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1 / 2)

外頭有一下沒一下的落著雨,宮中燈火一直亮著。

妖醫一簇接著一簇,都被調度來了汀蘭宮。這是白茸被送給王壽之前住的地方,如今她又被送了回來,依舊住在那一處。

之前幾月,汀蘭宮一直無主。

庭院中樹影晃動,一切似乎都變得蒙昧。

侍女從大殿中一盆盆端出血水來,都行色匆匆,沒人敢提起室內在發生什麼。

青丘戰役依舊沒有結束,沈長離原本預備在一日之內趕回去,意外遇到了這件事情耽擱了回程。

他獨自回王都的事情原本無人知曉,甚至連宣陽華渚都被留在了青丘。

雨落在庭院湘妃竹上,斑斑淚痕。沈長離記得,和她還在青嵐宗時,搬去內院後住在院中的竹影很像,他厭惡這竹子,卻依舊選擇了在汀蘭宮中也栽種上。

庭院深深,夜色很黑。

沈長離一直遠遠看著。

這景色,總讓他想起孩童時代曾養過的一隻雀兒。

有一日他忘了關籠子,雀兒飛了。

他拿剪子剪掉了雀兒翅膀,之後,又找了最好的獸醫來救治,竹雀很快就死掉。

那時候他年齡很小,還沒有開始修習仙訣,即使用了冰塊存,雀兒屍體很快開始腐臭,羽毛剝落,□□腐爛,臭不可聞,身軀上生出蛆蟲。

完全變成了一灘爛肉。

在沈長離的眼裡,世界上許多東西,都極為醜陋,觸碰,甚至看一眼,都讓他惡心。

白茸不算醜陋,可是,她自甘墮落,要把自己弄臟。

那死去的雀兒淒慘的屍體浮現在他腦海裡。

若是白茸若是也變得像是那雀兒一樣,便更加醜陋無趣了。

他接到青丘那邊傳來的通訊,對麵是辛雲。

“王上,你什麼時候可以回來?”辛雲性子直,直接問了。

讓灼霜替他留在青丘原本隻是權宜之計,胡九性格十分狡詐,善於用兵,加之有仙界的暗中增援,沈長離不在,他們前線已經暫時開始後退。

沈長離看著漆黑的天幕,緩緩答:“要暫緩幾日。”

他沒說原因,辛雲正還要說什麼。有人推開了殿門,彎著腰小跑進來了,是沈長離的一個小廝,背後跟著急出了一頭一臉漢的妖醫。

原本他們預備去尋沈長離,妖醫見他正在院中時,愣了一下。

夜露沾濕了他的衣物,妖醫有些意外,不知他到底是什麼時候來的。

沈長離問:“你說,現在如何了?”

他眼珠烏潤潤的,盯著人看的時候,透著一點涼薄的冷意,給人很強的壓迫感。

妖醫立馬跪下:“王上,白姑娘身上有噬骨散,又懷著身子,預備給她補血的凝血丸和蝕骨散藥力相衝,不知當不當用……”

白茸實在是太瘦弱,原本不適合懷孩子,又因為動了胎氣導致失血太多,為了保住孩子和她的性命,他們保胎後

選擇了給她用補血的丹丸,卻意外在她身上發現了蝕骨散發作的痕跡。

蝕骨散一般是主子給自己的不忠的奴隸暗衛下的藥,用來控製他們,被下藥之後,奴隸必須每月從主人手中拿藥,否則會渾身骨頭劇痛,被疼痛折磨到痛不欲生。因為解藥不同,每一份蝕骨散的配藥不同。

在白茸身上發現蝕骨散的藥力之後,加之還牽連到孩子,因此,他們都不敢擅自下藥,隻能來尋沈長離定奪。

沈長離自然知道蝕骨散。

是他親手逼白茸服下的藥。

沈長離沒想過,白茸竟然會懷孕,甚至有了這麼大月份

白茸懷孕了,至少三個月了,一直瞞著他,若不是他為了給她喂藥中途回來一次,她或許還會一直隱瞞下去。

沈長離問:“她現在如何了?”

