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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車 西風不西 70998 字 9個月前

第76章 裴家

時間撥回當天中午, 裴家。

飯桌上破天荒的坐了三個人,除了裴先國、楊珊之外,裴凜山也在。

飯廳裡詭異的安靜。

就連一向喜歡喋喋不休的楊珊也眼觀鼻鼻觀心地扒著飯。

很快, 傭人感覺裴凜山隻動了兩筷子菜, 碗裡的飯都沒吃兩口就放下了, 他用餐巾慢條斯理地擦了嘴,才終於開口:“祭拜的東西我打算直接在白露城買, 家裡就不用興師動眾的了。”

“那怎麼行?”

裴先國皺起那道粗眉,“你媽她……”似乎是觸及到楊珊撇過來的視線,他停了停, 才說:“反正這次我們一起去, 該準備的東西家裡都會準備。”

“後天你不是有事?”

裴凜山沉而深的眼睛看向坐在上首的那個男人, “不方便的話,我自己去也行,反正我媽喜歡清靜,這樣的日子, 不見得她喜歡被打擾。”

楊珊呼吸一滯, 感覺自己被裴凜山暗暗嘲諷了,嘴巴一張就要說話。

裴先國卻重重放下了碗, “你什麼意思?”

裴凜山起身, “沒什麼意思。你們慢用。”

說完, 他轉身就往外麵走。

裴先國在他身後站起身來, 聲音不怒自威:“你就覺得我對不起她是不是?”

裴凜山的腳步頓了一下,但也隻是頓了一下而已。

待他走出飯廳, 就聽到家裡那張十分厚重的老檀木餐桌被拍了個震天響:“我看這種日子那個顧小子也沒來過一回, 到底是誰不像樣!”

裴凜山坐在家裡的沙發上。

隻是安靜地坐著,飯廳裡似乎傳出楊珊委屈的聲音, 他覺得心煩。

傭人過來端茶,皆是小心翼翼——畢竟在裴家呆久了的,哪個不知道裴部長和他兒子不合?一年到頭的,這裴少爺回來不了幾次,而他每次回來裴部長都要發脾氣。

裴凜山沒注意傭人暗含歎息的眼神,也沒喝茶。

戒了許久的煙癮似乎犯了,他又起身,上樓在裴先國的書房裡翻出一盒煙來。

就靠著書房的博古架,裴凜山將煙點燃了,卻沒抽。

煙霧在他眼前氤氳起來,他久違地想起很小的時候——那時候他還真的很小,五六歲的光景,宛如任何一個普通的孩童一樣,崇拜自己的父親崇拜得要死。

可是父親總是很忙,即便回來也是一頭紮進書房,書房的燈徹夜不熄,他在母親的懷裡睜著眼睛等,等到最後睡意朦朧。

醒來是因為下雨。

他潛意識以為砸在自己臉上的是雨滴,他被糊了一臉的水,扭著身體睜開眼,用稚嫩的聲音喊:“媽媽,怎麼下雨了呀。”

他的媽媽紅著眼睛,眼睛裡的大雨不停。

他一直沒搞懂爸爸媽媽之間應該是個什麼關係。

他也會看電視,動畫片裡麵的父母總是恩恩愛愛,和他家裡的場景完全不同。

一開始他還會問,可是每次都得不到傭人的回答,後來他便也不再問了,隻是晚上睡覺的時候將他的媽媽抱得緊一些、再緊一些。

時光過去,他漸漸長大、長高。

那個在他印象裡永遠溫柔的女人卻逐漸如同枯萎的花朵一般被抽乾所有的生命力。

他睜著眼睛看母親被病痛折磨得弓起身體,數不清的針管和儀器插進她的身體裡,但他隻能靜靜地看著,他不敢哭,因為他怕隻要他一哭,床上的母親也要跟著哭,哭泣扯動儀器,然後疼得愈漸凶狠。

大多時候,他都隻是安靜地坐在房間裡做作業,父親整夜整夜不回來,家裡永遠都隻有醫生,到後來場地轉移,他在醫院裡寫作業,隔著一道大門、再隔著一道厚厚的玻璃窗,他的母親躺在ICU裡閉著眼睛。

有人說他的母親是幸運的,畢竟裴先國能掙錢,大把大把的錢,就是這些錢吊著母親的生命,又一次一次將她從死亡的邊緣拉回來。

她被搶救過來很多次,他也由第一次的慌亂到後來逐漸能做到麵不改色。

直到那個很平凡的下午,他被司機接回醫院,安靜地在外麵寫作業的時候,他的母親再次被醫護人員手腳忙亂地推進搶救室。

可是這次,用金錢換來的奇跡沒再發生。

當時他滿腦子都是一道做不出來的數學題,絞儘腦汁在那裡算。

他的司機跪在他身邊表情惶恐又哀痛,說:“少爺,夫人沒了!”

他還沒反應過來,凶司機,“彆打擾我做作業!”

司機抓住他的褲腿低下頭,再一次顫抖著重複:“少爺,夫人沒了。”

手裡的筆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他站起來,望向搶救室的大門,懵懂而茫然。

母親沒了。

便是從那個冬天,裴家那個一向乖巧、腦子又十分聰明的小少爺就再也不見了。

他不再像以前一樣整日整日窩在家裡看書,反而成了大院裡調皮搗蛋的孩子王,他幾乎是天不怕地不怕,遇到彆的不太聽話的小孩兒擼起袖子就能把人家打哭,那時候大院裡的小孩沒有不敢聽他話的,都是跟著他一通胡鬨。

裴先國工作忙,管他的時間並不多,偶有幾次回家,看見他不務正業打遊戲,又想起學校那邊頻繁打來的叫家長電話,便將他遊戲機砸了,質問他最近怎麼回事。

他不理裴先國,轉身就走,裴先國這個暴脾氣當下就沒忍住,當場在他身後就是一踹。

後來父子倆就常打架。

反正就算他挨打比較多,但他依舊不聽裴先國的話。

裴先國沒辦法,隻好將他外婆從白露城接來管他,他雖然桀驁不馴,但是在慈祥的外婆麵前,到底勉強斂了脾性。

再後來,他在中考前夕惹了件大禍,帶著院裡的一眾小孩偷偷坐車去了雲南,差點回不來,從那次開始,就連外婆也管不住他了。

他連書都不怎麼讀了,在學校惹的事也不再像以往一樣隻是遲到早退,他開始在外麵打架鬥毆,和一眾社會混子在外麵夜不歸宿。

大院裡的小孩們再也不敢接近他,鄰裡間滿是議論紛紛。

他從那個彆人家的小孩一路墮落成各家父母擰著小孩兒耳朵說要遠離的對象,就這樣一路混上了高三。

——門外突然傳來聲響。

裴先國一打開門就看見自己的兒子站在書房裡發呆,指間的煙堪堪快要燃儘,一地的煙灰。

“你還沒走?”

