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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車 西風不西 69116 字 9個月前

第41章 當年

顧星隕不太能明白裴凜山說的“原諒”是什麼意思, 於是他一時間沒能回答。

裴凜山將他抱得更緊些了,說:“我知道今天是她不對,她是個蠻橫不講理的潑婦, 但是, 星隕, 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記恨她?”

顧星隕微微動了動, 好半晌,才說:“裴凜山,這個問題, 並沒有什麼意義。”

裴凜山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 克製地在顧星隕的發頂輕輕一吻。

他有太多太多想說的話,但正是因為太多了,反而不知道怎麼說出口。

他恨楊珊突然跑過來在他們中間橫插一杠,但又深深地清楚, 即便沒有楊珊, 也遲早要走到這一步。

他隻是貪心,貪心地想留住那個一無所知, 對他毫無保留的顧星隕。

想了想, 裴凜山跳過那個話題, 轉而問道:“你什麼時候回公司?”

“明天吧。”顧星隕沒有遲疑, 直接說道:“我聯係了徐承英,打算明天直接去公司看看。”

“明天……”

裴凜山深吸了一口氣, 就在顧星隕的耳側, 倏爾抱緊了他:“你和徐承英聯係了?也好,明天去公司看看就回家吧。”

“我不想, 不想隻是看看。”

難得的,顧星隕反駁了他,“裴凜山,我離開公司已經夠久了,更何況,現在爸媽都不在,顧氏就一個徐承英撐著,他和我說……現在顧氏不怎麼好。”

裴凜山輕輕笑了一聲,說:“星隕,顧氏那麼大,除了你,還有那麼多董事在,總歸都是姓顧的,他們不會眼巴巴看著顧氏走下坡路的。”

不過……想到什麼,裴凜山又說:“當然,除了徐承英外,你也不必過分信任那些董事,這些人為了錢,可以什麼臉皮都不要。”

你厲害的時候他們卑躬屈膝,然而一旦你露出虛弱的姿態來,他們便會立刻衝上來將顧氏分而食之。

不過這句話裴凜山沒說,他隻是希望顧星隕有點警惕心,畢竟,以之前的狀態來說,顧星隕是現在顧氏說一不二的主人,暫時沒人有那個膽子動他。

顧星隕聽著裴凜山說的話,想到之前徐承英說的派係,忍不住咬唇,問:“我在顧氏是不是很不服眾?”

畢竟是這麼大的一個財閥,被他一個小年輕握在手裡,儘管他有爸媽的股份,占最大的持股比重,也很難讓董事會這些人聽話吧。

沒想到裴凜山忽然笑了笑:“沒有。”

“嗯?”顧星隕一愣。

“你很厲害,他們都很怕你。”

“啊……”顧星隕一時說不出話。

看來他離27歲的顧星隕,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

裴凜山又說:“不用沮喪,現在的你也很好,真的。顧氏的事情,不懂就甩手給徐承英,你隻需要在他的建議下做決策,顧氏隻要能夠守成,也很不錯了。”

守成。

顧星隕默默琢磨著這兩個字,心底卻有些不服氣了。

不過他沒說出來,而是閉了閉眼,應了一聲:“嗯。”

第二天一早,裴凜山就走了。

顧星隕在被子裡裝睡,感覺到裴凜山溫柔且眷戀的指腹在自己額間流連,心裡逐漸湧上酸脹的情緒。

他隱在窗簾後看裴凜山的車子漸漸遠去,天空一片灰白。

起床,洗漱。

順帶把昨天在浴室裡泡了一通的手機拿了出來,應該已是完全沒辦法使用了,也好,這張是新卡,顧星隕還惦記著自己以前的號碼,到時一並讓徐承英去處理好。

門鈴聲響的時候顧星隕正站在落地鏡前仔細的審視自己。

短發支棱,黑發下的眉眼淩厲而泛著冷光,再配著這一身裁剪得體的西裝大衣,不笑的時候,活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無喜無怒的非人類使者。

將最上一粒扣子扣好,顧星隕才轉身下樓開門。

徐承英恭恭敬敬站在門口,見門開了,便笑:“顧總——”

帶著笑意的唇還未完全揚起,在觸及顧星隕那冰冷的眼神時,立刻放了下去:“……早。”

不自覺地僵了僵身體,徐承英心想這閻王恐怕是真恢複記憶了,正想著要說什麼,就忽然聽見顧星隕笑了。

“早。”

顧星隕短促地笑了一下,雖然表情依然淡淡,但總算不那麼嚇人,顧星隕說:“我這樣像不像?”

“像什麼?”

徐承英下意識反問,又立刻反應過來:“像,像。”

和過去那個不苟言笑的顧閻王簡直是一模一樣……等等,徐承英糾結地皺了皺眉,什麼像不像的,這倆本來就是一個人。

顧星隕卻沒管他在想什麼,徑直關門往外走,“叫你買的手機買了嗎?”

徐承英立馬掉頭跟上,“買了買了,放在車上。”

一邊說,一邊殷勤地上前替他開車後門,“公司那邊也安排好了,會讓各個分公司負責人過來彙報一下情況。”

顧星隕躬身坐進去,聞言抬頭,“我需要做什麼?”

徐承英一頓:“您隻要像剛剛那樣,一句話不說,都可以。”

車子平緩駛離小區,顧星隕擺弄著新手機,將卡放進去,想到什麼,又問徐承英:“我以前的號碼,還能不能恢複?”

