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城。午後的茶館人聲鼎沸, 台下密密麻麻擠滿了人,那說書先生正在台上,一拍醒木, 講得更為興起,原是在說那千年前, 人妖仙魔界那時還未被玄天結界徹底分開,尚處混沌時代的傳說。
“……據說千年以前, 妖王天闕仙界一遊, 對化露池畔的甘木神女一見鐘情, 可惜仙妖殊途, 神女慈悲, 博愛世人。是那襄王有意, 神女無心啊。”
“妖王求而不得, 便強擄了神女囚於妖宮, 神女最終成功報仇, 將妖王拔骨抽筋,永鎮不周山下, 拯救了當時陷於洪災烈焰中的世人。”
正在低頭喝茶的紅衣女子陡然反駁,“你說的不對。”
說書先生看向她,笑道,“這位姑娘, 小生是哪裡說的不對?你又怎知我說的不對?”
紅衣女子卻一言不發。
說書先生道,“天子腳下,自不會有魑魅魍魎。此番神鬼之事,不過姑妄言之,姑妄聽之罷了。”
“接下來,我再給大家講一個李寄斬蛇的故事。”
茶館裡大家都在笑。
赤音站起身, 轉身便要離開。茶館小二忙追了上去,“哎,姑娘,你這茶點錢還未給呢。“
赤音隨手扔出一錠金子,頭也不回走了。那小二捧著金子,給嚇得手足無措。
赤音想起了千年前的往事,她那時提醒過天闕大人很多次,要小心那個女人。可是他熟視無睹,最終甚至身隕在她手中。
平日冰冷傲慢的天闕大人為她折了腰,使出渾身解數與她求.歡,那個女人卻一直極為冷淡,自始至終沒給過多少回應。
赤音不喜歡那個女人。在她心中,天闕大人與他們都不一樣,他就應像以前那般久坐神台,高高在上,而不應與這樣一個女人有所牽扯。
*
午後,白茸在樹下習劍。
楚飛光給她定下的目標是,這個月底便要築基,而且,要學會他的劍譜前二式。他說,一旦掌握了這兩重,憑借劍法,生死之搏時,她在築基期,便有與結丹期的修士抗衡之力。
劍修之所以強大,便是強大在絕佳的身體素質和變幻無窮的劍招之上。白茸之前沒有受過基礎訓練,自是比不上自小習劍的人,好在天賦尚可,並且極為努力,楚飛光對這弟子還是挺滿意的。
“你唯一需要改掉的,就是你的心軟。”楚飛光道。
“我教你的這一套劍招,更偏向於刺殺。“楚飛光說,“實戰的時候,是要衝著收掉對方性命去的,你能做到嗎?“
“你每次出招有偏轉,不是因為學的不好,而是因為你的心不夠狠。”
白茸緊咬著唇。楚飛光說的沒錯,確是如此,她始終不願意傷害彆人。
或許這個世界就是如此,有天生冷酷,心冷如鐵的人,也有她這種天生記好不記仇的濫好人。
“還有,你築基的時候,最好能用丹藥增加一點成功率,你有沒有認識的可以煉丹的醫修?我記得一張築基丹丸的方子,材料漆靈山中都有,可去采,也可以直接在藥鋪買。”楚飛光道。
楚飛光似乎對青嵐宗的布局設施極為了解。
白茸忍不住再次在心裡感慨,有師父帶著確實不一樣,她之前半路入門,修行都是蒙頭瞎練,怎麼練都沒見多少效果,還是個菜雞。眼下有了楚飛光,他好像什麼都知道一般,她有什麼問題都可以問,給她修煉也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這段時間,她已經開始逐漸習慣楚飛光棲身在袖裡緋內了,有什麼不懂的,就傳音給袖裡緋,叫它去問師父。
”師父,我今天那最後一招的采洗。”白茸說,”我還是有些不懂,這一招到底是攻還是守為主?”
