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等目暮離開後, 格蕾似乎又惦記起了剛才沒結束的話題。
“在下t與聞過您的職業經曆,實在是非常精彩,聽說什至有影視公司想要把您的故事製作成劇集。”格蕾好奇道, “為什麼忽然就終止了自己的職業生涯呢?在這個行業,您應該還算是非常年輕的人才。”
四十二陷入了沉默。
其實不隻是影視公司——當她還對自己的職責抱有熱情,天真地認為自己將會把此生奉獻給這份偉大事業的時候,也是她的名聲逐漸達到鼎盛的時候。記者們像被鮮花吸引的蜜蜂一樣追逐著她,所有見到她的小說家都懇求為她撰寫傳記。
他們說:“這將是一本偉大的小說。”
他們當時的表情是那麼狂熱,那麼真誠,幾乎讓她誤以為文學家筆下的理想國是真實存在的。現在回想起來,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往日的熱情被澆滅,隻為現實留下了滿地狼藉,還有一點清冷的、焦苦的氣味。
儘管還有一些人私下聯係過她, 但已經對曾經的熱忱和那些理想主義的東西不太在意了,他們隻是想窺探星辰突然從夜幕中墜落的秘密, 但目的始終沒有變——他們堅信這些故事最後也會成為一本“偉大的小說”。
“沒什麼原因。”好一會兒過去,她才低聲道, “隻是……醒了。”
也許人是不該離太陽太近的, 就像神話中墜落的伊卡洛斯,理想的國度太過耀眼、也太過炙熱, 置身於其中,隻會讓人在它的光和熱中燃為灰燼。
對話結束了。格蕾雖然寡言少語,卻是一個很會觀察氣氛的孩子,在察覺到她對回憶往事的抗拒後,她就將話題引向了彆處。
儘管四十二還不是很能接受自己是幾百年前某位英國女王轉世的事, 但她似乎能體會到那位女王為何會創造她,她確實是一個好女孩, 能夠勾起他人內心的柔情。
但早晨那因往事而引起的一丁點悵意,並沒有隨著話題的終止而消散,反而纏繞著她直至深夜。
四十二躺在柔軟而帶著濕氣的床上,一些不合時宜的聯想又在腦海中浮現,於是她在死人的舌頭上輾轉反側,並在她以為這將是一個無眠之夜的時候陷入了夢鄉。
她再一次夢見了拘留室,過去那裡對她而言不過是一個和嫌疑人對話的場所,在夢中卻令她感到懼怕。
拘留室裡漆黑一片,唯一的光源是一個梳妝盒大小,嵌在牆壁頂端的小窗戶,晨曦從窗戶外照進來時像是刀刃上的一道鋒芒,刺進她眼前這個女人的發頂,像是要剜去她的頭皮。
女人有著短短的黑發,讓人過目即忘的平凡麵龐,因為光線過分黯淡,叫她看不清對方眼睛的顏色(但一定是深色),她的眼角往下撇,顯得神情中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淒苦。
四十二張了張嘴,卻忘記了她的名字:“你……不用擔心,我會想辦法找到證明你清白的方法。”
“你當然可以救我。”女人說,“可為了救我,你會毀掉更多人的生活,這也是你可以接受的嗎?”
“這是為了捍衛法律的尊嚴。”一個男人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對方是什麼時候站在那裡的?又或許他一直在這裡,他是這間拘留室的幽靈,“而法律的尊嚴在於它捍衛了真相。”
四十二不用回頭,腦海中便浮現出他的臉:和拘留室一樣黑黢黢的皮膚,淺金色的短發,有彆於純粹亞洲人的深邃五官,一個有熱誠的年輕人(和曾經的你一樣,有一個聲音說)。
“真相有時隻會帶來傷害。”女人說,“何不就讓它們被埋葬呢?”
“我不明白。”她說,“難道我所堅持的東西都是沒有意義的嗎?”
“捍衛真相就像是靠近火焰。”女人說。
“真相會帶來光和熱。”年輕人緊接著說道。
“真相會灼傷你。”女人又說道,他們兩人的聲音像是在彼此擁擠,“並且讓那些依靠著你的人也蒙受痛苦。”
“我該怎麼做?”她彷徨地問道。
窗外的光線從西邊移到東邊,地上的人影縮短又拉長,在這朦朧的光照變幻中,女人的臉竟一點、一點變成了她的樣子。
“你已經做出了決定,又何必再問呢?”她看著鐵牢另一端的自己,看著她的嘴唇張張合合,感覺像是她在自言自語,“你忘了嗎?兩年前她就已經死了。”
…………
四十二驟然從夢中醒了過來。
她躺在床上,在等待身體從僵硬逐漸恢複的過程中,四十二忽然感覺口乾舌燥,需要一些冰冷且火辣辣的液體滋潤乾涸的舌頭(喉嚨、肺腑、靈魂,她的一切),她翻身下床,熟練地拖著沉重的雙腳,從冰箱裡拿出一罐啤酒,冰櫃裡再也不會散發出腐爛的味道了(聞起來像是屍體的那種),甚至讓四十二感覺有點不太習慣。
易拉環脫落的時候,湧起的泡沫濺到了她的手上,隻需一口——儘管這兩年的生活早就把她變成了一個儲存酒精的海綿,但她的酒量從未有所增長——她很快就體會到了從現實的餘燼中脫離的快意。
她感覺自己沉入了海洋,窗外車胎碾過馬路的聲音、夏蟬的聲音、隔壁人家傳來的呼嚕聲……那些聲音都被海水淹沒了,這種靜謐慢慢撫平了她體內不斷蔓延的痛苦。
窗外的月光沉靜如水,從她腳下流過,她打了個寒顫,蜷縮在沙發上,假裝自己是沙發的一部分,卻不小心坐在了自己的手機上。
四十二把手機從大腿下抽出來——下次她應該把它放在床頭——這種想法才出現不過一秒,她發現身體已經遵循本能地把手機解鎖了,一個電話號碼懸在眼前,她不該……不,這是她自己的事,她不需要他們,她誰也不需要……
可她按下了撥號鍵。
×××
“賴賬是沒有用的,女士。”白馬探微笑地看著她,“你聽。”
他按下手機錄音,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電子通訊中流淌而出。 ,
“我說我他媽地要接那個委托,你是聾了嗎?!”
“是的, YES的那個''是的'',或者''是耶''( yeah ),''對''( yep ),隨便挑一個你喜歡的,你這個婆媽又囉嗦的英國佬!”
四十二麵無表情地看向窗外,好似對錄音裡自己的聲音不以為然——不過白馬探足夠了解她,知道對方平靜的外表下已經有一部分處於社會性死亡的狀態了:“我當時喝醉了。”
他充耳不聞,自顧自地繼續道:“我比較喜歡YES,符合書麵習慣,聽起來更正式一些。”
“我當時喝醉了!”她重複了一遍,聲音變得更響了,“當時的我根本沒有民事行為能力!”
於是白馬探按下第二段錄音,與之前不同的是,這一次的錄音以一陣不穩定的啜泣和擤鼻涕的聲音作為開幕。
“你醉了,四十二……也許我們應該等你清醒的時候再討論這件事。”
“真是見鬼,我看起來是在和你開玩笑嗎?但我說''是''的時候,那他媽就代表著''是'',當我清醒的時候我也會他媽地說''是'',我會在你耳邊說一千一萬遍''是'',直到這三個字母刻進你那像豆腐一樣光滑無痕的腦子裡!”
