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黃昌博被拿下為起點,又掀起了一輪風暴。
隻是,至今也沒人知道,那黃昌博到底是被誰拿下的,之後竟也無人探尋,一切都透露著一點吊詭。
內殿,霞梧宮。
棋盤邊的白衣男人身姿筆挺,垂眸,淡淡碰了一口,便放了。
他性子極端挑剔,周圍侍女也習慣了,知道定是不符合他口味,悄不作聲,便把所有茶食物都換了一套。
沈桓玉久不在京,身上浸潤的這點貴族子弟的傲慢,卻像是與生俱來。
對麵坐著一個美豔的宮裝女人,隻是坐於輪椅之上,似無法行走。
她叫退了所有人,看向他,“你如今,變化了很多。”
她被鎖鏈囚禁在霞梧宮水池,甚至無法收起龍尾。
幾年前,沈長離突破還虛期後,他用劍氣斬斷了鎖鏈,放了她自由。
隻是,青姬依舊無法離開這處宮殿。這不是咒術,而是因為她早應隕落了,不過用此處濃鬱的龍氣吊著一點亡魂罷了。如果不是如此,當年,她也斷然不會委屈自己俯就一個人類。
沈長離沒說話。
青姬可以清晰感受到,他身上的氣息的變化。
雖然是混血,但是龍骨歸體後,他顯然變化了很多,身上的壓迫感越來越強。
青姬問,“龍骨現在如何?還適應嗎?”
沈長離說:“本便是我的一部分,談何適應不適應。”
他神情很陌生。青姬卻絲毫不以為意。
如今情況比青姬想的好很多。
原本,將龍骨換入他體內時,青姬有過預計,覺得他大概率會死或者瘋了。
可是沒有,他忍下了這非人的痛苦,並且成功地接納了龍骨。
沈桓玉驚才絕豔的修煉天賦,加上歸位的龍骨。隻待他飛升後,在仙界真正的龍塚裡,替族人一雪前恥。
她的任務,便也儘數完成了。
青姬端起茶,喝了一口,問道,“你的婚期,我記得便是下月了吧。如此正好。”
獸類有漫長的繁殖期。
以前,因為身懷仙骨,並且有一半人類血統的緣故,沈桓玉不會受到這樣的困擾。
隨著龍骨回到他的體內,他屬於龍類的特質會越來越明顯。
性情難免變化,也很有可能隨時失控。
身邊能有個伴侶,幫他度過這段時間,自然會好很多。
青姬道:“那姑娘叫什麼來著?我記得你從小就很喜歡她。”
沈端與友人有過一樁指腹為親的兒女婚約。是找人卜過卦的,說沈家兒郎,與白家的三小姐,是命中注定的一對。
那時孩子都還小,也沒人在乎這婚約。後來,人都大了,慶帝想起了這婚約,叫沈桓玉進宮密談了一番。之後,這婚約便沒取消,一直延續下來了。
便是因為沈桓玉一心喜歡她。不然,以那姑娘的身份,如何能與他保持婚約這麼久。即使沒有明麵上的身份,他依舊是慶帝最寵愛的兒子,金尊玉貴的三皇子。
這麼多年裡,其實慶帝提起過幾次,是否要公開他的身份,都被沈桓玉拒絕了。
以前被送去青嵐宗是為了避禍。如今,他有了自保能力,也不打算在青嵐宗長待。
那時,他預備好了,等婚後,便帶著白茸一起出門遊曆,去她喜歡的地方看看。
白茸喜歡遊記,喜歡聽故事。
少年籌備了很多,他走過了大半九州,留下了不少印記,都是打算以後與她一同前往的地方。
……
千年前,夔龍配偶一般是雌龍多一些,或者是鳳族,更為搭配,與人類通婚的其實很少,尤其是與女人。
不過如今這兩類都已經難得找到適齡的了,找人類也湊合。
沈桓玉喜歡誰,青姬其實都無所謂,能與他成婚,幫他平穩度過這段時期,多生育子女便行了。
青姬道:“族內人丁凋零,你能早點娶親,開枝散葉,也是一舉兩得的事情。”
沈長離修長的手指擺弄著手中茶具,一言未發,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他垂眸冷冷一笑:“以前不懂事罷了。”
“我為何會看上她?”
