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聲輕微, 在空曠寂靜的寢宮內卻顯得極其清晰。
薑明玨的雙頰都紅透了,卻顧忌著腳邊的桃雲,不敢出聲,便隻能任憑膽大包天的賀弘毅動作, 被橫在腰間的手臂攏住, 幾乎全身都與對方牢牢貼住。
無論是柔軟的腹部, 還是修長的大腿, 甚至連那物, 都極明顯地貼在他腿上。
一直到那雙眼中都染上水色,賀弘毅才鬆開手,眼中竟染著一絲妒意,輕聲道:“今天公主倒是極善解人意,替晉王推著輪椅四處跑,懷裡還抱著桃雲……”
“什麼……善解人意……”薑明玨一手揪著他胸前的衣服,喘著氣道。
過了一會,他才反應過來:“好啊賀弘毅,你今天一天都跟著我,哪裡都沒去是吧?”
他抬手又揪住了賀弘毅的耳朵,皺起眉頭:“既然如此,你還住那什麼客棧做什麼?直接留下在公主殿罷了,整那麼多事!”
賀弘毅被戳了個正著,臉上慌了一陣,便立刻回道:“弘毅實在思戀公主,便忍不住……”
誰知道他一來,就見到薑明玨牢牢地盯著晉王,那眼神……竟令他警惕心大作。
“更何況,現下公主殿中到處都是晉君的人,日夜待在公主殿中,若是叫他們看出異樣,隻怕弘毅便見不到公主了。”賀弘毅沉聲道。
“那你今天不也過來了?”薑明玨冷哼道,“你要是來的次數再少一點,我就叫陸星野過來給我當小婢女,日夜照顧我的起居,看你急不急。”
賀弘毅沒有作聲,隻用他的吻向薑明玨表明自己熾熱的情感。
極具獨占欲。
腳邊,989早就被他們的動靜吵醒了。
它瞪大了驚恐的貓眼,窩成團團小心翼翼地看過去。
989並不知道在它不在的這一段時間裡,薑明玨確認了賀弘毅就是他的愛人,此時見到兩人抱作一團,疑惑得貓腸都繞做一團,糾結得它滿貓臉懵逼。
宿主這是又喜歡上彆人了嗎?989一邊探頭探腦一邊滿頭霧水。
雖然這樣宿主能從離開上個世界的悲傷中脫離,但這也太快了吧?
算了,不管宿主喜歡的是誰,宿主都是它最喜歡的宿主啦。
989帶著一絲小嫉妒的眼神落在薑明玨身前高大的身影上,最後還是想著眼不見為淨,把腦袋埋回了爪子,連耳朵都耷拉了起來。
反正這些男人都如過眼雲煙,隻有它989能夠從始至終陪在宿主身邊。
……
薑明玨不覺間又睡了過去。
但也許是想著百戰百勝符的事,他睡得並不安穩,手指緊緊捏著身前人的衣角,眉眼滿是不安穩。
賀弘毅吻開他緊皺的眉頭,就這麼借著朦朧的月光看他。
不知過了多久,隱約卻聽到了殿外焦急的喚聲,賀弘毅睜開不含一絲睡意的雙眼,猛地起身,衣角卻被薑明玨抓著不鬆手。
賀弘毅不願將他吵醒,兩指捏著那塊衣角一撕。
門外立夏進門時,便隻見公主一人睡在床上,手上捏著一塊碎布。
“公主,公主!大事不好了!”立夏慌張將他喚醒,“晉君正打算禦駕親征,如今已經穿上盔甲了!”
薑明玨眼中還帶著一絲茫然,聞言,眼中的睡意便轟然破碎。
【晉君禦駕親征,卻被萬箭射死。】
“什麼?!”薑明玨立馬起了身,連衣服也來不及穿,隻著皂襪便慌慌張張往外跑去。
兩截碎布緩緩落在了地上。
睡在床角的989猛地醒來,見宿主往外跑,也追了上去,立夏卻擔心它跑丟,眼疾手快抱住金絲狸貓,塞進了床邊的金絲籠,拎起外裳去追公主。
薑明玨剛走出裡間,身前就掉下一雙鞋。
他立馬停住腳步,反倒因為這一砸冷靜了一些。
薑明玨一邊穿鞋,一邊四下看去,可賀弘毅藏得嚴實,他根本看不見對方在哪,又是從哪裡丟來的鞋。
身後立夏抱著外裳追過來,披在了薑明玨身上:“公主不必如此擔憂,晉君身經百戰,此行必然百戰百勝,所向披靡……”
薑明玨卻轉過頭來:“陸星野住在哪?”
立夏不知公主為何問及陸星野的事,卻還是立刻回答了薑明玨的問話。
那日從金殿回來,陸星野就搬進了公主殿,就住在賀弘毅原先住著的地方。
薑明玨連門也沒敲,就闖了進去,將床上的陸星野搖醒。
“……怎麼了?公主?!”陸星野一臉困倦地起身,一見是公主,便下意識往後移了移,擋住藏在被子裡的一角紅裙。
薑明玨卻沒有注意到他的動作,隻焦急道:“你……你師傅有沒有教過你畫符?”
“有,是發生了什麼事嗎?”陸星野徹底清醒過來了。
“我皇兄打算禦駕親征,隻怕是因為百戰百勝符的原因。你有沒有……有沒有能抵抗百戰百勝符的符?”薑明玨連忙道。
公主平日裡倨傲的、冷漠的神情全然消去,換作滿滿的憂慮與惶恐。
在這樣的公主麵前,陸星野如何說得出拒絕的話?
“有,我正好畫了好幾張。”他連忙下了床,在桌下的包裹一翻,便找到個繡到一半的福囊,裡麵塞著滿滿的健康符、萬事如意符等等一乾符紙。
他翻出幾張符紙,遞給了薑明玨,“這是平平安安符,至少……應當能保證晉君平安歸來。”
薑明玨拿過那幾張符,便立刻朝外趕去。
陸星野追到門口,隻見薑明玨跳上馬車,被帶著往皇宮中心趕去。
他手上還捧著那個福囊,手心向上,露出紮了好幾個傷口的指腹,臉上滿是憂慮。
這些符都是師傅教他畫的,真能抵擋得住師傅的符嗎?
薑明玨手上捏著那符,心裡萬分焦急。
他心裡也含著與陸星野一樣的擔憂,可除了這幾張符,他又能做什麼?
勸說晉君嗎?可就算是把他勸住了,他們又該怎麼抵抗百戰百勝符?
如果薑明玨遇見的是像上個世界一樣的劇情,他自然有信心能夠改變劇情的走向。
可在這個世界裡,他無能為力。
“皇兄,你真的要……?”還未走進金殿,薑明玨就聽見了李擎宇焦急的聲音。
侍從剛為薑明玨打開大門,便迎來了兩人,走在前頭的晉君李朔頭頂戰盔,一身金甲,大步朝金殿外走來,晉王李擎宇則氣喘籲籲地跟在身後,臉色灰白,不停地勸說著。
見到薑明玨,李朔腳步一頓,麵上波瀾不驚,聲音卻軟了許多:“你還知道搬救兵了?”
