黃豆花有股擰脾氣,一個心眼兒,啥事都說一不二。
有一次,在上學的路上俺倆遇到了一起,就肩並肩地往學校走。
走著走著,黃豆花從腰兜兒裡掏出兩塊糖球兒,她把一塊含到自己嘴裡,另一塊塞給我吃。
我推辭不要,她堅決要給,並說,吳明仕,這糖你要是再說不要,我就把它扔到草棵兒裡去。
我以為她開玩笑呢,就說,我真的不要,還是留著你自個兒吃吧。
哪知,我話音兒未落,黃豆花一揚手,真的把那塊糖扔到了路旁的草棵兒裡。
你說,她是不是一個心眼兒?
本來,黃豆花心眼兒挺多,造成她缺心眼兒的原因是,小時候兒她的腦袋被門給擠過一回,不幸把心眼兒給擠丟了很多,結果就剩下一個心眼兒了。
這時,我見黃豆花執意要我到她家去吃小雞兒燉蘑菇,我知道擰不過她,就說:
“要不這樣:黃豆花,我先上張家窩鋪去隨禮,到那兒隨完禮我不坐席就回來,到你家連吃小雞兒燉蘑菇帶跟你嘮嘮貼心嗑兒。”
黃豆花一聽,特高興地說:
“好,一言為定!我這就回家殺雞去。吳明仕,你可一定要上俺家來呀!你要是不來,我就一直等著你,往死裡等!”
我笑著說:
“你放心吧!我說話算數兒,保證到你家來。”
我騎著自行車,匆匆趕到張家窩鋪,來到我三姨姥家。
隻見滿院子的人,男女老少都有,熱熱鬨鬨地在這裡參加婚禮。
我和所有認識的人互相親親熱熱地打過招呼,然後,我來到帳桌前,先替我娘隨了100塊錢的禮,帳單上寫的是我爹吳用的名字;隨後,我自己又隨了100塊錢的禮,帳單上寫的是我老公甄子虛的名字——旁邊兒有一注解:(此人乃鵝湖小俊頭之夫婿也)。
對,“小俊頭”是我的小名兒,親屬們都知道。
我隨過禮之後,對三姨姥說,我還有事兒,就要告辭。
無奈,三姨姥全家人都執意要我坐完席再走。沒辦法,我就坐了席。但是,我沒有多吃,我隻是磨磨蹭蹭地象征性吃了一個四喜丸子和幾口青菜……不等散席,我就急忙起身告辭了。
我騎著自行車飛快地往黃豆花家趕。
當我穿過了八裡堡、又穿過了五棵楊和三家子,剛一駛入故人莊的莊口時,突然,從前麵路旁的一棵大楊樹上跳下個人來,迎麵擋住了我的去路。
隻見那人一手拿草帽遮住臉,一手舉著個楊樹枝,衝我大喝一聲:
“呔!此樹是我栽,此路是我開。要打此路過,車子留下來。”
我嚇了一大跳,趕緊刹車停住,壯著膽子對那個“強人”喊道:
“你是誰?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攔路打劫?”
“哈哈哈!”那人忽然大笑道,“吳明仕,老班長,你看我是誰?”
說罷,他把草帽拿開,露出了一張笑嘻嘻的娃娃臉。
“嘎小子!是你?”我不禁又驚又喜地叫道,撂下自行車,衝上前當胸就給了他一拳——我邊打邊說,“嘎小子,臭小子,壞小子,你差點兒沒把我嚇死!”
“嘎小子”是我小學同學,他家就在故人莊。
嘎小子名叫高粱紅,但是,因為他特淘氣,同學們誰也不喊他大號高粱紅,都給他叫“嘎小子”。
俺在一起念書時,嘎小子又嘎又饞,他經常偷吃我的零食。因為我娘嬌慣我,經常買零食讓我裝進書包裡帶到學校去吃。
有一次,中午我要吃自己帶的午飯時,打開飯盒一看,竟然空了,隻有一把羹匙孤零零地躺在裡麵。我立刻就嚷了起來,“是誰把我的午飯給偷吃了?”
同學們都啞口無言,麵麵相覷。
隻有嘎小子隨聲附和說:
“是啊!是誰把班長的大米乾飯炒鵝蛋給偷吃了?下次一定要注意喲!”
我一聽,他這不是賊喊捉賊嗎?我正要責怪他,他卻假裝學雷鋒似的把他帶的午飯送到了我麵前,笑嘻嘻地說:
“班長,彆生氣了,氣大傷身。就委屈你吃我的午飯吧!”
說罷,他把飯盒打開了。
我一看,是小米乾飯炒鹽豆兒。夥食也不錯。我不禁挺高興,就接了過來邊吃邊故意問他:
“嘎小子,你‘發揚風格’把午飯讓我吃了,你不餓嗎?”
嘎小子見我高興了,就嬉皮笑臉地一拍肚子說:
“我吃飽飽兒的了。吳明仕,你娘炒的鵝蛋可真香啊!”
