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瞬間,刺骨的寒氣從地板鑽進腳底,再躥進五臟六腑,冷得他當下便忍不住瑟縮。
他也是人,也有心,他追著這個人追了這麼久,前方卻還是一條黑得不見底的路,他……也會痛。
可是又能怎麼辦呢,不追了嗎,不喜歡了嗎?
要是這種事說停就能停,他們又何至於糾纏這麼多年?
但他能做的,也不過是立在原地安靜等待。
畢竟,在他失憶的這段時間,他可以說是手段儘出,如果到了這個地步他還一味咄咄逼人的話,總會引起青年的反感,所以他選擇退步。
直到今天清晨,酒吧的經理給他打電話,他這才急匆匆地趕了過來,看到顧星隕爛醉成這副模樣,心裡便一下軟到不像話。
裴凜山的目光就這麼盯著後視鏡裡的青年,直到不知為何,睡熟了的顧星隕忽然踢了踢毯子,皺起眉頭,輕聲叫:“裴凜山……”
他頓時露出驚訝表情,他從沒想過,這人在醉酒的狀態下也會叫自己的名字。
下一秒,顧星隕似要哭出來一般低聲叫喊著:“裴凜山……離婚……”
“離婚。”
第66章 剖白
顧星隕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下午。
他沒想到那酒的後勁有那麼足, 喝到後來已經完全陷入斷片狀態。此刻睡醒,第一個感覺便是頭疼得要命,畢竟之前腦子被花盆砸過, 有一點腦震蕩, 現在又宿醉, 大腦裡像有把錘子在敲,暈沉沉地想吐。
在床上緩過一陣眩暈的勁後, 他掀開厚重的被子下床,眯著眼睛懟進拖鞋就往浴室走,打開水龍頭, 冰涼的水飛濺出來, 他往臉上撲了好幾把冷水才清醒過來一點, 但還是暈,他忍不住扶著洗手間的台子去看鏡子裡的自己。
鏡子裡的顧星隕像縱欲過度,臉色蒼白如紙,更襯得眼皮子底下的那片青黑觸目驚心, 一腦袋黑發亂七八糟各種翹起, 總而言之,形象不怎麼好。
他定定地看了幾秒, 忽而唾棄自己般地笑了笑, 低頭的時候看見自己身上的淺灰色棉質睡衣, 本隻是目光掠過一下, 下一秒卻驚愕抬起手來。
他的衣服被人換過,渾身也清爽得要命。
顧星隕幾乎怔立在原地。
他回想起自己剛醒來時看見的房間布局, 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現在在哪裡——這裡是碧海園, 而碧海園會有誰?
腦子裡自動翻滾出他們在一張床上的親密畫麵,顧星隕竟然感覺到幾分失措。
門外傳來聲響, 似乎是有人進來了,他立刻緊繃起來,進入一種無緣由的緊張狀態,下意識便握著門把手側身靠在門板上,豎著耳朵去聽外麵的動靜。
“星隕?”
發現他不在,來人發出疑惑的聲音。
接著腳步聲一轉,直直朝房內的浴室而來。
“噠、噠。”
拖鞋在地板上發出聲音,顧星隕抿緊了唇,變換姿勢背靠著門板。
“咚咚。”
男人敲門,門板因此發出震動,連帶著他的身體都抖了一下。
“星隕,你在裡麵嗎?”
顧星隕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他沒想到自己同常寧一起喝酒,最後卻被裴凜山帶了回來。
更糟糕的是,他壓根沒想好要怎麼麵對他們目前這種關係,之前那些時日的親密無間都不是作假,他們再次滾在一起,宛如一對恩愛夫夫在紅毯上被媒體拍照,這讓現在的他怎麼麵對裴凜山?
他以為自己唯一能做的隻是逃避,無限逃避。
還好,裴凜山似乎也耐心有限,在浴室門口不過敲了兩下便停住,隨即,腳步聲往外而去。
顧星隕低著頭,臉上的表情變得晦暗不明,內心的糾結則到了頂峰——這本不是他的作風,或許還是受這段時日的影響,連帶著他都變得優柔寡斷起來。
在腳步聲即將遠去的時候,顧星隕深吸一口氣,接著陡然打開浴室門。
他不可能在這裡躲一輩子。
男人高大的背影就此停在房間正中間,而後回頭,與他直直望過來目光正好撞在一起。
“……星隕。”他再次叫他名字。
看見裴凜山的瞬間,顧星隕的腦子裡閃過太多畫麵了,從這段失憶期間的相處,再不斷不斷倒帶,冷戰、爭吵、猜忌、甜蜜、痛苦、不耐煩,最後定格在他們初見,男人坐在吧台邊的高腳椅上,笑得不疾不徐,叫他:“小朋友。”
這麼多年過去,他不再是那個意氣風發盛氣淩人的裴大少爺了,刀鋒被收入鞘中,歲月磨平了意氣,男人收起了年輕時的銳利與傲慢,變得更成熟沉穩,更潤物無聲。
他們……也走過了這麼多年。
被裴凜山的目光浸潤著,顧星隕不知怎麼,完全不受自己控製地朝他走過去,裴凜山便笑了,朝他一伸手,將人攬到自己懷裡,語氣溫柔得要命:“昨天喝了那麼多酒,現在頭痛不痛?”
好像他們之間本就應該這樣,沒有發生過任何不愉快的事情。
起初顧星隕還僵著,像一隻刺蝟,不適應且難受。
但當裴凜山收緊力度,他被迫完全緊靠在他胸膛,周身的刺便一下都消失不見,徹底軟了下去。
他本就宿醉醒來,大腦昏昏沉沉,此刻找到依靠,腿都軟下去,就靠著裴凜山支撐。
裴凜山在他的耳邊重複:“嗯?痛不痛?”
“痛。”他輕聲說。
原來有時候服軟也不是難事。
“那就上床躺著。”
裴凜山抱著他,在他的發間吻了吻:“我給你煮了醒酒湯,看你一直沒醒,熱了好幾遍。”
顧星隕敏感側頭,試圖避開裴凜山的吻,表情都不太自在:“我昨天喝了酒,味道應該不太好聞。”
裴凜山低笑起來,“沒有。”
說著,放開了他,“或者你要是覺得不舒服,就去洗個澡,我去給你把醒酒湯端來,洗完澡後喝掉。”
裴凜山的表現太自然了,自然到令顧星隕忍不住抬頭。
男人漆黑的眸子裡映著他那張蒼白如紙的臉,一挑眉:“怎麼了?”