“她實在是太瘦。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妖醫囁嚅,“嚴重的氣血不足。”

因為太瘦弱,又一直處在惡劣的環境,經曆了這麼嚴重的情緒波動,她情緒被透支得很嚴重。

白茸從來很能壓抑自己的感受,很少對外人抒發情緒,都是自己默默消化,情緒積壓久了,她又帶著身子,發作起來十分要命。

他沉默了一瞬:“那便把孩子拿掉。”

妖醫小心翼翼說:“這孩子拿掉的話,之後這這姑娘可能再也懷不上孩子了。”

沈長離沒做聲,一雙冰冷的眼看向他。

妖醫知道犯了他的忌諱,速速住了嘴。

”什麼孩子?”對麵,清霄原本正在安靜旁聽,麵容一下覆上喜意,“宮中有妃子懷孕了?”

辛雲點頭,遲疑著說:“隻是,似乎是個人類。”

並且,是王壽府邸那個舞女。那晚辛雲也參加了那個宴會,知那舞女生得很漂亮,但是也就是漂亮而已,辛雲什麼樣的美人沒見過,之後,去摸她腰的熊妖被砍了手掌,但是也隻是因為他練兵失誤,辛雲沒放在心上。

他沒想到,王上竟然會如此孟浪,臨幸了那舞女,甚至讓她懷孕了。

清霄又驚又喜:“真懷了?”

當年,青姬和人皇生下沈長離的時候,清霄原本也是持反對態度的,隻是後來沒想到他如此驚才絕豔,加之沈長離一直沒有子嗣,新生的夔龍血脈自然是越多越好。

清霄收拾了行囊,也不再在青丘待了,迅速收拾了幾件物品,預備回去妖王都了。

……

沈長離衣袖沾了露水,他站在那一顆大槐樹下,望著亮起來的燈,但是沒進去,

陰暗的地牢中,那一地的血水,一直在他腦海中回旋。

他其實不喜歡孩子,也不在乎孩子。以前,沈長離完全沒想過,自己會和白茸有孩子。

白茸還躺在臥榻之上,麵容慘白得像是一張紙。

她還處於昏迷之中,沒有絲毫醒來的跡象。漆黑的發緊緊貼在麵容邊上。

沈長離走近了幾步,手搭在她脈搏上。

她極度虛弱

,因為大量出血,現在還在昏迷。

這就不行了?他想,之前不是這樣倔強?

?本作者霧下菘提醒您《我那墮仙夫君後悔了》第一時間在.?更新最新章節,記住[]?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白茸漆黑的發緊緊貼在麵頰邊,臉色慘白,沒有一絲血色。沈長離走近了幾步,手搭在她脈搏上,她失血實在是太多。

他用劍氣割破了自己手腕。

銀色的鮮血從手腕上的創口流了下來,侍女拿了一個琉璃碗,接住了這些新鮮的血液,精純的龍血極為珍貴,是上好的藥材。

他手腕上,原本的創口依舊可見,是當年白茸死掉的時候,他為了複生,放了不知多少血液出去。

妖醫沒想到,沈長離會願意用自己的血,很是驚喜,立馬拿走去配藥了。用龍血的話,就不用擔心藥力排斥的問題了。

白茸服下新的凝血藥後,麵容緩緩恢複了一點血色,但是還是沒有醒來,藥材中包含的那一點龍血,實在是杯水車薪。

這溶血藥很快就發揮了作用,隻是很可惜還是太少。

沈長離想起了白茸體內,他的那半顆內丹。

於是他索性直接把手腕貼在了白茸唇邊,白茸依舊處在昏迷狀態,感覺到溫熱的血液之後,她下意識將唇貼近了他手腕上的創口,然後開始像是嬰兒一樣不住的吮吸。

她唇瓣嫣紅,因為沾了鮮血,而顯得分外嫣紅。

妖醫不敢多看,隻敢低著頭,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龍血具有成癮性。這也是他之前做丹丸不敢放太多龍血的原因。

喝多了,就離不開了。

隻是,沈長離也不在乎她上癮。

離不開他自然是最好的,再想跑的話,就隻能渾身劇痛,遭受鑽心刻骨的痛苦,最後不得不跪在他麵前苦苦哀求。

黃昏將近,梅影清淺,浮動落在碧紗窗上。

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

她似乎已經喝夠了血,唇離開了他的手腕。

他方才隨意使了個訣,止住了自己腕上鮮血。

白茸狀況穩定了下來,溶血在她體內開始發揮了作用,和他的內丹融合。

沈長離這時方才把目光投向了她的腹部。

他方才在白茸腹部感受到一絲熟悉的龍息。

白茸有他的內丹護住。

若她腹中不是他的孩子,未經處理的龍血對她腹中胎兒便是沾之即死的劇毒,喝下這麼多後,這胎兒不可能還能活得下來。

確實是他的孩子。

沈長離完全沒有當父親的準備,更沒有想過,自己和白茸會有孩子。

見沈長離沒有立刻離開。

紅葉立馬殷勤地問:“王上,你今夜要宿在此處嗎?”