說實話,昨夜的電話幾乎一瞬間就讓他想起了對方曾經在法庭上的樣子(除了哭腔)。麵對那麼多雙眼睛,她看起來咄咄逼人,卻又生機勃勃,也讓他回想起自己是多麼懷念,甚至渴望再度見到那個時候的她。
四十二陷入了徹底的緘默,白馬探相信她寧可淹死在自己的嘔吐物裡也不想看見他。
坐在餐桌旁的格雷適時地開口:“猊下,雖然錄音裡的口音聽起來很奇怪,但那確實是您的聲音。”
他看著四十二的嘴角抽動了一下:“……我知道,格蕾。”
“模仿各國的口音是她為數不多的愛好。”白馬探溫和地解釋道,“當然,正常的情況下,她是標準的女王音①,但當她精神不太穩定的時候,口音會變得很……咳,支離破碎。”
“女王音?”格蕾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女王的口音……嗯,這是一個很恰當的說法。”
白馬探將目光落回當事人身上,後者乾脆將額頭上的熱毛蓋在了臉上:“我把書麵協議帶來了。”
“我沒t有筆。”
“我帶了。”
她看上去對這個充滿苦難的現實充滿了絕望,如果情況允許的話,她也許會給他一拳,就像她以前給他上近身搏擊課的時候,迅捷、有力,像是一隻山貓——如果這麼做可以讓怠惰的山貓找回野性,白馬探覺得挨上一拳其實也不算是什麼大事。
“好吧。”四十二終於屈服了,“把你那該死的合同和該死的筆都拿出來吧。”
她飛快地簽完了自己的名字,臉上的表情看起來不像是在簽合同,更像是在簽賣身契。如果真是這樣倒還好了,白馬探覺得合同開頭就必須約法三章:一、禁止飲酒;二、禁止把近身搏擊的技巧用在自己的學生身上;三、做回過去的那個你。
他慢條斯理地將合同收起來,對她麵露微笑:“合作愉快,白馬教授。”
白馬教授翻身留給他一個後腦勺:“快點滾吧。”
第62章
白馬探本以為很快就能在藝術館現場看到四十二忙碌的身影——然而他迎著中森警官那充滿嫌棄的目光等了整整三天,不僅連對方的摩托車尾氣都沒吃到,偶爾還有麵對她過往同僚的熱情詢問:“聽說白馬教授這次也要參與警備,這是真的嗎?”
他很想給他們一個肯定的答複, 可惜連他自己都在懷疑三天前那幾張白紙黑字, 落款為“白馬四十二”的合同是不是他做的白日夢。
第四天的時候,白馬探終於忍不住親自上門——如果放在幾年前,很難想象他有一天居然會因為對方的消極怠工而這樣找上門,那時多半是為了一些截然相反的理由, 比如說害怕她猝死在辦公室。
為她開門的是格蕾,和四十二的曆任室友相比,她是最沉默寡言的那個,也許是出於這種性格,她對四十二的忍耐度似乎異常地高,不過白馬探總覺得還有什麼其他原因……一種微妙的、難以用常理推斷的原因,他目前還沒找到合理的解釋,但以後他會知道的。
“早上好,格蕾小姐, 希望沒打擾到你休息。”
格蕾搖了搖頭:“如果您要找猊下的話,她正在工作。”由於神態中那種靜謐的氛圍,即使在她開口講話的時候,看起來依舊那麼沉默。
“她在工作?”白馬探儘力不讓自己顯得很驚訝。
“嗯。”
“她在……做什麼工作?”這是一個蠢問題,但他已經來不及收聲了。
“猊下在看錄像。”格蕾說, “我並不熟悉錄像的主人公,但那是一位穿著白色禮服,看起來很像表演家的紳士。”
她居然真的在準備和怪盜基德有關的工作?
正當白馬探打算去她房間的時候,格蕾果斷地攔在他麵前,用一種溫和而嚴厲的目光看著他:“猊下討厭在工作時受到彆人的打擾,您最好在客廳裡等一會兒。”
真有趣,這個女孩表現得像是很了解她一樣……比他更了解她,奇妙的錯覺。
“如果是我的話,白馬教授不會介意的。”他真心覺得自己在說這些的時候幼稚得要命,“我和她一起生活很多年了,經常這麼做。”一種與快意並存的羞恥感, “我曾是她的助手,整個蘇格蘭場都知道。”
格蕾無聲地歎息,沒有再阻止他。她的退讓令白馬探覺得自己回到了那個穿背帶短褲和白色長筒襪的年紀……這太蠢了,但不妨礙他覺得這種感覺很好。
打開門後,四十二朝著他的方向瞥了一眼,眉頭緊蹙:“你沒看到門上掛的''禁止打擾,否則槍斃''的牌子嗎?”
白馬探假裝沒看到她那充滿嫌棄的目光,十分自然地坐到了她旁邊的沙發椅上:“你怎麼能槍斃自己的助手呢?白馬教授,勒卡雷警督聽到這句話一定也會為我傷心的。”
勒卡雷警督是蘇格蘭場的總警督,他老打趣自己是為了寫出一部和《史邁利三部曲》①一樣經典的小說才做這份工作的。
“是''小助手''——這個''小''字存在的意義是為了告訴你,這個名號是當你還是一個短褲男孩的時候得到的。”四十二說,“知道蝙蝠俠和羅賓嗎?漂亮男孩( pretty boy )隻有穿短褲的時候才能當羅賓,穿長褲就隻能當夜翼②了。”
勒卡雷警督過去經常抱怨,四十二去拉斯維加斯的那段職業生涯,除了增加她的工作經驗之外,最大的影響就是讓她說話有時像是一個痞氣的美國佬,白馬探對此深以為然。
四十二的房間看起來就像是她在刑事科的辦公室一樣,擺放著各種價格昂貴的專業設備——儘管她在離職時(的散夥飯宴會喝醉後)表示“除非哪一天我終於因為某個傻逼的愚蠢而一槍斃了他,坐上了被告席,否則我他媽地再也不會踏上法庭一步”,可即使是她最窘迫的那段時間,都沒有把這些設備賣掉。
她用了兩塊投影,屏幕上的人都是那位月光下的魔術師。根據錄像的像素推斷,左邊的應該是早年的怪盜基德,看建築物的風格應該是巴黎,右邊的年代更近,背景基本是他熟悉的日本街道。
“你在對比基德以往和現在的犯罪影像?”人總是會在不經意間展露自己的習慣,在工作中尤其如此——白馬探一直記得她的這句話,“也是,在歐洲的時候你和他交手過……感覺如何?有什麼發現嗎?”
“一個模仿犯而已,沒有太多好對比研究的。”
“模仿犯?!”
四十二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為什麼看起來那麼驚訝?”
“這種事情隻用對比影像就能看出來嗎?”白馬探有些接受不了,他是在恰好在現場找到了怪盜基德的毛發,做了DNA鑒定才得出了這個結論,“中森警官追逐了怪盜基德18年,他並不覺得現在的怪盜基德和過去有什麼不同。”
四十二的語氣煩躁了起來:“你在質疑什麼?這種事情看臉部骨骼不就好了?”
“怪盜基德對易容術有極高的造詣。”
“皮相上的改變而已,一旦骨骼和肌肉開始牽動皮膚做出表情,就能很明顯地看出不同——這就是我為什麼總是跟你說要去研修人類學的原因,雖然你最後總是打個哈欠就把我的話忘了。”四十二說,“怪盜基德最後一次出現的時候,看臉部骨骼約摸已經有三十多歲了,怎麼可能忽然變成沒發腮的年輕人,你見過有人越長越小的嗎?”