楚飛光歎了口氣,“這樣對話太費勁了,你先去吃飯,吃完飯回家,再進劍魄空間來。”
白茸便和戴墨雲一起去用了午膳。因為宗門大比在即,最近,全宗上下都沉浸在一片修煉的海洋中,每個人都練得和神經病一樣,走在路上都還在運氣,雙眼發直,念念叨叨,戴墨雲都比往常勤奮了許多。
之前張霜如的事情被青嵐宗強行按了下去。白茸依稀聽說,青嵐宗隻說他身體不適,需要修養,便將他強行帶走,如今還沒還回來,也沒再給出什麼說法。紫玉仙府弟子對這件事情都極為不滿,隻是因為如今在青嵐宗地盤上,人在屋簷下,隻能隱而不發。
隻是,這些白茸都管不著了。青嵐宗行事和那個男人一般,簡直都強勢,蠻橫,絲毫不講道理。
回了住處,白茸坐回床榻上,緩緩沉定。
劍靈的劍魄空間會隨著主人的靈力變化,因為白茸之前靈力低微,袖裡緋的劍魄空間隻是一個什麼都沒有的方寸之地。如今,不知是因為楚飛光的靈魂印記蘇醒了,還是因為她自身修為也提升了。
白茸驚訝地發現,如今這劍魄空間幾乎擴大了約莫十七八倍,甚至還多出了一小片桃花林。
桃花樹下,正坐著一個盤腿的藍衣青年。
青年身材高挑,腰背都挺得很直,四肢修長有力,一眼便能看出是劍修。一頭黑發束成了高馬尾,生著一對鋒利秀氣的單眼皮,唇角掛著一點閒散的笑意。
白茸呆了。她一想到,自己日日帶在身邊的劍中,竟然棲身著一個這樣年輕的男子,一時整個人都僵硬了,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
“怎麼?”楚飛光撩起薄薄的眼皮,看了她一眼,“你不是要學劍嗎?傻站那乾什麼。”
白茸訥訥道,“我,我沒想到,師父還這麼年輕。”
以前在上京城時,白茸對於師父這個詞有一點固有認識,便都是上了年紀,白胡子白頭發的大儒。因此,雖然楚飛光聲音很年輕,但是她沒多想,隻把他當長者尊敬,沒想到,竟是如此年輕的男子。
“我隕落的時候,好像是二十四還是二十五來著。”楚飛光思索了一下,懶洋洋道,“太久了,忘了,也無所謂了。”
“過來。”他說,“我給你再比劃一下。”
白茸站在原地,躊躇著,眼睛有些不知道往哪裡放。
楚飛光看起來性子隨意,身上衣服都穿得隨隨便便,鬆鬆垮垮,黑發也隻是用一根破舊的赤色發帶隨意綁起。
以前,白茸唯一親近的男人便是沈桓玉,沈桓玉在京時,不看他多年習劍的挺拔身形與手指上的繭子,整個人氣質是典型的上京城清冷貴公子。他是絕不會在她麵前衣冠不整的。
楚飛光也仔細看了一眼白茸,倒是也是第一次見到他這小弟子模樣。袖裡緋這家夥,果然還是沒改掉愛俏的毛病。
“你莫非出身凡間?”他問。楚飛光出身修真世家,又自幼是個劍癡,對男女之事毫無興趣,因此性子也粗疏,對這些事情都不怎麼在意。
白茸如今身上世家小姐的性情也還沒完全丟丟掉,經常會過於禮貌和拘謹。
聽楚飛光這麼問她。
白茸呆呆地問,“師父,你怎麼知道?”
楚飛光歎氣,沒解釋,“過來點,你站太遠了,站這麼遠怎麼教。”
見白茸終於緩緩走近,還有點生怯。與沈長離的那幾次過後,給她留下了一點點心理陰影,她如今有些怕與男人太接近。
楚飛光唇角含了點笑,手中靈力蘊起,出現了袖裡緋的虛影。
“攻守本為一體,我的劍法一貫是,以攻代守。”他示範給白茸看,“我每天能醒的時間不長,儘量給你多說些,你仔細看。”
白茸此時才慢慢放開。他語氣和平時也差不多,沒有因為顯形了就有什麼變化。
白茸便認認真真學。
約莫學了一個多時辰,楚飛光便不讓她再學了,說可以去做點彆的,過猶不及,之後自己再用實劍練練。
白茸原本想退出劍魄空間,但是見楚飛光今日難得沒有消失。便又挪了回去,不遠不近坐在他邊上。
楚飛光知識極為廣博,幾乎什麼都知道。
白茸咬著唇,糾結了一下,還是問出口了,“師父,你知道妖印這個東西麼?”
楚飛光道,“知道一些,高階妖獸求偶時會將這個印在心儀對象身上,以防背叛,否則便會渾身劇痛。”
妖獸與人不一樣,對伴侶的占有欲很強,性情也不同,更重欲。千年前,楚飛光和不少妖獸打過交道,對他們習性很了解,所以,才會滋生妖印這個東西。
更強的妖獸能用妖印覆蓋之前的弱者留下的,也是妖界優勝劣汰,弱肉強食的一個體現罷了,沒能耐,便連自己看上的伴侶都留不住。
白茸垂著睫。
“怎麼,你遇上了?”楚飛光問。
白茸咬著唇,手指撫上了胸前那處。她鎖骨上,被沈長離留下的痕跡尚還在,每日沐浴的時候都能看到,簡直像是烙印一般,她實在不好意思把那種痕跡給彆人看到。她身上被他弄出各種各樣的痕跡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她膚質特彆,每次都要很久才能消除乾淨。
“師父,被下了妖印,有什麼辦法去除嗎?”