白茸現在懷孕了,身體又虛弱。無論怎麼說,夫君能陪在身邊,對她也是個慰藉。

日光已經昏暗下來了。

他一宿沒睡了,聲音也有些沙啞,對紅葉說:“你在此處看顧,有什麼事情,便告知一聲。”

他基本不宿在妃

子寢宮,也不喜歡彆人近身服侍,這是宮中都知道的事情,即使白茸現在懷孕了,他看起來也沒有要留下的意思。

白茸沒有醒。

她感覺自己似乎走一處彌漫著濃霧的湖邊,湖中綻放著許多蓮花,都沉浮在碧波之上,秀美清淨不似人間景象。

她不知道這裡是哪裡,但是本能覺得非常熟悉。

她低頭看自己,自己打扮也變化了,身穿一身潔淨的白紗衣,烏發一直蜿蜒到腳踝,這一身打扮她也很熟悉,白茸恍然想起,這是神女的模樣,為什麼,她在夢中會作神女打扮?

不遠處,有人泛舟而來。

來人是個白衣男人,白茸身子僵住了,好在男人很快走近,看清他的麵容之後,讓她方才鬆弛下來,

是個陌生的男人,白衣白發,麵容清秀柔和。

分明是第一次見他,可是,卻像是見到了一個熟悉依賴的故人一樣,沒有半分害怕和畏懼。

他拉她上了小舟:“來。”

白茸本能信任他,由著他牽引上了小船。

四處彌漫著芰荷芳香,清雅淡然,很讓她懷念。

她看向四周遮掩蔽日,接連不斷的蓮葉。若化便一直看著她,目光溫柔包容:“許久不見,人間一趟,你當真是變了許多。”

白茸方才回神,看向他。

白茸生出一種莫名的感受。

她竟然莫名覺得,沈長離與這個男子某些地方有些相似。

隻是兩人氣質截然不同,無論是以前的沈桓玉還是現在的沈長離,都更像冷漠的冰,沒有多少溫度,令人不敢親近冒犯。沈長離會將人刺得遍體鱗傷,也樂於如此。

而這個男人,則像是一抔鬆軟的雪,身上沒有任何侵略性,隻有水一樣的溫和與包容。

眼見日頭逐漸高了。

若化伸手摘下了一片蓮葉,覆在白茸頭上,給她遮擋住了烈日。

“我尋了你許久,但是一直未找到。”他不急不緩,“因此,隻能尋了這個辦法,暫時先與你聯係。”

星分儀上,白茸的靈魂投影被遮掩住了,她的命星軌道被外力強行扭曲,也無法觀測。

“我隻能通過這種方式,暫時在夢裡與你見麵。”若化說。

如今青丘戰況吃緊,他料想到,沈長離的大部分精力,估摸應都放在了那邊,因此這段時間加強了搜魂術,隻是依舊遍尋無果,直到今夜,不知發生了什麼,那一股遮掩的力量有所削弱,若化方才通過蓮花花瓣,終於入了白茸的夢境。

“我以前認識您嗎?”白茸手指輕輕壓著蓮葉,揚起臉問他。

她真的變了許多。顯然吃了許多苦,經曆了人間百味,便連眼神也變了。

若化頷首:“我與你前世略有夙緣。”

白茸略微愣神。

前世?仙界?

白茸低眸看了一下自己穿著。原來,她的前世,與仙界有緣分?