聽到這裡,白馬探微妙地瞥了她一眼:“我倒是見過有人在快四十歲的時候長得像是剛畢業的大學生。”這大概就是對方明明性格嚴肅,但很多小警官還是喜歡跟她開玩笑的原因。
“而且,作案手法也不夠成熟。”四十二繼續道,“很聰明,但太過年輕氣盛,所以容易得意忘形,我看了這個模仿犯的迄今為止的盜竊案卷宗,部分案子裡的逃脫有點運氣的成分,而且他身上有一種……有點奇妙的驕傲感。”
白馬探一點也不好奇她是怎麼拿到卷宗的:“驕傲感?”
“通常,模仿犯在模仿了一段時間後,會萌生某種渴望,要不就是想徹底地取代前任,讓對方身份倒置淪為自己的影子,模仿犯為此會在被模仿者的基礎上做出更加極端的舉動,要不就是想要擺脫被模仿者的形象,讓世界看到真正的自己。”四十二說,“但他似乎沒有這些趨勢,純粹地為繼承了前任的衣缽而滿足……多半有著什麼血緣上的傳承關係吧。”
……真是隻差念出你的學生證了啊,黑羽君。
“怎麼了?”四十二說,“你剛剛笑得好惡心。”
“沒什麼,隻是……”白馬探頓了一下,“原本我還在擔憂,這兩年的……遠離職場的生活,會不會讓你的敏銳度有所下降。”
她嘖了一聲:“彆裝了,你想說酒精吧。”
“酒精也是一部分原因。”最主要的那部分,“不過,事實證明是我想多了。”
現在事情變得有趣起來了——黑羽君,和中森警官這種萬年被你戲耍的老傻瓜不同,連之前的那位基德也曾栽在這位女士手中,命運是否會如過去那般眷顧你呢?
×××
“到底是怎麼回事?白馬那家夥,這幾天在藝術館巡邏的時候完全不專心啊。”黑羽快鬥抓了抓頭發,“難道是知道肯定抓不住我,所以認命了嗎? ”
站在他身邊的寺井黃之助溫和地提醒道:“少爺,雖然不想給t您潑冷水……”
“知道啦,我隻是開個玩笑而已。”快鬥的手指滑過平板上的安保人員名單,“喔噢,不愧是中東大財團的公子,有財力支撐起這種級彆的安保設施和人員規模……嗯?怎麼有兩個白馬?而且另外一個白馬名字好奇怪。”
他的話似乎引起了寺井的興趣:“另一個奇怪名字的白馬?難道是叫白馬四十二嗎?”
“你怎麼知道?”快鬥有些意外,“難道她是老爺子你的熟人嗎?年輕時的舊情人什麼的……”
“請、請不要這麼說!”寺井一臉心有餘悸地順了順胸口,“少爺剛可真是說出了不得了的話啊,少爺……也請您體諒一下,我已經是一把年紀的人了,實在受不起這樣的驚嚇。”
“這個女人有這麼可怕嗎?”快鬥想了一會兒,“也是,畢竟是和那個白馬探相同姓氏的家夥,多半也是一個麻煩的名偵探吧。”
“不,少爺,刑事課的負責人曾多次在媒體麵前代為轉達,那位女士非常不喜歡被稱作偵探,她更希望被單純地稱作''現場調查人員''或者''刑事鑒識人員'' 。”
“啊哈……”快鬥敷衍地應了一聲,試著在搜索引擎裡輸入白馬四十二的名字,“已經三十八歲了?跟老爸老媽是同一輩的人呢。不過白馬不是日英混血嗎?媽媽應該是英國人吧?這張照片看上去完全是亞洲麵孔,而且為什麼隻能搜到年輕時候的照片啊……”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位女士的外貌確實沒發生過什麼變化,這大概也是她被稱作''刑偵界魔女''的原因。”寺井說,“不過她本人很討厭被這麼稱呼,所以拒絕媒體在報道自己時使用這些稱號。”
快鬥掀了掀眼皮:“為什麼?不喜歡被稱作魔女嗎?”
“我想隻是出於單純的羞恥心,少爺。那位女士是一個做事非常老派的人。”
“呃……”黑羽快鬥,十七歲,一個打從心底覺得“上帝遺棄之仔的幻影”,“銀翼魔術師”之類的名號特彆帥並且有點沾沾自喜的青春期少年。
“事實上,盜一老爺曾和我提起過一件往事。”寺井說,“年輕時的他曾經失手被抓到過,當時負責追捕他的就是這位女士。”
“誒——?!”黑羽快鬥嚇得差點從沙發上摔下來,“老爸被抓到過?就是這個白馬四十二抓的?開玩笑的吧,那老爸豈不是應該吃過牢飯嗎?”
“但因為一些原因,最後對方又放老爺離開了。”
“該死,她不會是愛上了我老爸吧?”快鬥感覺自己的頭發已經快被捋禿了,“啊啊,真令人頭痛,我不想麵對老爸的舊情人啊!”
“……請彆再開這樣可怕的玩笑了,少爺。”寺井明顯又因為他的話而受到了驚嚇,但語氣依然十分慎重,“我建議您和夫人商量一下這件事。”
“你才是在開玩笑吧,老爺子?我才不想和老媽討論這種事,又不是小孩子了。”快鬥不置可否,“隻不過是白馬探的親戚而已,無論她是二十四還是四十二,我自己就能搞定,讓她儘管放馬過來吧。”
“少爺,這次請您一定要把我的勸告聽進去。”寺井說,“那位女士已經隱退很久了,所以您未曾領教過她的可怕。”
“為什麼?就因為她曾經在老爸還是新手的時候抓到過他,所以你覺得我也會重蹈覆轍?”
“不,少爺。”寺井歎了口氣,“事實上,您的父親盜一老爺一直很感謝年輕時的那次經曆。”
“哈?感謝什麼?感謝被抓嗎?”
寺井搖了搖頭:“盜一老爺說過,正是因為年輕時有過和她交鋒的經曆,從此以後他作為怪盜再也沒有輸給過任何人。”
第63章
“三上小姐?”
“是的!”至少今天是,黑羽快鬥在心裡補充,“我就是來應聘家政的三上瑠美!”
銀發少女靜靜地打量了他一會兒,從棕褐色的貝雷帽、柔順的長發看到長及膝蓋的印花裙:“作為家政, 您今天的打扮似乎不適合進行家務勞作。”
“嘛,白馬小姐真是的,人家當然有帶更方便行動的衣服。”黑羽快鬥理了理草綠色的假發,不著痕跡地調整它在貝雷帽下的位置,“人家隻是剛結束約會啦。”
“在下並不是白馬小姐。”少女回答, “您可以稱呼在下為格蕾。”
其實快鬥早就調查過了,眼前的這位銀發少女是白馬四十二的室友——但這並不代表“三上瑠美”應該知道,所以他佯裝出恍然大悟的樣子:“誒?這裡不是304嗎?難道是我走錯了……”
“您沒有走錯。”格蕾說,“猊下……也就是委托您的人剛好生病了,正在自己的房間裡休息。可惜在下今日恰好有要事在身, 實在不能留在猊下身邊照料她……今天就麻煩您了。”
“不用擔心,儘管交給貼心的瑠美醬吧。”他俏皮地朝對方眨了眨眼睛。
格蕾微微頷首:“那麼在離開前,請容在下為您解釋一些必要的環節,以及幾個需要注意的細節。”
真有趣,這名少女應該才搬入這間公寓沒多久,卻表現得仿佛和白馬四十二認識了很久一樣,而且不是朋友間的那種熟稔,她的態度中有一種奇怪的恭敬感,包括她對白馬四十二的稱呼,讓他想起了寺井老爺子……與其說是室友,白馬四十二更像是她侍奉的對象。
“因為公寓的朝向問題, 如果不拉上床簾, 下午客廳會非常熱,但為了不讓光線由於幽暗, 這裡隻拉右邊的一半,陽光不會直射到廚房,但可以曬到地毯,猊下喜歡織物被太陽曬過後的味道。”
“好的~”
“另外,關於鮮花的擺放……”
…………
“衛生間是重中之重,請不要因為是死角就有所鬆懈,關於瓷磚之間的縫隙,可以將抹布纏繞在筷子上,這樣更加方便清理。”
“嗯嗯……”
………………
“因為年代和用料的關係,這幾塊木板已經鬆動了,踩過時會發出明顯的聲響,猊下睡眠較淺,所以經過這裡時請務必放輕手腳。”
“……呃,好的,格蕾小姐。”黑羽快鬥感覺自己假扮的不是家政,而是在貴族莊園裡工作的女仆,“話說你不是還有事嗎?拖遝到現在還不出門,對方不會有意見嗎?”