他有點訝異,又看見桌上的煙盒,“你又把老子的煙拿出來抽!”

裴凜山從回憶中抽神,將手裡剩下的那點煙蒂摁進煙灰缸,說:“今天我就會動身去白露城,明天那邊有點事,後天自己去祭拜,就不同你們一起了。”

裴先國剛被楊珊哄好的情緒一下又被點燃,但他還沒來得及發脾氣,就聽裴凜山又道:“對了,還是那個規矩,你去可以,她不行。”

這個她說的是誰,不言而喻。

裴先國感到自己腦門上青筋直蹦:“裴凜山!”

**********

當天晚上裴凜山就到了白露城。

與顧星隕不同的是這次他沒帶任何人過來。

他回了林家,姨媽看見他的時候又是淚眼婆娑,抓著他就說要廚房給他好好補補,這次裴凜山沒拒絕,還陪著姨媽在家裡說了半宿的話。

第二日一早,他就開著這邊的車趕到了項目工地。

沒想到的是顧星隕竟然已經到了,隔得老遠他就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戴著一頂安全帽,在一眾人員的簇擁之下考察施工進度。

很快有人認出他,驚喜地叫著:“裴總,你怎麼來了!”

裴凜山看見顧星隕的目光隨之看過來,彎了彎唇:“這幾天正好在白露城有事,就過來看看。”

說著,他就朝顧星隕走去。

這個項目某一部分負責人喜滋滋同顧星隕介紹:“顧董,今天是真的巧,正好遇上了星落科技的裴凜山裴總,關於我們這個項目的AI和人機交互這塊都是裴總負責的。”

顧星隕的目光陡然變得詫異,而他在他麵前站定,“很高興見到你,顧董。”

眾目睽睽之下,顧星隕抿了抿唇,與他相握。

之後他就順理成章地站到了顧星隕的身側,身邊大堆人嘰嘰喳喳,他不動聲色地與青年拉近距離,越過了正常社交範圍,手指在外套下觸到青年的手背,一片冰冷。

他本來想握住,替他暖一暖,沒想到還沒握上,顧星隕立刻反應很大的收起手抱在雙臂前,轉身同另一人說:“照這個進度下去,什麼時候可以施工完成?”

兩人的距離瞬間被拉開,裴凜山的目光幽深,在想是不是昨天又發生了什麼事。

考察中途他找了個借口溜走,顧星隕看見了,似乎是抿著嘴巴冷哼了一聲。

他沒注意到,出了工地打了個電話,沒一會兒,就見顧星隕帶來的那兩個秘書的其中之一喘著氣跑來。

“裴總,您怎麼來了!”

裴凜山沉聲:“今天顧星隕在工地你們怎麼沒跟著?”

秘書委屈巴巴:“顧總不讓我們跟著,讓我們和財務那邊核對資金流向數據呢,另外銀行那邊也來了不少人,趙偉現在就在打發銀行。”

顧氏的董事長出麵,白露城多的是蠢蠢欲動想要搭上線的人。

裴凜山了然,鬆了鬆語氣,問:“昨天你們顧總有發生什麼事嗎?他見了什麼人?”

“昨天?昨天沒什麼事呀,我們來了這裡後,瞿總設了宴,也就一起吃了頓飯就回酒店休息了。”

突然想起什麼,秘書一拍腦袋,“哦對了!昨天喝完酒,顧總說要自己出去走走,好像十一點左右才回來。”

裴凜山沉思了片刻,放人回去了。

待他再回到工地那邊,今天上午的流程就走的差不多了,再下一步無非也就是回公司開會,彙報具體事務和進度。

他逮了個空,見顧星隕走到一邊接電話,便走過去立在他身邊等。

顧星隕餘光瞧見他來了,半點反應都沒有,自顧自打完了電話,才冷冷對他說:“有事?”

裴凜山瞧見他這個樣子就笑了,“星隕。”

現在某人的模樣像一隻被惹炸毛了的貓,隻要他一靠近就豎起刺來。

顧星隕想起昨天晚上那個小模特的話——一時之間他記不起來那個小模特叫什麼了,隻想著這人以前竟然還會為了彆人打架、開酒吧,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冷,“你來這裡乾什麼?”

裴凜山問:“你對星落科技就一點也不詫異?”

顧星隕抬頭,男人的唇邊始終隱隱含著笑,他心裡彆扭,知道自己暗中又被這個人幫助了,於是咽下昨晚的那口鬱氣,實打實的說了句:“謝謝你。”

誰知裴凜山看著他的眼睛,搖搖頭,認真道:“應該是我要謝謝你才對。”

第77章 黃玫瑰

冬季的風總是冷的, 尤其上午,站在這偏僻的郊區,顧星隕的鼻子都被吹紅了。

裴凜山看得有點心疼, 也不管有沒有彆人在看, 強硬地將青年的手握住, 替他暖一暖。

顧星隕尚沒從他的那句話中回神,好半晌才反應過來要抽手, 沒抽動。

顧星隕不再掙紮,反而問:“你說謝謝我,是什麼意思?”

裴凜山低著頭, 認認真真地一根一根搓著顧星隕的手指, 又捧到臉前哈氣替他呼熱。

他不說話, 顧星隕就踢了他一腳,很輕,有點兒打鬨的意味,“說話。”

裴凜山便抬起臉, 笑著看他, “那我問你,你為什麼要在白露城建這個養老院?”

顧星隕一愣, 彆開臉, “當初這裡就是政府的一塊廢地, 我看拍賣的價格便宜就買了, 等地升值呢。”

“哦,白露城的郊區還能升值, 下次要是還有地, 我也買一塊。”

顧星隕終於惱羞成怒,奮力將手從他的掌心抽回, “你說話彆這麼陰陽怪氣的。”

裴凜山又忍不住摸他的臉,隻是輕輕一碰就放下了。

“好了,我知道。”他說:“我知道你是為了外婆。”

裴凜山說的外婆,自然是那個當初被接去安京將他帶大的林老太太。

“去年你是不是去祭拜外婆了?我聽姨媽說了,她在墓園碰到你,跟你講了外婆的事。她說雖然你這個人看著冷冰冰不近人情的,但是很有禮貌,不僅聽她講了一路的廢話,還親自送她回了家。”

“我隻是當時看你姨媽怪可憐的,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哦,姨媽哭了,你沒哭?”