“盤古大帝開天辟地以前

,天地之間,原本都是一片混沌,而後分出三界,清氣上揚為上界,濁氣下沉化為人間,邪魔外氣被儲於魔界,大家各歸其位,不斷循環。”

六道輪回便是如說。

兩千年前,司命曾在夢中接到預言。

三界未來,會孕育出一隻毀天滅地的邪魔。

那邪魔為龍身,他看到了在霧中隱藏的巨大龍角。

邪魔會借由邪龍轉世,魔會淩駕於三界之上,最終,破壞原本的輪回。

天闕原本是最接近預言中邪龍的,隻是,千年前,他沒有任何魔化的跡象,即使在被神女封印的時候,身上也沒有魔氣。

之後,夔龍全族都被剿滅,按理說,預言不可能再實現了。

如今沈長離的出現,出乎了所有人的意外。

他如今沒有完全墮仙,但是已經沾染了魔氣,比天闕更接近預言。

仙界早早開始布局,從千年前,天闕的複生,到之後剿滅夔龍族裔,其實都是為了阻止預言實現。

魔界如今的大帝本體也是邪祟,借著楚挽璃的仙訣,如今魔界實力越發壯大,魔尊魔後與仙界有過數次交鋒,數次取得了優勢。

楚挽璃沒有任何與他們談和的打算。她死得很慘,怨氣深重,加之原本天賦便高,借著與魔尊的雙修,修為一日千裡。

她隻有一個要求,若是要議和,要仙界將白茸和沈長離交出來。

這自然是不可能達成的要求。

若化修行多年,他手一揚,小舟下方的景色變了,水麵瞬間變成了一麵平滑的鏡麵,鏡中開始映照出變化的景色。

白茸麵色變了。

她看到的是熟悉的人間景象,隻是,生靈塗炭,流血漂櫓,不像是人間,宛如煉獄的景象。甚至,比起曾經玄天結界扭曲時更為慘烈。

“數百年前,你自願下凡,借合歡木投生入了上京白家。”

“你替代楚挽璃祭妖之後,肉身隕滅,原本應當魂歸故裡,徹底歸位仙界。”若化不急不慢說。

可是,由於沈長離的阻止,神女並沒有歸位。

白茸依舊是白茸。

“他這般對你,不知你可否後悔曾經的選擇?”若化喃喃。

入夢之術,難免會見窺探到一點白茸零散的回憶,他看到了一些她複生之後的遭遇,淪落到了最底層,甚至為奴為婢,被遊街,被侮辱。沈長離覺醒了天闕的記憶,對她有如此濃烈的恨意,若化可以理解,隻是,他這般冷漠絕情,有些超出若化的預料。

他要折磨白茸,但是又不願意放她離開。

或許,是想將她折磨到精神失常為止。

白茸垂下眼睫:“我有什麼可以做的麼?”

她依舊記得水鏡中倒映出的景象。

人間是她的故鄉,白茸不願意見到自己的故鄉變成這般煉獄一樣的景象。

若化歎息。

“你是否不相信我。”他溫柔的黑眸看向她,“甘木,你潛意

識中覺得,我們想要利用你。”

白茸不語。

“我確實想帶你走。”若化[]?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不願再見你在人間受苦。”

“即使被他這樣對待,你還願意蛇生下腹中孩子嗎?”他溫柔地說。

她腹中有帶著龍血的孩子,生下來以後,必然會在三界掀起驚濤駭浪。這孩子會成為眾矢之的三界之敵。

況且,這孩子,是被強迫生下的,並非愛情的結晶,若化不認為這個孩子有留下的必要,在他眼中,被強迫也無關名節,是強迫者需要背負的因果而已。

白茸輕輕搖了搖頭。

但是,她也沒有對若化多解釋。

孩子是她自己的事情,與旁人都無關,她的選擇早早定了,也不會變。

她沒有留下這個孩子的資格。

也不可能留下。

她滿身罪孽,欠九鬱的,欠歡娘他們的,她走到哪裡,就把災難帶到哪裡,欠下的罪孽,一輩子都還不清。

她已經欠了那麼多債了,不能再將這樣一個孩子帶來世上。

若化思索了一瞬:“若是你拋下現在的軀殼,可以成功離魂。”

“我可以用魂幡,引你的魂靈回到仙界。”

“我現在,正在妖王都之中。”她輕聲說,“時刻被監視,無法離開。”

“我的朋友都還都在他手裡。”白茸說。

若是她敢跑或是明顯的自殺,被看出來了,以沈長離性情的冷酷程度,她毫不懷疑,他會用最殘忍的手段,把歡娘他們都碎屍萬段。

況且,她也沒有自殺或是逃跑的辦法,無論如何,都會被抓回來。

她被困在了他設下的樊籠裡,隻能承受無窮的羞辱和苦痛。

“我有一離魂法訣,可以傳授予你。”

男人話音輕而柔和:“一旦你這具肉身隕落,念動法訣,魂魄即可歸位。”

