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無論多麼不情願,如今蓋提亞都不得不離開——或者說,從他的遺體裡被強製剝離出來了,因為肉體的損毀程度已經無法繼續承載魔神柱過於強大的靈魂。
如果他提前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在必要時刻舍棄這具身軀,以“獸”為基礎而非“所羅門”,情況或許還不會這麼糟糕……然而,蓋提亞似乎下定決心要以這樣的姿態開啟新世界的未來,甚至不惜讓肉體的本能反過來影響自己,致使他與這具身軀的聯係變得過於緊密。
在“所羅門”被賦予了真正的死亡後,他也將失去力量和不死性,肉體的傷痛正在侵蝕他,他的靈基會逐漸衰弱、崩潰、破碎,最終歸於虛無。
看到對方最終變回了他記憶中熟悉的金發少年,羅曼忽然很想知道此刻他心裡是否會有一絲解脫——說到底,被囚困於一具不屬於他的身體裡,扮演著不屬於他的角色,真的是他心甘情願的結果嗎?他真的隻想延續耶底底亞的舊夢,一點也不想讓她看到真正的自己嗎?
當然, 羅曼並不會真的問出口,蓋提亞想必也不會回答他。
蓋提亞倒在血泊中, 下意識地想要蜷縮身體,不久前仍端坐於玉座的人理毀滅者已然消失, 他們眼前隻剩下了一個脆弱的男孩。
“為什麼……”他看起來難過極了,甚至與即將到來的死亡無關,真正能令他感到痛苦的隻有一件事, “為什麼連您也不能理解我……我隻是想創造一個新的世界……和您一起……想要讓所有人都幸福……”
猊下在他跟前側身坐下,鮮血染紅了她的長袍, 但她仿佛渾然未覺,隻是輕柔地托起男孩的後頸,讓他的腦袋枕在她的膝蓋上。
“你說你想要讓所有人都獲得幸福。”她低聲道,“可是……''所有人的幸福''究竟是指什麼呢?”
蓋提亞靜靜地看著她,眼睛一眨不眨,仿佛她是這個世界上他唯一能看見的人。
猊下用手指撥開他額前淩亂的發絲。
“比如說……一場比賽,隻會有一名勝者。有得意的贏家,就不免有失意的輸家,這種情況下你該怎麼辦呢?”她繼續道,“讓所有人都成為贏家?這隻會讓勝利本身變得毫無意義。讓輸家也不會感到失意,告訴他們過程才是最重要的?但無論如何安慰自己,他們得到的幸福終究不如贏家來得多,像這樣不平等的幸福,是否依然能被稱作''幸福''呢?”
“如果我們再退一步,為了避免有人成為輸家,乾脆取締比賽的存在——乍聽之下好像很圓滿,不是嗎?如果無法解決問題本身,那便解決問題的源頭,而這卻將是一切噩夢的開始。”
說到這裡,猊下長長地歎了口氣。
“生存的資源是有限的,你注定無法滿足所有人的願望,那麼唯一的選擇就隻有閹割願望本身,降低人們在物質和精神上的需求,使他們滿足於生活的現狀。雖然得不到什麼,但也不會失去什麼。因為沒有夢想,所以也不會美夢破滅,因為沒有渴求,所以也不需要被滿足,最後便這樣麻木庸碌地度過餘生,除了活著,人生毫無意義……這樣的生活是幸福嗎?蓋提亞?”