薑明玨抱了過去,雙眼含淚:“皇兄要出征嗎?”
“我出征這麼多回,還是第一次見你來勸。”李朔抬手撫摸他的腦袋,“你們大可不必憂心,所謂百戰百勝符隻不過是邪門歪道,在真龍天子麵前微不足道,你們便好好待在宮中,等朕凱旋歸來。”
可若真是邪門歪道、不值一提,李朔又為何突然決定出征?
淚水落了下來,滴在李朔胸甲。
“怎麼還哭了?”李朔拂過他頭頂,去拭他落下的淚。
薑明玨也不知是為什麼。
明明隻與李朔見過幾麵,說了幾句話,本以為是萍水之交,可真到了這個時候,他竟心如刀絞,好像他真的是李朔的弟弟,或者是什麼更為親密的關係,日夜相伴著長大。
他的鼻尖都紅了,把手上的符一股腦塞進李朔手心,惡狠狠道:“你,你把這些符都收好,每天帶在身上,不許弄丟,否則回來我拿你送的鞭子打你!”
“膽大包天。”李朔沉聲道,卻隻是小心翼翼將薑明玨遞給他的符塞進衣內,與護心鏡放在一起。
說話間,近衛已將千裡血汗馬牽來,等在門口。
李朔最後為薑明玨拭去落下的淚,便向外走去,一腳踩著馬鐙便翻身上了馬。
他牽著馬,微微俯首看著他們,吩咐道:“擎宇,朕不在京中,政事便由你代勞。若是朕不幸,遺詔就放在你屋中,自己尋去。”
“皇兄!”李擎宇立刻皺起眉頭,一臉不讚同。
李朔隻淡然笑笑,又看向薑明玨:“明玨,不必擔憂,我很快就會回來。拿定康國,你便可以拿那落難太子當麵首。”
薑明玨一臉驚愕,原來李朔什麼都知道?
說罷,李朔最後不舍地看了看他們,便扭頭驅馬。
“籲!——”
晉君帶領一眾皇家近衛,引著鐵血戰馬一躍而出,戰騎踏踏,旌旗蔽空,馬踏之處,如雷聲轟轟,直將夜幕驚破,裂出一縷微光。
第57章
晉君出征後不久, 晉都的桃花便謝去了,新葉生起,鬱鬱蔥蔥堆在公主殿窗口, 薑明玨隻得吩咐侍女時常過來修剪, 可往往無須侍女動剪, 便被夜裡來訪的男人折去了, 就插在客棧窗口的花瓶裡。
夏日的氣息逐漸襲來,帶來的卻是腐爛流膿的傷口、發炎高熱的傷患,陸星野需要時時刻刻守在醫館,往往睡不夠覺就被慌忙叫醒,時刻搶救瀕死的病人。
薑明玨便主動出資在全晉招聘大夫, 甚至去問晉王要人手, 想稍微減輕醫館的壓力。
晉王此時剛下朝,身上還穿著朝服, 仍然坐在禦書房的次位,一旁放著已經喝完的藥,藥房端來據陸星野藥方做的藥,可他一口都不喝,禦醫房便又換回了原來的藥方, 因而他現下喝的,都是老藥方。
聽了薑明玨的請求,他伸手揉了揉額角:“那我便分三成皇宮中的侍從去太醫館裡幫幫忙吧,但他們也隻能幫忙端茶送水, 搬一搬病人, 隻怕是幫不了什麼忙。”
“這就夠啦。”薑明玨搶著為他揉額角, 竟下意識要往他懷裡鑽, 卻突然意識到, 這是李擎宇而非李朔,便頓住yu_.X/-I了動作,卻被李擎宇拉著,跌入了他的懷裡。
李擎宇摟著他的腰,淡淡道:“你二哥還沒柔弱到那個地步,連妹妹都抱不動。”
薑明玨還是擔心把他壓壞了,連忙想要起身,卻被他緊緊抱著。
“彆動,讓我抱一下。”李擎宇沉聲道。
薑明玨便不敢動了,瞪大了眼看他,真真像隻小貓。
李擎宇趴在他的肩窩,忍不住喘息了一口,口鼻間滿是那甜香,心中煩悶便逐漸淡去了。
他說怎麼最近大哥喜歡把這個“妹妹”抱在腿上,明明從前李明玨衝上去抱住大哥的時候,大哥也隻是揉了揉“她”的腦袋,便叫“她”鬆開了。
今日一抱,果然……又香又軟。
隻是這麼一抱,他卻發現了點從前沒發現的事……
原來不是妹妹嗎?
李擎宇的手撫摸著薑明玨散在後背的烏發,卻什麼都沒說,雙眼閉著,神情是出奇的享受。
不久,李擎宇便直起了身,鬆了手,麵上無異,隻道:“好了,你起來吧。”
薑明玨起身時,他卻笑道:“你是不是重了?”可他從前沒有抱過薑明玨,如何知道他變重了?這注定是一句玩笑話。
薑明玨擰眉瞪他:“你才重了。”
“彆叫其他人抱了,隻怕把人壓塌。”李擎宇竟還追著他的背影玩笑道。
薑明玨氣呼呼地走到了門口,一句也不回他,卻又似乎聽見一句輕飄飄的聲音。
“多來讓我抱抱就好。”
他疑惑地轉回頭,隻見李擎宇已經垂眼批起奏折,儘管孱弱不能久站,卻仍身如修竹,落下的每一筆都力透紙背。
周圍空無一人,連近侍都守在外間,隻有窗外的夕陽靜謐地陪在他身邊。
至於那句示弱的話,已然飄散在空中,仿佛一個幻象。
薑明玨卻張口道:“那我明天又來了?”
李擎宇抬眼,深邃的眼中閃過亮光,卻不動聲色:“過來做什麼?”
薑明玨垂眼,抿著嘴角,不經意開口道:“皇兄去邊疆了……沒人抱我了,不如拿你充數,你方才抱的,倒還可以。”
晉王笑著歎氣:“拿我當大哥的替身?我隻怕沒有他那麼大力氣,能一直把你抱在腿上。”
他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隻有嘴角的笑意,彰顯著他的心意。
那恃寵而驕的“妹妹”冷哼道:“我不管,明天見罷。”
不對,應是弟弟。
——“大哥,你去哪?”幼小的李擎宇一手揉著睡眼朦朧,一手揪著床邊穿戴完畢的李朔,噘著嘴不滿地問道。
“母後誕下一個孩子,聽說是個小公主,我作為太子,應當去看看。”李朔說道,“你來嗎?”