這段法訣,來自白茸很多年前念過的一卷經書。她過目不忘,很快記下了。

他聲音忽高忽低,

若化最後還想說什麼。

隨著一陣天旋地轉,小舟,蓮池,水麵,一切都開始變得模糊而混沌,白茸察覺到一股巨大的拉力,不知道要把她拉向何方,隨即,伴隨著頭暈目眩,她視野開始模糊。

若化被從白茸的靈境中強行趕了出來。

有一道更為強大的劍靈魂力量,夾雜著凜冽的劍雨,完完全全籠住了白茸的靈境,將他驅趕了出來。

雨水還在有一下沒一下的落著。

若化看向外頭,世界都被籠罩在這一層清霧之中,天黑得清寂,隻聽得遠處隱約的蛙鳴。他正披著一身鬥笠,坐在祠堂的蒲團上,這是一處妖界的神女祠。

祠堂並未被沈長離完全毀掉。

他抬眸看向神女像,收起被放在眼前的星分儀。

白茸的命星軌跡,再度被掩蓋在了濃霧之中。

隻是……今日開了一個好頭。

時間還有很多。

白茸現在確實在妖王城之中。他今日得知了一個很重要的情報。

但是,要如何將她從龍手中帶走。

若化細細思索這個問題。

沈長離修為很高,並且極為敏銳,用尋常的法子定然行不通。

若化站起身,踏入了雨水之中。

……

白茸醒來的時候,看到紅葉正在臥榻邊上坐著,手中拿著一條濕毛巾,給她一遍遍輕輕擦過手腕和麵頰。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感覺自己身體狀況比之前好了一些,下意識摸了一下腹部,孩子還在。

她垂下眼,說不清心中到底是什麼感受,沒有喜悅,但是也沒有多少悲哀。

夢中,她又看到了九鬱,但是朦朦朧朧,一直很遙遠。

這是她複生之後,唯一一個給過她溫暖的人。

又看到了自己在人間遇到的朋友,李汀竹、顧寐之……許許多多以前的朋友。隻是,他們都很奇怪,都站在煉獄火裡,痛苦扭曲地地看向她。

她驚醒了過來,額上汗水涔涔。

白茸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孩子似乎還在。

她不知道自己是何種想法。沒有高興,似乎也沒有悲傷,隻是平靜和漠然。

紅葉說:“姑娘,太好了,您終於醒了。”

周圍已經有侍女去通報了

紅葉扶著白茸慢慢坐了起來,有人給她端上了清淡的清粥小菜,還罕配有一些晶瑩剔透的新鮮瓜果。

粥散發著一點蓮葉香,白茸拿著瓷勺,一勺勺喝了下去。

她沒有問沈長離去了哪裡。

白茸低眸看著自己的腹部,她緩緩想,若是真的生下來了,她會生出一個什麼怪物來?

就在這時。

兩列宮女一左一右,夾道而立,燈火明滅之中,有人來了,小廝推開了沉重的宮門。

白茸原本正往唇中送著一勺湯粥,下意識頓住了手。

她身形瘦削,裹在被褥之中,麵容很白,唇沾著一點水光,看向他,

兩人視線相對。

白茸低著眼,過了許久,她察覺到耳邊自上而下傳來的冰冷聲音:“啞巴了?”

她似真的變成了一個啞巴,隻是一言不發,甚至也不再喝粥,紅葉有些不安。

他修長的手伸了出來。

隨著那隻冰冷的大手覆在她的腹部。白茸渾身都僵住了。

但是,他沒有下一步動作,也沒對她做什麼。

隔著一層薄薄的絲綢小衣,他感受到了她腹中胎兒的形狀。

男人琥珀色的眸色略微變化了。

他把手拿開,沒有再去碰孩子了。

這裡孕育著一個孩子,他和白茸的孩子。

他這雙手沾過很多血,殺過很多人。

但是,很少這樣去觸碰一個還沒誕生的新生命。

隨著他觸碰上她,

白茸渾身都僵住了,沈長離很敏銳,自然察覺了她的變化,神情也變了。

“王上……白茸現在身體已經恢複了。”她聲音很細很軟,但是沾著一點嘶啞,“可以回王府繼續做事了。”

沈長離現在一旦出現在她眼前,都可以給她極強的壓迫感,讓她恐懼,渾身都僵硬冰冷。

他麵容已經恢複了慣常的冷漠,那雙琥珀色的漂亮的眼裡,俯視著她,含著熟悉的譏誚。

“就這麼喜歡給人當奴婢?白茸,你是天生就如此下賤的是嗎?”

