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奇都並沒有很意外,甚至覺得這個環節來得太晚了。
也許是因為他是吉爾的摯友,也許是因為他為烏魯克帶回了他們的盧伽爾之手,也許是因為他擁有可以與吉爾伽美什匹敵的力量——這個國家從上至下都對他有一種天然的親近,儘管他從未告知自己的出身,也沒有解釋過自己決定成為烏魯克一份子的原因。
反倒是這位素未謀麵的塔木卡,更貼近芬巴巴口中的人類:聰明,謹慎,疑神疑鬼。
恩奇都並不討厭這位商隊領袖……事實上,他還真想見見對方,儘管這個名字出現在塔蘭特和西杜麗口中時大多伴隨著抱怨,但恩奇都的直覺告訴他,他會是一個非常有趣的人。
“不過,這也不是什麼非做不可的事,如果你心裡很抗拒這麼做,這個環節也可以駁回。”緹克曼努適時地補充道,“除了一些極少數的情況,你基本不會和塔木卡有交際。”
“緹克曼努不想知道嗎?”他問,“關於我會留在烏魯克的原因。”
“我會知道的。”她的語氣很篤定,“在恰當的時候。”
“那什麼才能算‘恰當的時候’呢?”
緹克曼努靜靜地注視著他,這讓他重新想起了那天被芬巴巴注視時的感覺,好一會兒過去,那緩慢蔓延的刺痛感才從皮膚上褪去:“這隻有你知道,恩奇都。”
這個話題就此結束了。緹克曼努去了工匠坊,要去和伊爾蘇討論一種叫“花火棒”的東西的改良,而恩奇都剛走出房門,就被一名羊女慌慌張張地叫住,因為吉爾伽美什急著找他過去,而他的原因也和緹克曼努一模一樣。
“你答應了?”吉爾伽美什對他的回答很不滿意,“愚蠢,本王想找誰當朋友都是本王自己的事,為什麼要向那些雜種解釋原因,本王不是在‘找他們商量’,而是在‘通知他們’,本王真應該讓伊爾蘇做一個‘是,盧伽爾’的烙鐵燙在塔木卡臉上。”
恩奇都看得出來,吉爾伽美什對塔木卡的存在非常不滿,但也非常重視他——他沒有稱呼對方為雜種,這種待遇幾乎可以說是王的恩賜了。
於是恩奇都陸續知道了塔木卡出身娼妓巷,像跳蚤一樣長大(吉爾的原話),雖然沒有被割掉老二,但他說話的語氣就像閹人一樣細聲細氣,平常總是一副與人為善的樣子,而且一天能大驚小怪地被嚇到幾百遍——但這種善意和真情實意也都是偽裝的,惹人厭煩。
最後,吉爾伽美什做了總結:“總之,你根本不需要向他們解釋什麼,本王已經認可了你的存在,那你的存在就是合理的。”
恩奇都很想領情,最後卻說:“烏魯克有它運作的方式。”
聞言,吉爾伽美什翻了一個很不吉爾伽美什的白眼:“你說話的語氣倒是和她越來越像了。”
“而且,我也很想見見那個叫塔木卡的人……也許他能解答我的疑惑。”
“有什麼疑惑是本王不能為你解答的?”
“我……”恩奇都斟酌著,不知為何臉頰感到了一股灼熱——日後他會知道這叫作‘羞澀’,但這時的他隻是對自己不正常的反應更加困惑了,“我在渴望……也許是渴望吧?我在渴望著一種氣味。”
他簡單地講述了原因,並打算把它當作幾日後辯述的原稿……但當看到吉爾伽美什的臉色越來越陰沉時,他開始意識到這不是一個好主意。
“真是見了鬼了。”他的好友有些暴躁地說道,“怎麼偏偏是——雖然我多少有點感覺,但是——太荒謬了。”
“吉爾?”
“你在把我變成一個笑話。”他說,“同樣變成了笑話的還有你和緹克曼努——當然,她是完完全全的活該——先是父王,又是你,對了,還有那個不知道什麼情況的埃列什基伽勒。”
他不明所以:“吉爾……你還好嗎?”
“我看上去像是‘還好’嗎?”吉爾伽美什的語速越來越快,仿佛稍慢一些就會被那些語句燙到舌頭,“幸虧你提前告訴我了。如果你今天在朝政會議上說,那我們今天就會變成笑話,如果你明天說,那我們明天就會變成笑話。”
“為什麼?”恩奇都有些困擾,“我是懷著非常真誠的心情想要向大家告知這些的。”
吉爾伽美什盯著他——他的目光和芬巴巴、緹克曼努不同,但還是讓恩奇都感到了些微的無措。
半晌,他倏地一扭頭:“本王為什麼要告訴你原因?”
恩奇都歎了口氣:“彆耍小孩子脾氣了,吉爾……”
“你以為我在耍小孩子脾氣?恰恰相反,我從未像現在這樣冷靜過。”吉爾伽美什嗤笑一聲,“當初我付出了那麼大的代價才明白了一切,為什麼要輕而易舉地告訴彆人?自己苦思冥想去吧,吾友——想要成為真正的人類,可沒有你想象得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