李擎宇倒回被窩,一臉不情願:“我才不去,那又不是我的母後。”
他們兄弟倆的母親,早在數年前便病逝。
手還緊緊牽著李朔的袖角,弄得李擎宇皺起眉頭,很是無奈:“你若是不去,便鬆手,若是要去,就起來穿戴好。”
李擎宇微微睜眼,去看李擎宇。
他心裡很是委屈,皇兄就不能不去嗎?明明今晚才答應要和他一起睡覺。
可他終究是沒有說出來,逐漸鬆了手。
他永遠看著兄長為了職責離開他,或是為了其他人離開他。
“兄長!”身著紅裙的小姑娘牽著線,經過他時“不經意”踹了他的輪椅一腳。
李擎宇壓下眼中厭惡,扶正了輪椅,將手中的書翻過一頁。
餘光中,李朔為李明玨扶正了風箏,寬闊的身形仿佛能夠頂天立地。
他向來最為仰慕他的兄長,可是什麼時候開始,這種仰慕摻了負麵的情緒了呢?他從來最厭惡的是他那個“妹妹”,可從何時起,他的厭惡之心蕩然無存了呢?
那一道紅影輕巧地鑽進兄長寬闊的懷裡,他第一次憎惡起自己孱弱的身體,看向兄長的眼中竟躍著妒意。
這股妒意延續到了現在。
他心知,也許兄長早就知道了,這個“妹妹”是弟弟,卻從來沒有告訴過他。
為何?是他不夠親近嗎?是他不夠資格知道嗎?
柔腸百結,心比玲瓏竅,多情不過自擾。
李擎宇有些倦了,抬眼看向一旁的空位。
可看了許久,他也隻是歎了一聲氣。
大哥,你可要早些回來,屆時我便將弟弟還你。他心道。
……
戰場上,狂風獵獵,血腥味隨風飄灑。
鷂鷹四散,啄食腐肉。
無數支箭穿透戰場中央一道高大的身軀,空茫的雙眼倒映著血紅的夕陽,箭尾穿透胸甲,露出護心鏡的一角。
鏡麵破碎,中心湧出血液。
猶如被失血的落水者擊破的海麵,血色的浪花自中心向四周裂開。
薑明玨睜開雙眼,猛地起身,不斷喘息著。
他渾身都是冷汗,一時之間像是失去了所有記憶,忘記了自己剛剛夢見的是什麼,也忘了自己在什麼地方。
床角的金絲狸貓被他的動作驚醒,抬起腦袋擔憂地望過來。
直到身邊坐著的人將他摟進懷裡,他才恢複了意識。
一瞬間,所有記憶湧進腦海,前生今世的所有情感一股腦全部冒出。
薑明玨揪著身前人的衣角,淚水猛地湧了下來,他抬起頭,圓潤精致的鼻頭都紅透了,漂亮的雙眼猶如結了一層碎冰,顫聲道:“我……我夢見,皇兄死在戰場上了,我……”
他想說,他還夢見自己死了。
賀弘毅還未聽完他的話,就將他抱進了懷裡,撫著他單薄的背脊,“不怕,你的皇兄還活著,彆哭。”
薑明玨終是沒能說下去,滿心恐慌都化作淚水,不斷從眼角落下,像要將他渾身的液體流乾。
他也不知自己哭了多久,等到他止住淚水時,悶紅的已不隻是他的臉,還有他的雙唇。
他縮在賀弘毅的懷裡,好像這樣就能保護自己,又止不住地抬起頭來,不停地啄吻著賀弘毅的唇角。
賀弘毅難以抑製自己的反應,卻又不願拒絕薑明玨的吻,額角不覺間冒出青筋。
感覺到他身體的變化,薑明玨紅著耳尖停了下來,“你……怎麼不流鼻血了?”
話音一落,薑明玨就想鑽進地裡,他原本想要緩解尷尬的氣氛,怎麼還越緩解越尷尬了?
賀弘毅啞著聲道:“明玨不是吩咐了侍女為我做補湯?我現在已經將身體補好了。連內傷,我也休養好了。”
一想到過去在薑明玨麵前滑稽的表現,他便無地自容,為了快些治好內傷,他甚至還找了陸星野……
像是要證明自己的話,他捉住了薑明玨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丹田處,“不信你摸。”
那一處極為結實,似乎正源源不斷傳來暖意。
可更為突出的,卻恰恰不是這裡。
薑明玨抽回手,故作冷淡道:“知、知道了。”
可彌漫著旖旎之色的臉龐與莫名結巴的聲音,恰表明著他不似麵上作出來的那樣冷淡。
突然,他看見了什麼,“你身後背的是什麼?”
終於還是被他發現了。
賀弘毅沉下眼,如實回答:“這是我的包裹,部下回了信,我正欲離開晉國。”
“你又要離開我?”薑明玨瞪大雙眼,眼中又蓄起晶瑩之色。
賀弘毅啞聲道:“隻是暫時離開罷了,我還會回來見公主的。”
“你不許離開!”薑明玨卻一時之間聽不進他的話,雙手抓著賀弘毅胸前的衣服,慌聲道,“你留在這裡就好了,我皇兄已經承諾過了,等他拿下康國,我們就能在一起……大不了,我讓他把拿下的康國給你治理……”
害怕失去的惶恐感牢牢揪住他的心臟,竟讓他忘記了自己隻是個異鄉客,恍惚間真以為自己是男扮女裝的公主,親愛的兄長離去後,連枕邊人也要離開。
他焦急地湊了上去,含住了賀弘毅的雙唇,大睜的雙眼直直盯著賀弘毅,似乎正期待著他改變主意。
賀弘毅眼中溢滿不舍,反手抱住了薑明玨,回吻了過去。
可他唇舌笨拙,隻知掠奪,一點也不知安慰人,將懷中人都親得軟了筋骨,隻能抵著他的額,小口地喘氣。
桃雲不知何時擠了過來,抱住薑明玨露在外頭的腳,慌張地喵喵叫,989溫柔的能量襲上腦海,令薑明玨清醒了片刻,終於意識到這是個小說世界,賀弘毅在原文中確實是回到了晉國,並沒有撒謊。
可他還是沒有鬆手,將自己牢牢地塞滿了賀弘毅懷抱的每一寸空間。
似乎隻有在這種極致的親密之中,他們才能完全屬於對方,永遠不分離。
一直到晨曦熹微,薑明玨才睡了過去。
即使閉著雙眼,他也還是捏著賀弘毅的袖子。
似乎害怕賀弘毅乘著自己睡著後偷偷逃走了,揪住袖子的指尖都用力得泛著白。
賀弘毅短暫地小憩了一會,醒來時見到薑明玨這又可憐又霸道的模樣,不由得失笑,他俯下身,在薑明玨額上落下一吻,手上卻再次動作,撕下了袖角。
起身時,看見薑明玨腳邊的桃雲,伸手摸了摸它的腦袋,輕聲道:“你今晚是在幫我?謝謝。”
桃雲挪開腦袋,看向他的眼中滿是嫌棄。
賀弘毅緩緩將包裹打開,翻開最上麵的紅色外裳,拿出了一封信,壓在梳妝桌上。
他突然看見包裹中幾張符,似乎是前不久薑明玨挾著陸星野寫下的,還一幅凶巴巴的樣子,卻殊不知人家已為他做了好幾個歪歪扭扭的福囊,塞著滿滿的護身符紙。
賀弘毅竟不知他是什麼時候塞進包裹裡的,看著它們,眼中閃過淚光。
可他向來是個情緒不外露的人。
賀弘毅仔細收好包裹,一步三回頭,終於還是離開了公主殿。
明玨親啟:
路途之遠,不知何時再見。
不必憂心,吾有武功護體。
隻盼明朝,晉康之好。
弘毅筆。
第58章
在公主殿墊了墊肚子, 薑明玨便帶著呼啦啦一群人到了金殿等待年夜飯。
李擎宇已經在金殿等了他好一會了,桌上準備了一大疊紅包,見了薑明玨, 便麵上帶著笑, 把兩大包厚厚的紅包給了薑明玨, 其他薑明玨帶來的人則一人一包, 連陸星野都給了一包。
陸星野紅著臉,手上推拒著晉王的紅包:“晉王,這,這怎麼好意思……”
李擎宇卻強行把紅包塞進他手裡:“這一年來你辛苦了,收下吧, 這段時間好好休息。”
薑明玨看著周圍人都是一包, 有些疑惑:“怎麼我的是兩個紅包?”