“啊。”徐承英抬頭看了一眼後視鏡,“可以。”

雖然他以前從來沒做過這種小事……但現在莫名有了幾分帶小孩的保姆自覺感,便道:“您之前有三個號碼,一個是對外公布的工作號碼,一個是平日通用的私人號碼,當然,這個私人號碼其實也用來工作了。還有一個麼……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那個是您比較隱私的,幾乎無人知道的個人號碼。”

“嗯。”

顧星隕隨意應了一聲,打開手機的搜索引擎輸入顧氏財閥。

徐承英的話還沒完:“前兩個號碼都可以給您重新恢複辦好,但是您那張最隱私的,我就不太清楚了。”

大量的信息跳出來,顧星隕看得專注,隻說了一句:“那就儘快辦好。”

“好的。”

兩個人再沒說話,車裡安靜了好一會。

顧星隕仔仔細細一條一條將顧氏近些年來的大新聞瀏覽過去,越往後翻,眉頭便皺得越緊。

他看著手機界麵上大量的顧氏易主新聞,上麵措辭十分誇張的描述著顧氏家庭的腥風血雨:

自顧雲天倒台、財產查封後,顧氏內部出現混亂,一時間董事會為奪權各自手段儘出,此時顧家一向醉心藝術的二爺顧雲成返回顧氏力挽狂瀾,不僅為自家哥哥顧雲天翻案洗刷冤屈,還以絕對的股份比重優勢接掌顧氏,以一己之力穩住了顧氏財閥即將四分五裂的危機局麵,一時間,顧雲成人心所向,風光無限。

隻是無人料想,顧雲成兢兢業業為了顧氏付出大量心血和努力,他的侄子,也就是原顧氏董事長的兒子顧星隕卻恩將仇報,在顧氏穩定下來後,利用情義要挾顧雲成歸還顧氏,並聯合其他董事打壓顧雲成,萬般無奈之下,顧雲成主動轉讓股份,讓出董事長的位子,顧星隕坐享其成,年紀輕輕,才23歲便開始執掌這個龐大的商業帝國。

再後麵,筆者描述的顧星隕冷酷無情,對自家員工過分壓榨的內容他就沒看了,總之整篇洋洋灑灑,將顧氏近些年的變動寫得猶如八點檔的狗血劇情,仿佛親自經曆,十分煽動人心。

顧星隕雖然不太信,但裡麵所寫的兩次顧氏主權更迭總不是作假。

想了想,他開口問道:“我二叔以前掌管過顧氏?”

正開車開得專心,極其安靜的空間裡忽然響起聲音,徐承英嚇了一跳,正好紅燈,徐承英慢慢踩下刹車,抬頭看了一眼後視鏡。

“我給您發的文檔您沒看嗎?”

“手機壞了,沒看到。”

顧星隕的眉頭始終未曾放下,又接著問:“我父母的案子翻案了?”

“翻了。”

徐承英回答:“那件案子完全是顧氏的一場無妄之災,後來人證物證俱全,再加上裴先生的幫忙,翻案輕而易舉。”

裴先生?

顧星隕越發迷惑了,“裴凜山幫的忙?”

“是的。”

紅燈轉綠,徐承英隨著車流慢慢開,嘴上也不閒著,繼續道:“具體內情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就我所知,這個案子當時鬨得還挺大的,除了裴先生外,顧二爺也幫忙拿出了不少證據,但是之後嘛……就像您說的,顧二爺不僅拿出證據,還拿出了您父親的股權轉讓書,接掌了顧氏。”

徐承英給顧星隕仔細講了一番當年的事。

的確,顧氏有過兩次主權更迭。

第一次,就是顧家剛出事不久後,本來人人自危,顧氏財產被凍結查封,上下亂作一團。結果顧雲天蔣欣欣車禍身亡後沒多久,這案子就翻了,不僅如此,顧氏還秘密召開股東大會,顧雲成宣布拿到哥哥百分之二十五的股權轉讓書,得到股東支持,完成股權轉讓,成為顧氏的最大持股者。

在一係列手續完成後,顧氏宣布易主,新董事長變成顧雲成。

當然,在外人看來,一筆寫不出兩個顧字,顧雲天也好,顧雲成也罷,都是顧家人,何況如今顧雲天沒了,顧家又無長輩,顧雲成能接手是再好不過。

直到第二年,毫無預兆的,顧氏再次易主,顧雲成將原本屬於哥哥的股份轉讓給顧星隕,再加上顧星隕通過繼承法得來的百分之二十,顧星隕以百分之四十五的股權掌握了董事會的話語權。

不久,顧星隕就被推選為董事長,作為才23歲的青年,掌握這麼一個龐大的商業帝國,震驚了整個商圈。

不少人等著看顧氏的笑話,但是接下來的顧氏卻狠狠打了這些人的臉——自然,這些都是後話不提。

總而言之,外情就是如此,至於內情——徐承英說,那時候他還沒進顧氏,也確實不清楚裡麵的彎彎繞繞。

說完,徐承英歎了口氣:“顧總,你想探尋的這些事,已經過去很久了,不管曾經發生過什麼,現在顧氏都牢牢掌握在你手裡,我們一切向前看,總會越來越好的。”

顧星隕沒說話。

他想起家裡那株被砍的桃樹,那時候老李怎麼說的?說後來他讓二爺吃了教訓,整進了療養院。

這兩次主權更迭,真的那麼平和嗎?

未必。

但是他記憶裡的二叔也確實是溫文爾雅、醉心藝術,如果真是他恩將仇報……他已經變成了那樣不擇手段的人麼?

顧星隕看著窗外的風景,總覺得老天爺和他開了個天大的玩笑。

第42章 未完

車子沒開多久, 就到了。

不知是不是昨晚胡鬨太久,今早起床的時候顧星隕便明顯感到有幾分不舒服,他隻以為是剛起床人還不清醒, 過會兒便能好一些, 誰知經過車裡的暖氣一熏, 再加之下車的時候冷風一吹,顧星隕的頭就開始痛了起來。

他用拳頭抵著唇將咳嗽聲儘量壓低, 然而喉間的癢意卻越來越重。

徐承英在前麵給他帶路,敏感察覺到什麼,回過頭看他:“顧總現在身體沒什麼問題了吧?”