“我……”他嚅囁道,“我不知道……”
“看來全知全能的所羅門王也沒有事事都教會你。”
對於她語氣中的嘲弄,羅曼隻能在心裡吐吐舌頭,算是默認了這句批評。
“當然,我必須承認由於世界的參差,許多人隻要能吃飽穿暖,居住在一個沒有戰爭和太多暴力性犯罪的社區便心滿意足了,夢想是他們本就不會去追逐的奢侈品,有時甚至是他們的毒藥——可這樣的結果並不足以令你滿意,對嗎?你不是為了創造這樣的世界才如此勞心費神的,你的願景乃是真正的理想鄉,所有人都能享有優渥的生活環境,在正確的引導下茁壯成長,擁有健康的體魄,智慧的大腦和高尚的情操,這t才是你想要看到的幸福世界。”
“可是孩子啊,僅僅是創造一個不會有人悲傷的世界都如此遙不可及,更何況是令所有人幸福的世界呢?你的願望就像是太陽,宏大、明亮而溫暖,但隨著你不斷靠近,它的龐然終將壓倒你,讓你喘不上氣,它的光芒逐漸刺眼,溫暖也變為灼熱,當你將自己置身其中時,它會使你燃燒殆儘。”
聽到她的話,蓋提亞的神情看起來愈發迷茫了:“所以我的願望……從一開始就是錯的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毫無意義的嗎……”
猊下沉默了片刻,輕聲道:“在通往星之內海的通道徹底關閉後,我曾因為勞累過度和陰冷的氣候生了一場重病。”她並沒有直接回答他剛才的問題,“高燒令我意識昏沉、渾身酸痛,可當我所愛的人都守候在床前,在他們的關懷和照顧之下,我又感受到了幸福。這世上從不缺願意與你共享歡樂的人,甘願陪你度過低穀的卻很少……而也這讓我明白,自己得到的愛是多麼珍貴,多麼值得珍惜。”
她摸了摸他的額頭:“人生總是如此,甜蜜與苦澀交織。有的時候,痛苦和幸福是彼此的敵人,有的時候,它們又是密不可分的一體兩麵。孩子,許多事情並沒有唯一的答案,隻取決於你看待和思考它的方式。”
蓋提亞似乎想說些什麼,但眼神突然恍惚了一下——命運已經為他敲響了喪鐘,他的意識正在被死亡的冰冷和空虛所占據。
“好冷……”男孩的聲音裡充滿了無助,“拜托了……抱緊我,猊下……我很冷……”
猊下點了點頭,願意滿足這個將死之人最後的心願——儘管蓋提亞已經看不到她的回應了。他的眼睛不再聚焦,隻是木然地看著前方,雖有一息尚存,但他的世界隻剩下了黑暗。
“啊……這就是……人類的溫暖嗎……”他喃喃道,“幸福與痛苦……有時是彼此的敵人,有時是一體兩麵……我好像有點明白了……”
說罷,蓋提亞閉上了眼睛,就這樣安靜地在猊下的懷抱中消失了。
短暫的寂靜後,希蘭發出感慨:“果然,他還是一直保持這種金毛小子的模樣比較好。”
“寧願躲在不屬於自己的軀殼裡靠扮演彆人活下去,無疑是一種悲哀。”塔瑪看了一眼自己的發梢,“雖說我也沒什麼資格為彆人唏噓……複仇之火已然熄滅,這個靈基也持續不了多久了。”
“這居然是一件壞事嗎?”希蘭上下打量她,“剛才你看著跟個燒炭爐似的,到處噴黑煙,根本看不清你的臉,我本來還覺得煙霧能散掉一點挺好呢。”
“很高興能再見到你,希蘭,雖然你還是那麼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塔瑪翻了個白眼,可能是受Avenger職階的影響,她的脾氣暴躁了不少。
他們之間那種熟稔輕鬆的氛圍不禁令羅曼感到懷念……然而,他還沒有盲目到認為他們會歡迎他的加入,也不認為自己有什麼資格回到團體之中,所以他最終什麼也沒有說,隻是在不遠處默默地看著他們。
猊下此時已經從地上起來了,沾了血跡的長袍濕漉漉地貼在她的腿上,看著有些狼狽,但對羅曼而言依然很美。
她向塔瑪張開了雙臂:“介意一個有點臟的擁抱嗎?”
“當然不!”