“你忘了你有兩個兄長?”李擎宇無奈道,“皇兄遠在邊疆, 我便替他給了。”
薑明玨皺著眉頭,拿著其中一包要還給他:“你叫他回來給我,我才不要你給!大過年的也不回來,哼!”
李擎宇卻笑著讓開了:“不如這兩包都算作我的了,他回來後, 你找他再要兩包。”
“也行。”薑明玨喜滋滋收了紅包,腦裡已經浮現出晉都中的烤鴨、燒雞、鱸魚等等一乾美食。
李擎宇牽著薑明玨的手,領著他到禦膳房,其他人鷸析則留在外屋, 另外開席。
禦膳房原本有三個位置, 現在卻隻坐兩個人, 未免太過空曠, 薑明玨便拉住要留在外屋的陸星野, “彆在這,也進去一起吃。”
可陸星野一進禦膳房,看見主位空曠的位置,就知道這是誰的位置,慌得白了臉,“我還是到外麵吃吧,菜樣應該都是一樣的。”
薑明玨卻說,“哪裡一樣?外屋的哪有這裡的豐富?”便喚了在外屋的侍從一名,叫他又擺一個椅子和碗筷,放在他和主位中間,硬是拉著陸星野坐了下來。
這樣一來,薑明玨與李擎宇的位置便靠近了許多,而陸星野的位置是臨時加入的,一時之間,竟成了最靠近主位的位置。
陸星野小心翼翼抬眼去看晉王,卻見李擎宇麵色不變,似乎並不在意他的加入,隻顧著往薑明玨碗裡夾肉夾菜。
隻可惜他動作了一會,就蒼白著臉停了下來,側過臉咳了兩聲。
“怎麼了?”薑明玨立刻轉頭看了過去。
李擎宇收起手帕,臉上又是溫潤的笑容,“沒事,吃吧。”
於是他們便開始動筷。
薑明玨吃得最多,桌上的大閘蟹、清蒸魚、大蝦等等他都動了一圈,魚和大蝦夾得最多,陸星野便也夾了蝦,靈活地扒了十幾個,都趁著薑明玨不注意放進他碗裡。
薑明玨就這麼無知無覺吃了一大堆,還喜滋滋自己扒蝦殼的速度變快了。
一旁的李擎宇卻沒那麼好的口福了,他不能吃油膩的,原先為薑明玨夾肉的筷子不能用了,換了雙新的,隻去夾麵前的清蒸小菜,吃的主食也與薑明玨陸星野不同,是細細燉煮的養生粥,薑明玨之前偷喝過,覺得好吃,但喝了兩次都不願再吃了,心裡極不明白李擎宇是怎麼堅持喝下去的。
可他也明白,李擎宇並非堅持要吃這些,而是隻能吃這些,就像過去的他一樣。
李擎宇慢條斯理把碗裡的粥喝了一半,麵前的菜吃了半小碟,便停了下來,轉過頭去看薑明玨,見他隻顧著吃肉,碗裡的飯沒吃幾口,便用筷子夾住薑明玨又要夾菜的筷子,“彆隻顧著吃菜,吃飯。星野也彆替他扒蟹殼了,先吃自己的飯。”
薑明玨看了過去,恰好見到陸星野往自己碗裡偷放蟹肉,恍然大悟:“難怪我感覺碗裡的東西越吃越多,原來是你放的。”
陸星野被發現了正著,臉上騰地紅了起來,卻還是堅持把蟹肉放進了他碗裡,“我見公主吃得很開心,便忍不住……”
薑明玨感覺自己的筷子被鬆開了,便夾起他放過來的蟹肉,遞到他嘴邊:“我快要吃飽啦,你自己吃吧。”
陸星野臉上的紅暈逐漸擴大,無措地盯著唇前的筷子。
對麵的李擎宇則盯著他,眼神有些暗沉。
那上麵泛著晶瑩的光澤,必然沾著公主的……
他若是張嘴含住了,那筷上必然也會沾著他嘴裡的液體,公主再拿回去,含在嘴裡……
陸星野不敢再想下去了,他隻覺自己的頭頂就像是燒滿了開水,就要轟鳴著冒熱氣。
可他猶豫了片刻,還是沒有順從心中的欲望,隻小心翼翼地叼住外頭的蟹肉,一使力,就把一大塊蟹肉吃進了嘴裡。
李擎宇收回了視線。
陸星野兩頰鼓著,嘴裡塞得滿滿的,含糊道:“歇歇公舉賞吃(謝謝公主賞賜)。”
薑明玨被他這幅樣子逗笑了:“你怎麼全吃進嘴裡了,這樣怎麼嚼?”
他壞心眼地伸手戳陸星野的臉頰,陸星野極困難地咀嚼著,腮幫子酸酸的,還讓薑明玨拿手逗弄,委屈得兩眼淚汪汪。
可見到薑明玨的笑臉,他便由心底生出滿足感來。
薑明玨已經有好一段沒吃這麼豐盛的飯菜了,幾乎吃得頂喉嚨,飯後,侍從都收了碗筷,他還苦著臉不住地打飽嗝。
過年了,陸星野的工作輕了些,卻還要回去守病人,薑明玨便叫侍從把他送回醫館,自己則推著李擎宇的輪椅,帶他回宮殿。
李擎宇的宮殿在晉君的養心殿旁,牌匾上書“永壽宮”。
薑明玨上次來永壽宮還是前幾天,今日一進門,就發現了不對勁:“你的貓呢?”
