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三十七章(1 / 2)

徐灃今日醒來時, 天邊方才擦出微光。太陽每日從暘穀升起,走到不周山的時間不固定,今日似乎比平日要早些。徐灃打著哈欠起床, 預備開始今天的巡山了。

不周山是人間去往仙界的通途。徐灃作為守山人, 是目前久居不周山的唯一人類。

山腳下的百川湖, 湖水極為澄澈,裡麵漂浮著淡淡的冰晶。

徐灃趕著日出拿了燈,將自己的靈力注入。隨著一聲輕響, 燈灼灼亮了起來,竟隱隱冒出一隻火鳳的虛影來。徐灃便提著這一盞鳳凰離火燈, 來到了不周山口的神木印處。

他前段時間剛收到消息, 六盲蛟與赤音鸞都已掙脫封印, 厚土蜈也隱有複蘇的跡象。封印的力量是有限的, 隨著時間流逝,被鎮壓的妖物的不斷反抗, 封印力量消弭是極為正常的事情。

可是,天闕卻依舊毫無動靜。不周山口上的神木印依舊熠熠生輝,一千年過去了,絲毫沒有鬆動損耗的跡象, 甚至沒有半點褪色。

徐灃用離火燈給地火續上靈。

除去用鎖靈鏈穿透身軀禁錮以外。為了壓製天闕的靈力, 同時,也是為了折磨他,讓他切身感受痛苦,不周山底一直燃燒著紅蓮業火, 業火由七十二種仙界的極溫靈火相融而成,晝夜不止,不斷反複灼燒。

例行公事後, 徐灃收了燈,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神木印。

神女的靈力溫柔,離得近了,徐灃也隻能在其上感到一股柔和溫暖的生命力,並不會覺得刺痛。

他盯著看了許久,今日竟似鬼迷心竅了,竟想伸手,去觸碰一下。不料,還沒碰上,他的手已經被印記上盤桓著的一道殘暴的寒氣給壓了回去。

他整隻手掌都差點被凍結。

徐灃嚇了一跳。好在他抽回手後,便再也沒有其他動靜了。他心砰砰一陣亂跳,再也不敢生出隨意觸碰的念頭了。

他方才又拎起燈,回了屋。

受惠於神女恩澤,如今不周山腳下花草蓊鬱,棲身著許多靈獸。

徐灃坐在湖邊,給自己滿上一杯穀酒。百川湖水波光粼粼,景色美不勝收。有時候看久了這和平豐茂的美景,徐灃甚至會有種荒誕的錯覺,覺得天闕再不會再醒來了,他情緒很平穩,甘願待在此處。這封印,確是死死困住了他。

他們一族,作為守山人,傳承了許多年。

徐灃如今還依舊會時不時感覺到從不周山底泄出的嚴酷寒氣,最開始,每次他都極為緊張,全身冒汗,如臨大敵。後麵,便也慢慢習慣了。並非天闕有意為之,隻是無意泄露的一點威壓而已。

徐灃很難想象,千年前,這魔頭全盛時期的實力到底有多恐怖。

*

白茸坐在天井的桃花樹下,正在認真清點自己的小錢錢。

昨天她剛接到了內門弟子的月錢,竟然有一百靈石,比起外門翻了十倍還不止。

白茸驚呆了,把靈石數了一遍又一遍。

楚飛光忍不住說,“你來修仙以前,家中是不是很缺錢啊?”劍修都不缺錢,他以前也大手大腳慣了,從沒數過錢,但是兜裡也沒缺過。

白茸搖頭。其實她人生前十多年從未缺過錢,雖然是庶女,但是因為她婚約的關係,府中從未短過她的月例,沈家給的年禮也是一年比一年多,很多是獨給她一人的,她珠寶首飾衣裳都不缺,身邊也有人服侍。

她小聲說,“師父,我現在覺得,可以每日吃飽飯,穿得暖住的好,已經很幸福啦。”