“誰哭了?你又亂講什麼?”

裴凜山笑:“可是姨媽說在後視鏡裡看見你紅了眼圈。”

被人一下拆穿,顧星隕還想辯解:“那是姨媽看錯了!”

“好好好,看錯了。”

眼見人又要炸毛,裴凜山趕緊上前將人抱住,輕輕撫了撫他的背,“是我說錯了,行了吧。”

顧星隕正彆扭著,在裴凜山的懷裡也不安分,但也隻是很輕地掙了兩下,然後說:“彆人都看著呢。”

“看著就看著,我是你的合法丈夫,抱一下怎麼了?”

顧星隕卻忽然想到什麼,“你忘記我們之前說好的了?”

“……”

裴凜山的身體一僵,隻是還沒舍得放人,用力地抱了一下,才退後幾步,無可奈何地喚:“星隕。”

溫暖的懷抱離開,冷冷的風像冰渣子一樣往胸前撞。

顧星隕的薄唇抿成一道沒有弧度的線條,“你今天是跟著我來的?”

“我有點事。”

“什麼事?”

裴凜山正斟酌著怎麼開口呢,被他們晾在一邊許久的其他人終於找了過來,“顧總!裴總,怎麼在這兒站著呀,快走走走,回項目部坐著去。”

兩個人的目光交彙在一起又分開。

眼睛的溫度瞬間降下去,顧星隕率先轉了步子,跟上那個負責人,臉上依舊是那個萬年不變的冰冷表情。

裴凜山在後麵看了幾秒,跟了上去。

時間將近臨近中午,整個白露城卻始終陰陰鬱鬱的,半點見不到陽光的影子。

裴凜山聽見顧星隕似乎是很小聲地咳了兩下,不由自主地皺了皺眉。

之後兩個人就再也找不到什麼空隙能說話。

回了這邊的項目總部,顧星隕之前打發走的秘書也跟了上來,兩人一左一右將顧星隕身邊圍得密不透風,會議室裡、路上、吃飯的時候,他的身邊永遠都有一大群人跟著。

裴凜山隻是默默地跟,人群之外,他的目光像一道永不會失去熱度的燈塔,顧星隕感覺到,臉上的冰封表情也得以微微消融。

當天晚上,好不容易結束完所有的應酬,秘書負責送顧星隕回酒店。

一個坐駕駛位,另一個則替顧星隕打開了車門。

清冽的、淺淡的檀木香氣如無形的一道鉤子,瞬間侵襲了顧星隕的心臟。

他看著那個坐在後座的男人,反應過來時看向在自己身邊站著的秘書。

秘書噤若寒蟬,低頭看向地麵,不敢說話。

坐在前頭駕駛位的那個還好一點,但也是條件反射般的縮成了個鵪鶉,眼睛根本不敢看後視鏡。

顧星隕笑了一聲,坐進去。

“怎麼吃了這麼久?”

人一坐進來,裴凜山立刻將顧星隕的手握住了,“這些人隨便打發打發就好。”說完,他又湊過去,親昵地嗅了嗅,“喝酒了?”

顧星隕放鬆地仰躺下去,任由裴凜山寬厚的手掌緊握住他的手指,閉著眼睛說:“沒喝多少,一點點,這邊政府的人還是要給點麵子。”

“那回去讓酒店送份醒酒湯過來。”

裴凜山說著,又吩咐前排的秘書,“車子開慢一點。”

顧星隕睜開眼睛,“秘書辦的還有哪幾個不是你的人?我回去清一清。”

前排副駕駛頓時忍不住:“顧總……我不是……”

“全是。”

裴凜山打斷秘書,說:“徐承英也是,你回去把他開了?”

“……”

顧星隕“哼”了一聲,“你彆打他的主意。”

車內的光線昏暗,窗外投射進來的冷光隨著車子的前行而不斷變化,顧星隕那張漂亮到令人心悸的臉因此而時隱時現,裴凜山瞥見青年嘴角勾起的弧度,沒忍住,湊過去親了親,“好,我不打他的主意。”

“反正顧氏的董事長是我的,我打他的主意乾什麼?”

前排徹底閉麥:“……”

顧星隕說:“你還要不要臉了?”

“喜歡你就是不要臉?”

“……前麵還有人坐著。”

“他們坐著就坐著,我不能因為他們坐在前麵就不親你。”

“……”

顧星隕被這人沒臉沒皮的話語氣得一滯,臉轉到一邊,目光卻在觸及車外的後視鏡時,動作一頓。

剛剛被這男人用手掌熨燙得溫暖的血液一下子涼掉,顧星隕回看裴凜山一眼。

他開門見山道:“我問你,梁景陽,和你什麼關係?”

……

到下車的時候,兩個人之間得氣氛就變得很不好了。

顧星隕似乎是氣得直接將車門一甩就酒店裡走,車門被這一下關得震天響,前排的秘書麵麵相覷,下一秒裴凜山也打開車門追出去,可他才剛剛抓住顧星隕的手,立刻被這人甩開。

“星隕,你又生我的氣。”

裴凜山的臉色也不是很好看,似乎顧星隕的無理取鬨令他煩躁,“我說了,我和他沒關係,你總是要我解釋解釋,可是到頭來你又不聽。”

顧星隕抿緊了唇,一言不發。

“星隕。”

裴凜山緩了緩情緒,拉長了音調叫他,“你不能因為我的過去,就對現在的我發脾氣,那都是過去式。”

“他現在不是回來找你了麼?你們依然可以是現在式。”

“顧星隕!”裴凜山頭一次連名帶姓地叫他,“你能不能彆這樣不講道理?”

“我不講道理?”

顧星隕瞬間氣笑了,連連點頭:“好,我不講道理,我走,行了吧。”

說完,顧星隕甩頭離去,裴凜山跟了幾步,“星隕……”

“彆跟著我!”

“你不是想問我這次為什麼來白露城嗎?”

顧星隕的腳步一頓,回頭,臉上的慍怒在那一秒內被疑惑替代,但很快,他又彆過臉,“關我什麼事?”

裴凜山站在原地,喉結滾了滾,才啞著嗓子說:“明天是我母親的忌日。”

顧星隕尚來不及驚訝,就見這男人用悲涼的眼神看向他:“你來嗎?”

顧星隕的餘光瞥向酒店門外的一角。

黑色的風衣角如同觸角一般,在黑夜裡發出不動聲色的光。

想了想,顧星隕說:“我明天早上在安京有個重要會議。”

言下之意,不會去。

裴凜山動了動唇,良久,才問:“你就這麼,不在意我嗎?”