李擎宇宮中養了十幾隻貓,有花錢買來的,也有路上撿來的,各種毛色都有,薑明玨甚至見過波斯貓,小臉養得又肥又扁,還特彆懶,賴在暖和的地方便賴著不走了,有時甚至躺在路上,還要彆人繞著它走。為了照顧這些貓,永壽宮還設了專門的貓侍,幾個人追著貓或是被貓追著跑,負責給它們洗澡喂食。
可現在,永壽宮的庭院中空落落的,一隻貓也不剩了。
“那不是有一隻?”李擎宇伸手指著一個地方,隻見一隻灰蒙蒙的貓,躲在樹後,警惕地看著他們。
薑明玨過去抓它,它卻隻是歪歪斜斜地逃了兩步,便栽在了薑明玨手心裡。
原來那是隻缺了腿的貓。
薑明玨抱著它,疑惑道:“就隻剩下牛膝了?”
牛膝被送到李擎宇麵前,膽怯地咪了一聲,兩隻爪子扒著薑明玨的手。
李擎宇把它接過來,抱在懷裡,“貓太多了,養不過來,就送出去了,這隻小貓沒人看中,我就隻好自己養了。”
但晉王養過的貓,誰會不願意養?不過是李擎宇見它與自己同病相憐,把它留了下來。
“那群貓侍呢?”薑明玨又推起了輪椅。
李擎宇淡淡道:“沒錢了,就把他們送出宮了,自然會有其他人願意聘他們為貓侍。”
“不如明玨出點資,給牛膝找個貓侍?”李擎宇玩笑道。
“你想得美!”薑明玨聽他似乎在算計自己的小金庫,不由得緊張了起來,“我就隻剩你給的這兩包紅包了,不至於剛給我,就又要拿回去了吧?”
他警惕地看著李擎宇。
李擎宇笑得又咳了好幾聲。
此時他們已經進了寢宮,薑明玨便給他拿藥,燒熱了後端給他,李擎宇則把懷裡的牛膝放在床邊暖和的窩裡,坐到了床上,從床頭的暗格的幾大疊書信裡拿了一封信,遞給了薑明玨,“大哥的信。”
薑明玨立刻驚喜地接了過來,坐在一邊拆了起來。
李朔出征後,每月會寄兩封信回來,也許正是因此,薑明玨做的那些噩夢逐漸消淡了。
上一次來信,李朔信誓旦旦說年前可以回來,可到了昨天,也沒有回來,薑明玨便知道他失了約,生了一天的氣,一直到今天早上,李擎宇說有大哥的信來了,他才消了氣。
薑明玨一拆信封,幾張銀票便隨著信紙落了出來。
薑明玨一臉問號,打開書信才知道,這是李朔給他的壓歲錢,軍中沒有紅包,隻能這樣給了,除此之外,還說了些祝他身體健康的吉利話,順便提及自己沒有明玨陪伴,在軍中很是孤寂雲雲,最後才小心翼翼提及了自己沒有回都的原因,實在是戰事捉緊,卻沒有多說是怎麼緊,隻著重向他道歉。
他哭笑不得,見一旁的李擎宇隻是喝藥,沒有信封,起了比較之心:“皇兄給你寄了信嗎?”
“自然是有的。”李擎宇不知他為何問這個問題,咽下最後一口藥,垂眼看著他。
“哦。”原來不隻有自己有信,薑明玨有些失落,卻又很快振作精神,繼續問道:“那皇兄有給你壓歲錢嗎?”
李擎宇見他手裡的銀票,終於明白過來,他這是要攀比,便麵上裝得極為失落,道:“自然沒有,我都已年近而立之年了,兄長如何給壓歲錢?這個東西,應該是隻有小孩有的。”
聽到“沒有”時,薑明玨臉上不由得揚起了得意的笑來,可一聽到“隻有小孩有”,他臉上的笑意又蕩然無存了,惱羞成怒起來:“誰是小孩?你才是小孩!”
李擎宇放下手中的藥碗,笑著伸手把他摟進了懷裡:“好了,彆再氣了,剛剛是不是吃得太飽了?我幫你揉揉肚子。”
聞言,薑明玨勉強緩和了神色,誰知,李擎宇像是忍不住了一般,“小孩”兩個字又冒了出來。
薑明玨又瞪大眼怒視他,可李擎宇捂過藥碗的手極為溫熱,揉肚皮的動作又很熟練,舒服得他不願動彈,便隻是瞪了他一眼,就迷迷瞪瞪眯上了眼。
愜意得很。
李擎宇看得心裡好笑,喉間又竄上一股癢意。
被他壓了回去。
薑明玨打了一會盹,猛地醒了過來,掀開了不知何時蓋在了身上的被子:“過子時了嗎?”
“還沒,但也快到了。”李擎宇又坐到了桌前,桌上放著奏折,“你睡得倒是愜意,留我一個人守歲看奏折。”
“我倒是可以幫你看,隻怕你不敢。”薑明玨哼道,公主李明玨是個草包,隻負責驕奢淫逸,哪裡有幫忙批奏折的能力?
他坐到了李擎宇身邊,抽了張空紙,拿狼毫筆畫了個大烏龜,拿長長的引線指到李擎宇那去。
李擎宇見了,一眼就明白他的引線是什麼意思,回筆把引線引回了薑明玨那裡。
兩個人就這麼幼稚地畫來畫去,幾乎把整張紙畫滿了。
最後這條線還是引到了李擎宇身上。
薑明玨見他又要揮筆過來,連忙收起紙,耍賴道:“好了,到此為止!”
李擎宇無奈地看了他一眼,隻能收了筆。
正在此時,宮中打更的宮人敲響更鼓:“子時到!”
戰爭時期,全國禁煙花,新的一年,就在這樣寂靜的夜晚到來了。
邊疆,晉君牽著馬,盔甲上敵軍的血跡還未乾透。
他麵朝晉都的方向,靜立了一會。
康國,賀弘毅穿著太子常服,聽聞更鼓,耳尖一動,抬起頭來,眺望遠方。
作者有話要說:
嗚嗚嗚嗚嗚嗚嗚感謝營養液嗚嗚嗚嗚嗚嗚嗚
我考完期末就馬上準備萬字大肥章!!!!
第59章
正月十五元宵日, 晉都熱鬨了些,夜幕還未降臨,街上廟前便有小販擺了攤位, 買起燈籠、麵具、小糖人等小玩意。
薑明玨想上街逛逛, 卻苦於沒有人陪同, 喚立夏來, 立夏在為他包餃子,到了金殿,李擎宇在禦書房和幾個官員聊政事,他便隻好去醫館。
但陸星野向來忙得腳不沾地,薑明玨已經幾乎不抱希望了, 誰知, 一到醫館,就見陸星野換了常服往外走出來。
“你怎麼換好衣服了?今晚不用守在醫館了嗎?”薑明玨有些疑惑。
陸星野苦笑著回道:“蔣太醫把我趕出來了, 說有他就好了。”
蔣太醫已至耄耋之年,竟還這樣堅守職位?