顧星隕定定看了幾秒,往後退一步,眼神挪開:“沒事。”
顧星隕去洗澡了。
淋浴的時候數次發呆,不明白自己為什麼一時鬼迷心竅,任由事情發展到了這個地步。
洗完他出來,用浴巾擦著頭發,順帶拿起放在枕頭邊的手機看是否有新的消息。
就這樣,裴凜山端著熱湯進來的時候正好聽到他在打電話,語氣不疾不徐的:“這個報表是誰做的?”
不知對麵說了什麼,顧星隕嘴角一勾露出個嘲諷的笑:“明天叫他滾。”
他就那樣立在窗戶邊上以一個閒適姿態站著,可渾身上下都帶著一股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意,對麵似乎還滔滔不絕地講著什麼,顧星隕聽了沒幾秒就“嘖”了一聲,看上去耐心儘失,語氣也不怎麼好:“我不喜歡聽借口。”
對麵的人說話沒停,顧星隕一皺眉,聲音裡帶了點怒氣:“你算是什麼東西?我說一句你要說一句?”
說完,不管對麵什麼反應,冷冷交代道:“今天晚上八點之前,要是我看不到合格的報表和滿意的方案,你就帶著你的團隊統統給我滾出公司。”
通話結束,顧星隕回頭,目光恰好與站在門口的裴凜山對上。
不知為什麼,他似乎有些閃避意味地迅速彆開了眼。
好在裴凜山並未關心這通電話,也沒有對他的不近人情發表什麼看法,隻是穩穩地走進來,將湯放下,語氣一如既往的溫柔:“把湯喝了。”
“哦。”
顧星隕淡淡應了,端起醒酒湯便一飲而儘,身後裴凜山走上來,摸了摸他的濕發,“怎麼不吹頭發?”
喝完湯,顧星隕抽了兩張紙巾擦了擦嘴,答非所問道:“最近公司好幾個重大項目,因為我的原因落下了太多進度,我等會就得回公司一趟,這些人要是不盯著,萬一出了什麼紕漏,還真不好收場。”
指間的濕發隻來得及把玩一瞬間,顧星隕就已經從他身旁走開。
裴凜山的眼神暗下去,語氣沉了沉:“你就這麼不想和我待在一起?”
顧星隕正拉開衣櫃找衣服,聞言動作一頓,低低說了一句:“我沒有。”
“那就先不回公司。”
裴凜山朝他走過去,語氣裡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你剛剛不是還說頭痛?再說,你之前自己從醫院跑出去,腦袋上的傷說不定都還沒好。”
顧星隕條件反射皺眉,轉身看著裴凜山,“可是公司還有不少文件等我——”
裴凜山打斷他,轉移了話題:“彆說公司了,還記不記得自己被砸時的場景?你最近接二連三的出事情,我看都不像巧合。”
顧星隕的思緒被牽走,這件事他當然知道,臉色冷了冷:“我心裡有數。”
“有數?”
裴凜山不太高興了,“有數還受這麼重的傷?之前玉峰山的地下賽事為什麼要去?你就非得跟我對著乾才高興?”
“你說不去我就不能去?”
下意識的、習慣性地反駁說出口後,顧星隕觸及到裴凜山的眼神,很不自然地頓了一秒之後才說:“好,玉峰山那件事是我有錯,我不該拿自己冒險,但是裴凜山,我做事有我自己的原則和方法,你可以不認同,但是你不能插手。”
“我沒插手。”
裴凜山克製著自己,目光始終看著他,語氣也努力溫柔;“以前你做事,哪件事我插手了?我縱著你不管你,就是怕你不高興,但是卻把你越推越遠了。”
“我……”
“玉峰山出事那天,你知道我有多麼害怕嗎?顧星隕,你明明知道我這麼喜歡你,卻還不把你自己的生命安危放在第一位,如果你真的萬一出了點什麼事,那對我來說,不殘忍嗎?”
顧星隕避開男人炙熱的眼神,“我沒有。再說……再說我也沒感覺我們……”
話沒說完,裴凜山突然低下頭快速重重地吻了他一下,顧星隕一下消音,抬起頭來睜大眼睛看著他。
“我喜歡你,還要怎麼證明?”
裴凜山的目光太沉,就那樣直直地看著他,一雙眼睛裡載滿了星河,灼熱到發燙。
不自覺的,顧星隕的耳朵尖都紅起來,在他失憶之前,他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坐下來一起說過話,而現下,麵對裴凜山這樣的一番剖白,他臉上一貫的冷淡表情再也把持不住。
“我對你,什麼時候不是有求必應?隻是你從來都沒有想過要來找我。”
“紅星的項目,你要拿去捧江遠道,我又是不是一件件都忍下來,甚至幫著你捧他?”
“還有去年城南的地皮,2億的資金我眼睛都不眨送給你去競拍,你知道後說會還給我,可是我又哪裡想過要你還。”
“做AI,投房地產,投數碼,我每一件事都是為了你,還有那些政府項目和大工程,我又何嘗沒有在暗中為你助力?”
“你叫我滾蛋,我就滾了,我生怕你不高興,生怕你更不喜歡我,換了彆人,誰敢這樣對我?”
“顧星隕,你就是仗著我喜歡你,才敢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我的底線,但是你做得對,我就是喜歡你,你怎樣胡鬨都可以,唯有一點,你不可以拿自己的生命安全開玩笑。”
“你聽清楚了嗎?”
第67章 死亡
“撲通。”
很輕的一聲。
偌大的遊泳場館裡空無一人, 恒溫的池水在頭頂大燈的照射下波光粼粼。
水從四麵八方漫上來,壓迫感襲來,青年屏氣閉眼, 修長的四肢在水流的撫動下優雅伸展, 不過隻遊了片刻, 他潛入水底收緊雙腿抱胸,安安靜靜地將自己縮成一團。
浮力將他微微拖起, 但因為姿勢的緣故,遠遠看去,泳池裡像浮了個溺斃的屍體。
五感被封閉, 一片不見底的漆黑裡, 顧星隕回憶起以前。
第一次下水, 他在水裡抽搐到昏厥。
恐水的童年陰影始終籠罩在他頭上,這讓他才剛剛走到泳池邊,就不可避免地頭暈、想吐,大腦保護機製啟動, 他的腿宛如灌了鉛。
然而即使這樣, 他還是僵硬地、機械地、堅定地邁著步伐。
濕的、流動著的水漸漸包裹上來,他在諸多人的注視下一步一步下水, 水漫過腳背、腿肚、大腿, 然後到胸。
逼人的壓迫和眩暈感襲來, 身體才剛剛浸入水裡, 他就止不住地發抖抽搐。
“夠了!”