雖然那日他說了,但是白茸如今實在是不敢信那個男人的話。他冷酷無情,殘忍又漠然。
楚飛光說,“隻能由更高階的妖獸印記覆蓋。或者是靈境以上的修士用自己的靈脈一點點淨化了,這種法子會久一點,需要耗費的靈力也多。”
……這點,看來他倒是沒有騙她。那日也確實將妖去除了。
白茸小聲問,“師父可以解開嗎?”
楚飛光道,“我有身體的話,可以。現在,不行。”
如今在棲身袖裡緋中的,隻是他的一點殘魂罷了,他都已經隕落了幾百上千年了。
白茸歎了口氣,想著,那便算了吧,反正如今也不疼了。雖不知哪一日可能還會發作,隻是她寧願痛死,也不想再去找那個男人了。
她又問了一點關於大比和下山曆練的事情。
楚飛光見多識廣,白茸喜歡聽故事,聽他說起以前行走江湖的見聞,聽得雙眼放光,津津有味。
外麵的世界原來這般豐富,想到這裡,白茸眸子又黯淡了下來。
沈桓玉以前在外多年,應該也有過這般經曆。他寡言,很少主動和白茸說起自己遇到過什麼,但是行走在外時,每去了一個地方,都會記得給她帶回各種各樣新鮮玩意,都由青鳥給她寄回去,白茸看最近到來的禮物,便會知道,他最近又走到了哪裡,荒漠、雪原還是戈壁。
白茸睫毛顫了顫,輕輕咬著唇。
他性子確實極端,愛的時候可以寵上天。如今不愛她了,卻也依舊不放過任何一個折辱她的機會。
今天楚飛光醒來的時間終於還是到了。
白茸從入定狀態中緩緩醒來,楚飛光已經再度進入睡眠了。
過幾天,她打算親手給袖裡緋再打一個劍穗,它之前一直吵吵鬨鬨要,白茸卻一直沒空打。
想到這些,白茸唇角含了笑,去買了打劍穗的材料,預備打兩個流雲結。
一個給袖裡緋掛著,另外一個,就送給楚飛光表達感謝,雖說他如今也不需要劍穗,白茸就是還是想打。
白茸從小沒有家人陪伴過,她特彆渴望這樣的溫馨。
清珞峰。
宗門大比在即,楚挽璃正在月光下練劍,她最近吃了不少丹藥,靈力已經早早到築基水平了,隻缺一個突破了。
心音道,“你父親傳授給你的,你們楚家祖傳的清光劍法,你需要儘早掌握,增加幾分在宗門大比奪魁的勝算。”
心音在給楚挽璃規劃路線。
每年的宗門大比,其實是給新弟子一個出頭的機會,往年參加過的基本不會參加,因此,楚挽璃其實很有勝算。
大比奪魁了可以自由選擇一件宗內靈寶,但是楚挽璃不缺靈寶,更重要的事,可以打出在九洲的知名度,吸引其他攻略對象的注意。
楚挽璃天賦高,定下心來學習速度極快,什麼幾乎都是一點就通。
心音看了,也終於有幾分滿意,到底還是氣運之子,隻要不戀愛腦,好好修行,還是能進步很快的。
楚挽璃氣喘籲籲,她問心音,“那今天,我可以去找一下哥哥嘛?”
心音,“……”它是真不知道那個男人給楚挽璃下了什麼迷魂藥。
楚挽璃委屈道,“我練了半月了。半個月沒見哥哥了,他如今人明明就在葭月台,等再過段時間,他走了,又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了。”
“況且,哥哥修為那麼高,他若是可以隨意傳授一些劍法給我,也能增加大比的勝算吧。”
沈長離不但在劍術上造詣深,法訣修為也高,控靈的水平讓很多修士歎為觀止。隻是他性格冷淡,而且從不教人,不然門檻估計早被想拜師的人踏破了。
楚挽璃能明顯感覺到,沈長離最近對她的態度比之前都要好些。
心音徹底不說話了。
見它沒有阻止,楚挽璃便收了劍,預備去葭月台找沈長離。
……
上京城的信使去了一趟,又來了一趟,給沈長離帶回了沈端的回信。
霍彥正坐在葭月台的合歡樹下喝酒。
沈長離在寒池邊調息,他每日作息極為規律,有固定的修行和練劍時間,沒人能影響他的日程,霍彥隻能一人獨飲。
“聽說你預備回上京一次。“霍彥道,“你竟能改變主意,還真是奇了。”
“不過,我也知道你為什麼願意回去。”霍彥指了指北方,“因為上京龍氣紊亂,會影響你的飛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