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初沒想到出差早就定好了返程時間的臨頌今會提前回來。
彼時,他已經從長時間沒有得到回複的聊天中意識清醒,才發現自己竟然向米嫣透露了這麼多。
撤回已經來不及,忙慌想要補救,謊稱自己是在開玩笑,覺得說不通,又改說法解釋自己剛剛睡著時做了噩夢,沒清醒。
寧初:【我都是胡說瞎講的,沒有那些事,你不用理我!】
寧初:【我的換季後遺症就是容易腦袋不正常,你知道的,我以前每次一到換季就感冒。】
寧初:【當我是開玩笑的,你彆告訴彆人,不然彆人會笑話我的。】
……
可無論他怎麼解釋狡辯,米嫣也沒有再回複。
寧初心頭陣陣發涼,想著自己完了,竟然就這樣把今今的秘密給透出去了。
怎麼這麼笨呢?
今今肯定不會希望這些事被其他人知道的,他怎麼就這麼笨?
從傍晚到夜深,他越想越心慌,點著和今今的聊天框進進出出。
他犯了錯了,想跟今今坦白認錯,可又怕今今會因此討厭他,跟他翻臉生氣,甚至一怒之下把他趕走。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今今對他的態度好起來,好不容易他們的關係緩和,他不想已經趨於平靜的生活又被攪亂。
陷入自我意識困境的人是不會發現自己思慮過重,更不會察覺自己想的東西越來越天方夜譚。
他隻是潛意識將一切做出最壞的的考慮,以至於看見本應在另一座城市的臨頌今忽然出現在家裡時,第一反應不是驚喜,而是驚嚇。
完蛋了,他想。
今今居然這麼快就知道了。
不僅知道了,還特意連夜趕回來跟他算賬,這是有多生氣?
“今,今今……”
他手足無措站起來,想要解釋,卻又因為事實如此無從解釋。
然而意料之中的責罵並沒有到來。
今今隻是大步從門口進來,握著他的肩膀迅速將他從頭到尾檢查一遍確定完好無損,隨即直視他的眼睛正色詢問:“寧初,認不認得我是誰?”
寧初被他問得一愣一愣:“認,認得,今今啊。”
臨頌今:“知不知道你現在在哪?”
寧初:“在萱城,我們家裡。”
臨頌今:“記不記得你現在多大?”
寧初下意識想說17,好在腦子反應過來,又往上加了個8:“25。”
聽完他的回答,臨頌今終於鬆了口氣,捏著鼻梁仿若如釋重負。
而寧初仍舊一頭霧水:“今今,怎麼了嗎?”
臨頌今搖了搖頭,什麼也沒有回答,牽了他轉身往外走:“我們出去一趟。”
寧初茫然跟上:“去哪?”
臨頌今:“去醫院。”
十一點,時間不早,卻是萱城高架上最繁忙的時候,接踵的尾燈
串聯成一條紅色長龍,一直延伸到道路儘頭。
寧初偷偷觀察著臨頌今。
他還穿著正裝,領帶打得一絲不苟,側顏輪廓優越,眸子隱在暗夜中有些難辨,但絕不像是生氣的模樣。
是他猜錯了,難道今今還不知道?
可如果不是因為那樣,為什麼要提前結束出差趕回來?忽然帶他去醫院又是為什麼?
他拿出手機悄悄看了一眼,和米嫣的聊天還停留在他亡羊補牢的解釋上,那邊一直沒有回複。
他猶豫了一下,轉頭去看臨頌今,把疑惑問出口。
“工作處理得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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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到了就一定要趕著在剛到這一天去?他一直以為體檢是不管什麼時候去都行來著。
不過他沒有不識好歹到這個程度,將這個問題咽了下去,沒有繼續發問。
到了醫院,臨頌今照例陪著寧初走完一遍檢查流程,在最後寧初跟著護士去血糖檢測時,他往走廊反方向進了周南笙辦公室。
“是怎麼發現不對的?”
周南笙麵前擺著一份腦ct片和寧初其他項目檢查結果。
“他有記憶混亂的現象,會把現在和過去的時間線混淆。”
臨頌今在陳述中被自己提醒,意識到上次寧初問他不怕被老師收繳手機可能也是同樣情況,並迅速將最近一些不起眼的小事都串聯起來。
“他的記憶力可能是變差了,有時一句話會在無知覺中重複很多遍,自己卻意識不到。”
“生活裡的一些小事,或者一件小物品的擺放也會不記得,儘管那些一開始是他在親手安置,我肯定在他剛失憶醒過來時沒有這些問題。”
“最近他的精神狀態也不算好,變得比之前更易困嗜睡,不知道失憶給他造成了後遺症,這種情況對他的身體有沒有影響?”
“嗯……後遺症的可能性很大。”
周南笙仔細看著麵前的結果報告:“但我更偏向於不是失憶造成,而是在失憶之前,也許曾發生過什麼嚴重刺激了他的腦神經。”
說完頓了頓,繼續補充:“而且很可能這種刺激不是一天兩天,是穩定經過一段時間的麵向大腦的持續性刺激。”
臨頌今顯而易見沉了臉色,周南笙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麼:“是不是又想問為什麼之前那麼多次沒有檢查出來?”
