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差點沒有動蠻,最終隻選擇了十指並舉去掐腰戳屁股,搞得她們驚慌失措又叫又笑,才終於突圍。
發現她們在欺負他時還向他衣兜和背包裡塞了些嫩胡豆角,他轉身大聲向她們喊了兩聲謝謝。
遇有個女人在溝裡撈小蝦,笆簍盛的田螺和小蝦,有一二兩。
“噢,溝裡還有小蝦!”
女人直起腰:“沒有了,光了!”舉撮箕給他看,撈起的都是草根、沙石、蝦皮和螺殼。
“你來,這裡有!”
女人走來,果又撈起一些,笑著說:“你好怪喲,看得穿水!”
攜具匆匆而去。
正往瓦罐裡舀水,見這人站在門口。
嗔道:“嗨,你這個人,這家才生了娃兒!”
“啊?”他忙道,“那我趕個禮!”
手伸進背包裡,五角錢買的兩個包穀饃饃,摸一個進屋去給她。
女人捧著跑進內室。
冷駿從外看見產婦瘦小的臉兒,伸手抓饃那一瞬,可敏捷了!
照習俗趕了禮要看一眼嬰兒的,他摸出剩的一個饃饃,跨進門檻。
女人轉身:“嘿,你這個人!”
“我再趕個禮!”
產婦正拿著饃饃在咬,聽了身向前俯,把另一隻手伸過來,露出懷中嬰兒。
他交饃饃的同時掃嬰兒一眼,嬰兒雖黑瘦,麵相清臒,也在看他。很想抱一抱,又怕挨背後女人罵。
這時他腳下掃著個東西,是個鬨鐘。拾起看指針停擺,指著下午1點17分。
“鬨鐘怎麼掉在地上?”
“死貓兒!”女人道,“娃兒生下來,哭得凶。貓兒趴在櫃子上,餓得站都站不起的,嚇跳起來,把鐘撞翻了跑了。”
“鐘原來在走吧?”
“走呀!”產婦的聲音。
“那就留了個娃兒出生的時辰。”
說了他咧嘴一笑,心裡不光詫異,還很駭然。
順手抹下手腕的瓦斯針,放在櫃子上:“呃,我送隻表給娃兒。”
轉身出來,越想越覺得應該。異老師當時的話,沒說將表送他,隻叫他“拿去”。
左近無人,高興加輕鬆連翻了幾個空心筋鬥。
剛出村子,女人追上說:“你這個人!她請你給娃兒取個名字。”
“你是她——”
“嫂嫂。”
“娃兒他爹?”
“死了,姓李,還是隊長呢,不貪!”
“怎麼不貪?”
“大漢,這麼高,腰這麼粗,”她一邊說一邊用手比。
“輕鬆吃兩斤米的飯,走路地皮子都抖的人,弟媳懷孕三個月,去給弟媳找吃的,回來時倒在路上。
“看見的說當時眼還是睜起的,看不見眼珠,凹進去兩個洞。包包裡還背著點糧食。”
嫂嫂說不下去了。
“莫哭,過去的事了。”
他抬起頭來,望一眼太陽:“叫烈炎。”
摸出紙筆,寫了遞給女人。
離村沒走多遠,肉湯的香氣將他引到一排空屋。
一間空屋前放著個一米多高的大木桶。有個女人在屋裡用沙罐煨貓肉,準確說煨的是貓皮和貓骨頭。
女人向他誇耀自己好運氣,看見一隻貓躥來倒在路上。
又說在這裡煨湯,左鄰右舍聞不到。
“那麼我給你買兩碗湯”,他說,掏幾角錢在手上。
女人接過錢舀兩碗湯擺在他麵前。
“我喝一碗,還有一碗,那邊李隊長家女的才生了,你幫我端一碗給她。”
“我一定,我不端去天打雷劈!”
“咦,發這種重誓?”
“李隊長是個好人。他沒有捆過人。我們這個隊你餓極了走不動了拿點吃得的,不算盜竊不弄來捆起。
“挨上頭批評,差點把他弄來捆起。”
問起外麵的大木桶,女人道:“這裡是病號院哩,先是食堂。最惱火那兩三個月,食堂幾天才開一次夥。
“就這隻盛清稀飯的大木桶,聽說開夥了都跑起來排隊,怕亂,隊長要拿花名冊叫號。好不容易有這一口,有的沒有排攏就倒了。
“食堂空起,就拿來當病號院。住進來還是沒有吃的,幾天就抬出去了。”
他走去看木桶,除底部有些灰塵和落葉外,四壁極為光生。忍不住拿手在桶壁擦了一圈。
“刮的,手指摳的,摳米湯和飯顆顆,差點沒有摳穿呢!”
“能不能砍根竹子來?”
“能,管得沒那麼嚴了。”
女人像知道他要做什麼,給他拿竹子來的同時,還帶來把篾刀。
他可以不用篾刀,用也可。
他將這根竹子劃成許多根篾條。心裡想著那片白楊林,也不知那裡究竟有好多個人。
他削了很多根篾條,一根意味一個人,又把每幾條擰成了一股,把這隻半人多高的木桶重新箍起來。
女人把貓皮湯給隊長女人端去了回來,在旁邊看。
這隻陳舊的木桶像活了似的立著,在呼吸,鼓鼓的緊繃繃的。
這桶興許還在。
沿途好多空屋,與去年他來時那些空屋的含義不一樣。
晚上,他睡在一間空屋裡,門窗被風吹得哐當響。
除此之外沒有草蟲清唱,也沒有門犬吠客,家貓弄瓦,連那鄉原上專吹恐怖夜曲的鴟鴞也溜了號。
好在窗外有那麼多的星星作人類永恒的陪伴。他豎起耳朵除了聽見自己的氣息外還聽見星空裡充滿著歎息和哀歌,在懷念著那如塌方般消失的星河。
而這世界哀歌真是太少了,就連杜甫也隻寫了幾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