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故實在是發生得太快, 白茸緊緊握著劍。
楚飛光聲音在腦海中響了起來,“小茸,不要輕敵, 對麵可能不止是四尾妖狐。”
那個青衣小姑娘的麵容逐漸變化,身形也開始抽條, 她完全褪去了稚嫩, 唇紅齒白, 已經陡然變成了一個嫵媚的女人。
她可以這般完美的將自己的妖氣隱藏起來,甚至輕易變化自己的形貌, 起碼也是幾百年的修為了。說不定,已經生出了五尾或者六尾。
除去青丘天生的九尾狐王族之外,其他狐妖,都需要自己修行,修為越深厚,修煉出的尾巴也越多。
胡芊芊咯咯笑著, 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姐姐, 你的心臟聞起來很香很甜, 姐姐可以卸掉那防具, 讓纖纖試試你心臟的味道嗎?”
她不知道自己剛才那一下是被什麼擋住了。倒是沒想到, 這小修士,身上居然會穿戴著這般高階的防具。
她形貌已經完全是成年女人的模樣了, 但是說話調子還用著小女孩的天真稚嫩, 說不出的詭異。
白茸輕聲問, “你便是碧華樓幕後的老板?”
原本以為是被妖物奪舍的人,如此看來,白茸隻能在她身上嗅到單純的妖氣。
妖物多冷血傲慢, 看不起人,選擇與人混跡在一起的妖,是白茸第一次見到。
胡芊芊笑道,“姐姐,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們今晚闖入碧華樓來,將這兒弄得亂七八糟。如今,想再這樣輕易出去,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人間的貪嗔癡欲最為美味,她以人類的情感和欲望為食,又喜好美人,碧華樓便是她最好的據點。
“你生得也很美。”她視線劃過白茸麵容,“可惜,是個女兒身。”
若真是個溫柔俊俏的美少年,她無論如何,都會把他擄回自己的巢穴。
在與胡芊芊說話的時候,白茸左手已醞起微光,想用靈藤捆綁住胡芊芊。
一擊不成,她的藤蔓被利爪輕易斬斷,靈藤還是第一次受損,白茸感到一陣錐心的疼。她沒做聲,收回了靈藤,繼續用身法與胡芊芊周旋。
對麵修為顯然低於六盲蛟,她不至於對她造不成半點損傷,但是並不輸給槐魑多少。
白茸祭出了分影劍,想試著從她背後突破。
如今,她已經差不多能化成道分影來。
不遠處,竟又炸出了一個火球,朝兩人方向撲來。
白茸原本以為是李汀竹的支援,可是……她沒料想到,那火球竟然絲毫不分敵我。
胡芊芊往後一躍,避開了。
白茸瞳孔擴大了一瞬,她因為毫無防備,衣袖被火苗撩到,她用了個化水訣滅了火。
顧寐之的聲音從身後濃煙中傳來,他朝她衝了過來:“小心,阿竹如今,似是有些走火入魔。”
他麵色陰沉,懷裡正抱著一個綠衣姑娘,瞧著與白茸差不多大。
“這是阿竹以前失散的妹妹。”顧寐之道,“找了很久,卻沒料到,在這裡遇到了。”
認出她後,李汀竹的情緒便開始失控。
“喲。”胡芊芊看著他懷中人,倒是饒有趣味。
“這姑娘,一路似是被輾轉賣了許多次,才來到我們這呢。一路受這的折磨可不少,最開始,她一直還記得自己的父母兄弟,成日說胡話。被蘸著鹽水的鞭子吊起來抽了幾頓之後就好些了,再後來呢,便聽話了,再也不瞎念叨了。”
李汀竹的父親以前是梁州太守,因為犯事,居家遭了流刑。半路上,李汀竹的妹妹李如蘭丟了,這卻也是他如今唯一還可能存活的家人。
李汀竹來青嵐宗後,這麼多年,一直沒有放棄尋找妹妹。
顧寐之與李汀竹素來交好,神情更為陰沉,他盯著胡芊芊,唇邊露出一抹詭異的笑:“不急,等下你被我們擒了。這些滋味,你也都可以親自嘗試一遍。”
白茸一直一聲未吭,兩人說話時,她在不聲不響提氣。
她的身法大部分是學自沈長離,輕靈奇詭,她勉強模仿了分,但是,通常也夠用了。
碧華樓已經變成了火場,周圍全是滾滾濃煙,倒成了天然的障眼法。
她對楚飛光傳音:“師父,幫我一下。”
她隻有這次機會了,她自己的靈力,攻擊力不夠。
楚飛光沒回話。袖裡緋的劍身卻已經一分分灼燙,變成了透徹美麗的緋。
