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前從沒收過徒弟,這還是有史以來第一個。雖說不知這點殘魂印記什麼時候就消失了,但是能在最後一段時間,做點不一樣的事情,還是挺有趣。
白茸性子乖巧,從善如流,“師父。”
楚飛光一笑,“乖徒兒,那擇日不如撞日,明日便開始吧,我醒來的時間不固定,有空便叫你。”
第二日,白茸起了個大早,便拿了袖裡緋出門,打算去劍館練劍,袖裡緋像個送娃兒上學堂的老媽子,反複絮叨道,“你可要好好學,不要丟了我的臉,不然我在他麵前都要抬不起頭了。”
“好。”白茸認真承諾。
直到中午的時候,楚飛光才差不多醒來。
他教學並不嚴苛,基本叫白茸按著劍譜自己練,偶爾在她不通的時候點撥一下。
白茸之前在劍館打的基礎極為紮實,眼法,步法,身法都沒什麼問題,隻是沒有係統修習過劍術。
楚飛光這一套無名劍法,技巧性極強,比起大開大合的正麵搏擊,更有以小博大的刺客味道。
白茸也有些明白,為何他會說,適合袖裡緋這樣的袖劍了。她體型小,力量也偏弱,其實走這樣的劍法反而正好。
白茸一口氣練了式,其中一招刺劍,劍路始終走得有些偏。她心急了,怕自己表現不好,楚飛光不滿意,又不當她師父了,急得鼻尖都出汗了。
她嘴巴笨又倔強,便一遍遍練,隻想快點增強實力。
直到她的劍被一道靈力停下。
楚飛光聲音裡帶了點笑,“彆練了,歇會兒吧。這麼急做甚麼,是怕我不要你了嗎?膽子怎麼這般的小。”
“你已經練得很好了,進步很快,過猶不及,不必太焦躁。”青年語氣平和,他說話總給人一種鬆弛感,似乎天塌下來都沒啥事一般,大不了當被蓋。
“你既叫我一聲師父,我會的,都可以傳授給你,不必擔心我半路反悔。”他聲音有點無可奈何,溫柔了幾分。
白茸是第一次遇到這樣性子的人。
他方才那種語氣,她實在太過熟悉。
她自小膽子小,謹小慎微慣了,做缺乏自信,什麼都如履薄冰,隻有一個人,從來不會說她的不好。
她怕極了如今的沈長離,怎麼也沒想到,竟會在彆人身上,隱隱約約感覺到以前沈桓玉對她說話的味道。
知他是在安撫她,昨日在沈長離受到的委屈,今天終於遲緩地爆發了,她的鼻尖卻陡然酸了一下,“謝謝師父……”
白茸閉了閉眼,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在劍術上。
楚飛光沒想到,隻是簡單一句話,竟然讓她情緒變得如此之大。
“好了好了,今年宗門大比是不是快了?”他繞開了話題,讓她自己去平複。
白茸重重嗯了聲,揉了揉自己眼眶。
“說起來,你怎麼還沒有築基呢?”他又說,“下月試試。”
“老縮在青嵐宗多無聊,等你築基了,便可出去走走了。”楚飛光說,“以前我走過不少地方,不知道有些秘境是不是還開著,你若去的話,我可以給你指點一二。”
“放心,你跟著我,不說飛升,學到大乘,隨便參加個劍比奪魁,怎麼也是沒問題的。”
白茸抽了抽鼻子,抱著袖裡緋,邊聽師父給她畫大餅,邊不住點頭,不知不覺又破涕為笑了。
其實原本按她的計劃,也差不多是這樣的,先築基,再參加大比,之後便去金陽宗找藥。
……
沈長離順利帶回了裝著妖蛟的往魂燈,妖蛟身軀依舊在鎖妖塔內。
這一次,事態終於是這樣有驚無險地平複了。
消息擴散出去後,全宗的人心幾乎都放回了肚子裡。
白茸在醫館,聽到眾多刀修劍修都在議論妖蛟的事情,卻沒怎麼提到沈長離,他們竟然都不知道,這妖蛟到底是怎麼被收服的。
白茸抱著劍,有些走神,好在說她身上有妖氣的事情也無疾而終,戒律堂弟子再也沒有來找過她了,白茸想到那個可怕的水牢,大大鬆了一口氣,這輩子,她再也不想回去那裡了。
與妖蛟這一仗結束之後,楚複遠預備開一個小規模慶功宴。
楚挽璃極為欣喜,“爹爹,哥哥會來嗎?”