喜歡做妾,喜歡被男人侮辱。

她一身不吭,桃花眼黑漆漆的,麻木安靜地承受著他的侮辱。

她的眼神曾經十分靈動,如今完全變了。

“這麼緊張?”他捏了她下頜,強迫她看向他,“之前不告訴我,是不是也是因為,害怕自己肚子裡懷的是彆的男人的野種?”

否則,有什麼不說的道理?

白茸睫毛劇烈的顫抖。

她已經習慣了,如今心態完全被磋磨掉了,聽到這樣難聽傷人的話,竟然也不覺得有多痛苦。

“孤現在沒有子嗣。”他最終說,“所以,需要一個孩子。”

他確實不喜歡孩子,但是如今看來,讓白茸給他生個孩子,也不是什麼壞事。

果然如此。

他如此想法,也在白茸的意料之中。

她對沈長離而言,自始至終就是一件工具,需要滿足他,給他生孩子,雖然她不懂,為何這件工具會是她。

為什麼沈長離就不能放過她。

見她又恢複了這蒼白麻木的樣子。

他心中陡然冒出一股想要殺人的怒火來,之前因為這莫名其妙的衝動,他差點在獄中掐死了白茸。

之前短暫的升起的異樣感情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男人驟然起身,拂袖而去。

汀蘭宮中多了不少侍女。

紅葉依舊貼身服侍她,隻是,那些侍女白茸都不認得。

之前,她在王府中做慣了雜役,現在倒是有些不習慣這樣的待遇了。

白茸一直被困在汀蘭宮中,哪裡都不能去,每天晚上隻能孤獨地坐在室內看著外頭的月亮。

沈長離不會經常過來找她,依舊也會去其餘妃子的宮殿,這種外頭一直有流言蜚語,說是他不滿意這個孩子的血統。所以想要彆的妃子也早點懷孕,以防止那個女人借著孩子來要挾他。

日子就這樣一日日過著。

現在前線軍情依舊緊急,沈長離每日得空的時間不多。

仙界下放了更多增援,夾在胡九的妖兵之中,被抓出來過許多。

隻是,仙界一直不承認派出了仙兵。

如今形勢,大有風雨欲來的境況。

現在軍情依舊緊急,沈長離事務繁多,很少留在宮中。

白茸沒有任何得知他去向的渠道,沈長離若是想了,會來看她,但是她沒有任何主動去見他的渠

道。

隻是她並不想見他。

其實白茸是個很需要陪伴的人,白茸有時候也會想。

如果放在以前,她懷孕了,一定會天天都要見阿玉,她會害怕,恨不得要他終日陪在身邊才好,可是現在他時常不在,她甚至會感到一種由衷的輕鬆。

白茸現在已經搬入汀蘭宮中。

可是,沈長離沒有給他妃位,雖然大家都知道,她懷了沈長離的孩子,並且是目前宮中唯一懷孕了的女人。

白茸經常在宮中發呆,直到有一日,她看了一眼月曆。

竟然已經快到黃鶯昏禮的時候,白茸記得這個日子,她之前做好的新婚賀禮還一直沒有送出去。

白茸很想去她的昏禮。

最後,她不得已主動聞了一下身邊的嬤嬤,黃嬤嬤是妖宮中的老人,對白茸她很意外,懷孕了後,她沒有恃寵而驕,也沒有多過分的要求,一直都安安靜靜。

“七月初一,我是否可以出宮一次,去參加朋友的昏禮,她在王府上時,對我多有幫助。”

黃嬤嬤說:“我需要先去報告給王上。”

白茸掩去眸底失望。

不料,隻是過了兩日,她便給了回複,沈長離竟然批準了,允許她出宮。

隻是,必須帶上紅葉一起,當日需要返回。

她如一池死水般的心終於泛起了一點新的漣漪。

紅葉也很替她高興,畢竟,這段時間,她在宮中的行將就木紅葉也看在了眼裡。

紅葉問她:“姑娘,我們要不要出去順便逛逛?”