塔瑪如乳燕歸巢般投入了猊下的懷抱。複仇者形態的她要比猊下高得多,但神態和動作讓她在猊下麵前依然像是一個小女孩。
然而在最初的興奮過後,她的情緒忽然急轉直下:“對不起,猊下……當我的國家滅亡,當我最重要的人死去時,我卻在千裡之外,毫無察覺……請原諒我的無能吧……”
“怎麼一開口就是這樣令人傷感的話?”猊下歎息一聲,“你最終完成了複仇,孩子,應該為自己感到驕傲才對。”
“可是這複仇來得太晚了……太晚太晚,挽回不了任何東西。”
猊下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塔瑪,你還記得那封放在地窖裡的信嗎?”
塔瑪點頭,羅曼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但能聽見她吸了吸鼻子:“我記得……非常抱歉,我連您最後的囑咐都沒有完成……”
“寫那封信的時候,我的心態非常悲觀,因為我發現許多事情的發展已經脫離了常理和邏輯,這意味著與我為敵的不再是某一個人,甚至不是某個國家,而是一種命運的強製力。我當時已經預料到了失敗,即使沒有索多瑪,厄運也會在某一時刻驟然降臨……寫完信的那天晚上,我在床上輾轉反側,隨後突然想起了你。”
“我?”
“對,想起了你。”猊下的聲音也逐漸沙啞起來,“我忍不住想,等你長大了、老去了,一切會變成什麼樣。我想象著——在黎凡特冬季的夜晚,銅盆裡燒著炭火,你躺在溫暖而乾燥的床上,膝蓋上披著厚厚的羊毛毯,床邊圍繞著你的孩子,他們都愛你,敬仰你。你雖然上了年紀,但仍有年輕時的聰穎,談吐文雅又風趣,所有人都喜歡和你說話,你們聊著天,然後,然後……然後你向他們聊起了我。”
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越來越沉重,琥珀色的眼睛蒙上了一層淚光。
“接著我又想,你那時會說些什麼呢?''我的母國滅亡了,我的母親被敵人殺死了,所以我要你們放棄自己的人生,把時間全部花費在為他們報仇上,就像我這一生一樣'',這是我希望聽到的話嗎?不,絕不——我希望你能告訴他們,''我的母親生前是一個挺好的老師,在農業方麵算是精通,她建立了一個國家,讓她的子民過得還不錯,所以有幸得到了他們的愛戴,她或許沒有做對人生中的每件事,但總體而言,她是一個好人''。”
“所以我想,哪怕隻是為了這一幕,我也得贏到最後才行……可是你看,我最終食言了,所以我再也等不到我可愛的小姑娘躺在溫暖的床上,對她的孩子們說''她是一個好人''了。”說到這裡,猊下終於哽咽了起來,“但你和我不一樣,塔瑪,你做得比我更好,因為你履行了你的諾言。 ”
塔瑪近乎泣不成聲——她渾身上下都有複仇之火灼燒過的焦黑,唯獨眼角落下的淚水乾淨而澄澈:“不……彆這麼說……”
“彆哭,好孩子,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幸福是會被淚水衝走的。”
“好的,猊下……”
“叫我母親,塔瑪。”
“好的,母親……”塔瑪小聲抽噎著,雙手死死抓住猊下的衣襟,“母親,我不想走……我不想離開您……”
“那就不要離開。”猊下也緊緊地抱住她——她很少會在一件注定不可挽回的事情上如此拚儘全力。塔瑪的身影在淡去,就像是太陽升起後愈發暗淡的月亮,也許幾分鐘後她就會消失,但猊下還是用力地收攏手臂,仿佛隻要這樣就能把她的小女孩留在身邊。
然而,在時間所剩無幾的情況下,塔瑪最終還是迫使自己平靜下來,並以強大的意誌力讓自己離開了猊下的懷抱……過程很艱難,但不管怎麼說,她做到了。
“謝謝你,希蘭。”她看向昔日的同伴,“我能站在這裡,離不開你的幫助……感謝你當時相信了塔尼特的話,將我悉心撫養長大,感謝你所做的一切。”
“我們之間還客氣什麼。”希蘭揶揄道,“放心,老姐,以後我還願意當你的爸爸。”
“該死!希蘭,你把原本好好的氣氛都破壞了!”雖然嘴上這麼說,但塔瑪還是忍不住破涕而笑。
接著,她的目光落到了他身上——僅僅是這一眼就讓羅曼的心跳停了一拍,但無論她接下來要對他做什麼,都是她應得的,也是他應得的。
“我不會和你道彆的。”她如此說道,語氣並不溫柔,但也沒有冷漠到像是在對陌生人說話,他不知道自己是否t應該為此慶幸,“因為我還會在無數個聖杯戰爭裡遇到你,殺死你……一次又一次。”
不知為何,聽到她的惡語相向,羅曼反而沒有那麼難受了:“我相信你會的。”
最後的最後,她的注意力又回到了猊下身上。
“我知道烏爾寧加爾王在未來通過聖杯戰爭獲得了肉體,得以在現代社會和您一起生活。”她認真道,“請答應我,您一定要等著我,好嗎?我不會輸給他的,絕對!遲早有一天,我也會回到您身邊,等那個時候,我還要做您的女兒。”
“我也讚同這個想法。”
“閉嘴,希蘭!”