都是女人罷了,白茸甚至是女人中不聽話的一個。
換一個,又有什麼不同。
沈長離已經起身,冷冷淡淡,和平時沒什麼區彆。
離開了霞棲宮,沈長離去了一趟皇極殿。
慶帝如今已經極為衰弱,昔日高大英武的男人,如今蒼老又虛弱。
沈桓玉性情自小涼薄,與慶帝也很難說有多少父子之情。他的模樣幾乎都是隨了青姬,包括眉宇間冰冷傲慢的氣質。
“其實,最開始時,我想過要傳位於你。”慶帝咳嗽著,看向麵前高大英俊的年輕男人。
沈桓玉神情絲毫未變。
他是化外之人。
便是人間九五之尊位置,於他而言,也毫無意義。
慶帝歎了口氣,“我知……你們與我們從來不是一類人。”
他邊咳嗽,麵上浮現一點複雜的笑意,“希望你以後,念及曾在人世裡走過這一趟,可以一直保有一分憐憫。”
他一言未發。抬步走出了這重重宮闕。
他的童年,便是生活在這裡,終日不見天光。
直到後來,成為了沈桓玉,才得以走了出來,得以回到了人世裡。
隻是,他的記憶裡有許多不長不短的空白,不知道到底是缺了什麼。
約莫是和那個女人有關。
不過他也不在乎到底發生了什麼。
估莫著,都是一些無聊的瑣事罷了。
他看向遠處樹影遮掩下的宮闕。
男人的背脊之上,尚留著一道極深的傷痕。便是在那一處,抽骨重生。
他狹長的琥珀色眼看向遠方,淡淡想,不知以前的他,都在想什麼。為何會心甘情願保存這樁婚約這麼久,就那樣的愛她嗎?
他輕笑一聲,他偏不信這邪。
……
白府中,下人正在清點著禮單。
春葉從門外風風火火跑回來,氣都還沒喘平,“姑爺回京了,小姐,你有去看到嗎?”
估摸著是因為婚事在即,沈桓玉回京了。
春葉剛偷偷摸去了沈府,正巧撞到了他回府。看模樣年齡,估摸著,便應是沈桓玉了。
春葉激動地比劃道,“姑爺生得確是特彆的俊,個高長腿,氣質也好。”比以前她見過的上京公子哥都要好看。
白芷正在刺繡,抿著唇笑道:“我見過的。”
以前她見過很多次,沈桓玉與她那妹妹在一起。模樣確是很好看的,不過沒想到,瞧著冷冷的,私下卻那麼熱情。
她麵容忍不住紅了一下。
沈桓玉的模樣人才都是極好的。而且,更重要的是,如今京中謠言沸沸揚揚,談及沈桓玉真正的身份,這不是說著好玩的事情,能在京中流傳這麼久,而無人被處決,足以說明一點真實性了。
白芷願意賭一把運氣,倘若真能嫁給他,未來便能飛黃騰達。如今帝位懸而未決,假設走了大運,以後造化都說不準。
……
夜色鋪陳而下,白茸拎著袖裡緋站在碧華樓門口,尚在喘氣。
那日拿了黃昌博後,幾人在上京城調養了幾日。
今晚,終於到了來碧華樓除妖的時候了。
“走,去大鬨一場。”顧寐之挑眉道,“你們不是都早就想如此?”