“給黃鶯姑娘也多備些禮物。咱宮中妖錢也不少。”

白茸從來不管這些,沒想到自己竟然還有月例,她覺得很諷刺,如今,她自己也不懂,自己到底是什麼身份了,一個隨手被送來送去

的物品,如今,因為腹中懷了沈長離的血脈,因此獲得了一些短暫的優待。

不過她確實許久沒有出去了,汀蘭宮的院子其實景致十分漂亮,可是白茸也沒有看的想法。

這孩子不愧是沈長離的孩子,她孕期反應很大,經常習慣性嘔吐,胃口也不好。

紅葉怕她一直待在宮中,人都悶壞了。

“需要備些什麼禮物?”白茸問,

紅葉掰著手指:“可以買些姑娘家喜歡的小首飾,或者,我們也可以去歇月樓,那處賣的茶點是妖都一絕。據說新出的金餅茶酥味道最好,送人做禮也很合適。”

紅葉很喜歡吃喝玩樂,雖然出身人間,但是對妖界的吃喝玩樂摸得很是清楚。

白茸點了點頭,她想買些茶點,一起送給黃鶯做禮物。

於是這日清晨,紅葉叫人備車輦。

過了許久,白茸坐在車輦中,看到外頭緩緩倒退的景致。

想到她被自從被沈長離尋到之後,彆囚在宮中,又被困在王壽府上,這麼久了,竟然還從未認真看過妖都的景致。

妖王都麵積很大,出了那

一扇朱紅色大門,王宮周圍居住的街坊,也大抵都是妖界血脈極高的貴族。

行了一段路,到了那邀月樓附近。白茸嗅到了一股清淡的茶香,聞著有些類似紅茶香甜的味道,她嗅覺很是靈敏。

“姑娘,來。”出了王宮,紅葉都要活潑不少,扶著她的手臂,帶她下車。

因為懷著身孕,這段時間吃喝又都精細,她比之前弱不禁風的樣子豐盈了些許。

歇月樓果然很是熱鬨,有不少衣著華麗的貴族女子,都在此處挑選茶點,樓內茶香嫋嫋,也有茶侍正在點茶。

白茸下了步輦,預備去櫃台選幾樣茶點。

她今日不想張揚,隻是想去見黃鶯一眼便回來。

“姑娘今日想買什麼?”

白茸柔聲說:“想選購一些茶點,贈給友人,當做新婚賀禮。”

“可以,我們歇月樓的茶點當禮物很合適。姑娘可以多看幾種口味,這是我們掌櫃新研出來的唐紅茶酥,口感濃鬱,層次豐富,偏甜口,這是明前茶團,柔軟有嚼勁,回味更悠長……”茶侍帶著她去看陳列櫃,一件件給她介紹。

茶點聞著香甜,她以前其實很喜歡吃各種口味的甜食。

隻是,經曆了這麼多事情之後,她覺得自己和之前上京的那個少女已經判若兩人,現在,對著這些精致美味的茶點,她提不起絲毫興趣來。

白茸選了幾樣,叫掌櫃用灑金紅的紙包了起來。

周圍人視線都落在了她身上。

這女子身形纖細,但是豐盈有致,有點弱柳扶風的,我見猶憐的美,她戴著少見的白色帷帽,輕紗遮住了麵容,看不清,但是依舊可以看到一個秀美的輪廓。

妖界不像人間,沒什麼男女大防,清規戒律,因此,很少有女子外出時會戴帷帽。

幾個身姿筆挺的帶刀侍衛隱藏在不遠處,正盯著這邊,並沒有多少要避諱的意思。顯然,這應是某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出行了。

直到一陣穿堂夏風忽然吹了進來,掀起了她麵容上覆著的那一層輕紗。

白茸沒有注意到,還在認真選購茶點。

不遠處,一個貴女卻認出她來了:“哎呀,這不是那襲擊了宋大人,被遊街了的女囚嗎?”

“怎的還沒被流放,還從天牢中跑了出來了?”