“那麼說好了。”猊下看著她,眼角微紅,“我的小塔瑪是不會食言的,對不對?因為她是一個好孩子,無論承諾了什麼,最後都會做到。”
塔瑪用力地點了點頭,並努力揚起了一個笑臉——如此明媚、燦爛,仍有她孩提時的影子,這個笑臉也成為了她留在猊下記憶中最後的模樣……直到她們在遙遠的未來重逢。
塔瑪消失後,時間神殿再一次陷入了死寂,並且讓羅曼感到更加不安……在打倒敵人的興奮與故人離彆的傷感消退後,他忽然陷入了一種不知所措的狀態。這座神殿是借由他的遺體增幅而成的,他卻感覺自己是這裡唯一的外人。
有那麼一會兒,他很想逃走,想要跑到一個人跡罕至的地方,在那裡了卻此生……不是因為畏懼死亡,而是他害怕生命中為數不多還能聊以慰藉的幻夢最終也會像泡沫一樣破碎。
這一次,打破沉默的是猊下。
“羅瑪尼醫生,介意和我單獨在這附近走一走嗎?”她的聲音還有些沙啞,但語氣很平靜,顯然已經緩和了情緒。
羅瑪尼醫生——她是這麼稱呼他的。
羅曼的心沉了下去。
“當然不介意……”話音剛落,他就察覺到了立香和馬修擔憂的目光,“沒事的,不用擔心我。”
一旁的希蘭則聳了聳肩,默認將最後的時間留給他一人——顯然他也清楚,如果要為迄今為止所有的恩怨畫上一個句號,這場對話隻能發生在他和猊下之間,容不下第三人。
羅曼不確定猊下要帶他去哪裡,但她選擇玉座背後的方向明顯是有深意的。
但此時此刻,他拋卻了所有多餘的念頭,隻是全身心地沉浸在這種平靜的氛圍中……距離上一次他們這樣並肩漫步已經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他記不清了,隻是本能地感到熟悉和懷念。
如果這段路永遠不會結束就好了,他心裡默默祈禱著。
可惜願望終究隻是願望。
路總有走完的時候,就像美夢總會醒來一樣。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固有結界裡,時間流逝的概念是很模糊的。最後,他們走到了神殿與時空隧道的分界處。
羅曼確信這不是蓋提亞的手筆,他自認為穩操勝券,不會特意給自己留一個後門,這條隧道大抵是阿賴耶替猊下準備的,是人類賢者的回家之路。
很顯然,這不是一條雙人道,隻允許一人通過。
“看來這就是終點了。”
羅曼的心情意外地平靜——事實上,他甚至有些高興,唯一遺憾的是,如果包圍著他們的不是曆史無情的殘影,而是美麗的黃昏就好了。
“對於您賜予的死亡,我心中沒有任何怨言。”他說,“但在您動手之前,請給我一些寬容,向我揭示那個問題的答案吧……猊下,對您而言,我究竟是誰呢?”
