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駿忙又哈哈笑了兩聲:“幸好有這頭小牛!”
撫摸著牛脖子:“喂,你值得著四千斤穀子不呀?”
封土不玩味他的幽默,吼道:“狗日的洪範教的,他叫報這麼多。我不願意,他硬要。老子找他!”
大家原本擔心他依仗自己有個好女婿反正餓不著還會吃香喝辣,聽他這樣說便都燃起了希望:“把數字改回來!”
“改!”
“要快點,糧站過兩天就要來收穀子了,又不敢硬抗!”
“抗?捆起!”
孫尖轉而對彆人幸災樂禍:“哈,我們還好,可以找洪範扯,肖繼光才叫死定了!”
單乾戶肖繼光有牛,封土曾想拉他入組。他不僅執意單乾,還對互助組冷嘲熱諷。
封土頓時也轉怒為喜:“啊,他說的,他畝產四百斤,都曉得他吹的,反對互助組,這次未必也算?”
大家都笑道:“當然算!他賭咒發誓,打自己嘴巴,說實際畝產隻有兩百斤,婆娘哭得滿地打滾,都沒有用。”
“哈哈,跟前兩年整地主一樣!”
“嘻嘻,挖浮財時,地主婆還沒看見哭得滿地打滾的!”
李洪四與肖繼光是相好的老庚,他沒有加入幸災樂禍幫去將快樂建立在肖繼光痛苦的基礎上,而是背起手來在一邊長聲悠悠地哼:“隻恨無枝葉,莫怨太陽偏。大家都是命,半點不由人!”
哼兩遍,哼二遍就將笑聲刹住了,人們隻幸災樂禍了幾分鐘!
封土也同樣坐天井沿,進屋隻咕嘟嘟喝了半瓢水,屁股都沒落老婆端給他的板凳便又往縣城去了。
到女兒家已天黑。張宇新近升副書紀,與助自己升遷有功的洪範一起正喝小酒。封土推門進來,臉陰著,目光也不看女婿和桌子。
四妹問:“爹,你又來了,你有啥事?”
張宇、洪範心裡已明白。洪範道:“封叔,不著急,先坐下喝杯酒。”
封土氣鼓鼓坐下,接過洪範遞來的酒抿一口,把四妹另外斟的酒放在一邊,便說了起來。
張宇聽幾分鐘就溫和打斷:“爹,你不用多說了。”
對洪範道:“我們工作中的一些做法,有的應該反思。譬如浮誇虛報,這樣對工作究竟有何好處?是利大於弊,還是弊大於利?”
“這個,我們工作就是離不開,不然工作難以推動。另外一方麵,你不浮誇,人家浮誇,很快就把你比下去了。”
“革命工作要靠浮誇來推動,這是件很悲哀的事情。我擔心長此以往,將會釀成大錯。”
“張書紀,我們暫時不扯遠了,就事論事,就看對封叔互助組產生的後果,怎麼處理。”
四妹見丈夫不做聲,道:“爹,你先說嘛!”
封土道:“簡單!洪同誌跟糧站的同誌說一下,把數字減下來就行。”
“現在如果找糧站改數字,影響怕不好。爹要相信黨的政策,你們這批走互助合作道路的積極分子,到頭來,吃不了虧。”
四妹見爹臉色變難看,對丈夫道:“他互助組十戶人家,他回去,就照你這樣說句相信黨的政策,就行了哇?總要有個具體的嘛!”
洪範說:“封叔,這樣,政府現在把糧食收上來了,將來有個返銷政策,在返銷糧中給你們想辦法。這個我隻對你說了,你回去,隻說姓洪的對你有擔保,會解決問題就行了,好不?”
封土不回答。張宇在四妹眼神的驅使下舉杯在手,屁股從板凳上抬起:“來,爹,給你壓壓驚!”
打更匠冷季仙的蝸居已由原門牆內外都是青苔的街邊小屋,搬到了萬天宮進去院壩左側一長排廂房中的第一間。此類廂房也叫坊,是用來賣香火物品的,通常牆隻砌了半截,無門。他這間許是道士看大門用的“傳達室”,是砌的滿牆。
鄉公所位置在萬天宮背後。郵差圖方便就把郵件丟在他那兒。他這次接到張告示《勸止農民盲目流入城市的指示》。
他拿去張貼之後,便趕快去對兒子說了。
冷駿早有去意,無由頭耳。他去看過告示後,轉身與站在背後的爹眼神交流,他從父親滿是挫傷的悲苦的目光中讀出的就是你還不快走!
心不由重重落下又猛烈起跳:“爹,那我就走了!”
他說話即使聲音不大,也能在對方耳際產生共鳴,覺嗡嗡不絕於耳,甚至觸動心扉。
父子間就更不用說了。
爹感受到了甚至連頭都沒點,隻抿了抿嘴角。
左近無人,他對父親鞠了個躬。
回去給娘說了,便收拾衣箱,給在上課的美娟留張字條,來到碼頭。
舟行一個多時辰,來到東渺河進入大江的河口,隻見從江上開進一條大船。
冷駿不用翕動鼻孔,船上的人物便已“撲鼻而來”。
待在船頭的他乃便進去坐著。
不料他有順風鼻而對方有千裡眼,洪範立在大船船頭上,正拿了架軍用望遠鏡在玩兒,一眼望見了小船上朝後坐著的冷駿的背影。
便讓大船截住小舟。冷駿想從船尾下水,大船更傳來洪範的笑聲:“冷駿,你小子硬要跑,吃虧的是你!”
大船坐滿宣傳合作化運動的工作隊員。合作化運動與成立互助組不一樣,要召開聲勢浩大的動員會,從縣上來的工作隊員有數十人之多。
獸蛋兒恨不得鑽入水裡用他的十指金剛杵將大船底戳幾十個窟窿或鑽木取火將這大船燒得火光衝天,這不僅是因為它擋了自己的路而是嗅知——是的嗅知其將搞什麼鬼。
意淫罷了,他隻好出來,先將行李扔上去,再握住上麵伸下來的手登上了大船。
“洪範同誌,你這是何意?”
大學生是個寶,洪範倒確實是想留他助己一臂之力。
“哈哈,你要走,合作化完了我放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