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形一晃,男人高挑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夜色中。
……
上京城,龍氣紊亂,紫氣衝天。
西寧王王府,英武男人懷中摟著一個美豔的紅衣女人,正在與她一起飲酒。
沈成鈞府內最近入住了一個美妾,額上有一點紅色的胎記,像是火焰一般。
她生得美,隻是來曆不明,並且性子很傲,不溫柔也從不小意逢迎,沈成鈞卻依舊對她很是寵愛。
女人抬眸,看著窗外夜空,渾身陡然一震。
她感受到了一絲極為熟悉的氣息。
是天闕大人的味道。
赤音瞧著窗外,強行壓製下了心中各種翻湧的情緒。
她已經有很多很多年,沒這樣近地感受到天闕大人的靈力過了。並且,還是那樣的強大,並不見多少衰頹,赤音激動到雙頰甚至微微泛紅,甚至有種想要立刻化回原身,飛往他身邊的衝動。
千年前,自打遇到那個女人,天闕大人的大部分時間便都用在了她身上,甚至開始收斂自己的氣息。
天闕大人性子原本那麼高傲肆意,在那女人麵前,卻完全變了一副樣子。
女人不理會他冷淡他,他也不生氣。她不喜歡他的原身,他便一直保持人形陪著她,再也沒在她麵前顯過原形——天闕大人原身明明那樣的漂亮,赤音至今不懂那個女人在想什麼,這對他們獸類不啻於是一種侮辱。
公龍在家庭中地位原本就低,求偶時,姿態放得更低。他認定了那個女人,就算她不接受他,他也自動與其他雌性保持了距離。對赤音也一樣,即使她隻是他的屬下。
赤音強行按捺住情緒。
這些便也罷了,甚至,他最終身隕在那女人手中,妖軍此後節節潰敗。
這是她最無法接受的事情,她不信,他會輸,他會隕落。
即使到了如今,赤音也依舊想找回他的龍骨,至少也要弄明白,他當年隕落的真相。
她有些困惑,是因為龍骨被移動回了上京?可是,她還未弄到人皇血脈,也未解開龍塚的封印,龍骨氣息怎會出現在上京?
“妙音?”沈成鈞意識到了她的走神,將酒杯湊到她唇邊。
他對她極為寵愛,沈成鈞以前在邊疆駐紮多年,對女色並不沉溺,如今,還是第一次這樣癡迷一個女人。
沈成鈞想,如今,便要是她開口找要他王妃的位置,他或許都會想辦法給。
赤音捺住性子,隨意抿了一口酒,強行壓抑住眉目的不耐與厭惡。
低賤的人類。
若不是她需要人皇血脈心甘情願獻出心頭血,她定會將他碰過她的手指一根根剁下來,再將他碎屍萬段,徹底燒成灰燼,一點不剩。
……
碧華樓外。
白茸極為緊張。
顧寐之已將那遮掩靈力的丹藥給她吃了。
三人都盤腿坐在房間,這是顧寐之在上京的一處宅邸,就在離碧華樓不遠,他叫他們在此處等等。
他出去了一趟,回來時,身後跟著兩個女人。
他示意那兩個女人:“替她打扮一下。”
“上妝,換身衣服。”
“我有熟人,你等下進門,便隻管跟著她。”顧寐之對白茸說,“那男人在二樓儘頭的風月齋,你打昏他後,用你的靈藤將他從窗口放下便好,我們三在樓下接應。”
他似乎對碧華樓格外熟門熟路。
白茸抿了抿唇,還是不動聲色,將自己挪遠一點,遠離了他。
她以前從未接觸到過這些秦樓楚館之地,白行之在這點上卡得極嚴,嚴禁白家男子出入這些地方。
在她心裡,隻有品格不端的下作男人,才會來這種地方。
兩個妝娘帶她去洗發沐浴。