幾乎是在他出現反應的第一刻,岸上的醫生就露出不安的神色, “快把顧先生帶上來!”
負責看護和救援的遊泳教練第一時間靠近他。
水流隨著教練的動作而向他湧來, 像湧入了胸腔一般令他無法呼吸。
下一秒,他張大嘴, 猛吸了一口氣後埋頭,徹底將自己置身於水裡。
無色的水流爭先恐後地淹沒他,裹緊他,這種滅頂的窒息感幾乎瞬間令他的身體產生劇烈的機體反應,四肢抽搐,連帶著發生呼吸障礙,那一刻,他想到了死亡。
“顧先生!”
也許有人叫他,但他已經聽不見了。
無數雙手在水裡朝他伸過來,抓著他的手臂、腰腹,試圖帶他脫離水麵,而他的手則抓著泳池邊的把手,用力到青筋暴起。
掙紮、氣泡、抽搐。
原本平靜的水麵被徹底打破,他固執地將自己埋在水裡,強壓下一切強烈的求生本能。
不到一分鐘,他暈了過去。
醫生坐在床邊,扶著眼鏡對醒過來的他冷笑:“顧先生,恐怕您的目的根本不是想跨越恐水這道心理障礙吧,我看您今天的表現,用尋死來說比較恰當。”
他睜著眼睛望天花板,心想你說的對。
他是比較想死。
從他的父母死去那天開始就瘋狂的想了。
車子的急刹聲,人所發出的尖叫聲,以及那血肉模糊的現場,大灘的血液和零碎肢體——這些東西,幾乎日日夜夜在他的夢裡閃現。
痛苦,惡心,恐懼,仇恨。
這些情緒裹挾著他,叫他喘不過氣來。
要不是還有個顧氏,要不是還有複仇的念頭在,他早就死了,同他的父母一同死在那場車禍裡,死在那種靈魂被當場剝脫的尖銳痛感裡。
他不要臉麵,不要尊嚴,不要道德,聽信任何人的話語,他去乞求,去跳舞,去陪酒,隻因為他已經不再是顧星隕,往日裡的顧氏少爺、天之驕子顧星隕已經死了,隻剩了具空的殼子,會隨著人類的要求而擺出千萬種表情。
他還記得那個夜晚,裴凜山在餐廳明亮的燈光中朝他走來。
當時他正坐在椅子上狼吞虎咽,姿態狼狽又可笑,餘光撇及男人的時候,他不可避免地分神了一秒:這個男人覬覦他的□□已經很久。
他知道他的目的。
甚至不用思考,他就已經做好了決定,反正靈魂已經死了,再失去一具□□算什麼?何況他早就在過往的接觸中猜到裴凜山背景不凡,說不定是個比他們顧家還要顯赫的家世。
他笑出來,滿嘴巴的食物,含糊不清地說:“裴凜山,我想好了,我跟你走。”
後來的一切果真如他所願——
出賣□□的報酬是他終於拿回了顧氏。
那曾是他22歲那年的新年願望。
彼時是他們第一次上床。
他不在意裴凜山是否溫柔,也不在意這場情事發生的原由,或許是很痛的,他已經感覺不到了,心跳唯一變快的時候,是做完之後窗外突然有無數煙花炸開——新年了,裴凜山問他的新年願望是什麼。
他的眼睛這才有了點焦距,然後短促地笑了一下,輕聲:“裴凜山,你幫我拿回顧氏好不好?”
裴凜山吻在他的眼睛上,說:“好。”
後來他開始真正地飆車,甚至敢在玉峰山的彎道上放開雙手。
他開始吃肉,哪怕一次又一次地吐出來。
他開始迷戀上薄荷的味道,隻因那味道實在令他難受,而難受才能保持清醒。
煙、酒、咖啡。
一切不曾熱愛的事物漸漸占據他的生活,時時刻刻提醒他,割裂他,警告自己,他沒有舒適的資本。
他不擇手段,在商場上暴戾又陰險,為了利益,一次又一次在法律的灰色地帶上遊走。
然後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發現自己會和裴凜山吵架。
從最初的不耐煩、言語上的爭執,到後來他甚至忍不住情緒,在男人麵前將筆記本電腦狠狠摔在地上。
情緒發泄過後,他喘著氣,一邊解開自己身上的襯衫扣子以緩解燥熱,一邊譏笑:“裴凜山,你該不會以為和我上了幾次床,就有資格管我的事了吧?”
他的手指幾乎控製不住地發著顫,扣子根本解不開,這讓他更加煩躁,他注意到男人的眼神隨之落到他的脖頸處,於是鬆開手,冷著聲:“滾出去。”
裴凜山就真的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書房。
他像是鬆了一口氣,然而滿腔的情緒卻並未得到紓解,有那麼一刻,他感覺到了茫然,緊接著他沉沉墜落到沙發椅裡,猶如渾身脫力一般。
這很搞笑不是嗎?
他說服自己,本來不過就是一樁權色交易,他們各取所需罷了,這個男人又是以何種立場來乾涉插手他的選擇?
更何況,他過去淪落到那個喪家之犬的模樣,難道不是拜他們裴家所賜?
想到這,他露出一個苦笑,要不是他找的人是裴凜山,他還真的不知道,當初他下跪去求的某位人物,竟然就是裴凜山的父親,而案情查到最後他才驚覺,這不過是裴家的一場博弈,而他們顧家,則成了這場博弈裡的炮灰棋子。
害死他父母的凶手,裴家也算其中之一。
真可笑啊,他竟然委身到凶手身上,還差點淪陷其中。
而他們裴家那個眼高於頂、沒半點涵養的山野村婦也敢在他的頭上作威作福,甚至跑到公司來用最下流的詞罵他,字字句句都是都是他配不上裴家。
對,他是配不上,可是他不快活,又憑什麼讓裴家快活?
你們不是想讓裴凜山聯姻嗎,他就纏著裴凜山,反正都罵他不要臉了,那他就不要臉一回,誰也彆想好過。
再後來,他一次又一次攪黃了裴家的聯姻,甚至不客氣地將桌上的咖啡潑到正相親的裴凜山臉上。
某權貴家裡的大小姐捂著嘴發出尖叫聲,而他速戰速決,潑完就走,半分沒有留戀的姿態。
晚上裴凜山回家,卻沒有他想象中的生氣憤怒,反而溫柔繾綣,趁他刷牙的功夫從背後擁了上來。
“星隕。”
裴凜山在他的頸邊低語,炙熱的吻一下一下落在皮膚上。
他沒忍住抖了抖,就聽到裴凜山說:“跟我回家吧,好嗎?”