顧星隕剛開口, 便忍不住咳了一聲:“咳……沒事。”

說完, 顧星隕立足在顧氏大樓前, 靜了一瞬。

顧氏財閥的總部大樓聳立在市中心,從下抬頭往上看,氣勢恢宏,簡直如同個鋼鐵般直直插入了雲霄。

說不清此刻心裡是什麼心情, 曾經的自己總想著, 有一天他也能作為顧氏的太子爺進入這裡,誰曾想, 一覺睡醒, 豈止是太子爺, 這所有的一切, 都隻歸他個人所有。

徐承英視線觸及顧星隕隱隱帶了幾分傷痛的神情,立刻彆過了臉。

“顧總。”

他想說些什麼來安慰這個記憶停留在過去的青年, 但他還沒開口, 顧星隕就收拾好了表情,大步跨出去。

“走吧。”

顧星隕的語氣平淡, “帶我看一看。”

看一看,他父母和自己共同打造的商業帝國。

“顧總!”

才剛進門,前台始終候著的姑娘們立刻眼尖地站直了身體,一副畢恭畢敬的模樣,徐承英在他身後進來,前台瞧見,跟著又補了一句:“徐總!”

顧星隕意味不明地瞥了她們一眼,被這眼風一掃,身材高挑的姑娘們立刻都低下了頭,跟個鵪鶉似的,身體個個繃得挺直。

徐承英像是未發現這些變化似的,應了一聲,又問:“其他子公司的負責人都到了嗎?”

前台立刻去翻來訪名冊,抬頭飛速瞟了顧星隕一眼:“都到了。”

“好。”

徐承英說著,轉頭和顧星隕彙報,腳下步子也沒停:“顧總,應您的要求,今天的會議九點整開,我們會將近期的一些工作向您做個彙報。”

顧星隕沒說話,跟著徐承英進了總裁專用電梯。

身後似乎傳來前台撥打內線的聲音,語氣十分急切:“淩特助淩特助,顧總剛剛到了!”

電梯門關閉,顧星隕不知道的是,掛掉總裁辦內線後,幾個前台又紛紛打了其他部門內線,一副火急火燎的樣子:“各部門注意,各部門注意,一級警報一級警報!顧閻王真的回來了!”

在顧星隕不知道的地方,因為一條“顧閻王回歸”的消息,整個顧氏大樓內部幾乎人仰馬翻,各個部門內部群裡群聊消息分分鐘99+,員工們緊張顧閻王的威嚴之餘,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還好還好他真的沒事,我之前看新聞都不敢信。”

“閻王就是閻王,那麼高的懸崖都沒事,誰敢收我們顧閻王的命啊!”

“哎前陣兒他不是還和那個裴家老總鬨新聞呢,那看來也是真的呀,說不定下次我們就能等到裴老板娘來了哈哈。”

“最好還能來個聯誼!裴總的公司[口水][口水]。”

“做你的夢去吧!人家公司都是大明星,誰來聯誼。”

聊著聊著,一個頂著與眾人格格不入的頭像的人跟著出來說話了:“兩個公司一起開年終酒會嘛!我也想看佟思修!”

佟思修,最近大熱的選秀類綜藝出來的奶油小生。

其他人:……

主管你忘記換號了吧。

一分鐘後,某主管:撤回了一條消息。

某主管:“都在乾什麼?上班時候還在群裡聊天,還要不要工資了?”

九點整。

此時此刻,顧氏大廈頂樓會議室。

顧星隕坐在上首,仰躺在椅背上,一副十分閒適的姿態,他隻是略微掃了掃這桌上坐的眾人一眼,便感覺這裡的氣氛更凝固了。

正如某員工所說:顧總顏值誠可貴,我等生命價更高。

除了員工對顧星隕又敬又怕之外,這些在外也是曆經風雨的大公司負責人在顧星隕的麵前,同樣各個緊張得不行。

畢竟這位閻王,某次不高興的時候接連炒了好幾個子公司的負責人。

聽說裡麵還有顧氏董事的親戚,都照炒不誤。

“行了。”

顧星隕可沒這些人心裡的想法複雜,遵從之前徐承英的囑咐,他麵無表情,語氣也猶如機器人一般平鋪直敘,不帶半分起伏:“我不喜歡聽廢話,煩請各位彙報的時候講重點。”

徐承英就站在他身側,聞言,笑了笑:“那就,從葉總開始吧。”

最近正負責某集團收購案的葉總臉色一下就紫了:“……”

會議正常進行。

儘管腦仁疼得要命,顧星隕也十分克製地忍著,他儘量耐心地嘗試去聽這些過於專業的彙報,然而喉間的癢意到底控製不住。

他略微咳嗽了一聲,立刻有助理小心翼翼地過來添茶。

他轉眼,下意識想說謝謝。

誰知觸及到他的眼神,小助理立刻逃避似的退了下去。

顧星隕抿了抿唇,到底也沒說什麼。

半上午過去,他幾乎一言不發。

他越是不說話,坐在下麵的人就越是心裡打擺子,一個個煎熬得要命。

會議室內的氣氛緊張猶如凝結成實質,會議室外也沒好到哪去,統管整個總裁辦的特助淩肖忙得腳不沾地,最近顧星隕不在公司的這段時間,堆積了不少要簽字的文件,他吩咐人分門彆類地整理好,除此之外,還有不少的項目計劃書要弄出來給顧總過目。

更要命的是,就在這當口,還有幾個公司的董事到了。

一接完前台電話,淩肖就趕到電梯前去迎,剛好,電梯門打開,淩肖笑著上前,“雷董,厲董,殷董。”

幾個董事都差不多年過半百,隻是看著還很精神,穿規矩的西服,看人的時候不怒自威。

“嗯。”

打頭的是雷董,也是顧星隕的堂伯顧雷霆,他掃視了這四周幾眼,發覺整個總裁辦都忙得人仰馬翻,沉吟半晌,“你們顧總來了?”

淩肖客客氣氣請人去會客室喝茶,聞言又答:“顧總今天早上就來了,現在在開會。要不……”

淩肖本想說去叫,但顧氏誰不知道,顧星隕開會的時候不喜歡彆人打擾,董事也不行。

就連顧雷霆聽出他的話外之意,都直接一擺手:“哦,那也不用,我們就是過來看看。”

其他兩個跟著附和,又關心最近公司的運營情況,以及顧星隕的身體狀況。

淩肖一一答了,正說著,其他助理踩著高跟鞋咚咚咚過來叫他:“淩特助,徐總叫您!”