她們先用蕙草給她洗了發,又在發尾用了一點香油,她一頭黑發柔順光潔得像是緞子,披散在纖瘦的背脊上。
給她塗抹香身丸的時候,妝娘不由都愣了一下,這姑娘,除去手上一些奇怪的繭子,其他地方,隻覺觸手肌膚無不細膩溫軟,柔弱無骨一般。白茸很敏感,她僵硬地低著頭,由著她們擺弄。
隨後,她們給她上了粉,又用螺子黛畫了兩彎新月眉,她原本生得一對瑩瑩的桃花眼,眼尾上妝後,顯得越發鮮妍嫵媚。
她們熟練地將她一頭烏發挽成了飛天髻,用絲絛纏好,又簪了兩朵玉蘭。
最後,又給她換了衣服。
袖裡緋體型小巧,白茸將它綁在了自己的左手臂上,寬袍大袖遮掩之下,完全看不出劍的輪廓來。
三個男人都在室內等著,直到妝娘帶著白茸過來,都齊刷刷看向了她。
少女黑發烏軟如雲,一身齊胸襦裙,露出了一彎清瘦纖秀的鎖骨,她脖頸纖長,脖頸與胸前這片肌膚,被桃花輕紗襯得如雪般白膩,手挽披帛。
青嵐宗劍修弟子服以方便行動為主,雖然她穿著也好看,卻遠不如這身打扮俏麗。
李汀竹隻是默默看了她一眼,便低了頭,耳朵已經淡淡紅了。
晁南便直接很多,少年一眨不眨看著她,絲毫不掩蓋驚豔,“師妹,你太好看了。”是他見過的最好看的人。
白茸很不好意思。其實還是那張臉,不過因為妝容和服裝的緣故,氣質便變了很多。
她之前還擔心了一下,是否是過於暴露的服飾,好在尚在她接受範圍以內。
顧寐之隻是一笑,招手叫她過來。
他叫那兩人在此處等著,他帶她下樓。
白茸默默走著。
顧寐之聲音在耳側傳來,很輕,“有過男人嗎?”
白茸低著眼,硬邦邦道,“沒有。”以前她定會覺得這種問題極為冒犯,和顧寐之待久了,或許也是習慣了他這般不把男女之事當回事,她竟也沒動多少氣。
顧寐之瞧著她輕輕一笑,倒是也沒有繼續說什麼。
到了門口,顧寐之低著眼,最後給她最後整理了一下衣襟和發簪。
他手指很溫暖,倒是也還算守禮,白茸身子逐漸也沒有那麼僵硬了。
他緩聲道,“不要有太大壓力,不行便算了,保護自己為主。”
白茸沒料到他會如此說,愣了一下,隨即,她便說,“沒事的,我身上帶著劍。”
她摸了摸袖內的袖裡緋,劍身冰冷堅硬,給了她不少安全感。
碧華樓門口,有個穿著淺藍半臂的女子,顧寐之指著她,對白茸說,“接下來,你隨她進去。”
白茸便隨在女人身後,進入了碧華樓。
樓內撲麵而來的便是那種黏膩香甜的味道。
一路,不少男人視線落在她身上,還有人流裡流氣對她吹了幾聲口哨,白茸如芒在背,好在有那人帶著,白茸便儘量把神情放自然,隻當沒聽到沒看到,一路倒是也沒真的生出什麼事情來。
袖裡緋半路醒了,與她道:“你這是要乾嘛,你行嗎,可彆整出什麼事來。”
白茸一言未發,越往深處走,她卻是越感覺到,妖氣濃重。
女人帶著白茸到了樓梯口,她找來了一個花娘,對花娘低低耳語了一番,不知說了什麼。
花娘瞧著白茸麵容身段,眼底疑惑也消了不少。
那大人唯愛美人,而且喜新厭舊。
女人對白茸低聲道,“接下來,由花娘帶你上去,奴便在這裡告辭了。”
白茸嗯了一聲。
她摸到袖內的袖裡緋,如今緊張倒是消除了不少,這是她第一次獨立辦事,她想著,一定要努力完成自己的事情,不要辜負了大家努力。
二樓倒是沒了人,細長的回廊兩側都是房間,以花木為名。
花娘拎著燈走在前。
白茸跟著她,偶爾聽到兩邊房間內傳來隱約的細碎聲響,她如今知道那是什麼意思,耳朵都一點點紅透了,低著眼,哪裡都不敢看。