上頭蘊藏了楚飛光的靈力,宛如一片灼熱的美麗緋葉。
胡芊芊還在與顧寐之周旋,顧寐之生得俊美,還會一點魅術,她挺喜歡。
意識到身後劍氣時,她陡然抬頭。
已經遲了,白茸的身形,不知何時已經詭異地出現在了她的正上方,纖細的手中握著一柄灼熱的緋刃。
袖裡緋淩厲的劍氣朝著她的百會穴直衝而去,毫不留情。
胡芊芊遭受重創,頭部竟變回了一隻黃狐頭顱。
“封。”白茸掐了封靈訣,毫不停歇,一連下了幾道。
最後,她變出靈藤,將胡芊芊捆了個結實,足足捆了四五圈。
她喘著氣,身子一軟。短時間用了太多法訣,她隻覺得自己渾身靈力似乎都被掏空。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完成之後,顧寐之方才反應過來。
“師妹。”他忍不住鼓掌,“你比我料想的,似乎還要強很多啊。”
她的戰鬥素質與反應,看著實在是不像半路出家能修出來的。
白茸卻沒顧上這麼多。她站定,緩了一口氣,便叫顧寐之:“小南現在在哪,他有辦法能控住師兄嗎?”
碧華樓內還有許多普通人在,李汀竹再這樣失控下去,很難說會變成什麼樣。
顧寐之道,“可以。”
如今胡芊芊已經被白茸製住,晁南也不必顧忌這些了。
“小南。”他給晁南傳音,“碧華樓老板娘如今被控製了,你幫忙壓製一下阿竹。”
對著雙目赤紅,還在不住溢出靈力的李汀竹,晁南也鬆了口氣。
他麵前,全是橫七豎八的妖狐屍體。
晁南的法器竟是個黃色的法缽,法缽擴大後,徑直將李汀竹整個人都罩了進去。
剩下的一些小妖,顧寐之都輕鬆收服掉了。
這混亂的一晚,終於這般結束了。
白茸受了點傷。
發尾被烤糊了,臉上有幾道擦傷,她掀開袖子才發現,自己的左手臂,也被胡芊芊的利爪割破了好幾道,傷口極深。
處理傷口時,她疼得嘶了一聲,臉蛋蒼白。
鱗片靜靜地貼在她的左手腕上。
很奇特,這鱗片隻給她擋住了胡芊芊的那一擊。此後,便再也沒有動靜,即使她身上也受了傷。
不過,白茸怔怔地想起了那個場景。那一下,倘若落她身上,她估計便直接被掏心破肚,死無全屍了。
楚飛光的聲音浮現了出來:“我原本以為,這鱗片上並無靈契。看來,是我想錯了。“
有靈契的心鱗,能給被保護的人抵擋致命傷害。一般,不是公龍認定的伴侶不會給。
“你以前,有沒有遇到過公龍?”楚飛光問。
白茸搖頭。
她以前出門少,遇到過的男人都沒幾個,彆說什麼公龍了,簡直聞所未聞。
白茸從沒見過龍。隻是,她思索著,應該與那蛟是有點親戚關係的吧,長得估計也差不多。
楚飛光挑眉,看來,還是條倒貼的,白茸都不知情,他就自己把心鱗都上趕著送了。
心鱗的成色與龍的血統實力息息相關。看這心鱗的強度,估摸著,應是條尚年輕,實力也不弱的求偶期銀龍。
不過楚飛光倒是覺得無所謂,拿著也沒壞處,還能保命。大不了,等到時候被那龍找上門,拒了再還鱗便是。
白茸呆呆看著貼在自己手腕上的銀鱗,心情很複雜。
她想起那六盲蛟,說是要把她擄回水下,用原身日夜纏著,讓她給他生一堆小蛟,還說這便是他們的習性。
白茸光是想象一下,自己被覆滿了鱗片的巨大軀體纏繞,便覺得害怕。更不知道,人類和這些妖獸要怎麼通婚生子,生出來的會是什麼怪物啊。
白茸自小便害怕有鱗片的生物,魚都不怎麼吃。
不過……
昨日也算是被它救了一命,她也不是不會知恩圖報的人。
鱗片泛起一點微微的光澤,白茸之前冷落了它好一陣子,昨天救了她一次,估計等著獎勵。
白茸沒辦法,隻能伸出手指,敷衍地輕輕摸了摸,“昨天,謝謝你救了我。”
鱗片上微光還沒褪去,緊緊貼在她手腕上,被她摸著,便一動不動了,隻等著她再多觸碰一點。
與官府溝通善後的事情都交給了顧寐之。
白茸修養了一天,再醒來時,天都已經黑了,她去找晁南,問了一下李汀竹情況。
晁南憂鬱地說:“還好,師兄尚沒有走火入魔。現在也正在歇著。”
“那狐狸頭子也暫且關在這裡了,顧師兄正在看守著,需要等竹師兄醒了,驅動雲舟,再一並帶回宗門處理。”
白茸隨著他一起去後院。
胡芊芊被關在了巨大的鐵籠子裡,已經化回了人形,但是氣焰依舊囂張。
顧寐之沉沉看著她,“你知道,之後等著你的會是什麼嗎?”