不知道是被哪句話戳中了雷區,格蕾的臉色頓時難看了起來:“那個家夥沒有抱怨的資格!”片刻過後,她似乎又為自己的情緒外露感到了無措,“抱歉,三上小姐……總之,照料猊下的事,就拜托您了。”
“好的。”他微笑道,“路上小心哦,格蕾小姐~”
送走格蕾後,黑羽快鬥終於獲得了一段自由時間。
雖然是標準的日式公寓,但房間裡的擺設很有歐洲風情,他猜多半是那位格蕾小姐的功勞。
除此之外,房間裡富有個人特色的地方趨近於無,讓他有點摸不準對方平常出沒客廳時會待在哪裡——對方大概是一位生活沒什麼樂趣的人。他遵循慣例在沙發的縫隙裡塞了一枚迷你竊聽器,又在廚房的櫃台下沿貼了一枚。
考慮到工作是比較私密性的事情,他等會兒還得找個機會去一次白馬四十二的房間。
其實來這裡之前,他還是有點緊張的,誰叫老爺子把“那位女士”形容得那麼可怕……幸好對方生病了,看來命運還是很眷顧他的嘛。
他悄悄推開那位女士的房門,裡麵所顯現出的景象讓人感覺很不真實——鑲嵌在牆壁上的巨大照片牆,紅色的線像蛛網一樣將照片上不同的人臉串聯在一起,借由上麵的灰塵,可以看得出哪些線最近被她挪動過了。
雙屏的電腦旁豎著一塊白板,上麵用吸鐵石固定著各種大大小小豆腐塊般的簡報,有些用紅色的油性筆畫了一個圈,旁邊是備注用的便利貼,記錄了日期和案件名,應該是她過往沒能解決的案子。
快鬥簡單地掃視了一下,便利貼最晚的日期截止於兩年前的十二月份,案件名為“上帝之火”,上麵的所有記錄都被粗暴地塗掉了,隻剩下了段落末尾的“上帝不過是條臭狗”,後麵一句明顯用其他類型的筆追加的,“我也是”。
黑色的墨水已經褪色變成了灰藍,一種會讓人感到哀愁的色調。
很難想象這裡居然是一t個人生活的地方……更像是他以往玩的一些刑偵題材遊戲,一間暗淡的、因為灰塵而霧蒙蒙的房子,主角多半是退休或辭職了的老刑警,一看就是那種做事老派,有故事的人。
唯一不太符合想象的是白馬四十二的臉——維基上的照片居然一點也沒有騙人,這位女士十多年來幾乎沒有任何改變,十八年前她長了一張二十多歲的臉,十八年後她還是長著一張二十多歲的臉,像是一名剛從學校畢業的大學生。
悵然隻是一時的,對於黑羽快鬥而言,對方畢竟是一個陌生人。他飛快地打量完了四周,這種東西多到有些擁擠的房間是最好放置竊聽器的,但他最後還是選擇了床頭櫃,因為那裡放著白馬四十二的手機,如果警方那邊半夜有緊急情況,那個位置接收到的音質是最清晰的。
也許是察覺到了他的靠近(也證明了格蕾對她“睡眠淺”的評價沒有半分虛假),原本在床上安然沉睡的白馬四十二,眼瞼忽地顫動了一下,像是微風吹過了一朵蒲公英,眼睛緩慢地、疲憊地睜開了一線。
她花費了一點時間,好讓那對琥珀色的眼珠對上他的臉,她的嘴唇嚅動著,似乎囈語著什麼,但快鬥聽不清她的聲音。
他試探性地俯下身,並且小心翼翼地將草綠色的長發撣開,防止發尾戳進她的眼睛裡:“白馬小姐?”
白馬四十二盯著他的一縷長發出神,仿佛在凝視一個不存在的幽靈。
快鬥看著她的唇紋因乾燥而擠壓成一條條裂口:“您有什麼事要吩咐嗎?要喝水嗎?”
她看著他的臉,眼睛卻沒有聚焦,“恩奇都……”她的聲音很小,卻像竭儘了全力一樣沉沉地喘息著,“我……我夢見你死了……”
她的聲音聽起來濕漉漉的……這個想法莫名出現在他腦海中,很古怪的形容,但很貼切。
黑羽快鬥看著她,突然感覺特彆難過。
沒有等到他的回應,白馬四十二又兀自睡了過去。
快鬥順利地把竊聽器貼在了床頭櫃的背後,他本該立刻離開的,可一種無端的悵意在他胸口徘徊不散,讓他忍不住回到那個房間——推開房門的時候,黑羽快鬥就已經有點後悔了——他躡手躡腳地走到了她的床邊,幫她掖好了被角才離開。
×××
“不要臭著一張臉嘛,格蕾親。”花之魔術師將一塊薑餅投入紅茶中,看著乘船的薑餅小人慢慢沉到杯底,“久違的故人相見,難道不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嗎?”
“梅林先生。”格蕾回以冷漠的語調,“猊下並沒有恢複記憶。”
“我也沒辦法啊,來自東方的賢人有三種姿態,如今她隻是回憶起了其中一種而已。”麵對格蕾譴責的目光,梅林無奈地歎了口氣,“好吧,我原本以為她會從年代更近的記憶開始恢複,沒想到最後是按照故事發生的先後順序……真是的,她總是在這種地方那麼死板。”
“梅林先生。”格蕾說,“在葛爾城的時候,您沒能阻止猊下的死亡;說要去古以色列引導猊下趕往下一個時段,最後卻被所羅門王用魔術逐出了那個時代;說要喚醒猊下的記憶,失敗後又說是恢複了其他時段的記憶……雖然這麼說有點失禮,但從結果來看,您不覺得自己是一個純粹的廢物嗎?”
“非常禮貌地說出刻薄的諷刺之語,頗有阿格規文卿的遺風啊,格蕾親。”梅林苦笑一聲,“不過,我這次過來是有真正要緊的事情要告訴你。”
“請儘量簡明扼要。”格蕾說,“在您麵前多待一秒,都會增加在下想要嘔吐的欲望。”
“好過分啊,格蕾親,偶爾也對我溫柔一點嘛。”梅林說,“是關於我們的另一位王……唔,或者說是他的另一種形態?反正他打算拔錨,然後引發了特異點……”
“拔錨?”格蕾怔住了,“難道是倫戈米尼亞德?”
他聳了聳肩:“不然還有什麼錨能夠引發特異點呢?”