顧星隕沒有回答。

*********

顧氏來白露城考察的團隊是第二天一早上離開的。

他們拒絕了任何人的送行,早上5點多就收拾乾淨悄悄離開了。

與前一日的陰鬱天氣相反,白露城今天有個難得的好天氣。

時候尚早,金色的陽光就從厚厚的雲層縫隙裡灑出來,儘管外麵的溫度依舊冷得令人發顫,可是當一切事物都披上淺金色的薄紗,站在明媚的天空下,不論是視覺或是心理上,總歸能令人感到幾分愉悅。

林家一大早就忙活了起來。

如今林家的女主人,也就是裴凜山的姨媽備好了今日祭拜要用的東西,連帶著將裴凜山他們一早出門挑選的花束一同放進車子後備箱。

車子在九點的時候開進墓園,守墓老人笑眯眯地給他們開門,打招呼說早上好。

將車子在規定地點停放好,一行人安靜地往目的地走。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天裴凜山在家裡的言行將裴先國給氣著了,真到了祭拜這天,裴家那邊悄無聲息,既沒有人聯係他,也沒見有人過來。

隻是他們自然不會去管裴先國。

到了地方,裴凜山默默站定。

這麼多年過去,墓碑上的黑白照片裡,林婉之的笑容依舊溫婉乾淨,裴凜山在墓前立了良久,將手上的黃色玫瑰放下去。

他身旁那個一身純黑肅穆、完全看不清麵龐的青年跟著他的動作照做,兩人皆是深深鞠躬。

微風吹來,溫柔拂動花瓣,上麵的晨露因此滑落下來。

空氣裡彌漫著非常淺淡的花香。

裴凜山轉頭,卻隻看得見青年因閉眼而向上延伸的眼尾弧線。

第78章 雙向回憶

這一整天, 裴凜山的心情並不好。

上午在墓園祭拜完畢,回了林家之後他幾乎倒頭就睡。傭人不敢上樓吵他,就午飯的時候林女士上來一趟, 站在門口躊躇半天, 最終也隻是輕輕敲了敲門, 叫他下來吃飯。

裴凜山沒有回應。

他徹底深陷在睡夢裡,醒來的時候窗外的天色已然全黑。

他下樓, 林女士看見他便立刻迎上來,溫聲說廚房一直給他溫著飯菜。

林女士的兒子,也就是他的堂弟跟著湊上來, 一臉朝氣蓬勃的樣子, 說:“堂哥, 你今天一天都沒吃東西,好歹吃些吧。”

裴凜山的目光在堂弟身上的黑色西服上停留一秒,彆開眼,往外走去:“我不吃了, 出去轉轉。”

林家沒人敢攔他, 隻是皆在身後露出擔憂的目光。

拿了車鑰匙,裴凜山開著車漫無目的地在白露城閒逛。

窗外一片流光溢彩, 卻無法倒映進他的瞳孔, 裴凜山像個毫無思想的機器人, 隻靠固定程序打著方向盤, 他在主城區轉了好幾個圈,最後方向一拐往城北駛去。

城北其他沒有, 隻有個複興大學, 占地非常廣。儘管地偏,但有個名校在, 連帶著衍生出眾多吃喝玩樂的場所——這兒沒有住宅區,安靜的區域開辟成高檔會所、酒店,熱鬨的則集中在大學附近的幾條街,而這其中,又以複興大學的南門後街最為出名。

南門後街巷子窄,路邊不好停車,裴凜山找了好久才堪堪找到一個停車位。

下車的時候身旁正好有一對情侶嬉笑打鬨,幾人差點撞上,男生第一時間護住了女友,轉頭便朝他凶:“你這個人怎麼停車的——”

話語戛然而止,男生看清裴凜山的臉,不自覺地握著女友的手退後了一步。

接著,他的餘光瞥見男人身後的車,剛剛還倨傲不已的少年立刻轉變態度,一臉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去,道:“抱歉啊,不小心撞到你了。”

說完,他拉著女友就跑,好像生怕裴凜山找麻煩似的。

女生被拉走,不自覺回頭:“那個男人長得好帥啊。”

男生鼓了鼓嘴,嘟囔:“帥什麼帥……”

“哈哈,你吃醋啦?”

“老子吃什麼醋?”

說著,少年也沒忍住,回了頭。

剛剛與他們相撞、全程一言未發的男人仍以那個姿勢站在車前,隔遠了都能感受到他的強大氣場。

少年不服氣,對女朋友說:“你等著,以後等我賺錢了,也開那種車接你上下班。”

“那種車?什麼車呀,很好嗎?”

女生笑得很甜,關注點隻在少年的後麵一句:“你說的哦,以後天天接我上下班。”

……

年輕情侶相互牽手走遠,裴凜山站在那裡看著,漸漸出了神。

他想起來顧星隕快畢業的那一年。

午後的陽光帶著適宜的溫度灑在圖書館的玻璃窗前,年輕的學生安靜地坐在窗邊,他穿著最簡單的白襯衫黑褲子,一張臉清清爽爽,乾淨卻勾人。

那時候他就站在玻璃窗外看他,或許是他的視線太過灼熱,原本認真看書的少年忽而側頭,與他對視的時候露出一抹笑。

那笑容令他的心臟瞬間收縮,溢出酸甜的汁液,流向四肢百骸。

他本想進去找他,但是沒有門禁卡,圖書館的管理員見他一副社會精英的模樣,猜他不是複興大學的學生,不肯放他進去。

正僵持著,就見少年懷裡抱了本書走出來。

他的目光隨之一動,少年已經走到他身邊,順勢牽住了他的手,說:“正好書看得差不多了,回去吧。”

管理員看向他們緊牽的雙手,半張了嘴,一副驚訝至極的模樣。

少年卻毫不在意,隻管拉著他走,淡淡道:“你今天來得好晚,我還沒吃午飯,餓了。”

將二人牽著的手改為十指相扣,他笑了笑,溫柔道:“今天開會沒注意時間,晚了一點點,你想吃什麼?”

接著他一連說了好幾個高級餐廳的名字,少年卻搖搖頭,“就快畢業了,我還怎麼逛過學校,聽說南門後街有一家小吃店很出名,我們去逛一逛?”

說完,少年側頭看他,“你以前也是這裡畢業的,或者有更好的推薦?”