卻是,晁南都已經摩拳擦掌。
今天線人給他們通報了消息。朝中似有人打算在今晚對碧華樓下手,不過,因為裡頭摻雜著大量妖物,因此,叫青嵐宗幾位配合,今晚一起徹底清理碧華樓。
給他們的時間是亥時中。
白茸坐在石獅子邊上發呆,如今已到宵禁,官道上極為僻靜,隻聽到遠處打更人悠長的調子。
李汀竹朝著白茸一笑,“今日不用收手,大半都是害人的低階妖狐,都不難處理,今晚,我們最重要的任務便是揪出碧華樓的老板娘。”
白茸嗯了一聲,手指輕輕摩挲過袖裡緋。
碧華樓狐臭味衝天,她如今能很清晰地聞到。
碧華樓的老板娘身份已經明確了,線人說得很清楚,便是一隻四尾妖狐,但是她性情極為狡猾,經常改換容顏,因此並沒有畫像,如今唯一能確定的便是她今晚也在樓內。
昨日,楚飛光正巧醒了,聽到這裡倒是極為感興趣。
因為白茸煉製手釧需要的原材料,有一條是便是靈狐妖丹,他說如今給她撞上了個狐狸窩,倒是正好,叫她趁機收集一點妖丹。
白茸倒是有些猶豫,她以前從未接觸過妖丹。
雖說知道這些妖狐作惡,但是她沒有親眼見到過,要她親手破開妖物身體取丹,還是有些下不動手,她預備見機行事。
“走。”顧寐之低嗬了一聲。
白茸隨在他們身後,闖入了碧華樓。
如今樓內一片混亂,似是來了不少官兵。
白茸今日將黑發束成了高馬尾,一身青衣,乍一看,竟有些像個麵目秀美的俊俏少年。
她靈視很敏銳,一眼能分辨出狐妖與常人。
幾番下來,用靈藤捆覆了好幾隻妖狐,救下了不少人,那幾人有侍女、有客人、也有姑娘,共同特點便是都被妖物嚇傻了,朝著她千恩萬謝。
她與李汀竹幾人分開了。白茸喘一口氣,陡然看到遠處火光爆開。
她擦了擦汗,似是有些知道,之前晁南為何說,要經常與李汀竹處理爛攤子了。
隻是,還是沒找到那老板娘。
李汀竹的靈力似乎有些失控,樓內布帳極多,那火光引燃了一道大堂掛著的布帳,便順著大梁,一路燒了過來。
白茸皺眉,看到一個十四五歲的青衣小姑娘,穿著侍女衣服,正抱著腦袋,坐在大梁下瑟瑟發抖,她頭上燃起的簾子馬上要掉下來了。
白茸驅動了身法,沒多想,已朝她掠了過去,“小心!”
將她抱在了懷裡,躲開了那一點落下的火光。
那小姑娘臉色慘白,滿臉淚痕,哆哆嗦嗦,似是嚇傻了。
白茸在她身上沒感覺到任何妖氣。
小姑娘比她矮些,極為纖瘦,估摸著平日也沒吃飽喝足。她不免心生憐惜,摸了摸她腦袋,朝她低低哄道,“沒事了,沒事了。”
“謝謝姐姐。”她帶著濃重的鼻音,靠在她懷裡。
下一秒,她的神情卻陡然扭曲。
手已經化成了五根銳利爪子,朝著白茸心臟的地方衝了過去。
白茸瞳孔擴大,誰都沒想到這一下,實在是太近了,她驅動了袖裡緋,還是慢了些,那狐妖出手實在太快了,來不及了。
那一瞬,白茸幾乎能嗅到死亡的氣息。
一直纏繞在她手腕上的鱗片陡然發熱。
銀色的鱗片在她身體表層遊走,已瞬間出現在了她心口的位置,擴大開來。
白茸半張著唇,黑發散落下一縷,落在她的麵頰邊。
沒有任何感覺,甚至一點疼痛都沒有。
妖狐抽回了自己的爪子,神情莫測。
白茸還在重重喘著氣,已經驅動身法,瞬間出現在了她幾米遠的地方。
沈府。
府邸內,較平日熱鬨許多,下人忙進忙出,在精心籌備主人過段時間的婚事。
白衣男人原本正坐於臥榻上調息,背脊筆挺,他陡然睜開了眼,看向心口位置,長眉微擰,但是一言未發。
那晚上,許是睡得太深,他忘了收回心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