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非所問——她遲疑了好一會兒,才謹慎地回答:“你可以說說看。”
“你應該很想知道,為什麼沒有任何神明血統的你能夠不老不死。”芬巴巴說,“當然,我無法解答這個問題,但我可以告訴你去找誰獲得答案,而你永生的秘密,也是為什麼諸神憎惡你,畏懼你,卻無法對你做什麼的原因……人類的賢者啊,我給出的籌碼,你意下如何?”
很好——好到遠遠超出她的想象,乃至於令她感到了一絲不安:“有時候,事物的價值得通過比較才能得到定論……比如說,我需要支付什麼來換取你的籌碼。”
“一個承諾。”它說,“承諾你會待他很好。”
“他?”
“恩奇都——阿魯魯的傑作,諸神的兵器,天之鎖……他有許多偉大的名字,但對我而言,他隻是一個孩子。”
芬巴巴用蹄子撥了撥地麵,地麵隨著它的動作長出了幾朵小花,花瓣小而柔軟,花莖細長卻堅韌,這種花很適合拿來編織花環。
它盯著那些孱弱的花朵,忽地歎息一聲:“這對你而言應該不難,諸神賦予了他人類的外貌,應該能很順利地融入你們的生活。”
“……這些神明在做決定前是不是不太動腦子?”緹克曼努很想委婉一點,但那太難了,對和自己外貌相似的族群產生移情,這是世間萬物的本能。
“一切都源於傲慢。”芬巴巴搖了搖頭,“諸神認為那孩子的存在能解決一切,但我不這麼認為,你們已經成長得太過強大,強大到脫離了他們的掌控,也遠遠超過了我能抵禦的範疇……”
這一次,芬巴巴沉默了很久,這期間它身上的幾十隻眼睛一刻不離地盯著她——一個非常恐怖的場景,不過緹克曼努感到異常平靜,甚至能隱隱感覺到對方的焦慮。
“你令我感到恐懼。”它說,“在過去,我從未有過這樣的感受,人類是多麼脆弱啊,一場大洪水就足以奪走你們的一切……然而你出現了,人類的賢者,你們不再滿足寄身於自然的庇佑,你們渴望征服,渴望從我身上攫取更多,森林被一寸一寸地變成了你們的農田,河道被你們分流用於灌溉,曾經肥沃的土壤,如今變成了貧瘠的鹽地,從此自然與人類再無和平的可能,如果我無法遏製你們,你們就會摧毀我。”
說到這裡,它無來由地沉默了很久,像是陷入了某種難以言說的情緒之中。
“照理說,我應該憎恨你們。”它輕聲道,“可事實是——你們的年輕,你們的活力,你們那永無止儘的好奇心和創造力——這一切的一切,都美妙得令人目眩,那孩子一定也會有同樣的感受,你們身上還存在著無限的可能性……而我已經老了,枯朽了。”
說到這裡,芬巴巴低下頭,在那張可怖的臉上,竟然流露出了一絲草食動物的溫順。
“人類的賢者,我並沒有什麼怨恨,唯獨那孩子……命運向他開了一個殘忍的玩笑,無論他選擇了哪一方,注定都會被痛苦啃噬……他是一個非常、非常溫柔的孩子……”
“如果有朝一日,他不得不做出那個決定……請代我照顧好他。”
“……好。”她聽見了自己的聲音。
“感謝你的承諾。”芬巴巴閉上眼睛,一滴眼淚落在白色的花瓣上,那朵小花很快就枯萎了,“關於你的靈魂,隻有一位神明能為你解答——冥府的女主人,埃列什基伽勒。”
“我的靈魂不會抵達冥府。”
“你的靈魂和肉/體之間存在著一種特殊的因果律,隻要你的靈魂尚未湮滅,就一定存在可以容納它的容器。”芬巴巴說,“下一次死亡後,你可以試著控製靈魂不要那麼快回到容器裡,隻要你能稍微維持一下這樣的狀態,埃列什基伽勒就有留住你的辦法。”
一陣微風吹過,樹枝簌簌搖曳,陽光隱沒於厚重的雲層中,地上的火堆熄滅了,芬巴巴的身影也重新融入了黑暗。
“時間到了。”芬巴巴說,“那孩子正在等你,記住你的承諾,人類的賢者。”
緹克曼努四處掃視了一番,除了淒冷的黑暗,她一無所獲:“……所以我現在應該乾什麼?”
“醒來。”
…………
……………………
緹克曼努睜開眼睛,視野裡有昏黃的暖光在跳動——是燃燒的柴堆,因為柴火的潮濕而發出細碎的聲響,灰燼被熱流帶動著向上升騰,最終融化在月光裡。
有一瞬間,她以為自己還在夢中,但隻有一雙眼睛透過火光朝她看來……眼睛的主人是緹克曼努所熟悉的,但她知道對方不是她記憶中的人。
“你終於醒了。”對方朝她笑了一下,語氣熟稔得仿佛是她的某位老朋友。
他的容貌是一種剝離了性彆的、充滿神性的美,猶如被供奉於廟堂之上的神像,讓人難以想象任何一種情態出現在這張臉上的景象——但當他微笑時,眼底的火光便如同某種靈智的啟迪,讓他整個人都鮮活了起來,有了人的感覺。
“叫我恩奇都就好了。”他的目光穿過融融的暖光與她對視,“終於見到你了……人類的賢者,緹克曼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