一路流浪吃過的苦不提,來青嵐宗後,她結結實實當了很久的窮人,住在破房子裡,每天都差點吃不飽飯,青嵐宗外門弟子的日課很多,每日做不完的事情,她無依無靠,靈根斑駁,經脈也不通,隻能做最底層的活兒。

那時,她每天都會精疲力儘,沒有一點歇息的時間。隻能靠睡前思念一下他,來給第二天補充動力。

她那時想了很多,等見麵了要做什麼,卻唯獨沒打算過告訴他這些,因為他知道了定會心疼,她不想讓他不高興。沈桓玉以前什麼苦累都沒舍得讓她嘗過,他把她牢牢護在自己羽翼下,護得安安穩穩,護了這麼多年。

白茸低著頭,將這些亂七八糟的思緒都拋了出去。

楚飛光沉默了會兒,他說,“等你從上京回來後,我教你如何去接懸賞。到時候保管讓你數靈石數到手抽筋。”

“嗯。”白茸笑了。

她笑起來模樣便特彆乖,雙頰旋出兩個小小的酒窩,似盛了蜜。

“你們馬上就要出發去上京,記得走前,去諦聽堂找人用靈石換一下銀兩。”楚飛光提醒。

白茸都差點忘了,她忙收起了靈石,“師父,你對青嵐宗真的好了解呀。”

說到這裡,白茸陡然想起一事,之前劍比時,楚挽璃的劍路與她的很像,她有些想問問楚飛光,又不好直接問,還是輾轉著開口了,“師父,你……之前,也曾是青嵐宗的修士麼?”

甚至,楚飛光與楚挽璃還是同姓。青嵐宗的創始人無泣劍鬼姓楚,之後,青嵐宗的曆任掌門似乎也大部分都是楚姓,楚飛光以前與她提起過,自己也出身修真世家。白茸不知,他與這個楚家是否有關係。

楚飛光回答,“或許是吧,我記不清楚了。”

“我離開宗門的時間很早,十幾歲便下山曆練去了。況且,我如今隻是一點殘魂,六魄甚至都沒有,保存不了多少記憶。有時候湊巧了能想起來一些,明日可能便又忘了。”

“和你說實話,我甚至連自己是如何隕落的都忘了。”

“等我哪天想起來了,便告訴你。”

楚飛光性子很耿直,如此說,應是真不記得了。

白茸如今對“不記得”這個詞都有心理陰影了,她低聲囁嚅道,“師父,那你以後,可以不要忘了我嗎……”

楚飛光頓了半晌,方才道,“隻是忘了從前而已。如今我每日就醒一兩個時辰,腦子再不好使,這點事情還是能記住的。”

白茸伸手用力擦了擦眼角,帶著鼻音,朝他重重嗯了一聲,這下終於真正笑了。

她去諦聽堂換錢的時候,順便回丹陽峰看了一眼朋友,卻沒有看到戴墨雲。她之前說是有急事要回家一趟,因此也沒能來看她大比的決賽,如今竟然還沒回來。

白茸便與戴墨雲聯係了一下,戴墨雲哭喪著臉,說她還被拴老家呢。

她家原不在青嵐宗,甚至不在青州,戴墨雲原出身南宣洛宜,一個叫做千機門的門派,家中世世代代都是器修,擅長製作各種靈器。

戴墨雲說她實在沒這方麵的才華,做的符籙靈器最後的結果全都是爆炸,家裡沒辦法,不得不把她送青嵐宗來當劍修了。

怪不得,白茸之前就好奇,為什麼戴墨雲也是修真世家出身,之前卻從沒有見過她的親人。

兩個小姑娘又聊了一會兒,約了回來再見。

白茸預備給她在上京買些禮物回來,戴墨雲就喜歡凡間各種各樣的精致小玩意。

看日子,如今已經到了三月。

她想起,沈長離與家中定然未斷聯,如此看來,沈家也應已早早取消與她的婚事了。她家中那些備好的嫁妝,應也都被嫡母處理掉了。

白茸低著頭,不打算再想這件事情了。

反正這一次回上京,也和這事兒無關。

白茸回了雲築院,便習慣性去找李汀竹,卻不見他人影。

打掃的小弟子說,“阿竹師兄下山采買啦,說今日還要順便去看看雲舟的狀態,做一做出發準備,讓你不用擔心,安心修煉等出發就好。”