他最終鬼迷心竅地陪他回了家,然後被人拉著掉下了泳池。
誰也看不見他,誰也不會來救他。
他甚至都沒有過多掙紮,在最初的恐懼和痙攣之後,他沒有任何求生欲望地任由自己沉到了水底。
他以為他會死。
或許等他死了,他才剛剛打理好的顧氏又會分崩離析,不過顧雲成已經廢了,隻要他一死,他藏在暗地裡的那些人會立刻去療養院了結他這位二叔的生命。
隻要顧氏沒落到顧雲成的手裡,他也沒什麼好遺憾的了。
縱使父母的心血會毀於一旦,但是人死如燈滅,他不想管,也不願管了。
他太累了。
累到每日每夜睡不著,除非與裴凜山滾在一處鬨得精疲力竭,才能偶爾有個好眠。
——“顧星隕!”
暈過去之前,他聽見常寧焦急地叫他的名字。
他沒有死成。
但是因為這件事,他開始決定學習遊泳。
他花了一個星期,幾乎是用自虐的方式讓自己徹底適應了水,又迅速地學會了遊。
負責教他遊泳的教練對他嘖嘖稱奇,說這麼短時間內能遊得這麼好,簡直打破了他的認知。
而那位負責他心理狀態的醫生則一如既往在泳池邊抱著臂,麵無表情:“顧星隕,你真該慶幸你找的是我,不然你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他毫不在意,從水裡出來披上泳巾,“之前的藥吃完了,今天記得給我開新的。”
——“顧總!”
回憶被迫中斷,現實世界裡,有人在叫他。
於是原本屏著氣沉在水裡的顧星隕鬆開自己,四肢伸展浮出水麵。
按理來講,一般人沒了發型和妝容加持,從水裡出來的姿態都不會太好看,但是顧星隕不同,他是天生的漂亮骨相,被水浸過了以後,眉眼像被筆墨暈開的山水畫,再加上那張白皙皮囊,睫毛上掛著水珠看過來的時候,黑眸紅唇,沒有人不會被驚豔。
饒是在顧星隕身邊呆了好幾年的直男徐承英也立在原地怔了好幾秒,直到顧星隕的表情變得不悅,他這才回過神一般的又叫了一聲:“顧總。”
第68章 同學聚會
“什麼事?”
顧星隕遊到泳池邊上上岸。
清透的水流從他的肩頸一路往下掠過, 顧星隕垂著眼眸一步步走上台階,表情漫不經心的:“叫你查的事情有消息了?”
此時,距那日他從碧海園醒來已經過了幾天。
他還記得當時裴凜山對他真摯剖白的表情, 言語熱烈, 眼神炙熱, 幾乎讓他無法閃躲。
他得承認,對於這樣的裴凜山, 他依舊會很沒出息的心動,更何況在他失憶期間,他們還有那麼多朝夕相處的回憶, 哪怕他再冷血無情, 也總有幾分觸動。
隻是最後, 他們到底還是不歡而散了。
因為他並沒有聽裴凜山的勸,他不想自己這幾年的心血荒廢在失憶的這個時間段裡,公司離了他,很多決策都不是那麼有底氣, 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是以, 自那日醒來後,他就一門心思地撲在工作上, 到現在也沒有回過家。
好不容易抽了個空閒, 他去了以前常去的場館遊泳, 結果還沒一會兒, 徐承英又找上了門。
此刻的徐承英低著頭,並不敢看他。
“不是, 那件事還在查。是林少爺的電話打到我這裡來, 說有急事找您。”
“林少?”
溫暖如春的場館裡,顧星隕隨手拿了件袍子擦了擦身體, 又喝了一口水,動作皆是十分優雅,“哪個林少?”
徐承英低聲:“林氏實業的二少爺,林越澤。”
顧星隕放杯子的手一頓,接著露出些異樣的神色來。
林越澤。
說起來,他們已經七年沒有見過麵了。如果不是因為這次失憶,他誤以為林越澤依然是自己的那個鐵哥們,說不定他們這一輩子都不會再有什麼交集。
接著又想起來,好像前一段時間林越澤就同他說,已經回國了,當時他還想著給林越澤接風,後來事多,林越澤又沒了動靜,他便也將這件事忘了。
“知道了。”
打理好自己,顧星隕給林越澤回了個電話。
那邊廂,林越澤倒是一如往常的急躁性子,電話剛通就在那邊大聲道:“星隕!你總算接我電話了,我今天才看到最近新聞,你沒事吧?”
顧星隕坐在車裡吩咐司機回程,閉著眼靠向後座,麵無表情的沉默了片刻,才道:“沒事。你在國內安頓好了嗎?”
神經大條如林越澤者,哪裡發現對麵的人已經恢複了記憶,隻誇張地鬆了一口氣似的,在那邊咋呼道:“喔,嚇死我了,我就說呢,有裴大佬在你身邊守著,應該是沒什麼事。我前段時間還說要去找你玩的,結果有個狗日的王八蛋……嘖。”
說到這,林越澤頓了一下,才道:“算了,不提他,我也是今天才回到安京,怎麼樣,要不要見一下一起吃個飯?”
吃飯?
顧星隕抬眼看向車內後視鏡,坐在副駕駛的徐承英觸及到鏡子裡他的目光,立刻低聲道:“顧總,今晚約了華譽的老總商談並購案。”
顧星隕了然,正想著用什麼理由打發人才好,那邊林越澤聽電話裡久久沒有回應,疑惑地叫了一聲:“星隕,你在聽嗎?”