薑明玨沒有多問,抓著他的手笑道:“既然這樣,你陪我去燈會上逛逛吧。”
陸星野還沒回應,就被公主強行拉走了。
逛……逛燈會?
在陸星野的腦海裡, 那都是年輕男女約會時會做的事,公主這麼能……就這樣把他拉出去?
半年前,弘毅公子不知為何離開了,陸星野聽立夏姑娘說, 公主把自己關在屋子裡關了好一段時間, 跟著立夏怒罵了弘毅公子很是一段時間。
可他聽到這個消息後, 心裡卻……
極為喜悅。
他一邊唾棄自己卑劣的心思, 卻又一邊忍不住想, 弘毅公子走了,公主肯定討厭死那……會發現他的好呢。
之後公主果然找他找得多了,卻隻是把他放在一邊,或是去金殿找晉王的時候順便帶上他,似乎隻是照著晉王的吩咐看住他,免得他的師傅做什麼。
如今,聽公主竟要帶自己去做戀人才會做的事,陸星野眼中一亮,還以為自己的苦守有了結果。
可下一刻,一個重物胖墩墩地落到了懷裡,陸星野下意識接住,與一雙黃澄澄的大眼睛對上。
桃雲窩在他懷裡,甩了甩尾巴,頭頂戴了頂虎頭帽,憨態可掬。
“公主,這是……?”陸星野心裡有了點不好的預感。
果然,薑明玨回道:“這是桃雲啊,跟我們一起去逛燈會。”
“我提不動這個小胖子,當然就要找個人來抱它了。”薑明玨似乎一點也沒有注意到陸星野失落的小表情,理直氣壯把陸星野當做了抱貓的工具人。
而且,不僅是抱貓,還要拿小風車、小糖人、花燈籠等等一乾小玩具小零食。
怎麼會這樣,陸星野還以為是自己與公主的燈會,卻沒想到這竟是公主與桃雲的燈會,他隻是個提東西的。
陸星野欲哭無淚。
可公主笑得那麼開心,眼中映著燈會火光的模樣,就是萬家燈火,也沒有“她”那樣明亮。
“舞龍!”公主突然笑著叫道,拉著陸星野的手擠開人群,就見路中央,一眾精乾男子頭頂龍頭龍身,眼花繚亂地作出各種龍姿。
那牽著陸星野的手柔軟溫熱,直直透入陸星野心底,口鼻間似乎都溢著公主身上的香氣。
好香啊。
陸星野的臉側漸漸紅了。
那舞龍的過去後,還有舞獅的,薑明玨看得眼睛眨也不眨,激動間把陸星野的手都鬆開了。
陸星野卻隻覺手上還殘留著來自公主的溫度。
這一段時間來,他為公主縫了無數個福囊,可不是這裡醜,就是那裡醜,他哪裡好意思拿出去送公主?
前幾日,他終於做了個好看些的……卻仍然沒有機會送出去,他總是害怕公主不喜歡,扔了,或是不要。
可今天公主那麼開心,如果他今天送出去了,是不是公主心情一好,就收在了身上?
一想到這個可能,陸星野就激動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艱難地調整了懷中桃雲的姿勢,從袖裡掏出了福囊。
薑明玨雙眼還盯著看舞獅,突然袖口被拉了拉,他便轉過頭去,見到陸星野紅著臉,把一個繡著桃花的福囊遞了過來,“公主,這個送給你,望你收下……”
陸星野像是被牽住了口舌,話也說不好了。
“福囊?誰繡的,好醜。”薑明玨奇道。
下一刻,就見陸星野羞得快要鑽進地底了:“是我繡的,若是公主不喜歡,可以……”
薑明玨卻躲開他伸過來的手,哼聲道:“你乾嘛?送過來的東西還想收回去,哪裡有這樣的事?”
他一直都知道陸星野在縫福囊,做了好幾個,還以為是每個人都有,自如地將福囊彆到腰上,與外裳底下遮著的鞭子放在一起,說道:“再說了,你那福囊裡不是放了好多符?這種好東西我怎麼能不要?”
陸星野的心終於放下來一些,可取而代之的,卻是瘋狂的悸動。
“公主……”他幾乎就要將心意表出,可正在此時,人群中的歡呼突然響亮了起來,排山倒海將他的聲音蓋住了。
薑明玨有些疑惑,街上作表演的已經走了,他們在歡呼什麼。
眼前突然亮了一下,接著是煙花於空中炸開的聲音。
薑明玨抬頭看過去,下一朵絢麗的煙花從皇宮的方向升起,於半空中綻開。
這一朵是紅色的。
逛著燈會的百姓隻以為是皇宮的元宵節目,無論是走路的、買燈賞燈的,此時都停下了動作,一致朝那看去,臉上洋溢起笑容。
為來年的豐收、來年的福氣作最衷心的祝願,隻盼家國福澤久駐,長長久久。
惟有薑明玨臉色蒼白。
全晉禁煙火,皇宮又怎麼會公然放起煙花?
這一朵煙花的餘火未燃儘,下一朵煙花已然在晉都街坊炸開。
刹那間,尖叫聲、慘叫聲爆發,逃竄的人群如潮水般湧起,將薑明玨與陸星野翻作海浪中渺小的兩朵浪花。
“公主!”陸星野慌忙伸手要去牽公主的手。
薑明玨臉上滿是恐慌,也伸手過來。
可剛觸及指尖,他們兩就被人流衝散了。
“公主!公主!”陸星野撕心裂肺地叫道,懷中的桃雲幾乎就要抱不住,掙紮著想要竄出他的手心。
又是一陣地動山搖,是一旁的樓宇被炸塌了,陸星野滿臉恐懼,瘋狂擠開人群,往薑明玨被擠走的方向衝去。
卻有一眾士兵攔住了他:“不要再往這裡跑了!晉王有令!所有人西行遷都!快走!”
淚水從陸星野眼角流出,他用儘全力想要掙脫開士兵的阻攔:“公主不見了!快去找公主!!”
可他的聲音在哭叫聲中是多麼的渺小。
沒有人聽得到。
又是一聲爆炸聲,精美絕倫的樓閣已成廢墟。
身邊的人被炸作兩段,鮮血灑滿陸星野半身。
一滴血從眉峰滴落,李朔猛地拔起槍,回身刺向身側襲來的敵軍,一路殺去,猶如戰神。
與此同時,又是一把晉旗又被砍倒了,晉國士兵接二連三倒下,幾乎隻剩下李朔一人。
地動山搖間,又是一縷硝煙自晉都的方向升起。
李朔幾乎殺瘋了,雙眼發紅,搶了一匹馬便往晉都衝去。
忽地,他胸膛一震,一支箭射中了他的後心。
李朔卻沒有停下。
他以槍作盾,擋下排山倒海飛來的箭。
可饒是如此,仍有幾支箭射中了他。
晉君唇邊留下血液,眼前已經現出幻覺。
時而是薑明玨在懷中微笑,時而是李擎宇溫潤的笑容。
前方便是懸崖,他一踢馬腹,躍了過去。
馬落在了對麵崖邊,康國的軍隊追了過來,卻沒人試圖過崖。
那馬上已經沒有了人影。
崖底,李朔仰麵躺在溪流間,水流潺潺,不斷衝刷著他的身體。
胸口露出破碎的護心鏡,一支箭卡在了縫隙,一張符紙夾在箭與護心鏡之間。
浸在溪水中的手指微動。
忽然,溪邊的枯草被踩塌,發出細微的喀嚓聲。
一位不速之客站在溪邊,雙眼被兩指寬的黑布蒙住,隻露出極為俊美的下半張臉。
他似乎有些疑惑,低頭去看李朔。
見到箭下的符紙,他便譏誚地揚了揚唇:“該死之人,何必苟活?”