楚複遠將那赤紅的固基丹丸遞給她,“吃了。”這是用那妖蛟的血煉製出的最後一顆,那妖蛟被沈長離重新親手封印後,他沒法再從妖蛟身上提出鱗片和血肉了。
他道,”宗門大比馬上就要開始了,你需要早早築基,之後,代表我們宗參加九州大比。”
見楚挽璃依舊滿不在乎的樣子,他實在忍不住,厲聲道,“你是我楚複遠的女兒,身上流著我們楚家劍骨的血液,你看你現在的實力,如此這般,簡直丟了我們列祖列宗的臉。”
楚挽璃緊緊咬著唇。
其實她天賦絕佳,靈根純淨,對劍術的悟性也極好,從小楚複遠給她提供的,也是最好的修煉資源,隻是因為從小太一帆風順,誰都寵著,她的心思從來不在修煉上。
她低聲說,“爹爹,女兒會的。”
慶功宴,沈長離竟然少見的來了。
青嵐宗原本以為極為棘手的妖蛟危機,竟然就被這樣波瀾不驚地化解開了,楚複遠麵滿是喜悅,沈長離向來懶得居功,對俗世的東西看得極輕,因此,楚複遠對外隻說是宗門合力鎮壓了妖蛟。
宴會上,他少見喝了一點酒。
孫吾坐在他身側,喝得微醺,見青年冷淡俊美的麵容,又見一旁楚挽璃嬌豔的麵頰,忍不住道,“時間真快,你們竟都出落得如此出挑了。”
多年前,沈長離剛來清珞峰時,還隻是個早熟的小孩,隻對劍有非一般的癡迷,其他都不在乎。
孫吾笑著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哈哈笑道,“你們預備什麼時候把婚事辦了?”
化外之地和俗世不一樣,大家對禮教看得沒有那麼嚴格,仙門中的年輕男女,喜歡便可結為道侶,不喜歡了,也可和離後再分彆尋找新的良配。
沈長離年少成名,這麼多年,仰慕他的女修如同過江之鯽,他這麼多年,卻一直獨來獨往,從未與哪個女修有過親近。但是楚挽璃不一樣,兩人是自小認識的緣分,如今看來,郎才女貌,也是一樁良配。
楚挽璃心怦怦直跳,看著青年細長的手指玩著手中酒盞,他側目看向孫吾,“辦什麼婚事,我怎麼不知道?”
孫吾噎住了一下,看向楚複遠。
“長離,我聽說,你原先那一門婚約,如今是退信了?”楚複遠迂回了一番。
他頓了片刻,淡淡道,“是。”
楚複遠說,”以後,有沒有再找新道侶的打算?”
沈長離沒猶豫,“沒考慮過。”
楚挽璃麵上笑容緩緩消失了,她緊緊咬著唇,低下了頭。
楚複遠神情卻未變,依舊淡笑道,“如此甚好。挽挽是你看著長大的,性情又頑劣不堪,從來隻聽你一人的話,如今你們都尚未成婚,正好,便還可以麻煩你再多代為看顧一段。”
沈長離不置可否。
他看了一側楚挽璃一眼。
這段時間,他一直在思索那股力量到底是哪裡來的。鎖妖塔中的劍陣封印被動了,動的手法極為粗糙,不像是修為多高深的人做的,倒更像無意為之。
而能光明正大地進鎖妖塔的人並不多,就那麼幾個人。其中,心思最簡單,行事最隨意的便是楚挽璃。
昨日他觀察了一番,能排除掉她被人奪舍的可能,還是原來那個楚挽璃。
可是,既不是奪舍,那是什麼?被附體?還是說,進鎖妖塔的另有其人?
男人琥珀色的眼微微眯了起來。他的感應極為敏銳,卻沒感應到那物的任何氣息,非妖非人也非魔,似乎超脫於界之外,到底是什麼東西呢?