說完,又想起什麼似的自顧地把話說下去了:“對了,要不今晚我們去高中同學聚會吧?我前幾天就看到他們在群裡約,艾特了我好幾次,好像就是今晚。你不在群裡是不知道,那些人一個個的在群裡吹牛皮說自己混得多好,怎麼樣,我們一起過去,給這些人一個驚喜,看誰還敢在我們顧大少爺麵前吹牛皮哈哈。”
“抱歉越澤。”顧星隕看向窗外,表情寡淡:“今晚我有個重要的商談,推脫不了,改日再請你吃飯。”
他的嗓音帶著幾分冷淡的腔調,林越澤一下啞了聲。
也是這下,林越澤才後知後覺的聽出幾分不對勁來,他甚至沒由來的想起自己的哥哥林越洲,心下一涼,臉上卻訕訕的:“那好吧,你先忙。”
顧星隕率先掛斷了電話。
聽到“嘟嘟”聲從手機裡傳來,剛剛才到酒店、目前還在大廳服務台前站著的林越澤漸漸收了笑,一些不好的預感從心底升騰,酒店服務生盯他很久,見客人終於打完電話,立刻殷勤上前要幫他將行李送去房間。
林越澤悶悶地說了句“謝謝”,這才邁開步子跟著服務生走了。
當天晚上,一個人無所事事的林越澤還是去了聚會。
一群人看見他都起哄,叫他“林少爺”,有人道:“還是我們班長麵子大呀,林少爺不是都在國外定居了嗎,這都回來趕聚會啦。”
說著,紛紛叫林越澤喝酒。
林越澤來者不拒,剛坐下就灌了好幾杯下肚。
等到酒過三巡,大家聊天聊嗨了,沒了之前久不見麵的拘謹,說話更加放得開,笑鬨間,不知是誰突然提了一句:“哎,你們聽說了嗎,顧星隕好像又出事了。”
在場大多數人都是非富即貴的豪門精英,聽到顧星隕的名字,包廂裡詭異地靜了片刻,好半晌,才有人說:“好端端的,提他做什麼?人家現在可是財閥霸總,沒看見上次玉峰山摔成那樣都沒事?多的是人護著,能再出什麼事?”
“哎,也不是,就是覺得有點玄乎,我看他最近點挺背的,估摸是有人害他。”
“嗤。”有人冷笑:“誰不知道顧董事長麵冷心狠,商場上半點情麵不顧的,得罪惹惱彆人也是正常吧。”
“他能惹惱誰?現在整個安京,還有誰敢和顧氏唱反調的?”
“怎麼不敢?他顧氏錢再多,祖上沒什麼底蘊的,父母又都沒了,他能撐起什麼豪門場麵來?”
有人小聲:“那不是還有裴家護著……”
“裴家?”好幾個人都笑出了聲,“他和裴凜山貌合神離,又不得裴家喜歡的,再怎麼護也就是個表麵功夫吧。”
“怎麼就貌合神離了?”
“砰”的一聲,林越澤將手中的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放,他本默默聽著這些人八卦,忍了片刻發現實在忍不住,冷聲插了進來:“我看你們才是半點情麵不顧,這還同學聚會呢,背後嚼人舌根還要不要臉了?”
林氏實業現大部分產業都在國外,所以彆人倒不是很忌憚他,聽到他這麼說,登時有人不滿:“那你也不看看當初他是怎麼對我們這些老同學的?當初談個合作而已,還狗眼看人低把我晾了個把月,要不是他爸媽死的早,他現在能不能接手顧氏還不一定呢。”
林越澤本就煩躁,聽到這人說到顧星隕的爸媽,內心積攢已久的情緒立刻就被點燃了,當下站了起來,表情凶狠:“你說什麼?你有種再說一句?”
“我難不成還說錯了?他現在比我們高人一等,不就是爸媽死了才做到董事長?”
“王端!”林越澤指著他,“老子打你你信不信!”
“哎哎!”
眼看林越澤要動手,班長立刻過來說和,“這好好的,大家一起聚會吃個飯,高高興興的,彆傷了和氣啊。”
“就是啊,來來來,彆說生意上那些事了,就聊聊生活得了。”
“彆說了彆說了!來吃東西吃東西!”
不少人說和,林越澤被身邊的人拉著,雖然氣到胸膛劇烈起伏,可是理智尚在,也沒有輕易動手。
王端也是個色厲內荏的,見那林越澤站在那一副凶狠模樣看自己,又突然想起當年林家同顧家好像關係特彆好來著,雖然這些年沒聽說兩家還有什麼走動,但萬一他同顧星隕還有聯係……王端這樣想著,便收斂了神色,側頭看向另一邊,沒說話了。
一時口角過後,聚會表麵上恢複了平和,但氣氛大不如前,本來還約定的其他娛樂項目統統無人應聲,很快就散了。
有人知道林越澤剛回國內,恐怕沒車,說要送他一程,結果統統都被拒了,眼下人員很快走光,隻剩林越澤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會所門口望著夜色下的雨幕發怔。
他有點想給顧星隕打電話,拿出了手機卻又不敢。
最後歎息一聲,叫了個滴滴專車,等司機的時候就立在那兒抽煙。
一輛邁巴赫悄無聲息地滑至他麵前,林越澤的煙還沒抽兩口,見車來了嚇一跳——現在國內專車做這麼大,開百萬豪車接客了?
下一秒,車窗降下,顧星隕的臉出現在他眼前,“上車。”
……
車內一片詭異的安靜。
直到了路口,紅燈停車,顧星隕這才側頭看了林越澤一眼:“聚會怎麼樣?”
“就……就那樣吧。”
直到真正見了顧星隕真人,林越澤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含含糊糊答了,又想起自己剛剛抽煙,身上說不定帶了味兒,更加拘謹了:“知道你過來,我就不抽煙了。”
“沒事,我也抽。”
“哦……”林越澤的手指反複摳著座椅皮麵,想起來:“你怎麼知道我在這?”
“今天的同學聚會也有人找到我,所以給我發了地址。我看工作結束還早,就過來看看,正好碰到你。”
說著,顧星隕看了他一眼,“這麼多年沒見了,看見我這麼緊張?”
林越澤一下繃直身體,“沒有沒有。”
話雖這麼說,可那渾身僵直的姿態和不自然的表情卻出賣了他,林越澤張著唇,欲言又止,找不到下一句該說什麼。
或者說,他想說想問的太多了,以至於現在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口。
車裡又靜了一會,還是顧星隕先開口:“這次回國打算待多久?”
“也……就這幾天吧。”
原本是計劃找顧星隕玩個十天半個月的,可是想也知道,顧星隕現在是什麼身份,哪有那個時間陪他玩,再說了……
想到什麼,林越澤垂了腦袋,心裡止不住泛酸水。
他們以前可是無話不談、好到能穿一條內褲的發小啊。
可是看看現在的這個顧星隕,哪裡有半分以前張揚恣意的影子?更何況,他們之間隔著的不僅是這七年光陰,還有……
林越澤坐在車上,越想越難受,到後來垂著頭紅了眼睛。
要不是以為顧星隕失憶,他又確實掛念這發小,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回到安京來見他。
第69章 路上
七年前, 顧氏莫名卷入一場無妄之災,而與之一向交好的林家不僅沒有提供幫助,反而迅速轉移資產至國外, 以袖手旁觀的姿態冷眼看著顧氏分崩離析。
他們兩家雖稱世交, 實則發展到林越澤父母這一輩, 林家早已是強弩之末,林家父母並不擅長經商, 接手林氏後諸多決策失誤,不斷虧空,還能在豪門裡有那一席之地, 不過靠著前人累積的那點資產苟延殘喘罷了。
林越澤從小就被父母教導要巴結好顧星隕, 不能把顧林兩家關係斷了, 他懵懂聽從,天天跟在顧少爺的屁股後頭寸步不離,跟到後來,他也是真心實意地把顧星隕當成一輩子的好兄弟看待, 哪成想, 一朝顧氏倒台,他父母害怕被波及, 瘋狂將資產往國外轉移。
因為這件事, 林越澤差點沒和父母斷絕關係。
他的母親紅著眼睛求他:“小澤, 你爸爸打聽過了, 這次顧家死定了,出不來的, 你聽媽媽的話, 我們必須和顧家斷了往來,再說你哥哥現在已在國外站穩腳跟, 我們一家人好好地在一起,好不好?”