還有一次,我早晨起來晚了,怕上學遲到,沒吃早飯就走了。
我娘怕我餓著,給我帶塊月餅讓我一邊走路一邊吃。
我走在上學的路上,掏出月餅正要吃,忽然嘎小子從後麵追了上來,和我一起上學。他見我要吃月餅,就咽了口唾沫,笑著對我說:
“吳明仕,等將來我要是有錢了,我就買兩塊月餅—— 一塊留著到八月節吃,另一塊馬上就吃:掰成兩半兒,一半兒我自個兒吃,另一半兒分給你吃!”
當時我一聽,心裡不禁特感動。立刻,我就毫不猶豫地把手裡的月餅掰一大半兒給了他……
“嘎小子,你在這兒乾啥呢?”我笑著問。
嘎小子立刻向我敬了個少先隊禮:
“報告班長,高粱紅奉夫人黃豆花之命,在此恭候老班長到舍下去吃小雞兒燉蘑菇!”
“哦!”我明白了,原來,黃豆花嫁給了嘎小子。
嘎小子推著我的自行車,俺倆一邊說笑一邊往他家走。不一會兒,就到了他家大門口。還沒進屋呢,一股小雞兒燉蘑菇的香味兒就飄進了我的鼻孔兒。
“真香啊!”我忍不住說,快步走進了他們家。
他們的房子坐落在故人莊的一個高坡處。因此,視野十分寬闊。我坐在炕上,通過敞開的窗戶,不僅看到了外麵的場院,菜園子;還看到了村邊那些濃蔭茂盛的綠樹以及更遠處山勢傾斜的一座青山。
黃豆花和嘎小子非常熱情地招待了我。
黃豆花不但給我做了香噴噴的小雞兒燉蘑菇,她還為我煮了香噴噴的黃米飯。
臨吃飯時,黃豆花還讓嘎小子把她自釀的一壇葡萄酒搬了出來,啟開泥封後,先倒了一小杯請我品嘗。
立刻,我就聞到了濃甜的酒香,不禁咽了口唾沫,我真想痛飲一杯。可是,我沒敢喝,因為我怕萬一自己真的懷孕了,喝酒會對胎兒的發育有影響。
我端著酒杯聞了聞香味兒,笑著說:
“這酒真香啊!可惜我不能喝!”
黃豆花問我為啥不能喝?
我知道她的脾氣,就紅著臉實話實說了。
黃豆花一聽,特高興地說:
“好啊!既然是這樣,我就不讓你喝酒了。老同學,你就多吃點兒雞肉,多喝點兒雞湯吧!”
“是啊是啊!”嘎小子也說,“班長,今兒個你就多吃點兒,這就算是我過去總吃你東西的補償!”
我和黃豆花都笑了起來。
正在這時,一個小男孩兒忽然拿著一瓶醬油跑進屋來,對黃豆花說:
“娘,我把醬油打回來了!”
我的眼睛一亮。
“唷!黃豆花,真行啊,你兒子都會打醬油啦?”我十分驚喜地說,“他叫啥名兒?”
不等黃豆花開口,她兒子立刻奶聲奶氣地說:
“阿姨,我大名叫高興,小名兒叫淘氣兒。”
“唷,淘氣兒真乖!來來來,快讓阿姨稀罕稀罕!”我非常高興地說,伸手把小家夥抱到懷裡親了一口。
“吳明仕,你看,我兒子長得像誰?”黃豆花笑英英地問,她正在擰醬油瓶子蓋兒。
我滿心歡喜地打量著淘氣說:
“這還用問?小家夥分明就是一個‘嘎小子’的翻版哪!”
嘎小子嘿嘿嘿地笑了起來。
我們開始吃飯。
黃豆花一邊讓我吃雞肉,一邊自己喝葡萄酒。
嘎小子喝了一杯葡萄酒,說那酒甜嘴巴舌地沒勁兒,喝著不過癮,他就改喝山溝散白酒。
淘氣坐在嘎小子的旁邊兒吃飯,卻不好好吃,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總盯著嘎小子的酒杯。
嘎小子怕淘氣偷喝白酒,他就用手把著酒杯,一麵喝酒一麵滔滔不絕地和我說話。
我一邊吃著雞肉和蘑菇,一邊和他們聊種地過日子的事情。
我興致勃勃地說:
“嘎小子,黃豆花,你們這小日子過得可真美呀!不僅有田地,而且要場院有場院,要菜園子有菜園子;還栽桑種麻,滿院子都是菊花。黃豆花,你們家的那些菊花都是九月菊吧?”
“是呀是呀!”黃豆花喜氣洋洋地說,“吳明仕,我告訴你呀,每年一到九九重陽節,那些菊花就全部盛開,院子裡一片金黃,可好看啦!”
“是嗎?”我不禁興高采烈地說,“黃豆花,等到九九重陽節的那天,我還上你家來,欣賞滿院盛開的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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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孟浩然《過故人莊》詩
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
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
開軒麵場圃,把酒話桑麻。
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