“我知道啊。”胡芊芊咯咯直笑。
“生掏出我的妖丹。”她掰手指,天真地數著,“將我的毛皮剝下做成披風,血肉煉製丹藥,還有我的眼睛,尾巴,都會被從身上拆下來,一一分給你們宗內的大人物。”
“據說你們青嵐宗的水牢,用來折磨妖獸是一絕呢。不知道我這一次有沒有福分體驗到。”
白茸沉默不語。
晁南臉色很難看,嗬斥道:“你胡說,我們何曾拿過妖物的血肉煉丹。”青嵐宗是仙門,仙門丹藥都是靈草仙物所製,什麼時候會用妖獸汙濁不堪的血肉。
胡芊芊絲毫不以為意,“你們修士不是一直都是如此?隻是以前,因為有天闕大人,我們才能過上一點好日子。”
又是這個名字。
白茸想起以前,楚飛光與她描述的妖王天闕,毫無慈悲,殘忍傲慢。
如今,從胡芊芊口中聽到,卻滿是尊敬、愛戴……甚至是堪稱狂熱的崇拜。
白茸問:“你認識這位……大人?”
修士提到天闕大人,一般語氣滿是厭惡或是懼怕。
這一次倒是特彆,白茸語氣很平靜,聽不出多少情緒來。
於是胡芊芊便與她多說了幾句,“那會兒我還很小,還不會化形,天闕大人還抱過我呢。”
她還是隻狐狸幼崽,跟著哥哥一起去宮內覲見,她亂跑迷了路,正巧遇到了天闕大人。
月下寒池邊,那道獨立的身影孤獨清寒、卻又修長峭拔。
他單手拎起她後頸皮毛,扔給了哥哥。
那也是她唯一一次見到天闕大人的真容。
他與他們完全不同,是他們唯一的王,是在神壇之上,萬妖敬仰的存在。
“說起來,那男修是不是也還在臥房歇息著呢。”胡芊芊陡然詭異一笑,“這幾日,似都沒有見到他。”
他殺了那麼多妖狐,身上狐怨極重,又心神不穩,被中了狐毒都沒發現。
狐毒遲早發作,到時候,找不到解藥,估摸著,那男修也會一起下來地府陪她了。
晁南道,“師兄早恢複了,在歇息而已。倒是你,明顯活不長了。”
“我死了也沒關係。”胡芊芊笑道,“哥哥會替我報仇的。”
哥哥收到了赤音大人的傳音,如今,應該也快到上京城了。
況且,她是真的不在意生死。妖與人的思維方式完全不同。
胡芊芊咯咯笑道:“生死各安天命,六道之中,往生不住輪回而已。”
她看向天邊,鉛灰色的積雨雲層層疊在一起,儼然山雨欲來的景象。
她大笑道:“天闕大人複蘇的時候馬上要到了。到時候,你們都會付出代……”
她沒說完,顧寐之抬手,一道靈力已經封住了她的嘴巴。
他放下了遮住籠子的黑色簾子,道,“彆聽這妖物胡言亂語了。”
……
夜晚,雨越下越大。
白茸又去看了一眼李汀竹,因為情緒波動太大,靈力暴走,他還在昏迷著,
李如蘭已經被顧寐之安置好,如今,就住在白茸旁邊的房間。
白茸過去探望她。
李如蘭在流放路上丟了後,不久,便被人牙子拐賣了,賣來了京城,賣與了一家富戶。因為李如蘭生得漂亮,過幾年便被家主強行收成了小妾,之後,又被主母趁著家主不在時,找了個機會發賣了。便開始了一路悲慘的經曆,最終在半月前被賣進了碧華樓。
提起這些經曆,她依舊在瑟瑟發抖。
白茸摟著李如蘭,輕輕撫過她的背脊,柔聲哄道,“彆怕了,沒事了。”
“現在,你和哥哥團圓了。以前的事情都過去了。”