他怎樣都不肯,林父罵他:“你怎麼就長了這麼一個冥頑不靈的豬腦子?你留下又怎麼樣?你能幫到他們顧家?而且這又不是我們背信棄義,顧家的事和我們無關,我們不能插手也沒能力插手,你再要鬨,老子就打斷你的腿,拖也要把你拖走!”
他手機被沒收,通訊被禁,直接被人押上了飛機。
等到一切事情塵埃落定,他被允許聯係顧星隕,可那個時候的顧星隕卻不會再接他的電話了。
他們的關係紐帶徹底被顧星隕親手切斷,再也沒了恢複的可能。
“……星隕。”
想著想著,林越澤沒忍住想開口:“對不起。我以前——”
“沒關係。”
因為開著車,顧星隕的視線始終在前方,他打斷了林越澤遲到七年的解釋,再次重複了一句:“沒關係。”
“過去的事情已經是過去,沒必要再提及。”
林越澤倏然轉頭,紅著眼睛看向顧星隕,好半晌,才低聲說:“好。”
車內昏暗光線下,他看不見顧星隕握著方向盤的手指用力到指節泛白,自我沉浸在愧疚和懊悔的情緒裡,發誓一般鄭重道:“星隕,以後有事你都可以找我,為了你,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林越澤也願意。”
指節一點一點鬆了勁。
顧星隕深呼一口氣,最終嗤笑出聲:“也沒人叫你上刀山下火海。”
他這句話雖帶了點嘲諷的意味,可語氣到底是帶了點笑。
林越澤厚著臉皮往顧星隕麵前湊了湊,眼神認真的看著他:“我說真的。星隕,哪怕你現在叫我去打裴凜山,我都二話不說立馬去乾。”
“……我讓你打他乾什麼?”
顧星隕飛速側頭看他一眼,“你長到這麼大腦子裡還是以前那些東西?”
“……”
林越澤不敢說話了,他老是被他哥罵草包,到了顧星隕這兒,也依然是個沒智商的草包。
“我……我就是聽說你和裴凜山關係不好。他是不是欺負你?”
雖然之前裴凜山為了顧星隕還找到他們林家幫忙,那樣子可不像傳聞裡那樣,但他畢竟見證過大學時期顧星隕討厭裴凜山的樣子,所以還是有點兒擔心二人根本處不好。
“沒有。”
顧星隕迅速否定,道:“有這個閒心操心我和他的事,不如先把你自己管好了。”說完,方向盤往左打,“我之前和人談事沒怎麼吃東西,再陪我去吃一點。”
兩個人隨便找了個地方吃了一頓。
途中基本上是顧星隕在吃,林越澤在說,自從之前說開了之後,林越澤就丟下了那些緊張和拘謹,全程在顧星隕耳邊叨叨不停,像是要把這麼些年的話一次性補齊了。
老實講,自從顧星隕做了顧氏董事長後,已經很少有人能在他麵前這麼能說了。
他感覺自己耳邊簡直有千萬隻蚊子在嗡嗡,不著痕跡的皺了眉,最終放下餐具,打斷了林越澤口若懸河似的演講:“你現在住哪裡?我送你回去。”
兩個人一出門,就看見裴凜山站在一輛賓利前,一身黑色西服襯得他人高腿長,遠遠望去,像個身材比例完美的假人模特,成了這條路上最吸引人的風景線。
兩人俱是一愣。
裴凜山看見他們,很快反應過來,長腿一邁幾步上前,“吃完飯了?”
“裴總。”
這還是林越澤第一次見到裴凜山真人,湊近看發現這男人不止身材好,那張輪廓分明濃眉高鼻的臉也是帥到令人驚豔,組合在一起簡直荷爾蒙爆棚到令人腿軟,於是衝顧星隕眨眨眼,“你這是……來接星隕?”
不待裴凜山回答,顧星隕率先開口:“在這裡等人?”
“來接你。”
說著,裴凜山伸出手指摸了摸顧星隕的臉,“冷不冷?”
幾天不見,這男人依然一副什麼也沒發生過的淡然麵孔對他噓寒問暖,顧星隕眸子裡有驚訝的情緒一閃而過,“不冷,我還要送林越澤回去。”
“哎!我不用。”
林越澤自知不能做電燈泡,立刻倒退幾步擺手,“我真不用,隨便叫個車就回去了。”
裴凜山笑了笑,“那我們一起送林少爺回去。”
最終,幾人共同上了裴凜山的賓利,顧星隕的車就丟在店門口等明天讓人開回去。
車上的氛圍也還算不錯,裴凜山問了幾句林越澤現在在國內的安排打算,兩個人有問有答,顧星隕就靠著座椅閉眼小憩。
林越澤住的地方不遠,十來分鐘就到了。
很快,車上就隻剩他們二人。
顧星隕歪頭靠著車窗一動不動,連林越澤下車了也沒半點反應,裴凜山以為他當真睡著,一時間沒有說話。
車子彙入車流,進入安京城中心的主乾後,窗外一片流光溢彩,熱鬨得人聲鼎沸。裴凜山慢慢踩下刹車等紅燈,間隙側頭看了顧星隕一眼。
歪坐在副駕駛的青年此刻安靜又乖巧,與窗外的世界徹底隔絕,裴凜山沒忍住,一次又一次地看。
不知過了多久,顧星隕總算睜眼,瞪他:“一直看我乾什麼?綠燈了。”
裴凜山沒有半分驚訝,踩下油門,聲音低沉而又極具磁性:“看你好看。”
說著,竟再次轉頭看他,語氣慢悠悠的:“怎麼看也看不夠。”
顧星隕偏頭,避開某人注視,正了正坐姿,車裡安靜一瞬,他轉移了話題:“你怎麼知道我在和林越澤吃飯?”