淩肖顧不上這幾位,轉頭就往上跑。

徐承英瞧他這氣喘籲籲模樣,疑惑:“你在乾什麼?”

淩肖立刻說:“雷董他們幾個過來了,在會客室。”

徐承英聽了也沒什麼反應,隻是將手裡文件給他,說:“讓他們等會,另外,前段時間白露城的那個項目計劃書呢?顧總要看。”

這一等就又是半個上午。

會議結束已是臨近午飯時刻,各個子公司負責人魚貫而出,各個臉色如喪考妣。

顧星隕最後出來,臉色不怎麼好看,一副疲態,偶爾還咳嗽兩聲,徐承英跟在他身邊,剛想說要不先去休息會兒,結果聽到動靜的幾個董事自己從會客室找了上來。

“顧總。”

顧雷霆擺出一副十足關心的長輩神色,“聽說你回公司了,這不,我們幾個叔叔伯伯就趕緊過來看你了,怎麼樣,身體還好吧?”

顧星隕駐足,側目。

發覺是自己幼年常見的那幾個叔伯。

他還沒想好要說什麼,徐承英就先笑著應了聲,“這不是雷董、厲董、殷董嗎,實在抱歉啊,我們顧總剛回公司,一堆事情處理,忙得很,照顧不周,這個點了,要不一起去吃個飯?”

顧雷霆立刻露出一副不悅的神色。

他不喜歡這個徐承英很久了,又不是顧家人,偏偏能力十分出色,深得顧星隕的喜歡,這才讓他這個小年輕在自己頭上作威作福,就連先前董事會上……

顧雷霆強壓下不滿,轉眼去看顧星隕。

顧星隕單手插在西裝口袋裡,聽到他們說話,也沒什麼要插嘴的意思,隻是麵對顧雷霆看過來的目光,微微笑了一下。

這一笑,顧雷霆心裡就打了個突。

後邊幾個不如顧雷霆關係親近的,更是下意識退後了一步。

“飯,飯就不吃了。”

厲董“哈哈”一笑,“家裡還有人等著,我們啊,也沒彆的事,就是過來看看顧總,上次那個車禍,實在是太驚險了,看到顧總沒事,我們就放心了。”

“是啊是啊。”

一直沒說話的殷董跟著附和了一聲,對顧雷霆說:“要不,雷董,我們就先走了吧。”

“不吃飯?”

看到這幾個叔伯怕自己怕成這樣,顧星隕不知怎麼,就覺得有點好笑,但他也沒表現出來,倒是難得說了句:“我身體沒事,勞煩各位董事憂心了。”

“不憂心不憂心。”

董事們擺著手,話說到這份上,顧雷霆也不好說什麼了,隻是虎著張臉,讓人看得出他不高興。

顧星隕可沒管,隻道:“那我送你們下去?”

最終自然沒讓他送。

幾個董事急匆匆來,等了一上午,喝了一肚子茶,又急匆匆地打道回府了。

回辦公室的時候徐承英可長長出了口氣。

他將門關緊,反鎖,嘴上道:“總算是將這些人都——”

話還沒說完,轉頭的時候看見顧星隕正坐在辦公椅上假寐,嘴裡的話不知怎麼就咽了下去。

然後顧星隕就開始咳了起來。

第43章 溫柔

隱忍了太久, 爆發起來也是驚天動地的。

顧星隕咳到臉都紅了,徐承英幾步奔過去給他順氣,看見這個在自己眼前一向冷厲的青年露出這種近乎脆弱的表情, 實在是反差太大, 徐承英感覺到接受不能的同時, “父性”來得也很快。

“一直忍著吧,是不是感冒了?”

徐承英絮絮叨叨:“早知道今天就彆出來, 在家休息一天,對了,你餓不餓?現在快12點了, 回去吃還是?要不要我叫淩肖他們打包點吃的上來?”

說著, 還轉身去給顧星隕倒熱水, 嘴上道:“快,多喝點熱水。”

顧星隕咳了半天,的確難受,接過熱水, 試了一下, 發覺是溫水,便大口灌了下去。

“沒事。”

他順了順氣, 啞著嗓子說:“可能就是著涼了。我不餓, 你要不要下班了?”

徐承英就笑:“你都在這兒, 我怎麼下班。”

顧星隕跟著也笑了一下, 隻是那笑容慢慢就變得苦澀起來,“對了, 今天下午, 我想去醫院一趟。”

“去看病?可以啊,要不要我和裴總說一聲?”

“不是, 你……彆跟他說。”

中午最終還是在公司吃的飯,反正公司頂層上除了一間超大的會議室外,還有一間完整的起居室是專門供顧星隕休息用的,和那些星級酒店的套房差不多,甚至更奢華,顧星隕推門進去的時候,發覺不少自己的生活軌跡。

衣櫥裡掛著常穿的襯衫和西服,冰箱裡還有不少的酒和一些明顯放了太久的水果,浴室裡則擺放著許多明顯有使用痕跡的洗漱用品。

顧星隕走到一架落地燈前,還發現懶人沙發旁邊擺了一摞書,他拿起來翻看,都不是新的。

越看,越覺得這裡仿佛才是自己的久居之地,顧星隕壓下心中的詫異,將房間裡好一通翻找,還發現了許多亂七八糟的車房鑰匙,不僅如此,床邊的櫃子裡還有好幾支價值不菲的手表與鑽石袖扣。

顧星隕跪坐在地毯前想了好一會,他本來想打電話給徐承英問一問,又顧及現在畢竟是午休時間,最終也沒打,轉身上床眯了一覺。

後來他就忘了這事,去醫院的路上滿腦子都是當年的事情。

徐承英倒是沒跟來,畢竟這麼大個財閥,少了徐承英也是夠嗆,於是就隻派了司機陪他走這一趟。

醫院的高級VIP病房很安靜。

顧星隕手裡拿著剛買的果籃,走到護士站問了確切的房間號,站在門口躊躇了許久,才敲門。

裡麵很快傳來清脆的女聲:“來了。”

在門開的那一瞬間,女孩一愣。

接著就變了臉色,她將顧星隕一推,手裡的果籃便摔在地上,滿臉冷漠:“你出去。”

“誰呀?妍妍?”