他並攏雙指,隻一指,那張符紙便燃儘。
雙指又是一壓,那把箭便勢如破竹般,一路向下,穿透了李朔的胸膛。
那人卻麵色不改,轉身便化作一縷清風。
……
薑明玨醒來時頭暈目眩,扶著腦袋勉強坐起。
手上濕濕的,拿下手一看,才發現他的額角不知何時破了個口,正流著血。
原來他在燈會上與陸星野走失後,慌忙躲避一座倒塌的樓閣,卻被逃亡的人群撞倒了。
他搖搖晃晃走到街上,隻見街上已幾乎沒了人的蹤影,隻剩下滿地屍體。
精美的燈籠破了一角,孤零零地隨風滾動。
薑明玨拿袖子捂住額角,一瘸一拐走在路上,皺起眉頭。
他們都去哪了?他暈了多久?陸星野呢?989呢?
薑明玨壓下眼中淚意,奮力朝皇宮的方向走去。
時而看見幾個失去了手腳的人,哭聲伴在風聲中,嗚嗚地飄蕩。
忽然,他的腳被什麼抓住了,薑明玨嚇得大叫,向後倒在了地上。
但抓住他腳踝的人已咽下了最後一口氣,雙眼茫茫地望著天空。
薑明玨雙眼含淚,顫抖著把腳收回,緩了一會,還是傾身向前,用手合上了那人的雙眼,又站了起來,朝皇宮走去。
他也不知自己是走了多久,明明皇宮並不遠,他卻覺得這段路好遠好遠。
皇宮門口已經沒有了守衛,宮門大喇喇地敞開,露出空曠的皇宮。
薑明玨先回了自己的公主殿,裡麵已經沒有了人。
薑明玨心裡明白過來,他們應該是西遷了。
他將自己藏在床底的細軟收拾走,還拿了梳妝台下的信封,決定出發去追遷都的人馬。
忽然他聽到了陸星野的聲音:“公主!”
薑明玨心中狂喜,以為陸星野還沒走,飛快朝外跑去。
可一走出門,看到的卻不是陸星野,而是一個陌生的男子。
他隻揚了揚袖,薑明玨便失去了所有意識,軟倒在那人的臂間。
作者有話要說:
嚶,晚了一點。
第60章
“陛下, 有人自稱與公主相識,前來求見。”
“讓他進。”西遷途中臨時駐紮的帳裡,晉王全身裹著厚厚的裘衣, 臉色蒼白, 手上還捧著暖爐, 眼中滿是血絲。
桌前放著晉君戰死的戰報。
一個衣衫襤褸的男子衝進帳裡, 正是陸星野,他一路從前晉都追來,一路上基本滴水不沾,如今已經快到極限了,一進帳內, 便卸去了全身的力氣, 倒在了晉王麵前,氣喘籲籲道:“陛下!公主還在晉都, 她走散了,不知被人流帶到哪裡去了!!”
聽他說完了,晉王便冷冷開口:“陸星野?”
陸星野不知他叫自己的名字是何意,抬起頭來,雙眼含淚。
“你帶走公主, 公主走丟了,你卻回來了,你如何令本王相信,不是你把他弄丟的?”晉王怒聲道, “來人, 把他押下去!關進牢車!”
幾個侍衛飛快衝了進來, 鉗著陸星野的雙臂將他押出主帳。
陸星野掙紮著:“晉王陛下, 陛下!一定要派人去找公主!陛下!!”
陸星野的叫喊聲逐漸遠去, 帳內,晉王半張臉隱在暗處,辨不清神情。
惟有火光照出臉畔落下的淚光。
陸星野被侍衛鉗住雙臂,一路拖著繞過坐在地上的流民,遠處,烏壓壓的人群如串珠線一般繞著山路往這頭趕路。
陸星野被推進了牢車,砰地一聲,門便被關上了,他立刻回身扒著欄杆門,慌忙叫住了正要離開的侍衛:“公子!公子,能幫我勸勸晉王陛下,派人去找公主陛下嗎?”
那侍衛回身,厭惡地看著他:“晉王早就派人去找公主了,你啊,就少說點話,否則隻怕晉王陛下什麼時候想起你了,就把你殺了。”
陸星野心中安定了一些,肩靠著欄杆,滑坐在地上,竟就直接昏迷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陸星野隻覺地動山搖,還以為又有敵軍來了,驚恐地醒轉了過來。
原來是有人送飯來了。
陸星野接過饅頭,三口作兩口便將它下了肚,終於恢複了一些力氣。
牢車外點了火把,一個侍衛坐在牢車前的地上,似乎正看守著他,卻隻是悶頭喝著酒。
陸星野轉過頭,見不斷有受了重傷或昏迷或神誌不清的流民被帶離人群,可想而知會遭遇什麼命運,眼中滿是憐憫。
“小子,你犯了什麼事?被關在這裡?”那侍衛轉過身來,原來他已斷了一隻胳膊,卻隻是拿破布隨便包著。
“我……弄丟了公主陛下……”陸星野的聲音中帶著哭腔。
那侍衛似乎沒有聽到,或是並不在意他究竟犯了什麼錯。
沉默中,陸星野忍不住道:“你的手那樣包紮,很可能會感染發炎,我能替你重新包紮嗎?”
那侍衛終於聽到了,轉過頭怔怔地看著他。
見他遲疑將斷臂伸來,陸星野從自己的裡衣裡撕下一塊乾淨的布條,又問他借了酒,為他的傷口消了毒,又重新包紮了。
侍衛暗沉沉的眼中亮了一些,稍微坐了過來,“你是大夫?”
“是,”陸星野的雙眼看向那群受傷的流民,“他們……都還活著,我能治好他們,你能勸一勸晉王陛下,放我出去救他們嗎?”