“陛下真是瘋了……”格蕾喃喃道,“如果猊下知道的話,肯定會一拳打在他的臉上。”
“是啊,這個畫麵即使看上一萬次都是那麼搞笑,常看常新。”
“可是……為什麼……”
“誰知道呢?他怎麼想的,隻有他自己心裡清楚。”梅林聳了聳肩,“反正,現在他在特異點裡建造了白堊之城,還召喚了圓桌騎士,說不定是想複興卡美洛特呢。”
格蕾的表情看起來更加不可置信了:“騎士們回應了陛下的召喚?”
“一部分。”梅林說,“首先是阿格規文卿——哈,老樣子,就隻是為了猊下那句''好好輔佐他,讓他管理好這個國家''的遺言,他在某些方麵真是喜歡死鑽牛角尖。蘭斯洛特卿和崔斯坦卿就不用說了,關於葛爾城,還有幾個孩子也回應了召喚……”
“請不要用那麼曖昧的措辭,那並不是您的孩子。”
“好吧。”梅林投降似地擺了擺手,“高文和莫德雷德也被召喚到了特異點。”
“高文大人乃是葛爾城的領主,必然會回應陛下的召喚。”死於忠誠,即為榮耀——這是他們家族的箴言,“但莫德雷德殿下為什麼會……他應該知道,這是猊下絕不會讚同的行為。”
“因為感受到了更深刻的血脈聯係,莫德雷德畢竟是紅龍和島之力繼承者的孩子嘛。”梅林說,“她的丈夫和弟弟,她的王座繼承人,還有她的其他孩子也在這裡,他知道這種聯係會被阿賴耶感知到,從而使它召喚她去解決這件事。所以這段時間你要密切注意她,你是她的''造物'',隻要她被召喚的時候你沒有離她太遠,就能隨她一起被送去特異點。”
“這件事會牽扯到猊下?”格蕾愣了一下,“不是說在其他的時間線上,有一個專門負責處理這些事的魔術機構嗎?”
“迦勒底當然也會參與其中,不過因為拔錨而神靈化的亞瑟確實讓人有些棘手……何況,新的白堊城本質上也是不列顛的一部分,有莫德雷德在,想要在島之力的庇佑範圍內擊潰不列顛屬的英靈,實在是有點困難。”梅林說,“對於迦勒底而言,他們還缺乏關鍵性的一擊。”
“關鍵性的一擊……?”
“你剛剛不是才提到過嗎?”說到這裡,梅林露出了有些幸災樂禍的笑容,“當然是會讓人想要高喊'' nice punch''的、來自不列顛女王的直拳。”
第64章
仿佛心靈感應一般,當四十二從睡夢中醒來時,格蕾正端著餐盤悄悄地推開門,碗裡熱粥溢出的溫暖幾乎要隔著皮膚沁入胃袋,粥碗旁的小碟裡則放了一個冰淇淋球,被熱粥的溫度融化後,散發出巧克力的氣味。
古怪的搭配。
“非常抱歉,按照傳統,應該讓您食用冷飲進行物理降溫的……”格蕾的語氣有些無措, “但在東方, 人們在發燒期間似乎更喜歡溫熱的流質食物,通過發汗來排出熱量,所以在下兩種都準備了……不過在下隻會烹製燕麥粥,如果您不喜歡的話, 在下可以去附近的餐館打包一份回來。”
“我沒關係,有吃的就行。”四十二說, “話說回來,你好像預料到了我會在這個時候醒過來,是能感知到我的狀態嗎?”
格蕾點了點頭:“在下是由您的血作為引子製造出來的, 但……這並不是說在下能感知到您的一切,隻是可以感受到您的內心所求。造物必須滿足造物主的需求, 即使那僅是造物主潛意識的想法,這是神秘賦予兩者的天然聯結。”
“你隻是感受到。”四十二對此不置可否, “不代表你要去完成它。造物主對其造物的恩情不是享之不儘的。”
“您果然還是老樣子。”格蕾抿著嘴笑了起來,似乎在懷念著什麼,也隻有在這種時候,她看起來才會像是一個高中年齡的少女。
四十二沒有打斷她的回憶,她從不介意彆人在自己身上看到故人的影子, 隻是偶爾覺得那個被拿來和自己比較的人很不幸……當然,除非那個人也是一個喝醉後就一邊哭哭啼啼一邊罵臟話的酒鬼。
最後,冰淇淋被擱置在了一邊——不僅僅是因為它融化了,也因t為她的胃已經被酒精折磨得脆弱不堪,雖然四十二心裡更期待一碗肉粥,但燕麥粥喝起來也不錯,有一個人陪伴在身邊就是有這種好處,過去她對燕麥做過最多的事就是把牛奶和它們摻和在一起,然後攪拌,像是一個人肉攪拌器。
“話說回來……”當她喝粥的時候,格蕾臉上明顯露出了遲疑的神色,直到她用眼神示意,才忍不住小聲道,“猊下,在下認為請家政實在是一個非常不值的選擇。”
“怎麼了?”
“雖然這樣評論一位女士有失禮貌,但她對於這份工作實在太懈怠了。”格蕾歎了口氣,“三上小姐不僅沒有照顧到在下離開前特意囑咐的地方,甚至連基礎衛生都沒有完成,還在中途發來消息說臨時有事要走……幸虧今日在下需要會見的對象不是什麼值得尊重的人,否則還真是有些手忙腳亂。”
“……那個叫''三上瑠美''的家政居然還出現過啊,我今天都沒見過她。”
“雖然三上小姐最後也表示這是她的問題,所以不用付薪酬……但如果她提早告知在下自己有提前離開的可能,在下是絕不會讓生病的您一個人在家的。”格蕾說,“因為一點錢而侍奉他人的人果然不值得相信,如果您有需要的話,還是讓米斯裡爾家派一位專業的女仆過來……”
“現在是二十一世紀了,大家都是為了一點錢在為彆人工作。”四十二思考了一會兒,“關於拿不到薪酬的事,她完全沒有抱怨嗎?”
“是的。”格蕾說,“雖然工作上的表現實在欠佳,但三上小姐在這方麵意外的直爽呢。”
“與其說是不在意這些……說不定對方已經拿到了想要的東西呢?”
格蕾愣了一下:“非常抱歉,在下實在不明白您的意思。”
四十二在床頭櫃背後摸索了片刻,很快就感覺到了某種不同於木製品的光滑觸感,她慢慢尋找著黏著物的邊緣,然後把它撕了下來——那是一張紙牌大小、具有粘性的透明薄片,薄片中央有一個扁圓的黑色金屬物,看起來像是一隻被蛛網黏住了的甲蟲。
“哈,有其父必有其子,連放竊聽器的地方都差不多。”四十二嗤笑一聲,“祈禱自己沒有留下任何指紋和毛發吧,基德二世先生。”
說罷,她拆下薄片上的竊聽器,扔進了融化的冰淇淋。
×××
也許是出於某種蘊藏著因果律的血緣感應,在烏爾寧加爾得知她生病之後,他自己也很快陷入了高燒。
“唉,您總是喜歡給人添麻煩。”胖商人步履翩翩地走到床畔,那扭臀擺手的姿態看起來像是一個穿著裙撐的貴婦人——如果對方下一秒因為看到老鼠而尖叫,他也不會感到奇怪的。
對方身上穿著一件寬鬆的絲綢襯衫,胸脯像是哺乳過的婦人一樣腫脹而下垂,烏爾寧加爾很確定,即使是母牛都比他更適合這件襯衫。
胖商人充滿憂愁地說道,“親愛的殿下,您現在是十四歲,不是四歲。”
烏爾寧加爾隻覺得想吐,而他很確定高燒隻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原因:“我當初到底是為什麼用大杯①召喚了你?”