一個老婦人跟著走出來,看見顧星隕的時候也是明顯愣住了。

不過她倒是沒女孩那麼激動,隻是很平靜地看著顧星隕。

常妍指著走廊外麵,幾乎一字一句:“你,出去。”

顧星隕幾度張開嘴唇,又說不出話。

眼前這個女孩的麵容年輕又漂亮,深棕色的瞳孔裡幾乎滿是排斥與冷漠,他又去看她身後的那個婦人,婦人彆開了眼。

“我……”

顧星隕幾近哽咽,但麵對女孩瞪著他的神情時,到底退步了。

他一句話也說不出口,轉身走了。

隻是沒幾步,婦人開了口:“進來吧。”

“媽!”

女孩似乎極不讚成,“讓他進來乾什麼!”

“這件事,和他沒關係。”

婦人說:“他也是受害者。”

病房的環境很好。

顧星隕踏步進來的時候敏感聞到花香,這種深秋的時令,病床旁邊的櫃子上竟然還插幾朵嬌嫩欲滴的百合。

顧星隕走神了一瞬,婦人像是看出來了,緩慢道:“他喜歡百合。”

在當年的顧雲天蔣欣欣案中,除了被大肆報道的夫婦車禍身亡外,很少會有人關注到,這其中還有一個人,也跟著一並出了嚴重的事故。

那就是負責此案的律師,常安。

當時在現場,是常安第一時間發覺不對,並幾步上前拉了顧家父母一把,但是沒有用,在飛速開來的轎車麵前,他們的力量過於藐小,常安不僅沒能救下人,還連帶帶著被轎車剮蹭倒地。

萬幸的是,他滾到一旁,沒經受再次碾壓,不幸的是,經過醫院的一番搶救,常安淪為植物人。

後來顧星隕本身也經受了重大打擊,顧氏洗牌,父母翻案,奪回公司,等一切都塵埃落定的時候,常安已經因為家裡錢財耗光,不得不被家人帶回家修養。

再後來,就是他主動找上門,想要為此事負責,將常安接來市中心最好的醫院和病房,又給了常家一筆大額的撫恤金,常家為了常安能得到更好的治療,接受了前者,退回了後者。

資料上說,常家清貧如洗,父母都是鄉村小學老師,一輩子也攢不出幾個錢。

但常家的幾個子女都很有出息,老大常安,本是安京市實力非凡的律師,憑自己能力開了家律師事務所,很有名氣。

老二常寧,接的是哥哥的班,也跟著學的法律,隻是主修方向不同,擅長離婚官司,目前代為掌管事務所。

老三常妍,目前是在讀研究生一名,就讀於全國TOP2的大學,也是學霸一枚。

常妍常常怨恨,怨哥哥不該接顧家這個燙手山芋,更怨顧家間接導致了哥哥如今的狀況。

無數次深夜夢裡,哥哥都在對她溫柔招手,無數次不經意轉眼間,都能看見父母眼角乾涸的淚痕,一個昨天還在說要帶她出國遊玩的哥哥,一眨眼成了病床上隻有脈搏心跳的活死人,她要怎麼接受,又怎麼不怨恨?

是以現在在這個病房裡,她盯著顧星隕的目光銳利到幾近實質。

隻是她一向聽母親的話,也不想在哥哥的病房吵鬨,這才作出了讓步。

而顧星隕坐到了常安麵前。

是個看起來就很溫和的男人,臉色蒼白,緊閉著眼,手上因為常年吊著點滴,有不少的針眼。

顧星隕很安靜地看了一會。

他不知道自己以前有沒有來看過這個叫做常安的律師,但是現在,不知道為什麼,光是坐在這裡看著這個男人,他都感覺到了安寧。

這個人,是為了自己的父母,才付出了如此大的代價。

這個人,也是自己和曾經的父母之間僅剩的一絲聯係。

婦人上前,很溫柔地掀開常安的被子,一邊給他按摩,一邊說:“我知道你是誰,也知道你來看他是好意,我們不怪你,也謝謝你,給常安這麼好的醫療條件。”

顧星隕倏爾抬頭,落入眼中的,卻是婦人額間落下的一縷銀絲。

“我們安安啊。”

婦人說,“一向是個乖巧善良的孩子,他做的是好事。雖然已經幾年了,但我總相信,安安會醒來的,你說對嗎?”

不知怎麼,眼前仿佛浮現蔣欣欣的臉,一點也不溫柔,反而凶得要命,叫他:“顧星隕!你再賴床,我就掀你被子了啊!”

顧星隕紅了眼睛。

他還是一句話也沒說,隻是將目光轉向那一株鮮活的百合。

走的時候顧星隕又去了一趟護士站。

那裡的護士對A3病房的一家人也很熟悉了,聽到他問,立刻就說開了,“你說常律師那家是吧?是我們這護理得最好的病人啦,也不用我們多操心,都是他們家裡人天天過來,給他做按摩擦身體,你是不知道哦,一般人躺床這麼多年,肌肉萎縮得可厲害了,就他們家上心,常律師現在的身體都挺不錯的,唉,就是不知道遭了什麼孽,這麼好的一家人,發生這種事……”

顧星隕又問費用,是不是還有什麼不足需要繳納的,護士溫和擺擺手:“不用啦,他們家不缺,常媽媽好像是說有個好心人吧,每個月都有巨額的醫藥費打過來,不勞你費心啦。”

說著,又好奇問:“對了,你也是常家人嗎?我怎麼從來沒看見過你?”

顧星隕幾乎落荒而逃。

看來他的確沒來看過常安。

但他也不是什麼好心人,或許隻是拿錢買心安,而已。

回到車上的時候還早。

顧星隕感覺到難受,上車便用手肘遮住了眼睛。

前排司機有些為難,小心翼翼地問:“顧總……我們去哪?”