李汀竹是個溫和細致的人,他教了白茸不少關於修煉的基礎知識,如何調息、吐納、煉氣、控靈。

這些對於楚飛光而言比較陌生,用他的話來說,就是早八百年已經忘了,而且他一天能醒來的時間很少,沒有空教這樣基礎的事情。

白絨半路出家,修煉不成體係,如今李汀竹這般指導一下,隻覺豁然開朗很多,她境界提升太快,經脈內還有大把原屬於他人的靈力,難免沾點虛浮。

那日他幫她築基之後,她的氣穴裡混入了一些他的靈力,至今也沒消失,平日壓根不聽她調遣,卻也沒傷她,算是相安無事。

白茸最近便一直在學著調息煉氣鍛體,打磨自己的靈力。

最近,她發現,自己竟甚至有些能控製一小縷那白色靈力的趨勢了。她原本想把它也納入氣穴煉化,可惜失敗了,不過倒是也沒被反噬,比起之前,已經進步太多。

隻是……白茸有些糾結,不知道之後該如何處理這些靈力。

即便是能控製了,是沈長離的靈力,她也不太想用。

白茸想著事,抬腳進了自己院子,鼻尖忽然嗅到一股淡淡的蘭花甘露香,她鼻翼輕輕翕動了一下,順著香味看過去,整個人都愣住了。

她院子天井裡,桃花樹下的躺椅上,竟優哉悠哉地躺著一個衣裳不整的男人。

他披著一件繪著桃花翻紅圖的緋色罩衫,黑發披散著,內裡白袍前襟鬆鬆,露出了大片光潔且肌理分明的肌膚,從胸口幾乎到小腹上,幾乎露了個大半。

白茸驚呆了,她慌忙退出院門,說話都結巴了,“打,打擾您了。“

男子睜開了眼,長眉微挑,笑吟吟道,“打擾?”

白茸都退出去了,方才想起,這是她的院子,一時僵在了原地。

她至今還從未這般清晰看到過男人身體……尤其是這般直白地袒露在日光下,臉一時紅透了,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

見她這模樣,男人也不整理衣裳,反而手支下頜,含笑看著她,“我聽汀竹說了,你便是那新來的小師妹?”

“我叫做顧寐之,也住雲築院。算是你的大師兄?”

他起身,朝白茸走了過來,他身上帶著濃鬱的香,香味極為甜糜,讓人覺得聞著頭都是暈飄飄的。男人俯身看著白茸,他膚色微深,瞳孔顏色卻極黑,一雙內勾外翹的桃花眼,看人時顯得格外情意綿綿。

白茸頭都昏昏沉沉的,呼吸急促,麵頰發紅。

“寐之。”她身後陡然傳來一道無可奈何的聲音,還有些氣喘。

李汀竹原本正在瀘川采買,得知顧寐之今日回來,又想起白茸今日在雲築院,他把采買交給了弟子,自己忙禦劍回青嵐宗了。

李汀竹說,“把你那功法收一收。”

聽到他的聲音,白茸清醒了些,立馬像個小兔子一般,往後跳了一丈遠,躲在了李汀竹身後,驚恐地看著眼前男人。

“他是個媚修。”李汀竹抿了抿唇,對白茸解釋,“有時候……功法會有些失控。”

白茸以前聽說過媚修,但是是第一次親眼見到。可是,青嵐宗竟然會有媚修,甚至還是個男子?