那天他們宛如任何一對戀愛中的普通情侶一樣,將學校附近的特色街巷都逛了個遍。

人群熙攘,各道身影來來往往,偶有幾個用異樣的目光朝他們看去,少年卻像自帶屏蔽器,從頭到尾都沒有鬆過他的手。

就像今天與他相撞的這一對情侶一樣,男生自始至終,都沒有鬆開女友的手。

裴凜山想著想著,低頭笑了出來。

他將雙手插進口袋,慢悠悠地往後街走。

幾年過去,外界變遷巨大,這條街卻還和以前一樣,永遠充滿了青春氣息。

賣燒烤的小攤呼呼打著扇子,碳塊燒得火紅,熱氣就此蒸騰開來,將眼前的熱鬨景象氤氳成縹緲的畫,裴凜山站在畫外,剛想踏進去的時候,忽然聽到有人在身後叫他:“凜山!”

裴凜山回頭,看見一個熟悉的麵孔正驚喜地站在車旁衝他大力揮手,再次喊道:“凜山!”

梁景陽。

看見這人的第一反應,裴凜山原本是打算掉頭就走的。

但他突然想起昨天顧星隕在車上的那番質問,於是又頓住了腳步。

這會功夫梁景陽已經跑了過來,氣喘籲籲的,臉上帶著笑意:“凜山,好巧啊,你怎麼也在這裡?”

現在是冬天,室外這麼冷的天氣,梁景陽隻穿了一件非常單薄的格子毛衣,下麵一條灰色的棉麻長褲,配了雙高幫帆布鞋。

他這種打扮,裴凜山隻在他大學的時候見過。

裴凜山看著他,沒說話。

梁景陽半點沒有不被人搭理的尷尬,反而親昵上前攬住了他的手:“還是你也跑到學校來懷舊了?嘶,這外麵好冷哦,我們去找個地方坐坐?”

說完,他像是不太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說:“對了,酒吧就在這附近,你是不是好久沒來過了,要去看看嗎?”

裴凜山的目光落在這人拉住自己大衣外套的手上,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

梁景陽縮了縮鼻子,楚楚可憐:“凜山,你當初親自裝修的酒吧,不想去看看嗎?”

良久,他點了點頭:“走吧。”

今天周五,或許是因為這個,晚上來酒吧的人明顯比之前要多一點點。

梁景陽冷得手都僵了,走進酒吧被暖氣一熏,沒忍住跺了跺腳。

他搓著手,感覺冰冷的身體一點點回溫,轉頭對裴凜山眨了眨眼:“我也沒想到過去這麼多年,酒吧還是和以前一樣,一點變化都沒有,你將這裡經營得很好。”

裴凜山扯了扯嘴角,坐在吧台前,要了一杯威士忌。

那調酒師明顯還認得他,沒忍住叫了一聲:“老板回來了。”

裴凜山問:“最近生意怎麼樣?”

調酒師瞥了一眼梁景陽,還沒開口,梁景陽就緊挨著裴凜山坐下了,說:“還行吧。凜山,你有沒有覺得這間酒吧就像我們的孩子一樣,從開始到現在,你費了很多心思吧?”

說完他舔了舔唇,一臉歉意:“其實我應該要向你道歉的,對不起,以前是我不懂事……”

“趙啟俊呢?”

裴凜山終於聽不下去,打斷他,“沒和你一起來白露城?”

梁景陽一下卡了殼,好半晌,才咬著嘴唇,說:“我和他沒關係。”

裴凜山掃他兩眼,驀然笑出聲,“你還和以前,將人利用完就丟。”

梁景陽被這句話刺得心口一痛,立刻高聲反駁:“我沒有!”

說完,他又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了,立刻低下頭去,用委屈的語氣說道:“凜山,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恨我,對嗎?可是,可是當年我也是受害者,我也——”

說著,梁景陽仿佛說不下去似的,話語的尾音都在顫抖。

威士忌端過來,裴凜山抿了一口,除此之外,沒有其他任何動作。

梁景陽抬頭,瞧見男人冷漠的樣子,心裡痛得更狠,喃喃道:“我隻是年輕不懂事,被人騙了。在國外這麼多年,我心裡想的永遠都是你,也隻有你。”

他想起和裴凜山初識的場景。

那時他正被討債的人堵在偏僻小巷,嚇得跌坐在地,幾乎聲淚俱下。

可是那些人根本就不聽他的話,隻管凶神惡煞地要錢,他一再說沒有,為首的老大便提起鋼管朝他走來。

他怕得立刻抱住了腦袋,下一刻風聲響起,卻並未有疼痛傳來。

鋼管“砰”的一聲被踹落在地,接著是□□摔倒在地的聲音,他顫抖著,從手指的縫隙中睜開眼,看見一個寸頭的高大男生咬著煙,半分沒有自己剛把這夥人的老大踹翻在地的自覺,淡淡道:“一群人欺負一個學生算是什麼本事?”

這場群架幾乎一觸即發。

而那男生以一當十,打法凶狠。

他怔怔地坐在角落裡,為這從未見過的打架場麵而失神,直到有人從口袋裡拿出折疊小刀,一臉猙獰地要從身後刺傷男生的時候,他才猛地站起來,緊閉著眼大叫著衝上前去替裴凜山擋了那一刀。

——那隻是把小刀,捅不死人,卻輕易劃傷了他的手臂。

他痛得齜牙咧嘴,下一秒男生用外套一把兜住他的頭,握著他的手腕往外跑:“走!”

他們一連跑了十來分鐘才甩開身後的追兵,他跑得氣喘籲籲、眼前發黑,幾乎瞬間就跪坐在地。

男生在巷口確認過無人再追,這才轉過頭來看向他。

因為打架,男生的身上掛了彩。

他被男生極具侵略性的目光掃過,下意識抖了抖,下一秒,就見那高大的男生抹了抹嘴角的傷,一臉戾氣地朝他走來。

“乾什麼?”他梗著脖子,生怕這人要說什麼難聽的話。

男生卻隻是麵無表情地朝他伸手:“起來,帶你去醫務室。”

第79章 綠帽

酒吧曖昧而幽暗的燈光下, 梁景陽看著男人弧線優越的側臉。

回憶裡的寸頭男生高大而令人有安全感,儘管看起來很凶,拉著他站起來的力道卻很溫柔。

他記得那天, 裴凜山的傷比他重得太多太多, 脫下衣服時一身的青紫痕跡, 光是看著都叫人覺得痛。

可是擦藥清創的時候,男生咬著牙, 下頜線繃成一道銳利的弧線,汗水一滴一滴從發間落下來,他痛成那樣, 卻一聲都沒有吭。

後來他問過裴凜山, 他們素不相識, 又為什麼要救他。

當時裴凜山沒有回答。

也是在很久之後,他才意外知曉,那天是裴凜山母親的忌日。

而又那樣巧,他在深巷裡哭訴自己的母親還躺在ICU人事不省的話語, 全都被男生聽見。

他曾以為他們是同路人。

而現在。

那個能為了他和一群人打架的男生的身影與眼前的裴凜山徹底重合, 梁景陽有些著迷地眯了眯眼睛,朝男人的身邊湊:“凜山, 你以前那麼愛我, 你都忘了嗎?”