顧星隕這才回神一般地將手拿下來,他睜了好一會眼,才道:“回公司吧。”

主要是,他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了。

偌大的安京,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真的無家可歸。

還好,公司裡總是熱鬨有人氣的。

有助理下來迎他,沿路有人看見他,都恭恭敬敬叫:“顧總。”

徐承英也沒想到他回來這麼快,親自去電梯麵前迎,隻是看見顧星隕的時候,又敏感察覺——與上午相比,現在的顧星隕仿佛更脆弱了。

“去看過常家了嗎?”

“嗯。”

顧星隕隨口一應,就往自己的辦公室走,“你之前不是說還有好多文件要簽字嗎,拿來。”

那一天,顧星隕簽字簽到差點不認識“顧星隕”這三個字。

還好他的字從成年後便沒什麼變化,龍飛鳳舞的,很有當年的顧小霸王的風範。

徐承英在一邊為他細細講解最近公司的諸多決策,初步將重要文件處理完畢事,天色已然擦黑。

顧星隕看表,都七點多了。

發現他動作的徐承英立刻起身,“今天就先到這裡吧。”

說著,他又轉身出去了一趟,等回來的時候手上還拿著幾個藥盒:“今天聽你一直咳,就叫他們去買了幾盒藥上來。”

“謝謝。”

顧星隕接了,隨手放在一旁,似是隨意問了一句:“我在安京,還有沒有其他住處?”

徐承英眨了眨眼,似乎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問。

“沒有?”

顧星隕想起中午的事情,抬眉:“我之前都住公司?”

“那……”

就見徐承英糾結地皺了臉,拖長了音調“也不是……”

於是顧星隕將中午翻到的那些鑰匙都拿出來,丟在桌麵發出哐當脆響:“這裡麵有其他房產的鑰匙嗎?”

“有!”

徐承英一下繃直了身體,訕笑:“您在安京的房子有幾處,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您最常住的……是雲水灣那塊。”

第44章 雲水灣

汽車在路上飛馳。

顧星隕坐在後排, 側頭去看窗外的街景,臨近八點的光景,城市正是人聲鼎沸的時刻, 從街邊小販冒著熱氣的紅薯烤箱, 到閃著絢麗燈牌的會所門前, 各色人群擠著鬨著,歡語聲不斷, 充滿了生活的氣息。

他的眼神,不知怎麼就慢慢落寞下來。

一路上,兩個人都沒怎麼說話, 隻是下來的時候, 徐承英給他遞了條圍巾, “顧總,這片兒風大,你彆真感冒了。”

一片漆黑的臨湖彆墅前,顧星隕眨了眨眼。

夜風涼得他手腳冰涼, 但也沒接, “就這兒?幾步路而已。”

說著轉身就往房子走。

徐承英也就沒跟,站在車前看他的背影, 從前好像沒發覺, 顧星隕的背脊很瘦弱, 縱然穿了件寬大的西服外套, 也看得出那極細的腰身,隱在黑夜裡, 像株弱不禁風的鬆竹。

“嘖。”

看著看著, 徐承英回過神來,忍不住暗罵自己, 想什麼呢,人家才是富可敵國的大老板,自個兒成天忙得腳不沾地也是替人家打工,在這心疼個屁。

於是轉身上車走了。

另一邊,門禁卡刷開。

“嘀”的一聲,顧星隕進了門。

月光下,整棟彆墅倒是顯出了一種光的通透感,他摸索著開燈,發覺玄關處很乾淨,就幾雙皮鞋,以及一雙藍色的棉拖,除此之外,倒彆無雜物。

顧星隕下意識蹙眉,換鞋走進去,將整個房裡的大燈都打開,同時不知是摁到了什麼,就連地暖也開始工作,很快便驅散了來自深秋的一些涼意。

他開始打量這房子。

寬大,整潔,乾淨。是對這兒的初印象。

打開冰箱,裡頭全是數不清的咖啡豆和酒,沒有食物。書桌上、茶幾上、餐桌上,到處都擺著薄荷,綠意盎然的一小盆,隻是顯然,長時間沒得到主人的照料,現在看上去已經奄奄一息。沙發倒是布置得很軟,上麵還有好幾床毯子以及睡過後沒來得及整理的褶皺——他在沙發上睡?

顧星隕沒空想那麼多,一路往前走,推開客廳的透明梯門看見露天的泳池,池水在月色的照耀下波光粼粼。

站在梯門前被冷風吹著,顧星隕忍不住一個激靈,他感覺到了一股強烈的違和感——這裡生活的不應該是他,咖啡,薄荷,以及泳池,都是他曾經討厭的東西。

但是徐承英送他來,他又有鑰匙,電腦打開,裡麵的文件文檔都和顧氏有關。

這就是他的最常住所無疑。

顧星隕也就隻站了一會兒,便回頭上了樓,臥室很大,但因為家具不多,顯得有幾分空空蕩蕩,灰色的壁紙和床品,看上去倒是順眼舒服。

他又轉頭去尋衣帽間,果不其然,打開後看見的又是千篇一律的襯衫西裝,沒有半分新意,規規矩矩,將性冷淡詮釋到了極致。

他幾不可察地歎了口氣,頓時其他地方也不想去摸索了,轉而去衣櫃找了一套家居服準備去洗漱。

就是這時候,電話鈴聲忽然響起。

空蕩蕩的房間裡響起的音樂聲突兀得令人心悸,顧星隕的動作一頓,繼而返身,去拿床上的手機。

屏幕上顯示“裴凜山”三個字。

顧星隕怔了一下。

今天自己過的這一整天,不是沒想過這個人。

事實上,在任何覺得難受或者不適應的時候,他都不太恰當地想起了他,被這個人慣的仿佛本能,隻要不高興了,就要去尋求懷抱。

可這是不對的,對於現在的顧氏財閥顧董來說,自己強大才比較重要。

一直到鈴聲即將斷了,顧星隕才跪坐在床邊的地毯上,接了。

“喂?”

裴凜山略微沙啞的、帶著磁性的聲音響起來:“星隕,怎麼還不回家?”