“事實上,我也對此感到非常驚訝,殿下。”對方回以微笑,“若我沒有記錯,我死的時候,殿下您還沒有出生……噢不,還不存在呢。”
烏爾寧加爾嘖了一聲:“……為什麼要改口?”
“真是遺憾,殿下,我想隻有通過子宮孕育出來的生命才能稱作''誕生''。”胖商人說,“母鹿會生下小鹿,母雞會孵出小雞——對了,母馬和母驢可能會生出騾子。但無論如何,指甲蓋是生不出孩子的,對吧?”
“塔木卡……”他從齒縫裡擠出那個名字,“你想死嗎?”
“客觀來說,我早就是已死之人了,殿下。”塔木卡裝模作樣地用他的帷帳擦去了麵頰上並不存在的淚水,“一個死人本不該留戀塵世,可我若是走了,該由誰來替您打理這個龐大的金錢帝國呢?”
烏爾寧加爾隻感覺一股躁火直衝腦門,難怪父王提起他時總是會露出牙疼似的表情。
“一個唯恐不亂的家夥。”烏魯克曆史上最賢明的君王曾如此評價他,“除了毀滅尼普爾,他生前最虔誠的時刻,就是在睡前祈禱有朝一日你母親會離開烏魯克,這樣他就能跟隨她去建立一個新的國家。”
召喚塔木卡是一個好壞參半的選擇。他確實極具才能,但也很討人厭,西杜麗遠比他討喜得多,而且能力同樣卓越,烏爾寧加爾很喜歡她,也很想念她……但他不會去召喚她。
從烏爾寧加爾有記憶開始,西杜麗已經是一個中年女人的形象了。
但他知道,當輔佐官還是一個女孩時,曾受過那位盧伽爾之手的精心教導。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她養育她,疼愛她,如同對待自己心愛的小女兒一樣……和他不同,儘管身體裡流淌著她稀薄的血液,但“烏爾寧加爾”這個名字從未在她的生命中出現過。
他曾想過,自己的存在不過是父王對昔日遺憾的一種補償,以及這個國家確實需要一個繼承人……他還想過,也許父王是想從他身上看見故人的影子的,可他最後隻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自信、驕傲,甚至是狂妄,還未明白這世間蘊藏著的諸多苦楚,就提前品嘗到了肆意妄為的美妙滋味。
烏爾寧加爾趕走了敷衍探病的塔木卡,但沒能趕走胸口那種難以言喻又充滿了沮喪的感覺,這種感覺一直伴隨著他入睡,像是一隻住在他腦子裡的拉馬什圖,它那青白的、充滿了幽怨的麵孔在他夢裡啜泣。
夢裡,他又回到了烏魯克——偉大的王城庫拉巴,聽說它曾經被付之一炬,然後又在廢土與灰燼上重生,那時的烏爾寧加爾最喜歡在王宮後的方塔下散步,從土地裡滲出的瑪那令他感到舒適。
聽說這座塔最初被稱作“哀悼”,但在庫拉巴重建完畢後,他的父親吉爾伽美什覺得這個名字不再那麼合適了。
過去的“哀悼之塔”是為了表示對一個時代離去的感傷——但在經曆了一些事情之後,成熟穩重的烏魯克王隻想為這個時代的離去點燃篝火,並且在諸神的墳墓上跳舞以示慶祝,“哀悼”這個名字的存在,讓他感覺自己仿佛對神明們尚有一絲尊重,而他是絕對不允許他們從自己這裡沾到半點便宜的。
於是,烏魯克王將塔命名為“埃努瑪·埃立什”,意為至高之處。
這個名字曾經屬於神明的國度……然而天國已經毀滅,諸神也如流星般四散隕落,新的高處將為一個嶄新文明的主宰者所有。
父親還為在災難中死去的人們立了石碑,因為他們是這座至高之塔屹立的基石。他的母親緹克曼努的名字出現在方碑的最上方,後麵寫著“盧伽爾的親人、老師、朋友,以及永恒的摯愛”。
烏爾寧加爾在夢中看著自己送葬了死去的父王,並且回憶起了那時自己複雜的感覺,起初是難以用言語形容的哀慟,然後是綿密的刺痛,最後那痛苦漸漸消去了,隻剩下了一點麻木的悵意,像是火焰燃燒後的餘燼,那種感情還存在,但已經無法再撼動他了。
從各種意義上來說,吉爾伽美什都不算是一位特彆好的父親。他還算是會應付孩子,但並不擅長對待兒子,烏爾寧加爾甚至想過,也許烏魯克王室的血脈裡就不存在“好父親”這三個字,盧伽爾班達沒能成為一個好父親,吉爾伽美什也沒有,連烏爾寧加爾自己也是。
但父王依然用他那笨拙的親人之愛照顧著他,在他許多次令他失望之後,都沒有想過要放棄他。
除了諸神之外,吉爾伽美什眼裡最可惡的混賬是年輕時的自己,其他人永遠隻能從第三位開始往後排——第二位是基什王阿伽,據說他是父王生前的勁敵,“一條舔著臉黏在她身後的臭狗”,父王是這麼形容他的,不過父王還是把他的名字刻在了石碑上,僅在他的摯友恩奇都之下。
數日過後,夢中的他因陷入孤獨的泥沼中而發了瘋,他來到庫撒,試圖前往死亡的國度,從父王那裡尋求一個答案。
冥府的女主人是一位美麗的金發女人,也是這世間為數不多還存活著的神明了。僅看外表的話,她看起來幾乎和他差不多t大,說話時卻有和父王類似的沉穩。
在看到他的一瞬間,這位女神明顯地怔住了。她凝視他的神情,仿佛在追憶一段永不複返的舊時光,烏爾寧加爾本以為對方會有很多話要和自己說,可最終隻等到了對方的一聲歎息。
“你的生帶尚存,等會兒沿著七重門往上走,有光透進來的方向就是冥府入口的所在處,等你回到塵世後,體內的神血會引導你的靈魂回到肉/體。”說到這裡,她頓了頓,“沒想到我們會有機會見麵,年輕的烏魯克王……過去,我曾這麼稱呼你的父親,而現在你已經和那時的他一般大了。”
他扯了扯嘴角:“看來是我拜訪得太晚了。”
“不。”對方搖頭,“如果可以的話,我真希望這輩子都不要見到你們……但既然你出現在了這裡,我就有義務履行冥府女主人的責任,就像你一樣——烏魯克王,你還很年輕,還有許多生前的義務等待你去完成。”
烏爾寧加爾抬起頭,看著岩壁穹頂掛著的一隻隻鳥籠,亡靈們散發出的慘淡白光成為了這座幽暗府邸的光源之一,好似一支支蒼白的蠟燭:“我想見一位故人。”
“可以。”女神拿起一塊青灰色的泥板,似是在審查亡者的名單,“你想見誰?”
他原本是為了見父親才來冥府的,開口時卻臨時改變了想法:“我想見我的母親。”
聽完他的要求,女神沉默了很久,才勉強從往日的記憶中掙脫。她看著他,沒有開口,隻是無聲地搖了搖頭,他看到她因悲傷而失去了血色的麵頰,看到她的雙眸在磷火中閃爍,猶如閃動的淚光——那才是真正的哀悼,一名白色幽靈的哀悼。
他從對方的表情中察覺到了端倪:“您認識我的母親嗎?”