威士忌裡麵加滿了冰塊, 咕咚著朝外冒著嘶嘶冷氣。

裴凜山的手指貼著滿是水汽的杯壁, 一手的水漬。

聽到梁景陽說的話,他依舊反應淡淡, 仿佛會答應同他一起過來真的隻是想來喝酒。

梁景陽的手一點一點摸到他的衣角, 攥緊,搖了搖, “凜山。”

察覺到身上的布料輕微挪動,裴凜山終於轉了頭。

梁景陽的眼尾都是紅的,一張令攝影師驚豔的超模臉上眉目含春,就那樣含情脈脈地看著他。

難得的,裴凜山想起大學時代,這個人素麵朝天一臉乾淨地跟在他身後、怎麼趕也趕不走的場景。

他心血來潮撿了個麻煩,像養寵物一樣嘗試去做善事,哪想到他們之間最終變成農夫與蛇,他被咬得猝不及防。

裴凜山笑了笑。

梁景陽立刻睜大了眼睛,為男人這個令人心馳目眩的笑。

裴凜山俯身,在他耳旁耳語:“我什麼時候愛過你?”

梁景陽一僵,裴凜山繼續道:“梁燼,我隻是看你可憐得像一條狗。”

梁燼,梁景陽的曾用名。

梁景陽像被打了一耳光,臉上火辣辣的疼。

但還沒完。

裴凜山親密地貼著他,像情人耳語一樣,在他耳邊說:“還有,我警告你,下次彆出現在顧星隕麵前,我當年能把你救出來,現在一樣,能再讓你摔下去。”

說完,裴凜山抽身,將杯子裡最後剩的那點酒幾口灌完,又從自己隨身攜帶的黑色皮夾裡抽出幾張鈔票放在吧台,轉身走了。

梁景陽坐在原地,如墜地獄,久久不能回神。

他不明白,過去那個縱容他、寵著他、對他幾乎有求必應的裴凜山,怎麼可能不愛他?

他承認,是他先喜歡上裴凜山,他為那樣一個荷爾蒙炸裂的男生著迷,他對裴凜山死纏爛打,各種場合各種巧遇,為了能夠見到他靠近他,他幾乎無所不用極其。

他將自己的自尊碾碎了不要,低到塵埃裡去愛他,哪怕隻是嗅到男生吞吐出來的煙霧,他都心滿意足得要死,他的癡迷是那樣熱烈,又理所當然。

畢竟,那樣完美的裴凜山、味道獨特的裴凜山,這輩子他也就隻見過這一個。

可是裴凜山就真的對他全無回應嗎?

梁景陽努力回想,不……不是的。

他記得後來裴凜山會出錢幫他填補母親巨額的醫療費,會開著炫酷的超跑帶在他大學校園裡招搖過市,甚至極偶爾,也會帶他去朋友聚會,和一水兒的富家子弟一起吃飯。

再後來,更遲些的時候,裴凜山會因為他在酒吧駐唱時被客人占便宜,於是一擲千金,自己開了間酒吧送給他;他想演戲,想進娛樂圈,裴凜山便再次故技重施,自己開了間演藝公司,帶他去見各種導演和製片人。

他要什麼給什麼,比拉丁神燈還要管用,這不是因為愛嗎?

梁景陽想著想著,低下頭,捂住臉,忍不住要哭起來。

電話鈴聲突兀響起,梁景陽複而抬頭,臉上的表情慌亂又悲傷,但是沒有眼淚。

他努力整理好心情,從褲子口袋裡拿出手機,果不其然,還是那一個熟悉的號碼。

梁景陽不自覺的鬆了口氣,幾乎是瞬間鎮定下來,他接通,裡麵傳出一把迷人的磁性嗓音:“景陽,方便接電話嗎?”

“方便……方便。”

梁景陽迅速回答完,又想起剛剛的場景,於是咬了咬嘴唇,“對不起,我沒能把裴凜山留下來。”

電話裡傳來一聲笑,梁景陽聽得臉上一紅,那聲音下一秒安慰他:“沒關係的,景陽,你已經做的很好了,你那麼喜歡他,特意在他母親忌日這段時間趕來白露城,他以後一定會知道你的心意。”

“可是我……我忘記說了。”

“沒關係。”

那聲音溫柔極了,“我會幫你的,隻要你聽話。”

**********

第二日一早,安京市。

顧氏總部大樓永遠都是那幅忙得人仰馬翻的景象,顧星隕在光可鑒人的走廊上走得步步生風,而他身後,一水兒的全是顧氏的高尖端人才。

會議室裡的投影儀發出幽幽藍光,報表、數字,一頁頁掠過,顧星隕端坐在上首,麵色沉靜,下麵的人小心翼翼瞧著他的臉色,一旦他發出詰問,便各個忍不住腿肚子發抖。

好不容易一個會開完,休息間隙,顧星隕敏感發覺今天公司的氛圍有些不對勁。

一開始他還沒多想,直到徐承英頻頻走神,他幾次捕捉到徐承英看過來的目光,而一旦他回視過去,那人又會飛速低下頭假裝無事發生。

幾次下來,顧星隕都差點氣笑了。

嘖……手中的鋼筆漫不經心地戳著深藍色的文件夾,顧星隕想了想,再次用他那洞悉一切般的目光掃視了眾人一眼,之後他起身,走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顧星隕略微鬆了鬆今天過緊的領帶,正準備撥打內線叫來秘書,常寧的電話打了進來。

顧星隕坐進舒適的辦公椅,接了,“喂?”

“顧總。”

常寧的音色一如既往的冷淡,總是能讓人聯想到他那常年麵癱的一張臭臉。

顧星隕今日忙,也沒工夫和人寒暄,眉頭微微揚起,問:“有事?”

常寧說話的語調半點不帶起伏,仿佛一個機器人一般:“就是來關心一下你,看看你帽子戴得正不正。”

“帽子?什麼帽子?”