顧星隕閉緊了眼,靠在床墊上,說:“我已經到家了,裴凜山。”

抖落的煙灰燙了手。

裴凜山近乎低吟了一聲,又很快恢複正常:“我在家裡,你去哪裡了?”

顧星隕將雲水灣這邊的地址報出來,電話裡安靜了一會兒。

久到顧星隕覺得這電話下一秒就要掛斷,他又聽到裴凜山說:“星隕,你說錯了。”

可是錯在哪裡呢,他又不說了。

再次安靜了一瞬。

裴凜山轉移了話題:“今天在公司怎麼樣?”

顧星隕這才打開話匣子,將自己在顧氏的事情都說了,還沒說完,裴凜山插了嘴:“你是不是感冒了?我聽著鼻音很重。”

“啊。”

顧星隕吸了吸鼻子,“好像是。”

說完他低低笑了一下:“不過沒什麼關係,很快就會好的。”

裴凜山也跟著笑。

他一個人坐在書房裡,任由沒關緊的門窗將夜風灌進來,眼睛盯著電腦屏幕上地圖線路,說:“照顧好自己。”

明明他們昨天還親密地相擁在一張床上,今天就已經分隔在城市的兩端。

隻是電話久久沒有掛,裴凜山細細問過顧星隕今天吃了什麼,又去過哪裡,見過什麼人,和徐承英的相處是否愉快,連著絮絮叨叨至深夜,誰也沒說要掛,隻是自然的,一邊做著手上的事,一邊溫柔地同電話裡的對方講話。

後來裴凜山甚至在語音裡陪著顧星隕放水洗漱,在顧星隕即將在舒適的熱水裡睡過去時,在耳機裡沉沉地叫他的名字。

“星隕,星隕……顧星隕。”

後來的這一聲聲也就真的跟著入了夢。

或許是疲倦,或者是因為真的感冒了,顧星隕睡得很早。

他夢見穿著襯衫西服的裴凜山——衣冠楚楚,年輕的眉眼間滿是朝氣,追著他一聲聲叫:“顧星隕,顧星隕!”

然而他頭也不回,倉皇逃跑,兩隻腿邁得飛快。

直到在教學樓的一處轉角,他終於被人從身後拽住了手臂。

他回頭,熱烈的陽光正好從窗戶的縫隙間漏進來,年輕男人的眉眼在光的倒影裡纖毫畢現,生動英俊得不可思議。

他走了神,男人卻已經將他摁在教學樓的牆壁上。

氣喘籲籲:“你跑什麼?”

他回神,頂嘴,“你追什麼?”

男人一下就氣笑了,“你不跑我能追?”

他也不甘示弱:“你不追我能跑?”

說完,便用力將自己的手抽出來,“裴凜山,你是不是有病啊?”

“我有病?”

裴凜山揚了眉,“顧少爺,想請你吃個飯,就是我有病?”

“我說了我不吃。”

他沒好氣,目光看向彆處,嘟囔著嘴:“我跟你說啊,你快放開我,我要回家休息了,下午還有課呢。”

裴凜山的目光卻陡然專注起來,牢牢盯著某一處,說:“我請你去吃頓好的,再送你回學校上課。”

他一下急了,收回目光抬頭看向裴凜山,怒道:“你是不是聽不懂人話?”

說著,抿緊了唇,“我說了,我要回家。”

裴凜山沒說話,摁著他安靜了半晌,就在他再次疑惑抬頭的同時,忽然一聲低笑:“或許你說的對,我是挺有病的。”

說完就毫無征兆地吻了下來。

他瞬時驚訝地揚起眉頭,反應過來的第一秒就是去咬他,然而直到唇齒間的鐵鏽味開始蔓延,裴凜山都禁錮著他沒鬆。

兩個人暗暗角力,誰也不肯放棄,掙紮間“嗚嗚”的聲音不斷。

他差點兒缺氧窒息。

於是夢醒了。

原來是睡著睡著翻過了身,整個頭都埋在枕頭裡,呼吸不暢。

一下從陽光回到黑暗裡,顧星隕久久不能適應,他睜著眼睛在一片漆黑中漸漸回神,腦子裡卻開始回味這個吻,甚至忍不住咬唇,仿佛依然沉浸在裴凜山的懷抱裡似的。

但是,原來那個時候,他那麼不情願的嗎?

顧星隕想著想著,又笑了,原來裴凜山也不是什麼時候都勝券在握。

時間應該還早,正想著繼續眯個美夢,樓下的門鈴聲突兀地響了起來。

顧星隕蜷在被子裡嚇了一跳,第一反應就是,裴凜山來了。

他立刻翻身起床,打開燈去看時間,才11點半,原來他並沒有睡太久。

心跳開始鼓動,顧星隕動作迅速地趿拉著拖鞋就往樓下奔。

臨近開門前,還忍不住順了順不太服帖的頭發。

“哢噠”一聲。

顧星隕打開門,看見來人的那刻卻下意識退後一步。

他幾乎驚愕,想這個人為什麼會深夜出現在自家門前,還不待他有任何其他反應,來人已經近乎哭泣著來抱他。

“顧總。”

劍眉星目的青年眼睛裡含著愛意,熱淚盈眶,“我終於找到你了。”

青年抱著他,顧星隕幾乎掙脫不了,想開口問你是誰,又怕暴露自己失憶的事實,還好青年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沒注意他的反常。

“你為什麼不找我了,顧總。”

青年在他耳邊呢喃,用失落至極的語氣,“我好害怕,怕你真的出了事,怕再見不到你,我每天都去你的公司打探情況,可是徐承英從來不肯告訴我。”

說著說著,青年又抬了頭,與明顯冷漠的顧星隕對視,“顧總,你不要我了嗎?”

顧星隕幾乎站不穩。

他總算想起這個青年是誰,之前溫泉酒店的地下停車場,那一雙眼睛,就是這個人,後來又在商場的大屏上見過,右下角的簽名叫什麼來著?