兩人歲數差不多大,白茸聲音溫柔,極讓人安心。李如蘭依賴地倚靠在她懷中,嗯了一聲,她如今對男子都還有些懼怕,對她卻滿懷信任。
好不容易將李如蘭哄睡了。
白茸輕手輕腳離開了,又去看李汀竹。
室內一片昏黑,沒人點燈。
白茸拉開拉門,站了一會兒。淺淡的月光下,修長人影一動不動。
白茸走近了一些,猶豫著在他臥榻邊坐下。她低聲說,“師兄,你其實醒著吧。”
李汀竹責任心極強,估摸著也是一直在自責,以至於自責到走火入魔,至今仍不敢麵對妹妹。
她說:“師兄,往後看,至少,團圓是件好事。”
“你倘再出了事,惜蘭在這個世上,便一個親人也無了。”
“那些事情,也不能全怪你。”
李汀竹握住了她一隻手,側過了臉,隻是一言不發,他長睫和清瘦的麵頰都濡濕了。
實在過於肖似……他還不成熟時,偶爾有過的神態,白茸已經很多年沒見過了。
不過,他從未在她麵前流過淚。
白茸心軟成了一片。
她輕撫過他灼燙的麵頰,用手帕給他輕輕擦去眼淚。
也沒抽回手,就這樣讓李汀竹握著,坐於臥榻邊,安安心心地陪著他。
她手腕上的銀鱗閃著微光,有點灼熱,很快便又平息了。
安靜陪了他一會兒後,白茸用了一點靈力,讓李汀竹再度昏睡了過去。
白茸安慰完李如蘭,又去安慰李汀竹,兩人這幾天都離不得她。她性情溫柔,似天生便有能安撫人的魔力。
*
沈府。
沈長離做了一個夢。
夢中,在一個生滿了蓮花的寬敞大殿之中。
簾幕翻卷,臥榻上有相擁的兩人。
男人烏發白衣,平日高傲清冷的眉眼沾滿了欲念,沈長離隻是看了一眼,便清晰地知道,他如今正處在什麼時期。
都到了這種時候了,甚至連原身都不敢化出,他輕嗤了聲。
用著人形,衣衫儘褪,放下了所有尊嚴,用儘辦法,低頭與女人求.歡,那模樣,簡直比最低賤的男娼都不如。
而這女人,卻也隻是低垂著眉眼,毫無回應,半分不與他紓解,遑論徹底滿足他。
沈長離無動於衷看著,方覺男人有些眼熟。
琥珀色的狹長眼睛,薄紅的唇,清冷傲慢的麵容。寬厚的肩,窄腰,四肢修長有力。
他的神情陡然陰沉了下去。
而那女人的神情氣質……竟和白茸說不出的相似,甚至連耳垂上那顆小痣都一模一樣。
臥榻上,白衣男人睜開了眼。
他聲音冰冷:“沒出息。”
不知是在說心鱗,還是方才夢裡那個男人。
像狗一樣對一個女人搖尾乞憐。
更何況,還是對白茸。
他冷冷一笑,彆人碰過的,便是再喜歡,他也絕不會再碰一下。
便是要碰,也不可能是這般碰。他碰白茸,也從來不是這般。
他站起身,看著外頭高懸的彎月,體內龍骨又在躁動。
月如人,過盈則虧。
他周身泄出的靈力,不知不覺已經將整間書齋都凍結了。再這樣下去,靈力外泄越來越嚴重,他無意識凍結的,可能就不止是一個書齋了。
飛升已經刻不容緩,他卻還摸不到那一點最後的玄機。
男人英俊冰冷的眉目溢出了一點不耐,那點背按捺下去的躁意陡然擴大。
她用碰過彆的男人的臟手,去碰他的心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