“問的徐承英。”
裴凜山正視前方開車,“本來是問問你近日都在做什麼,幾天都不回家。他說你今日忙完得了空,和林越澤在一塊,我就過來了。”
“找他問乾什麼?”
顧星隕皺眉,“我們之間的事,你少把彆人扯進來。”
“我不找他找誰?”
裴凜山斜睨他一眼:“畢竟某人忙起來就玩失蹤,電話也不接一個。”
“……”
顧星隕有幾分心虛,他這幾天確實沒有看過手機,重要來電都交給徐承英處理,至於裴凜山的電話,他一時間還沒想好怎麼應付,下意識就忽略了。
見青年不說話,裴凜山也沒有逼他,路過一家寵物醫院的時候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前兩天老李打電話來說,芋圓恢複得很不錯,又惦記你很久沒回老宅,想讓我們回去看看。”
怕老宅的人擔心,上次顧星隕被砸昏迷一事,他瞞下來沒說,是以確實有一段時間沒回去了。
顧星隕歎息一聲:“這兩天抽空就回。”
裴凜山強調:“是我們一起回。”說完,沉默了片刻才道:“還有,裴家那邊也希望我們回去一趟。”
顧星隕陡然側頭看他,眼神裡的鋒芒銳利似刀刃。
冷聲:“你家裡的意思?還是你的意思?”
“星隕。”
裴凜山極儘溫柔喚他的名字,“你彆生氣,如果不想去,我們就不去。”
事實上,從上次和楊珊吵那一架後,裴先國就多次給他打電話,叫顧星隕回家來把這事兒說明白,他自然不會讓顧星隕再回家受委屈,每回語氣也都不太客氣,兩個人在電話裡你來我往,吵得根本不像一對父子。
直到前兩天,裴先國來公司找他,雖然一開始擺了個老子範兒,對他的感情工作很是指手畫腳了一番,到後來,語氣卻漸漸落寞起來,問他這個月末回不回家。
裴先國那個神色語氣,讓裴凜山心裡忽然“咯噔”一下。
他看了日曆,想起來這個月末是他母親的忌日。
裴凜山應了,這才轉頭來問顧星隕。
隻是料想這人也不會關心同意,他隻是提了一句,也不強求。
轎車在一片夜色中駛入碧海園,明晃晃的車燈隨著車輛軌跡掃亮大片建築。
顧星隕情緒不佳,往窗外隨意瞥了一眼,想起隔壁還住了個虎視眈眈的模特。
他換了個坐姿,往後仰得更隨意了,問:“這兒的鄰居挺熱情吧?”
青年的語氣實在奇怪,裴凜山不由得多想。
可是……鄰居?
“什麼鄰居?”
裴凜山揚眉,“我沒見過什麼鄰居。”
車子開進車庫停穩,熄火。
顧星隕卻坐在車上沒動。
“你不知道?一個長相很不錯的小模特,捧著點心要來送給裴總吃。”
說完,他轉頭看裴凜山,視線緊盯著他:“你沒見過嗎?”
第70章 屬狗的
長相不錯的小模特給他送點心吃?
這是……裴凜山揚了揚眉, 他總算明白青年之前的語氣奇怪在何處,沒忍住勾了勾唇:“沒見過。”
他慢條斯理地解開安全帶,轉頭, 顧星隕還是那個姿勢, 一雙筆直長腿抵在座椅前, 側頭看他。
車庫的昏暗光線裡,裴凜山挺拔的五官在陰影裡勾勒出迷人的弧度, 兩個人對視,顧星隕走神一秒,裴凜山往他的方向俯身, 待顧星隕回神, 男人高大的軀體已將他完全籠罩。
清淡的雪鬆香氣縈繞在周身, 顧星隕一僵,就聽見“哢噠”一聲。
裴凜山替他解了安全帶,在他耳邊低聲:“我隻見過一個叫顧星隕的,將我迷得神魂顛倒, 找不著北。”
心臟瞬間收縮, 發出劇烈的鼓動聲。
男人吐出的氣息太燙,顧星隕不自然躲避了一下, 可不知突然想起什麼, 他又立刻昂起頭來, 黑暗裡一雙發亮的眸子與裴凜山正正對上。
“是嗎?”
他的嘴角勾起弧度, 是挑釁的表情:“怎麼個迷法?”
“就像你現在這樣。”
裴凜山摸索著將青年的手握進掌心,對著那張揚起的薄唇重重吻了下去。
他們上一次接吻, 還是在顧氏旗下安信基金主辦的慈善晚宴後台。
彼時的溫柔繾綣演變成此刻的無聲暴烈, 顧星隕起初愣住,直到裴凜山的唇舌長驅直入將他徹底裹挾, 這才反應過來進行回擊。
掙紮,喘息,相互撕扯著妄圖抓回這場吻裡的控製權。
他畢竟是身處於下方的那個,再怎麼費儘力氣,也沒辦法逃脫高大男人的掌控,手指被握得死緊,一根一根,重重摁進座椅皮麵裡。
他不知道他有多麼想念他。
本就是失而複得的珍寶,裴凜山太害怕再次失去他了,自從顧星隕恢複記憶後,他的心上仿佛高高懸掛了一柄達摩克利斯之劍,日日惶恐生怕他不要他。
他表麵裝得雲淡風輕,忍得溫柔平和,實則內裡早已波濤洶湧。
顧星隕醒來後就去了公司,半點時間都不留給他,他極儘忍耐地等了好幾天,等到終於坐不住,他要接他回家。
“裴……凜山。”
顧星隕的堅硬外殼在這個異常凶狠的吻裡一寸寸崩裂,他喘著氣在唇齒間求饒,“裴凜山……”
聲音裡帶了幾分憋氣的哭腔,“你咬疼我了。”
裴凜山終於停下來。
顧星隕重重喘氣,回過神就罵:“你屬狗的嗎?這麼會咬人!”
話音未落,裴凜山就真的低下頭在他頸間咬了一口。
顧星隕疼得再次叫了一聲,“裴凜山!”