“你生得漂亮,到時候,好好表現表現。”花娘對她道,“那大人,最喜歡的便是美人,出手又大方。”
花娘拉開了拉門,示意她進去。
白茸抬腳往裡走,渾身都緊繃。
……
室內。男人沉重的身軀悄無聲息地倒下。
他骨節分明的大手從床上拎起那男人衣領,拎著像是沒重量一般,隨手一甩,室內發出沉悶的一聲響。
這男人尚還有用,需要審訊,他姑且留他一口氣。
今日沒在這裡找到梁王,他白走了一趟。
沈長離五感極為敏銳,聞到樓裡無處不在的發.情氣息便覺得厭惡。
拉門卻在這時打開了。
沈長離先嗅到的便是一股甜膩,讓人厭惡的香膏味道。
他狹長的眼,冷冰冰地落在了進門女人身上,手指已經落在了灼霜劍鞘上。
隨即,他看清了那張臉。
一室月光泄地。
白茸抬眼看到的便是一張豪華的拔步床,上麵籠著一層輕紗,帳中香氣襲人,端的濃鬱糜豔。
月下,室內正站著一個白衣男人,身形高大修長,清冷的麵容沐浴在月光下,越發顯得俊美離塵。
他打扮讓她很眼熟,並非在青嵐宗的高袍廣袖,而更接近沈桓玉以前回京時的打扮,烏發玉冠,白衣窄袖,窄瘦的腰一束,豐神毓秀的貴族子弟模樣。
乍一看,儼然便像是一個成熟了,青年模樣的沈桓玉在室內等著她。
以前,久彆重逢,沈桓玉見到她,便會將她緊緊攬入他懷中,再埋首在她脖頸,也不說話,要默默抱上好一陣子。
那一瞬,她幾乎癡癡看著他。
下一刻,他冰冷無情的注視和花樓甜膩的味道,立刻將她拉回了現實。
她做夢也沒想過,會在這種地方遇到沈長離。
阿玉……以前也會逛這樣的地方嗎?她的心裡陡然五味雜陳。
身後拉門已經被花娘關上。
白茸渾身僵硬,低著眼,權當不認識他。
……實在待不下去。
白茸也不想管沈長離為何會在這裡了,隻知道自己約莫是走錯了房間。
她也不留下打擾他的好事了。
白茸後退了幾步,拉了拉門,對門口花娘道,“我走錯了門。”
她低聲對花娘說,“我不要他。要有喜歡他的,你給他去找一個來。”她說話顛三倒四,自己都有些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啊?”花娘怔住了,仔細看了一眼門牌,確是雲月齋啊。
她纖細的腰被扣住,白茸身子一輕,整個人瞬間被拉了回去。
拉門被重新合上。
白茸唇角溢出一點吃痛的音節,看向他的眼神極為陌生,下意識便想後退遠離他。
他狹長的淺色眸子俯視向她,神情冷淡。
關了門後,他已經早早鬆了手。她身子一晃,細瘦的背脊抵著門。
白茸知道,沈長離如今多碰她一下似都嫌臟了手。
可是,他也不是她的阿玉,她同樣也嫌棄他,不要他碰。
他垂了眼,冰冷的視線檢視過她全身,依舊平靜,毫無變化,絲毫不像男人看女人的目光。
白茸死死咬著自己的唇,她不知他如今為何要如此。
一瞬間,她甚至有點恨他,恨他非要頂著阿玉的模樣,出現在這種地方。
沈長離聲音輕而平靜,“白茸,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誰帶你來此地的?”
“誰給你換的衣服?”
他脊背之上,竟緩緩升騰起了一點久違莫名的殺意,也不知究竟是對什麼。
方才,他在她衣襟上,聞到了一點那個合歡宗男人的味道。
便是因為被那男人蠱惑,才會開始冷落他的心鱗,也是被他騙來了這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