周圍嘩然,這話一石激起千層浪,掀起了風浪。

一個一直在看著白茸的少女也認出她來了,眼疾口快道:“這還是我堂哥哥府上的婢子呢。”

王月極為不滿,對一旁匆忙趕來的歇月樓掌櫃發火道:“掌櫃的,你是如何做生意的,這身上有奴印的罪奴,如何也能堂而皇之跑來你家吃茶?可真是惡心。”

她瞧見那奴婢方才還坐在步輦中,烏黑的秀發上簪著兩朵潔白的雪絨花,身姿婀娜纖細,麵容秀麗脫俗,甚至有種被折辱之後,我見猶憐的美。

心中都很是鄙夷。

她哥哥府上的小妾,一個卑賤的舞女,之前在宴席上跳

過舞蹈,不知道被多少男人玩過了。現在還能出現在這⒆_[]⒆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真是荒唐可笑。

紅葉氣得臉色鐵青:“我們姑娘現在進了宮,還懷孕了。憑什麼不能來這裡喝茶,你們嘴巴放乾淨點。”

白茸垂著濃長的眼睫,一聲不吭,木然由著她們侮辱。

進宮?

眾貴女安靜了一瞬,王月首先冷笑:“你這賤婢,在這給你主子瞎叫喚什麼呢,還敢編排上宮中去了,也不知就她這樣,幾輩子能沾上龍君衣角。”

紅葉是藥王穀弟子,在人間素來受人尊敬,這是第一次被用這樣惡毒的言語攻擊,氣得臉通紅,雙手都在發顫。

白茸抬眸看向她:“紅葉是我的大夫,並非妖宮中人,請你說話尊重些,請你說話尊重些。”

正說著,一雙素白的手掀開了簾子,屋內進來了一個女人。

女人身材高挑,麵容美豔,著一身孔雀綠的比甲,更顯雍容華貴。

王月一見她便笑了,撒嬌說:“姐姐今日怎麼也有雅興出門了?”

碧翠搖著扇子:“天太熱了,想吃茶消暑,便出宮來了。”

她瞧見了白茸,目光在她腹部打轉了一圈,笑著說:“妹妹肚子裡,現在可是懷著小龍。如何這種時候還單獨出門了?”

碧翠話中意思不言而喻。

周圍瞬間安靜了下來。

碧翠看了周圍一圈,笑著說:“妹妹在王府時候,很會跳舞,被王上看到了,或許是驚鴻一瞥吧,之後妹妹鬨出宋大人那事兒時,王上還不知道妹妹懷了身子。”

她這一番話信息含量極高。

周圍人都恍然大悟,明白了,目光都透出鄙夷。

趁著宴會,耍心機爬了龍君的臥榻,竟然還趁機上了孕,因此,才被從天牢中放了出來,放進了宮中。因為現在龍君還沒子嗣,不然,怎麼可能留下她腹中這殘缺的劣質孩子。

隻是即使現在,龍君也沒半點給她妃位的意思,身份還是不明不白的,對外也沒公布,龍君對她和對這孩子的態度可見一斑。

估計是嫌棄她低賤又不乾淨。

可惜又懷了孕,像是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王月故作驚訝張大了嘴:“哦?莫非這麼珍貴的孩子,竟也換不來龍君的一個妃位?”

“姑娘在王府上,竟然沒有把身子搞壞,還可以懷上孩子,倒也真是天賦異稟。”

碧翠搖著扇子,也不說話,更不參與,隻是看著白茸笑。

她說:“妹妹這腹中孩子,不愧是有龍血,可真結實。”

這話中,諷刺意味不加遮掩。

白茸在北獄中時,因為被刺激,差點流產之事,碧翠自然知道。

白茸一聲不吭,想起來,之前碧翠對她說的那些話。

她看向碧翠腹部,想到她和沈長離夜裡做的事情,又開始泛起惡心,一陣陣很想嘔吐。

和其他女人共用一個男人,一直到現在,她都無法適應,也覺得

自己永遠無法適應。

九鬱隻有她,沈桓玉以前口口聲聲說愛她的時候,也無數次承諾過,他一輩子隻會有她。

“想喝茶的話,多喝一些,不知妹妹月例還夠不夠。”

碧翠溫溫柔柔說,“不夠,我可以給你補上。龍君每月給我的賞賜都還就沒花完。?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

前線戰況一直焦灼,但是他並不著急,隻是叫士兵開始就地紮營屯糧,甚至在附近開辟了不少新的耕地。

他們背後,有整個妖界可以源源不斷補給,而青丘孤掌難鳴,便是有仙界的援兵,也不可久持。

他沒有與仙界聯係。

有天闕的記憶之後,他很了解仙界的想法。

布置好前線的事情之後,已是差不多黃昏。

沈長離禦劍,單獨回了一次王都。

這一次,他將自己的化身留在了前線。

這是極難的法訣,要同時操縱相距千裡的化身和本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