“對。”
裴凜山啞聲,在他耳邊回答:“屬狗的,所以要留記號。”
**********
那天裴凜山的放肆,換回的是顧星隕凍成冰山的一張臉。
房門“砰”地被他重重關上,接著是清脆的落鎖聲,裴凜山跟在後麵根本來不及進去,被迫吃了一鼻子門灰。
隻是裴凜山也沒強求,眼睛裡反而還帶著笑意,隔著一道門和他說“晚安”。
顧星隕沒有回答。
第二日早上,裴凜山起得早,先去顧星隕房間看了一眼,料想人應該是還沒醒,於是轉而下樓去了廚房。
轉身端牛奶的時候卻發現顧星隕穿著一身黑色的絲質睡衣靠在廚房門口看他。
黑與白的視覺刺激令人愉悅,尤其青年白皙脖頸上還有那樣突兀的一抹紅。
裴凜山不動聲色的舔舔唇,而後上前一步,無視了青年那仿佛萬丈冰川冒著冷氣的眼神,“晚上睡得還好嗎。”
他將手裡的溫熱牛奶遞給青年,“去換個衣服,帶你出門吃早飯。”
裴凜山本意是想自己親手做一頓早飯,但最近家裡都沒請做飯的傭人過來,負責打掃衛生的鐘點工自然不會負責填滿雇主家的冰箱,所以碧海園房子雖大,但半點米麵都找不出來。
顧星隕麵無表情地看著裴凜山,下一秒接過牛奶。
他隻要一想到昨天晚上自己竟然在裴凜山的攻勢下發出那種羞人的聲音和求饒,就想把眼前這個男人打一頓,或許當時他是魔怔了,又或許是受失憶影響,他變得不像他了。
牛奶一飲而儘,昂起頭來的時候,那抹吻痕隨著喉結的滾動而變得更加鮮豔生動。
裴凜山盯著,很有想再次加深的意圖。
但他沒動。
顧星隕喝完奶,將擋在身前的人一把推開,走到水池前打開水龍頭洗杯子。
“怎麼不說話?”
裴凜山有點想笑,慢悠悠地再次跟上顧星隕,站在他身後,“好了,彆生氣了,昨晚是我不對,我給你道歉,好不好?”
杯子洗乾淨放回原處,顧星隕滿手的手珠,於是扯了張紙巾慢條斯理地擦乾。
他還是沒說話。
“星隕。”
男人從身後擁上來,握住他的腰線,掌心滾燙。
“彆生我的氣,嗯?”
身體半躬著,將整個腦袋都擱在他的肩膀上,仿佛乖巧的某種大型寵物。
顧星隕說:“我今天會去把江遠道接出來。”
裴凜山一僵。
眼睛裡的溫柔瞬間消失得一乾二淨,那也隻是那一秒,他站起身,將顧星隕的身體扳正麵向自己。
“為什麼?”他問。
“沒有為什麼。”
顧星隕說完,退後兩步,背脊抵住廚房的流理台,抬頭與男人對視,“你為什麼要把人關起來?我還聽說,你和他說我成了植物人。”
裴凜山微微皺眉,片刻後才說:“我一直在調查玉峰山的車禍事件,我不認為是意外,而這其中,我覺得他很可疑。”
“還有,你在醫院再次受傷,江遠道也在,兩次你出事的場合都有他,你不覺得這很奇怪嗎。”
“玉峰山是我叫他去的。”顧星隕道:“那天他本來有戲要拍,是我臨時起意叫他來的。”
“而醫院……那就更可笑了,我當時走的時候他人還在昏迷,又怎麼可能爬起來砸花盆?再說了,高空墜物這種事情不確定性很高,他怎麼就能確定那個花盆砸到的是我不是彆人?”
“星隕,你仔細想一想,最近你身邊發生的這一係列事情……”
“沒什麼好想的。”
顧星隕不欲與他多說,“你已經將江遠道關得夠久了,我今天會去接他。”
說完顧星隕就往外走,卻被裴凜山一把拽住。
顧星隕回頭,裴凜山的眼睛裡仿佛燃起了火:“你一定要這樣嗎?這個人明明有問題,你非要拿自己開玩笑?”
顧星隕定定看了裴凜山幾秒,裴凜山以為他會接著和他嗆聲,甚至發火、吵架,但是沒有,顧星隕像是暗歎了一口氣,接著上前兩步,就著裴凜山拽他的姿勢抱了抱這個男人。
“裴凜山。”
他輕聲:“你不要多想。”
裴凜山一僵,“你知道我沒有多想。”
顧星隕昂頭:“那你有證據嗎?”
裴凜山定住。
顧星隕說:“沒有證據,你說的話就什麼也不是。”
裴凜山一時無聲,顧星隕便將他拽著自己的手輕輕拂開,“這兩天我也應該不會回來住,不用去找我。”
說完,轉身走了。
昨日下了雨,直至今日淩晨才停,是以哪怕到了八九點的光景,外麵的天色依舊很暗。
顧星隕穿了件較厚的高領毛衣,又隨便從衣櫃裡拿了件大衣搭在臂彎上,踩著雙黑色短靴從小樓側門直接進了車庫。
昨天的邁巴赫還停在餐廳外麵,顧星隕眯著眼掃過車庫剩下的那幾輛,最終選了輛顏色較為騷包、車型也較為特彆炫酷的保時捷。
自動感應門升起,車子開出去,顧星隕一眼就看見站在大門口的裴凜山。
外麵的天氣夠冷的,這人卻還是穿著家裡的那套居家服,就站在那兒看著他。
顧星隕心裡一跳,麵上卻不動聲色,車子開過去,降下車窗,冷風灌進來,他問:“你站這兒乾什麼?”
裴凜山彎下腰,一隻手撐在車頂,另一隻手從車窗裡伸進去,默不作聲地握住顧星隕擱在方向盤上的手腕往外拖。
顧星隕條件反射想掙,男人的語氣卻很重:“彆動。”
說著,裴凜山站直身體,從褲子口袋裡拿出一支腕表——正是多日前顧星隕落在醫院沒戴走的那支限量腕表,慢條斯理地給人戴上了。
金屬的表帶和表盤冷得令顧星隕一縮,“哢噠”一聲,裴凜山給人戴好表,才放任顧星隕收回手。
“不許摘下來。”
裴凜山說完,也不管顧星隕什麼反應,轉頭回了房子。
而車內,顧星隕摸了摸這支他多年前早已不戴的表,眼神一暗。
如果他沒猜錯的話,這支表應該已經被男人做過手腳,應該是有gps定位一類的裝置在裡麵,不然又要怎麼解釋,在他失憶期間裴凜山總能精確找到他的位置?
何況一塊表而已,裴凜山又為什麼非要他戴著?
他剛醒的時候就已經猜到這個可能,再加上這塊表本身暗含的特殊意義,所以他特意沒帶走,沒想到現在,裴凜山又再次強硬地給他戴上了。
罷了。
顧星隕深吸一口氣,腳踩油門,車子如離弦之箭一般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