在沉穩的語調下,隻有他知道自己的心跳快得驚人。
相較於他的慎重,猊下的語氣反倒異常輕鬆:“恐怕我不得不對你說聲抱歉了,孩子,因為我也不知道。”
羅曼覺得自己的大腦如同卡帶一般停滯了幾秒:“呃……什麼?”
“我說我也不知道。”她看著他,“坦誠說,你身上有我深愛的部分,也有我憎恨的部分,還有一些我未曾參與的部分,至於這意味著什麼……這個問題曾經也困擾過我,就像它一直困擾著你一樣。”
“您剛剛說''曾經''……難道不是因為您最終找到了答案嗎?”
“我並沒有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她說,“我隻是意識到——人生或許就是如此,並非所有的問題都能被解答。然而,無論答案是或不是,此刻都已經毫無意義了。”
“我……我不明白……”
“ Hmm ,''所羅門的智慧''①。”她的口吻中帶著點促狹,神情卻十分溫和,“屬於我們的時代早就過去了——相比曾經主宰這個星球的其他物種,人類的曆史並不算太久,可我們的故事在曆史長河中依然顯得無足輕重……這片大地埋葬了許多君王,以及他們的國家,而我們不過是滄海一粟。”
她的目光從時空隧道外的曆史影像上劃過。
“世界是一個巨大的舞台,總會有充滿熱情的年輕人閃亮登場,並不需要我們這樣的過氣明星。”猊下的聲音輕了下來,微笑中多了一絲苦澀,但更多的是釋然,“所以,何必讓兩個幾千年前就入土了的老古董之間的恩怨去困擾現在的人呢?天知道我們的屍骨如今埋在哪裡,也許已經被什麼昆蟲或者微生物消化了。蓋亞……可憐的傻瓜,其實大自然總是能贏到最後,人類的勝利並不意味著它的失敗,如果它能明白這一點就好了。”
說著,她的目光越過了他——從這裡看不到任何人,但羅曼知道她看向的是藤丸立香,人理的救世主。
“人類是一個命運多舛的種族,我們都知道那孩子將來還會為了拯救世界而再次踏上危險的旅程,他身邊需要有人陪伴和引導。”她說,“我知道你就是那個最合適的人選,羅瑪尼醫生。”
羅曼感覺胸口左側酸脹得厲害,裡麵填滿了甜蜜和苦澀。他知道這句意味著告彆,但還是情不自禁地問道:“那麼您呢?”
“我?”她愣了一下,隨即輕聲笑了起來,“我已經太老了,不適合再乾這些事了。繼續你們的冒險吧,小尤利西斯。至於我,打算在空調、互聯網和現代衛浴的陪伴下過完無趣的退休人生……好吧,可能還有命案,但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在她即將轉身時,羅曼又忍不住追問:“以後還有機會見麵嗎?”
聞言,猊下沉吟了片刻:“可能有,也可能沒有,以後的事情誰說得準呢?不過……以防我們之後再也見不到了,羅瑪尼·阿其曼先生,祝你早安、午安、晚安②。”
她一步步地向遠方走去,羅曼的目光也隨著她一寸寸地向前挪。
在即將步入時光洪流之際,她突然回過頭,長發隨著她的動作而飛揚——“緹克曼努”和“埃斐”長得並不完全一樣,但羅曼依舊感覺歲月在刹那間回到了過去……她在夕陽下,散開烏黑的秀發,美麗動人,而他凝視著她的臉龐,如此專注,甚至忘記了呼吸,隻為把這一幕永遠烙在腦海中。
“差點忘了。”她說,“羅曼真是一個好名字,很適合現在的你。”
一種難以形容的感情陡然擊中了他,幾乎要讓他落下眼淚,可還沒等他回答,對方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長廊的儘頭。
她出現時是如此萬眾矚目,像彗星一樣注定要在所有人的記憶中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離開時卻如此悄然,沒有驚動任何人,猶如凝聚在綠葉上的朝露,黎明到來後便倏忽不見了。
她走之後,漫長的時空隧道顯得如此孤寂,唯有歲月的殘響在他的耳邊回蕩。
“我腦子裡隻有這台機器,其他什麼也想不了。”③
“沃森先生,過來一下,我需要你。”④
“如果鳥兒隻憑自己的翅膀飛翔,他是飛不了太高的。”⑤
“長30.48米,寬6米,高2.4米,占地麵積約170平方米,除了18000根管子,還有成千上萬的電子元件和50萬個分類接頭,他們稱其為ENIAC 。” ⑥
……
“我們t把天空檢查了個遍,沒有發現上帝和天使。”⑦
第392章
“進展怎麼樣?”她的同事凱瑟琳問道。
“相當不錯。”四十二興致勃勃地回答, “我們找到了嫌疑人丟在垃圾桶裡的棒球帽,上麵不僅有他的皮膚細胞,尼龍搭扣還黏住了他的幾根毛發,其中兩根保留了完整的毛囊。最重要的是——我們在搭扣的絨麵上找到了一些碎沙粒,邊緣很鋒利,明顯是人工沙,有部分染綠,和被害人家中的破損魚缸附近散落的沙粒完全一樣。”
“很高興看到你們的調查如此順利。”她有點促狹地笑了, “但我指的是剛剛送你來上班的那位男士……他在離開前還吻了你一下, 我沒看錯吧?”