楚挽璃受不了被他這樣看著,臉一點點紅了起來。
“哥哥?“她小聲叫了聲。
“怎麼?”他手撐著下頜,看向她,清冷的聲線裡夾了幾分慵懶。
楚挽璃麵容便更紅了,“哥哥,爹爹剛說,要你看顧我……”
他漫不經心,隨後問,“你想要怎麼看顧?”
楚挽璃心如擂鼓,糾結著,低著眼,“……我,我現在還沒想好。”
直接問他,喜不喜歡她,是不是不太好……他才剛說,暫時不想娶道侶,但是不合籍,平日親密一些,應該也可以吧。
她糾結囁嚅太久,沈長離是沒耐心等的。
他放下了酒盞,已經起身離開了。
“哎,哥哥……”楚挽璃方才如夢初醒,出門一看,修長的背影已經不見了,隻能悵然若失。
漆黑的雲影飄過,她一人站在露台,看向遠處。
心音陡然說話了,“接下來,離他遠一些。”
昨天的事情,已經觸發了係統的級警告。
這一次妖蛟事件結束後,楚挽璃不但沒能拿到六盲蛟的本命金印,反而還引起了沈長離的懷疑。按原本計劃,接下來,她該離開青嵐宗,去收集赤音鸞的羽毛了。
可是,心音如今開始越發懷疑,楚挽璃到底還能不能完成之後的任務了。
她是這個世界的氣運之子,原本應該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如今卻越走越偏。
楚挽璃舍不得,一言未發。
心音道,“世間男人多的是,你何必非要執念於他。”
它忍不住提醒,“他的性子極端危險,偏執又瘋狂,離他太近不是什麼好事。”
楚挽璃說,“可是,你以前不是說過,哥哥對自己的愛人很好,願意付出一切嗎?”
心音沉默了。
過了片刻,心音道,“赤音鸞對妖王忠心耿耿,隻能想辦法在這一點上突破,拿到她的靈羽。等之後,你速速築基,我們便下山,去一次上京城。”
妖將的印記取得的方法都不一樣,那六盲蛟是癡情妖獸,想要他心甘情願給出金印隻能走感情路線,而這赤音鸞卻不同,較六盲蛟無情涼薄很多,隻能智取。
赤音收到六盲蛟被再度封印的消息時,尚正處於東辰州與京畿的交界處。
妖獸性情涼薄居多。況且,六盲蛟並沒有死,隻是再度被封印起來了而已,因此,她情緒沒有受到太多影響。
這是個極為美好的清晨,天氣微寒,赤音化回原身,展開了漂亮的羽翼,隱沒在了雲層之中,朝著西北飛去。
不遠處,被籠罩在雲霧之中,天京城雄偉壯觀的輪廓已經若隱若現。
鸞鳥音色極為清脆,她唱起了一首悲傷的歌,想到了千年前的境況。
物是人非,此景還休。
即便遭遇萬難,她定也要想辦法,將王的屍骨從龍塚中帶回。
*
就這樣,六盲蛟的事情終於緩緩告一段落。
小蒼山上千裡跋涉來了一個信使,來找沈長離。
是一封金漆印著的家書,署名沈端,他展開,隨意看了一眼,原本準備扔了,視線卻陡然一頓,被幾行字吸引了注意。
“白家道,婚期將近,望早日籌備。”
“不知殿下何時歸京。”
他唇角微微一挑,女兒都跑了,親自與他退婚了,這白家,竟還在籌備婚事,不知預備將什麼東西來嫁給他。
從丹陽峰回來後,這段時間,他的心魔沒有再出現過了。欲望被滿足了部分,心魔自然也就消失了。
她平時倘能一直像那天那麼乖就好了。
他懶散地想,估計是因為,他隻有過她一個女人,心魔才會變成她的模樣,她才會對他有那種莫名的吸引力。
今年,按理說,他到了需擇定伴侶的時候了,沈長離如今也隱約明白,為何當年他們會把他和白茸原定的婚期放在今年,估計都是早早已經籌謀好了的,包括如今他龍骨發作的副作用,都算計好了。
沈長離生平最厭惡的便是被彆人操縱。
他展開信件,仔細再看了一遍,他神情變化了一瞬,對一側黑衣信使緩緩道,“四月,我回上京一次。”
“你與沈端傳我口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