她極為震驚,還沒從李汀竹身後出來,仰起臉,信任地看著李汀竹,似很習慣地等著他解釋。

李汀竹無奈,隻能模模糊糊說一下,“寐之以前是合歡宗弟子,後來……因故來了青嵐宗。但是並沒有轉修功法,此處也無其他媚修弟子,所以,有時候功法會有點失控。”

彆說媚修了,青嵐宗女弟子甚至都不多,大部分是臭男人。

顧寐之雙目含著一點點笑,又看向白茸,上下打量了一番,“小師妹長得這般美麗,在青嵐宗當榆木腦袋劍修,當真是浪費了。不如試著,隨我轉修功法如何?”

他確實俊美,光算外表,在白茸見過的男人裡能排前二。

隻是……白茸迅速甩了甩頭,咬了下自己舌尖,手甚至都壓上了袖裡緋劍鞘,滿臉警惕。

“好了,寐之,彆與她開玩笑了。”李汀竹頭疼道,“收一收你的功法。”

“小南還有多久回來?”李汀竹說,“明早便要出發了。”

“到了青州地界了。”顧寐之伸了個懶腰,“他說便不回了,明日叫雲舟在瀘川停一下,直接搭他。”一提起男人,他又沒興致了。

趁著他們講話的時候,白茸已經悄悄地,靠著牆,一點一點朝自己的房間摸索了過去。

終於摸到了門,她拉了房門,迅速把自己大半個身子藏了進去,隻從門縫露了一雙烏黑水潤的眼,衝李汀竹喊道,“阿竹師兄,那我便先歇息了,明日見。”

李汀竹溫聲道,“好,你好好歇息。”

顧寐之好笑地看著那扇緊閉的門。他也是第一次見到這般女子,不但對他的容貌毫無興趣,甚至像看到了什麼怪物一般。

顧寐之在青嵐宗時間不多,大部分都在凡間。不過,他在人間那些風流韻事,李汀竹也聽說過不少,他道,“以後,你離小茸遠些,彆禍害了她。”

“怎麼能說是禍害呢。”顧寐之淺淺笑道,“她若是喜歡我,願意與我發生些什麼,又有何不可,不過是你情我願而已。”

“情之一事,原本就難以控製。今朝有酒今朝醉罷了,何必顧忌太多。”

顧寐之歪理很多,與他完全不是一類人,李汀竹也不欲與他再多辯論。

“你們很熟嗎?”顧寐之問他,“是什麼時候認識的呢?”

李汀竹沒想到他會如此問,怔了一瞬,道,“正式認識,應是大比初第二日時。後來,師妹奪魁後,便選了我當指導。”

顧寐之挑眉,“才這麼短時間?”

他饒有趣味,想起了方才那姑娘看李汀竹的眼神,以及如此自然的依賴。

“若是真喜歡你還好,小心她是把你當成誰了吧,老家的情郎之類的。”顧寐之在躺椅上翻了個身,懶洋洋道,“我看那小白妹妹,看起來,可不像是個能對男人一見鐘情的人啊。”

李汀竹微愣了一下,旋即低著眼,一言未發。

顧寐之見慣了各種類型的人,是個老狐狸。那樣生嫩乖巧的妹妹,他上下掃一眼,她心裡在想什麼,基本上便門兒清了。

翌日,白茸掛著兩個黑眼圈,早早來了雲舟塢。

修士遠程出行一般都靠雲舟,因為不是誰都有那樣充足的靈力,能一連禦劍好幾天,加上大家速度也各不一樣。因此,有時候修士一起出遠門,都會用上雲舟。

白茸還是第一次見到雲舟。

外形和凡間的畫舫很像,兩頭翹,中間寬,中部船艙開著雕花窗戶。

可是,它們竟是完全懸浮在空中的。

白茸看得發呆,一時都有些忘了來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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