臨頌今不言語,算是默認。
周南笙也很無奈:“後遺症這種東西不是說檢查就能檢查出來,主要它的發作很多時候沒有預兆,我們隻能給出可能性的推測,沒辦法具體回答。”
“而且你所描述的情況和檢查結果來看,小初的這種後遺症更多是存在於精神層麵,生理上的檢測難度就更大了。”
臨頌今:“那是不是也意味著沒有辦法得知你所謂的持續性刺
() 激是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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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頌今皺著眉沉默不語。
周南笙歎息一聲,將另外一份報告翻上來:“要不要聽點好聽的?”
臨頌今交疊著雙手,抬眼看他。
周南笙:“首先小初身體被養得不錯,相信你也感覺到了,因為積極配合治療,他的厭食症改善非常明顯。”
“還有一些營養不良導致下降的機能恢複得很好,各項指標趨於健康,已經完全接近正常人水平了。”
聽完這些,臨頌今麵色總算緩和了些:“那你所謂精神層麵的後遺症要怎麼治療?”
“這方麵更多就要問肖瀟了,不過單從我負責的生理範疇來看,這種後遺症對他的身體沒有什麼直接的實質性影響,所以你可以不用太擔心。”
周南笙:“以我從前接觸的一些類似情況來看的話,想要對症治療,關鍵是需要弄清楚一切病情的來源,隻是寧初還沒有恢複記憶,這可能會有點困難。”
“目前我能給出的建議是適當給他做一些記憶練習,可以沿著時間線慢慢順,由近到遠,也許對他恢複記憶也有些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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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醫院出來回到車上,寧初才發現米嫣已經給他回了信息。
米嫣:【抱歉,剛剛課題作業出了點問題,剛解決完。】
米嫣:【放心,我不告訴彆人,你好好休息,睡前喝杯牛奶可以助眠,也許就不會做噩夢了。】
寧初立刻回了個【好】,懸著的心總算可以放下。
來時的路比去時暢通許多,寧初望著窗外夜景,來回奔波一路,倦意上湧,眼皮在意識渙散下慢慢變重。
半小時後,車子停入地下車庫。
臨頌今關掉車燈熄火,偏過頭去,副駕的人早已經陷入沉睡。
他開門下車,放輕動作關上車門,隨後繞到另一邊拉開門,寧初側臉朝向他,睡顏恬靜。
他確實肉眼可見恢複得很好。
凹陷的眼窩和臉頰飽滿許多,冷白的皮膚也有了血色,呼吸清淺綿長,和曾經那個支著書本趴在課桌上偷偷睡覺的少年有了重疊。
隻是現在越好,卻越讓臨頌今腦海中那個形如枯槁的寧初模樣清晰。
重逢那一刻,幾乎要擊碎靈魂的震驚和心疼在他心裡就已經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痕跡。
他抬起手,屈起指背很輕碰了碰他的臉頰,溫熱柔軟沿著接觸的皮膚蕩開,不夠,又不敢滯留。
索性收手將他抱起來,攏在懷裡靠在自己心口,轉身往電梯走。
最近許多次閒暇空白時,他總在想,是不是分開那些年裡,他的生活和他所以為的完全不一樣?
那段記憶像是有歲月故意遮掩,故意在戲耍他們,他無從得知,寧初自己也不記得了,
他隻是沒有想到,
() 寧初會從那時就在擔心他們會分開,卻又將所有不安忐忑藏進若無其事的笑鬨間,肆無忌憚用遐想勾勒未來。
更未曾預料到一番波折到頭來,會是寧初在悄無聲息中先行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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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寧初不懈努力,終於從書房裡找到了可供他的書——一抽屜的《青春文摘》。
有新有久很多冊,上麵放不下了,被放在書架最下麵的抽屜,也難怪一直找不到。
新的在八年時間裡經過了幾次改版,排版內容都跟舊的不大一樣,但毋庸置疑更有意思了。
於是他無情拋棄了海綿寶寶,捧著新寵在沙發一窩就d一天,晚上回房也要帶著,睡前看一看,可以助眠。
意外間看著看著,福至心靈,意外想起一件很久遠的事。
高中時他就喜歡看這種期刊了,隻是他媽總覺得這種刊物對學習沒有幫助,純純浪費時間。
於是他買了也不敢帶回家,擱在抽屜又怕家長會被發現,乾脆全算塞進今今抽屜,塞不下的就直接讓今今帶回家。
久而久之,塞得多了,他自己都已經不記得今今家裡有多少自己的雜誌存貨。
這麼一想,抽屜裡那些舊的雜誌,會不會都是當年……
這個猜測在他心裡掀起一灘不小的波瀾,他立刻放下書想要去求證。
剛坐起還沒來得及掀開被子,放門被推開,臨頌今端了杯牛奶走進來。
“喝了再睡。”臨頌今站在床前,將牛奶遞給他。
寧初計劃夭折,隻能接過杯身溫熱的牛奶,用兩手捧著一口一口喝。
喝完了,臨頌今拿過他手裡的空杯子卻沒有急著離開。
他在床邊坐下,隨意將杯子放在床頭櫃上,收回手時,拿了那本他剛放下的文摘。
“最近怎麼忽然想起看書。”他翻了下書,狀似隨口一問。
寧初委婉答:“不想看電視了。”
臨頌今:“有什麼想看的書就告訴我。”
寧初說好。
空氣安靜了一會兒,就在他以為臨頌今要走時,後者再度開口:“米嫣跟你聯係了吧?”
寧初啊了一聲,不知想到什麼,表情是錯愕的呆楞。
今今這是,這是在跟他聊天嗎?
可是從他失憶起,沉默才是他們呆在一起時的常態,從沒有這樣漫無目的地說過話。
今天怎麼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