“……閉嘴,凱茜。”
“何必遮遮掩掩呢?畢竟他如此美麗。如果我是你,不出半天,整個蘇格蘭場都會知道我的新戀人是一位金發碧眼的白馬王子。”對方調侃道, “其實我們私下早有猜測,因為你最近看起來狀態很好。考慮到你不久前才因為一場事故而陷入昏迷,我們都想知道是怎樣神奇的治療讓你恢複得如此之快,而且還愈加精神煥發……噢,愛情的力量真是偉大。”
這就是四十二不太樂意回蘇格蘭場的原因, 如果她的老朋友們願意把自己的洞察力用在辦案而非八卦上就好了:“這和亞瑟一點關係也沒有。”
“很好,現在我們知道這位紳士的名字了,這是一個好的開始。”凱瑟琳說,“在正式討論你們相識相知相愛的過程之前,先回答我幾個問題——你們到幾壘了?我們的白馬王子先生在床上表現如何?像他的外表一樣端莊優雅?亦或是出乎意料地狂野?又或者他有些不便對我們透露的小癖好,比如……”
“遲早有一天我會殺了你。”四十二說, “所有人都會知道是我乾的,卻找不到任何證據,最終法庭會宣判我無罪,泰晤士報的頭版標題會稱我為''第二個OJ辛普森①''。”
“好吧,看在我命不久矣的份上,告訴我你們幾壘了。”
“什麼也沒發生!”多虧這些毫無邊界感的英國佬,現在她覺得像日本人那樣保持冷漠的人際關係好像也不錯,“拜托,我們才認識兩周。”
事實上,她昏迷的時間遠比其他人知道的要長,但那牽扯到一些裡世界的問題,不方便對外解釋。
至於遇見亞瑟……那大約是她醒來一周後發生的事情。
在一個下著大雪的夜晚,她和孩子們一同待在公寓的客廳裡。格蕾和烏爾寧加爾在壁爐前烤香蕉和棉花糖,四十二則坐在搖椅上看書,火堆散發出的暖意讓她有些昏昏欲睡。
九點鐘左右,門鈴忽然響了起來。
好在英美雖然有點血緣關係,但不是一個自由到人人都有槍玩的國度,四十二以較為放鬆的心態打開了公寓的門——當然,她在右手邊放了一把長柄傘,以防門外有不速之客突然掏出砍刀。
門外站著一名身材高挑的金發男子。他長著一張似乎隻會出現在《名利場》雜誌封麵的英俊臉龐,懷裡抱著一個同樣漂亮的男孩。介於他們在外貌上的相似程度,“你們是父子嗎?”顯然是一個多餘的問題。
“需要什麼幫助嗎?”
“這麼說可能有點冒昧。”對方露出了一個淒苦的微笑,“請原諒,外麵的風雪實在太大了,如果可以的話,能讓我和我的孩子進到公寓裡說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