哦,江遠道。

第45章 本能

江遠道, 紅星娛樂旗下藝人,演技派影帝,硬實力, 高人氣, 是如今娛樂圈裡風頭無二的香餑餑。

想到這些, 顧星隕立刻將人拖進來,關了門。

這種明星背後總是跟著大把狗仔, 他還不想自己上頭條。

見顧星隕關門,江遠道眼睛裡的火花瞬間點亮似的,“顧總, 我……我……”

豈料顧星隕又立刻將他推開, 抱臂站在玄關處, 也沒讓他往裡走,冷聲問:“你來乾什麼?”

江遠道怔了片刻,露出手足無措的表情,“我……顧總, 你不是很喜歡我來這裡找你嗎, 還是,還是說, 你不喜歡我了?”

喜歡?

顧星隕想起之前在裴家, 那些下人的話。

他風流多情, 到處拈花惹草。

那這個到底是什麼, 情人?小三?

如果是真的,他玩婚外情都玩到裴凜山眼皮子底下來了?所以上次停車場, 這個人看的也不是裴凜山, 而是自己?

顧星隕心裡驚濤駭浪,表麵卻波瀾不驚, “我最近在養傷,不想見人。”

一說到養傷,江遠道的神情明顯變得難受起來,他看著顧星隕,忍不住幾步上前將人攬進懷裡,語氣裡滿是心疼:“我知道的,我知道的,顧總,還好你沒事,不然我就真的瘋了。”

顧星隕沒反應過來,幾乎僵直。

鼻尖嗅到清冽的薄荷味,他下意識皺眉,將人再次一把推開,“行了,你先回去吧。”

這些花花草草,他必須得斷了。

就算是和裴凜山離了婚,也不能這樣在外麵到處玩。

話又說回來,未來的自己到底變成了個什麼樣?

他腦子裡想著事,轉身往房裡走,也就沒注意到江遠道又暗下去的眼神。

“顧總。”

他跟著顧星隕往裡走,“我不走,我可以來照顧你。”

顧星隕幾乎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表情回頭麵對他,便隻是立在原地,語調冷淡:“不用,你今晚先回去吧。”

“顧總……”

江遠道拉長了音調,顯示出哀求,“我們在一起這麼久,你從出事到現在,我都不在你身邊,現在好不容易見到你,你也讓我做點什麼吧。”

在一起。

顧星隕為這三個字感覺到頭痛,他婚內出軌的說法看來確是事實,可……

他回身,儘量忍住不耐煩的表情,道:“我說了,我沒事,也不用你來照顧我。再說,我最近很忙,沒空應付你,你先回去吧。”

江遠道低下頭,不說話了。

顧星隕見他這模樣,深吸一口氣,語氣也軟了些許:“等我以後有空了再找你,好嗎,今晚先回去,聽話。”

當然,以後他是不可能再有空了。

誰知江遠道苦笑了一聲,“顧總,聽人說你回了雲水灣,我就立刻從市區打車過來了,現在回去……估計這裡打不到車的。”

說完,江遠道又補充了一句:“當然,如果你實在不想看見我,我現在就走,走回市區,絕對不打擾你。”

讓一個幾乎家喻戶曉的影帝大半夜走在路上,顧星隕也做不出來這種事,瞧著江遠道說這話的神情不似作假,顧星隕為難地想了片刻,隻得妥協:“那你……湊合在樓下睡一晚吧,明天一早就走。”

說完,再也不管這人是什麼反應,以破罐破摔的心態噔噔蹬幾步上了樓。

淩晨一點,萬籟俱寂。

確認江遠道不可能再從那棟房子裡出來,坐在路虎裡的裴凜山將猩紅的煙頭碾滅在車內的煙灰缸裡。

一片漆黑。

**************

說是讓江遠道留下來睡,顧星隕心裡還是會有點疙瘩。

畢竟樓下有個他不熟悉的陌生人,睡覺都不太安穩。

顧星隕在床上躺了一會,慶幸江遠道沒跟上來糾纏的同時,又想起什麼,立刻爬起來將門鎖了。

這回總算勉強入了睡。

結果又開始做夢。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剛才見過這人,夢裡的主角雖然依然是自己和裴凜山,但圍繞的話題卻變成了江遠道。

甚至,他們不複之前夢裡的種種眷戀繾綣,顧星隕看見,自己抱臂站在桌前表情冷漠,說話像掉冰渣子似的:“怎麼?有什麼問題?”

“星隕。”

裴凜山一臉倦容,看向他的時候卻很平靜,“我說了,這個角色,不可能給江遠道,他雖然近來成績不錯,也有一定的粉絲基礎,但你這部電影對紅星來說——”

“我出錢,砸。”

他陡然打斷裴凜山的話,昂著下巴,氣勢淩人:“再怎麼有名有傲氣的導演,沒有錢砸不下來的,你們紅星也不缺這麼一部賀歲檔,我覺得江遠道合適,他就合適。”

“你為什麼非要捧他?”

裴凜山開始皺眉,“為了他你砸了多少錢進去,你心裡有數嗎顧星隕?”

“不勞關心。”

說著,他以一副不願多談的姿態往外走,然而,與裴凜山錯身的時候,卻被這男人握住了手腕。

顧星隕悚然一驚,立刻抽手,沒抽掉。

裴凜山握得緊,側頭看他,“你就這麼喜歡他?”

顧星隕與裴凜山對視,男人眼裡有一團攪不動的濃墨,他隻看了一眼,就彆過了頭,“我們之間問這個問題,有什麼意思嗎?”

裴凜山卻還重複著之前的問題:“喜歡到,錢財、名聲,都可以不要?”

箍著手腕的手掌越來越用力,顧星隕察覺到痛,橫眉冷對:“鬆手。”

裴凜山不動。

顧星隕這才露出幾分急的表情,“你弄痛我了,鬆手!”

裴凜山恍然一般,立刻鬆手後退,“抱歉。”

顧星隕揉著手腕,抬頭看他幾眼,“那今天就說到這吧,明天我叫他去你們公司簽合同,沒問題吧?”

裴凜山望著他,沉默了一瞬,說:“好。”

室內的暖氣開得很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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