“是的。”這次她回答得很快,“我認識她,她是我……非常重要的人。”她又停了一會兒,“抱歉,我有點……其實你和你母親長得一點也不像,但看見你的時候,我總是會想起她。”
“父王死後,我一直感到很孤獨。”他說,“父王說過,這是每個君王都要熬過的一段時光。他年輕時曾用驕傲偽裝自己,然後用這份驕傲去傷害母親,他本以為能靠她的血溫暖自己,卻陷入了更加深沉的寂寥中……可母親最後擁抱了他,於是這世間所有的孤獨都在那個擁抱中消弭了。父王從母親那裡得到了救贖,那我呢?我該怎麼辦?”
“我……”女神歎了口氣,“我不確定這能不能幫到你……這是你母親曾經對我說過的一段話,我想如果她還在這裡,或許也會這麼對你說的。”
她點了點桌案——烏爾寧加爾記得西杜麗說過,母親生前很喜歡做這個動作——地麵上的塵埃被一陣微風卷起,飄散在空中,亡靈身上的白光和淒冷的磷火照出了一個朦朧的影子。
“客觀地說,我們甚至沒有見過彼此幾麵,我不知道過去有什麼事會令你快樂或悲傷,不知道你獨自一人如何熬過這漆黑而死寂的漫漫長夜,不知道你心中的期待曾經因為什麼而熄滅,又因為什麼而複燃……”
“但我愛你……我全心全意、發自肺腑地愛著你……我希望你能無憂無慮地行走在陽光和星光之下,希望你能為自己所成就之事而自豪,希望你永遠幸福快樂,希望悲傷永遠不會光顧你……希望在最絕望的時刻,最死寂的地方,你的心依然能像寶石一樣,在黑暗中熠熠生輝…… .”
………………
烏爾寧加爾醒了過來,當他睜開眼睛時,那段句話的最後一個音節還在他耳畔縈繞。
身體裡那股令人不適的燥熱已經褪去了——顯然,那位與他有著血脈聯係的人也逐漸恢複了健康。
烏爾寧加爾沒有為此感到高興,甚至為這病痛的過分短暫而萌生了些許不快,並不是說他喜歡生病,他隻是喜歡這種和母親有所聯係的感覺。
不過沒關係,他們很快就會見麵了。
這一次,他才不要靠她留給彆人的話來安慰自己,父王、西杜麗、埃列什基伽勒……這些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隻有他還在這裡,他那麼努力地以非全盛的形態贏得了聖杯戰爭,就是為了來到她身邊。
她會愛他的,而他也會為了她做一個好孩子。
第65章
白馬探剛走進客廳, 就看見四十二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坐吧。”
“真是冷淡啊,明明是你讓我過來的。”雖然嘴上抱怨,但他還是順從地坐到了她旁邊的沙發椅上, “身體好一些了嗎?”
“一點小感冒而已。”四十二攏了攏身上的絨毯, “明天就是怪盜基德邀請函上標注的時間,本來我這幾天就該去現場看一看的……可惜被這點小狀況耽誤了,隻能延遲到明天上午。”
白馬探點了點頭:“我可以開車送你去。”
“麻煩你了。”
白馬探假裝因為這句話打了個寒顫:“你表現得這麼客氣,真是讓我倍感不安。”
四十二嘖了一聲:“你希望我怎麼回答?滾?”
“確實很有你的風格了, 不過我想你確實需要一個司機。”白馬探笑了, “雖然你的小助手已經長大到穿不了小短褲了,但他至少還是能為你開車的,不是嗎?”
對方撇了撇嘴,似乎不打算計較他用她的話揶揄回來的事:“另外,警方的安保人員名單應該已經被暴露了,可能連詳細的人員安排也被對方知道了……現在找原因已經來不及了,但你們最好注意一下值班上有可能進出會場的警員,他們很可能成為基德襲擊和偽裝的對象。”
白馬探沉默片刻,說道:“雖然我很少質疑你的想法,但你為什麼這麼肯定我們的安排已經被泄露了?”彆說去現場了,她甚至沒有和除他之外的警方有過溝通。
“今天趁我生病休息的時候, 基德假扮成了家政,來我的租房安裝了竊聽器。”
“怪盜基德來過這裡?!”
“安靜一點, 你吵得我頭很痛。”四十二揉了揉太陽穴,“竊聽器有兩個。一個在廚房的櫥櫃下沿, 一個在我的床頭櫃, 我已經處理掉了。當然,如果你再大聲一點, 或許基德不需要竊聽器也能聽到你的聲音了。”
“……我們並沒有對外宣傳說你會參與這次安保行動。”白馬探感覺到了和她類似的頭痛——雖然隱退了兩年,白馬四十二畢竟是這一領域頗有名氣的專家,他不希望媒體在她精神狀態還不穩定的時候對她投入過多關注,“多半是搜查二課那邊又走漏了什麼消息吧……雖然這麼說很不禮貌,但那位中森警官十八年都沒能追捕到怪盜基德不是沒有理由的。”
“身體稍微恢複了一些後,我簡單地對房間進行了調查。”四十二說,“根據拖鞋的痕跡,可以判斷對方在客廳和廚房停留過,可惜的是沒有發現任何第三者的毛發。用於粘貼竊聽器的粘性薄片上有明顯的油脂痕跡,但大部分的指紋都被有意磨掉了。”
“這位基德二世對指紋的處理還是很巧妙的,幾乎沒有讓手指留下成形的紋路,像這類明顯是魔術師出身的怪盜,和貓眼這種更像特技演員的武鬥派不同,雖然他們的表演欲望很強烈,但在收尾工作上很少讓人抓住把柄……”
她點了點桌案,似是在思考什麼,臉上浮現出一個古怪的微笑。
“但前提是,他們得保持一顆謙遜的心。”她說,“比方說,下一次偽裝成彆人的家政時,應該把工作好好做完再離開。”
“可他在這裡留的越久,就可能留下越多的痕跡,不是嗎?”
“如果他願意像一個正常的家政那樣做完自己的工作,拿走他應得的工資,也許就不會引起我的懷疑,他的竊聽器可以安然無恙地留在它們該待的地方……”她將一塊玻片放在茶幾上,“而我也不會發現這個。”
白馬探細細端詳玻片上的紋路:“這是……指紋?基德的指紋?”
“半個指紋。”四十二糾正道,“就大小來看,應該是小指的。我打算去警視廳的指紋庫裡核對一下,看看有沒有可能找到吻合的對象。”
“最好彆抱太高的期待。”白馬探說,“指紋庫裡隻會收錄有過違反犯罪記錄的人員的指紋。”
四十二看著他t :“你好像很篤定那位基德二世沒有任何有記錄的犯罪前科。”
“我……”白馬探遲疑了一會兒,最後隻能坦誠道,“好吧,其實我曾經找到過疑似屬於怪盜基德的毛發,並且做了DNA鑒定。對方大約十七歲,男性,身高約摸為174厘米,體重在58公斤左右。”
四十二又點了點桌案,這一次力度很重——在白馬探看來,她可能更想點他的腦門:“有些部分不是DNA能測定出來的吧?不要把側寫結果混著一起說。”
“考慮到十七歲基本是高中生的年齡,我檢索了全日本高中生的資料,發現剛好有一個符合要求的對象。”白馬探說,“為了更好地觀察他,現在我和他就讀於同一所高中,並且在同一個班級裡上課。”
“觀察他乾什麼?他是雙縫乾涉實驗嗎?”四十二點桌案的頻率加快了一些——並不是說她真的感到了焦慮,更多時候,這代表著她認為對方該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焦慮了,“借由手頭的DNA數據,看看能不能向上申請到搜查和拘留許可,如果可以的話,要求對方提供DNA數據作為對比,這才是在司法係統內工作的人應該做的事。”
“你說得很有道理。”白馬探苦笑道,“但這不是偵探的處事風格……也許你不能明白,但作為偵探,我還是有一點浪漫主義情懷的.如果不是當場看破了怪盜基德的計謀,讓他在眾目睽睽下落入法網,這個偵探和怪盜的故事還有什麼樂趣可言呢?”