“你沒帶嗎?綠色的,我估計全安京人都看見了,畢竟這頂帽子可太好看了。”

顧星隕一滯,半晌才反應過來,眯起眼睛:“不勞關心。”

“嘟嘟嘟。”

常寧目的達到,乾脆利落地掛掉了電話。

心中的猜想得到了證實,顧星隕坐在原地思考了幾秒,這次他沒選擇繼續找秘書,反而打開了自己辦公桌上的電腦,輸入“裴凜山”三個字進行搜索。

立刻,一水兒的新聞跳出來,日期都很新鮮,來自於今早。

“今日頭條:紅星娛樂裴總夜會小野模,酒吧當場貼臉激吻。”

點進去看,映入眼簾的先是好幾張打滿了水印的照片,分外模糊的光線裡,能依稀瞧見兩個人臉貼臉的親密姿勢。

鼠標停頓了一下,這次,顧星隕是真真切切笑出了聲。

他嘴角就勾著那抹笑,一條接一條地往下看。

直到他點進某個視頻,親眼看見裴凜山主動貼向那個小模特耳邊,那一秒,一直被他死死攥在手裡的手機飛了出去。

“砰”的一聲,手機摔得四分五裂。

徐承英剛好進來,手機的零碎部件就濺在他的腳邊,把他嚇得一愣。

“這是……怎麼了?”

徐承英臉上掛著笑,又往前走了幾步,撿起其他剩下的手機殘骸,“誰惹你生氣了?”

顧星隕已然側頭,既沒看他,也沒看電腦屏幕,目光逐漸對焦在辦公桌側邊視野一片大好的落地窗前。

徐承英心裡隱隱有了幾分猜測,雖然今日事忙,顧星隕沒什麼機會看手機,但眼下休息的功夫,或許已經有人趕著來通風報信了。

他這樣想著,硬著頭皮,又往前走了幾步。

“顧總。”

他的雙手撐在辦公桌上,嘗試低聲安撫:“您先彆生氣,為了這件事,裴總一大早從白露城趕回來,車子剛剛到,就停在樓下。”

“誰?”

顧星隕倏然側頭,“誰來了?”

徐承英露出一個禮貌而不失尷尬的笑:“裴凜山,裴總。”

顧星隕定定看了他幾秒,回身,椅子輪滑滾動,他坐正在辦公桌後麵,一派雲淡風輕的冷麵模樣:“他來乾什麼?”

徐承英一時間捉摸不定,不知顧星隕到底是不是看到新聞了。

他正躊躇呢,就看顧星隕已經翻開了手中的文件,低頭說:“反正大家互相戴的帽子都不少,我也不差這一頂,讓他回去吧。”

徐承英:“……”

這話說的,讓他這位處理集團事務時一向雷厲風行的全能CEO都感覺到了頭痛。

還好有人出現,立即拯救了他。

裴凜山一身黑色,手裡還推著個行李箱,風塵仆仆地推門進來,沉著聲叫人:“星隕。”

顧星隕手裡的鋼筆才剛寫了兩個字,聽到裴凜山的聲音,筆尖頓住,但沒抬頭:“不好意思裴總,今天沒空接待你。”

第80章 暴戾與溫柔

隨著顧星隕的話語落下, 裴凜山的目光輕飄飄地落在那一地細碎的手機零件上。

隻是看了一眼,他轉而對徐承英說:“你先出去。”

自覺該把空間讓給這一對合法夫夫,徐承英迫不及待地立刻應好, 轉身出去的時候還細心地給他們把辦公室的門都帶上了。

一出門, 徐承英迎來的是好幾雙因八卦而亮晶晶的眼神。

他沒好氣, 用自己手裡的文件挨個將秘書辦的幾個腦瓜子拍了拍,“看什麼看什麼, 今天事情這麼多,還不快去忙!”

眾人訕訕,隻有一個沒忍住, 小聲嘟囔:“紅星娛樂裴總來公司的次數可真不多。”說完, 想到什麼, 歎了一聲:“他是真的長得帥哎……超男人的。”

細碎笑聲響起,無人反駁。

辦公室內,空氣裡一片寂靜,裴凜山站在原地立了好一會兒, 而這期間, 顧星隕根本頭都不抬,黑色的墨水從鋼筆裡細細滲出來, 顧星隕的字龍飛鳳舞。

顧星隕不說話, 裴凜山便輕輕歎了一口氣。

男人將行李規規整整地拉到沙發邊放好, 一步步往顧星隕那兒走。

顧星隕的餘光瞥見男人直直越過辦公桌走到自己的身後, 也沒動,一張臉凍成了冰川, 全身上下都寫滿了生人勿進四個字。

身後有一絲冷意襲來——是裴凜山的懷抱, 這個剛剛才從機場趕過來的男人一身冷氣,不管不顧地從身後環抱他。

顧星隕的心裡一跳, 丟下筆,冷叱道:“你乾什麼?”

“彆動。”

裴凜山將他抱緊了,一張臉深深埋在青年的肩頸,啞著嗓子說:“星隕,乖。”

顧星隕愣了好一會兒,回過神來的時候簡直氣不打一處來,立刻將男人環在自己身前的手掰開了。

那瞬間他被男人冰冷的手指凍得一縮,但也隻心軟了那一瞬間,他站起來,回身麵對裴凜山,將人用力一推:“你昨天晚上還能和你的初戀情人耳鬢廝磨,怎麼,今天就膩了,來找我了?”

裴凜山被推得往後幾步,高大的男人手足無措,臉上表情明顯有幾分錯愕,下一秒他皺眉,似乎不明白哪裡出了問題,“星隕,你看到新聞……誤會了?”

“有什麼誤會的。”

顧星隕不願再看他,往落地窗那兒走了幾步,露出譏諷的表情:“你放心,我有自知之明的很,現在就可以和你去離婚,讓你和你的小模特雙宿雙飛。”

“顧星隕!”

裴凜山不由提高了音量,聲音沉而重:“你在——”

“我什麼?”

顧星隕回身,昂頭,“我祝你們百年好合?”

“星隕?”

裴凜山的眉頭簡直皺成了山峰,他上前,試圖抓住顧星隕,但顧星隕立刻甩開他的手,一臉嫌棄似的:“你彆碰我!”

察覺到顧星隕的情緒尖銳又堅定,裴凜山站在原地終於沒有再動,他的喉結滾了滾,看向顧星隕的眼睛裡好似蘊滿了十級風暴。

顧星隕偏頭,並不與他對視。

於是他的目光隨之而看向窗外——此時的安京天色陰翳,樹葉簌簌狂舞,能想象到外界的狂風亂作。

定定看了幾秒,裴凜山移回目光,臉色也終於變得冷了起來:“顧星隕,你一定要這樣?”

“我怎麼樣?”