侍衛臉上的笑意卻漸漸消去了:“我連晉王的影子都沒資格見,怎麼替你求情?再說了,連我都不一定活得下去,他們傷成那樣,怎麼活得下去?就算你一個一個治過去,就這一路上,他們也未免撐得過去。”
“醫術再好,又有什麼用?救下來的人再多,也遠遠不如玩弄權術兵術害死的人多。”
陸星野下唇微微顫動,捏著欄杆的手逐漸鬆開了。
*
薑明玨頭上包著繃帶,從層層疊疊的被褥中爬了起來。
“989?”他在腦海中問道。
腦海中卻一片寂靜。
他剛被傳輸到新世界,記憶中的最後一刻仍是989告訴他他們就要前往下一個世界了,可現在,他人已經到了新世界,989卻不見了,也沒有把新世界的故事劇情發過來。
他坐在柔軟的被子上,四下觀察。
這大約是個古代行軍時用的帳篷,帳內擺著小桌,他睡著的是鋪在地上的床席,像是怕他被硌著了,身下墊了十幾層軟墊。
他掀開被褥,穿了放在床邊的鞋,那樣製,大約是道鞋,腳底不知墊了什麼,也是軟軟的。
帳篷被屏風隔作兩邊,另一頭傳來細微的說話聲。
他便往外走去,繞過屏風,便見到一人坐在桌後,眼前蒙著黑布,身著道服,桌前站著三個人,為首的像是位將領,長相有些眼熟。
那將領見了披散著長發的薑明玨,眼中閃過驚豔,“這位是?”
“我的弟子,薑明玨。”端坐地上的男子說道,向他一招,薑明玨便像是被風推了一下,往他懷裡栽了過去。
“怎麼這樣就出來了?”他手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把梳子,為薑明玨梳起了頭發,綁了個簡單的道士髻。
薑明玨腦中沒有劇情,但想到自己應該是惡毒男配的人設,便試探著拿捏脾氣:“師傅不在裡麵,我自然就出來找師傅梳頭了。”
師傅臉上現出一縷笑意,似乎很是滿意他的話。
他又是一招手,一件道士外裳便往他的手心飛來,細細為他穿上,看得薑明玨一愣一愣的,難道這還是個修仙世界?
那幾個將領儘管已經知道了這個道士的能耐,卻隻是知道他的符厲害、他神機妙算知道晉都的所有布局,卻沒想到他還能隔空取物,皆是一臉震驚。
為首將領見他扶著薑明玨的肩就要朝外走去,便攔了過去:“道長,先彆走,隻要您幫我奪位,此後榮華富貴……”
對方的身影卻忽地不見了,隻剩下清風般的一句話:“天命已定,二皇子勿再執著。”
薑明玨隻覺眼前一花,師傅就帶著他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在這裡等一下。”師傅摸了他的頭,回身去牽馬。
薑明玨等了一會,四處繞了繞,看見不遠處一座城池正冒著硝煙,心中莫名沉悶。
師傅很快就牽著一匹馬回來了,那馬在師傅手中很不配合地掙紮了一會,見到薑明玨卻忽然溫順了下來。
“它像匹戰馬,是剛才那幾個將領的嗎?”薑明玨被抱上了馬,回頭問道,“你搶來的?”
反派的師傅應該也是反派,他這樣猜測。
師傅將他包進外裳裡,聲音透過胸膛傳來:“不是。”
那聲音,似乎有些悲傷。
玄機子沒再說下去,因此薑明玨並不知道,他說的不是,是不是那幾個將領的,還是不是搶來的。
薑明玨坐在馬上,被他帶著行了一天的路。
他被牢牢困在師傅的外裳裡,每當他想探出頭看看外麵的景象,就會被師傅用手攏回去,最後百般聊賴,在他的懷裡睡了好幾覺,才與師傅到了一個道觀。
他在這裡摸索了一整天,終於知道了師傅名為玄機子。
他還發現整個道觀就隻有他和師傅兩個人,他的寢屋隔壁像也住過人,隻是桌椅上都蒙了灰,似乎下山很久沒回來了。
薑明玨試探著問玄機子:“我隔壁住著的,好久沒回來了,我都快忘記他長什麼樣子了。”
玄機子已經取下了眼前的黑布,那雙眼澄澈異常,像是能夠看透薑明玨的內心,卻又好像什麼也沒發現,“那是你師兄陸星野,應該不會回來了。”
大手撫摸著薑明玨的頭頂,“師傅的寢屋就在對麵,夜裡做噩夢了,可以來找師傅。”
他怎麼會知道自己做噩夢?
薑明玨卻沒有多想,大約是過去的他經常這樣撒嬌吧。
可還沒到睡覺的點,他就遇到了困難。
玄機子披散著頭發,似乎已經睡下了,聽到他的敲門聲還是出來開了門,“怎麼了?”
“我要洗澡。”薑明玨懷裡抱著嶄新的道袍,睜著一雙水潤的眼看他,理直氣壯道:“我要用溫泉泡澡,可是忘記了溫泉在哪裡,師傅陪我去吧。”
手上還牽著玄機子的手,不知到底是忘記了溫泉在哪,還是想要師傅陪他泡溫泉。
窮鄉僻壤之處,哪裡會有溫泉?可薑明玨就是有泡溫泉的印象,便真的以為山上有溫泉,卻不記得是在哪裡,便決定過來問玄機子,但又擔心自己暴露,便這樣撒嬌。
玄機子的眼中第一次閃過無奈。
“山上的溫泉填了,用浴桶罷。”他回牽了薑明玨的手,為他找來落了灰的浴桶,兩指合攏,又用了他那玄乎其玄的道術,將浴桶洗刷乾淨了,又忙著為他嬌氣的新徒弟燒水。
薑明玨就坐在一旁,一點也不像徒弟,反倒大少爺一樣,坐在小凳子上,看他忙來忙去,雙眼跟著飛來飛去的東西移來移去。
終於裝了滿滿一桶水,可薑明玨竟已困得快要睜不開眼睛了,玄機子隻好閉上雙眼,幫著他褪下衣裳,又抱著他進了水。
見小徒弟下水後清醒了一些,他便鬆了手,想要離開了。
可薑明玨竟又伸出還滴滴答答落著水珠的手,牽著他的衣裳,說道:“師傅,你平時不都會幫我搓背的嗎?今天怎麼不幫弟子了?”
好一個恃寵而驕的徒兒。
若是陸星野這樣,還沒敲門,玄機子就要將對方趕出去了。
可這是薑明玨,他等了許久才等來的薑明玨。
薑明玨還拉著他的袖子,抬頭直直盯著他,鎖骨以下浸入水中,水上的皮膚沾了水珠,被熱氣熏得發紅。
那張臉隨著時日變化,越發精致,恍若仙人。
聖人也拒絕不了他的請求。
玄機子清澈的雙眼渾濁了片刻,終是留了下來,拿了澡巾,為他擦洗身體。
那細膩的皮膚是多麼脆弱,饒是他再怎麼小心,澡巾再怎麼細膩,也還是紅了一片。
那抹紅映在玄機子的眼裡。
像要沉入他的心底。
作者有話要說:
嚶,大家不要害怕,這個世界後不會再發刀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