“我當然明白,偵探先生。所以我要快進多久才能看到那個''當場看破了怪盜基德的計謀,讓他在眾目睽睽下落入法網''的故事?”
白馬探歎了口氣:“……我有點後悔和你提起這些了,教授。”
“人生就是由無數個大大小小的後悔組成的,年輕人。”
說到這裡,四十二忽地陷入了沉思:“仔細想想,現在可能不是提交指紋的好時機。如果提前讓搜查二課的人得知我們有了基德的指紋,也許會分散他們在安保工作上的注意力。”
“確實。”白馬探不得不對這一點表示讚同——其實四十二的說法已經很委婉了,即使是警方最專心致誌的時候,都很容易被怪盜基德的魔術戲耍,更不用說一心二用的情況下了。
“指紋先放在你這裡保管吧。”她說,“最好的情況是,警方能夠當場抓捕基德,如果失敗了,我們再看看能不能利用這半枚指紋做些什麼。”
“也可以。”白馬探將證物袋收入外套的內口袋,“如果沒有其他什麼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路上小心。”
四十二嘴上道彆,實際卻沒有半點想要起身的打算。白馬探看著她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個銀色的金屬物,兩側各伸出一根金屬細絲,外形看起來像是一個電容。
隨後,她從沙發縫隙裡又取出了一個金屬物,又圓又扁,看起來像是一隻黑色的甲殼蟲,她將金屬絲接在甲殼蟲的兩邊,看起來非常輕車熟路。
白馬探儘量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不至於太無知:“可以解釋一下你在乾什麼嗎?”
“這是一個竊聽器。”四十二舉起那個甲蟲似的金屬物作為示意,“我剛剛在屏蔽它的信號,現在我們可以來談一談正事了。”
“竊聽器?”
“我剛剛是不是和你說竊聽器有兩個?”四十二說,“其實是三個,隻是我拆了兩個,還有一個就是你現在看到的這個。”
白馬探短暫地陷入了錯愕:“你故意讓他知道我們手裡有他的指紋?”
“先說回之前那個DNA的話題。”四十二說,“實際上,哪怕你這麼做了,多半也不會有結果。你不是正式的刑事鑒識人員,收集的證據也沒有進行專業保存,沒有辦法證明在整個過程中證據有沒有受到汙染。還記得辛普森殺妻案①嗎?隻要對方請一個足夠好的律師,有很多漏洞可以供他利用,無論是判例法還是大陸法,程序正義是法律正義的必經之路。而且,即使法庭沒有駁回你的證物,也隻能證明……”
“也隻能證明對方曾經在那附近活動過,而不能證明他就是怪盜基德。”白馬探接過了她的話,“這個指紋也是同樣的道理。”
“不錯。”四十二看著手裡的玻片,“可惜,基德安裝竊聽器的時間和他在邀請函上的盜竊時間太接近了。否則至少可以借''非法入室''的理由申請暫時拘留嫌疑人,觀察一下這樣會不會影響到怪盜基德的行動……你說的那個嫌疑人叫什麼?”
“黑羽快鬥。”
“快鬥( Kaito )②?”四十二的神情有些感慨,“現在的父母給孩子起名字可真是……隨心所欲啊。”說著,她似乎又想起了什麼,臉上露出了更古怪的表情,“這難道是什麼名字決定命運的世界嗎?”
“……要論奇怪的名字,某個人恐怕沒有資格說彆人吧?”
“總之,雖然這個指紋在法庭上的證明力非常有限,但我們可以讓它發揮一些彆的作用。”四十二說,“現在基德二世知道了你這裡有他的指紋樣本,他必然會想辦法拿回這份樣本,這是環節一;取回樣本後,他還需要再次回到這間租房,好徹底銷毀自己的指紋,這是環節二。”
也就是說,怪盜基德原本隻需要和警方交手一回合,現在被迫變成了三回合。
因為警方的人數更多,而怪盜隻有一個,許多人經常會誤認為警方是擁有絕對優勢的那一方——其實警方和怪盜之間的交鋒,往往是怪盜在占據信息差的優勢,因為警方的大部分行為是暴露在公眾媒體之下的,怪盜有無數種渠道可以獲得警方的信息,警方卻沒有任何獲得怪盜信息的辦法。
然而,現在發生了另一種情況:怪盜一方需要獲得的東西變多了,而且都是對他極其重要的目標,警方需要保護的對象卻沒有變。早先憑借身份所帶來的信息差優勢,也被這種目標物多寡的不平衡磨平了。
“這可真是……”白馬探一時找不到什麼恰當的形容詞,隻好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看來我以後也沒資格嘲笑中森警官了。”
“本來就沒資格。”四十二冷酷地回答,“有些人沒有經曆過專業人士的特殊指導,但能憑借著警校統一授課的那點知識和天生的毅力硬生生地堅持十八年,有些人從小接受著最專業的教育,跟著蘇格蘭場觀摩他們的辦案過程,結果長大之後還在玩偵探遊戲。那麼喜歡觀察,乾脆轉行去當物理學家吧。”
第66章
“少爺, 您真的不打算停止這次行動嗎?”
“當然的吧?”黑羽快鬥抓了抓頭發,“你問了好幾遍,我也回答了好幾遍。老爺子,怪盜基德怎麼可能缺席自己的魔術表演?”
“可是……”寺井歎了口氣, “少爺,今時不同與往日,對方現在手裡還拿著您的指紋樣本,即使這次行動成功了,您身上的危險也不會完全解除。如果真的讓您遭遇牢獄之災,我該如何向千影夫人交代……”
“讓他們拿到指紋確實是我的問題。”隻要想到指紋樣本此刻在白馬探那裡,快鬥就感覺一陣頭痛,“但還沒有到窮途末路的時候,隻要把寶石和指紋樣本都拿到手,然後再去教授小姐家裡把指紋銷毀就行了。”
可惜寺井連一個鼓勵性的笑容都擠不出來:“但願一切都能如此順利吧,少爺。”
“彆太擔心啦,老爺子,我都已經成為怪盜基德那麼久了,也不是沒遇到過緊急情況,幸運女神最後總是會眷顧我的。”黑羽快鬥雙手合十,“拜托啦,女神大人,再保佑我這一次,以後我一定會乖乖把家務做完了再走的。”
×××
“陣仗一點也不輸給鈴木集團,不愧是掌握著石油資源的大財團啊。”
柯南環視著周圍的警備——一如既往的,警方並沒能完全隔絕那些狂熱的粉絲和媒體們閃爍不停的照相機,以至於寶石四周的監視器,在這種情況下猶如舞台上的聚光燈,警員們則是一群籍籍無名的群演,存在的意義隻是為了給這場盛大演出的主角炒熱氣氛。
看到這裡,他不由得心生感慨:“簡直就是怪盜基德最喜歡的t場合。”
灰原哀百無聊賴地看著手機,和他不同,她一向對這位小偷先生沒有太多的興趣:“怎麼,我們的名偵探先生是嫉妒了嗎?”
柯南快要翻白眼了:“怎麼可能?如果不是園子一定要來現場追星,我原本不想過來的。”
“真難得。”灰原哀敷衍至極地回答,“這一次不打算跟對方玩什麼福爾摩斯和亞森·羅賓的小遊戲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