顧星隕再次冷笑,“明明每次做錯事的人是你,你卻一副質問的語氣問我?”

裴凜山說:“我喜歡你。”

顧星隕低下頭,長而卷翹的睫毛掩蓋住那一雙情緒不明的眼眸,沒說話。

裴凜山上前幾步,“你看著我。”

他伸手,握住顧星隕的下頜線,令顧星隕抬頭,再一次目光沉沉地看他:“我喜歡你。”

顧星隕眼睛裡的情緒尚未收回去,裴凜山已經上前一步,一隻手扣著青年的後腦勺,在顧星隕陡然驚訝的神情裡,狠狠吻上那一張令他朝思暮想的唇。

“唔……放……”

顧星隕被吻得措手不及,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男人死死摁在懷裡,裴凜山本來便具有身高優勢,再加上力量壓製,他根本掙脫不得。

裴凜山的忍耐已完全到達臨界點。

隨著顧星隕恢複記憶,他們之間得橫亙的障礙越來越多,江遠道,再到白露城、梁景陽,以及顧星隕無言的拒絕,最後加上今天胡言亂語的媒體,他隻想好好地、用力地將他所愛的人擁在懷裡,狠狠去吻他口是心非的唇。

後腦勺的力道太大,顧星隕劇烈地喘著氣,被迫迎接裴凜山忽然暴戾的索取。

有那麼一瞬間他軟了下來,甚至忍不住去環抱男人勁瘦的腰身,男人的氣息是熱的燙的,唇舌卷著他,差點令他迷失了理智。

可是手指一旦觸碰到這人尚且冰冷的外套,顧星隕被帶走的思緒瞬間變得清明。

他非常用力地狠狠踩了裴凜山一腳,同時雙手奮力一推,將已迷失在這個吻裡的男人徹底推離。

裴凜山一連退了好幾步,回過神來時第一反應是去看自己的鞋麵——原本鋥亮的皮鞋上留下一個清晰的印子,接著,他用手指抹了抹差點被顧星隕咬破的唇角,無聲地看向顧星隕。

顧星隕亦氣息不穩,一雙被蹂/躪過度的紅唇上水光瀲灩,因為掙紮、或者用力,臉上都浮現出一絲紅暈,總而言之,很漂亮。

可也就是這樣一幅漂亮的皮囊,在被裴凜山強吻過後,冷冷地吐出兩個字:“真臟。”

“你說什麼?”

裴凜山的聲音喑啞,是極度忍耐之下的音色。

顧星隕說:“我說,你親我,我嫌臟。”

不知過了多久。

徹底凝固的這一方空間裡,突兀響起笑聲。

——裴凜山笑了,是那種與以往溫柔截然不同的一種笑意,他笑著,眼睛裡卻一片森然的寒意,他笑得低了頭,好聽的音色隨胸腔震鳴而發出,低低的,令人無端感覺到冷意。

笑完,他抬頭,一張本就容易讓人覺得凶的臉變得麵無表情。

“顧星隕。”

他說:“如你所願。”

說完,裴凜山回身,握住沙發邊上的行李箱拉杆,帶著自己的行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顧氏總部大樓董事長辦公室。

而此時,不過一條馬路相隔。

秦洵端坐在裝修奢華的酒店套房裡,作為武打演員出身,他對外形象一向硬朗鐵血,無論在任何場合,坐或者站都是身板挺直,十分規矩,姿態像極了軍人。

“秦哥,外麵風越來越大,無人機快不行了。”

除了他之外,這房裡還有好幾個人,其中一個拿著手柄站在窗邊操作,一臉擔憂地回頭對秦洵道:“要不收了吧?”

秦洵饒有興致的目光正落在自己桌前的電腦屏幕上,看見那個幾乎忍下一身暴戾、飽含怒氣的男人徹底消失在畫麵裡,這才勾了勾唇角,回答道:“行了,無人機收回來吧。”

那人自然應好,動作十分嫻熟地操縱著機器,不過幾分鐘,無人機在風中顫顫巍巍地飛回來,出現在酒店敞開的窗戶外,發出細微的嗡鳴聲。

另外幾個處理設備的也跟著站了起來,隻等無人機到手,他們分工明確、動作迅速,十分麻利地拆下綁在無人機上麵的攝像頭和收音器,轉而遞給了秦洵。

秦洵低頭,把玩著手裡的小玩意,想了想,吩咐道:“下次不必帶收音器了,沒什麼用。”

說完,他回頭,看向那個一身懶骨頭、此刻正徹底癱在沙發裡的人,愉悅地笑了笑:“怎麼樣,小遠,這一場戲你看得還痛快嗎?”

因為是白天,酒店房間並未開燈。

但窗外天色陰鬱,房裡連帶著光線昏暗。江遠道赤著腳窩在沙發裡,聽到秦洵說的話,他的眼神微微閃爍,側頭看向另一邊,低聲道:“畫麵還是不夠清晰。”

秦洵心情很好,聞言低低笑出聲:“小遠,我已經儘力了。”

說著,秦洵將設備都放在桌上,站起來朝他走過去。

江遠道的臉很軟,他的指腹帶著繭,用力地撫摸著江遠道的臉頰。

觸感粗糲,江遠道低頭,微微蹭了蹭秦洵的手掌,像討好主人的貓咪一般,“秦哥,你說……我們現在做得這樣明目張膽,他們,真的不會發現嗎?”

江遠道的示好和服軟一向難得,秦洵有些意動,喉結滾了滾,嗓音都沙啞起來:“你們先出去。”

他雖然目光注視著江遠道,這話卻是對在場的其他無關人員說的。

細碎聲音響起,其他人很快走了個乾淨。

秦洵跟著坐下來,緊挨著江遠道,將他那雙冰冷的赤足往自己的懷裡摁。

摁的地方有些特彆,江遠道驚了一驚,立刻抬頭,眉頭皺著:“秦哥?”

秦洵上半身朝他湊近,安撫一般地,手指捏著江遠道柔軟的後頸,溫柔道:“小遠,不會的。”

“沒人能夠發現我們的關係,也沒人知道我們在做什麼。”

距離過近,越過了安全防線,令人心理不適。

江遠道強壓下心中反感,“你知道我說的是——”

“我知道,小遠。”

秦洵一向刻板冷硬的臉上滿是癡迷,他近乎貪婪地嗅著江遠道頸間的味道,說:“我知道你想要什麼,你放心,隻要是你想要的,我可以舍棄這條命,為你去拿到,你相信我。”

一邊說著,一邊在這一張他曾經朝思暮想的相似皮囊上,烙下小心翼翼的吻。

“小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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