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長離極少有這樣的時刻。
他細長的手指按住一旁灼霜的劍刃,劍刃通體冰寒,變得極亮,他是真的動了殺氣。
那般心二意的女人,還會擾亂他飛升,為何還要留?
他又為什麼要把心鱗給她?她配嗎?
他心中湧出無名的煩躁,一陣一陣,也不知是為了什麼。
書齋外有人叩首,“殿下。”
書齋內的冰層消失了,他推開門,“何事?”
門外,是侍衛長成禮。
成禮遲疑道,“關於殿下的婚事。那白家,似是準備偷梁換柱。”
殿下與白茸的婚約,是經過了陛下首肯的。這種情況下,白家做出這種膽大包天的事情,往大裡說,可以治他們一個欺君之罪,往小裡說,白茸也沒什麼特殊的地方,隻要殿下喜歡,姐姐還是妹妹都無所謂。
男人冷冷說:“與我有婚約的是白家女兒,而非固定的哪個人。”
隨便是誰都行。
既然朱砂已破,如今,他又為何非要硬生生捱受著龍骨毒?
莫非他還需要給人守身,可笑至極。白茸也不配。
白家給誰,他便娶誰。
……
楚挽璃和夏金玉到達了上京。
楚挽璃早早拿靈石去換了足量金子,兩人預定了上京城最好的客棧。
她們去置辦了醫生人間的行頭,打扮起來,極為俏麗,像是一對兒姐妹花。
夏金玉也是第一次來上京,仙境固然漂亮,但是人間的繁華,也彆有一番趣味。
“挽挽,接下來我們去哪兒玩呀?”她好奇問道。
楚挽璃笑著說,“先去沈府找哥哥吧。”
“現在算是來了哥哥的地盤了,得由他招待我們才好。”
沈長離出身上京,楚挽璃也知道。
她知道沈府地址,便先去找客棧小二打聽了一下。
小二卻說不知道沈長離。
他指著地址道,“這裡住著的是沈端沈大人,他的獨子名沈桓玉。”
哥哥的父親,確實是叫沈端。
“莫非,這才是哥哥本名嗎。“楚挽璃喃喃道。
好像以前是聽到過,李慈真叫他“小玉”,她一直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問過沈長離,他也沒答。
夏金玉道,“第一次知道沈師兄的這個名字哎。”
楚挽璃也覺得很新奇。
“小玉哥哥?”
她在口中念叨了兩聲,覺得很是順口。
莫非這麼多年,其實她一直連他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
心音道:“你忘了你來這裡的任務?為的是赤音鸞心羽。“
“赤音鸞如今尚在上京,你這次一定要抓住機會。”
玄天結界坍縮的速度越來越快。到時,人、妖、魔界會再度重疊。
人間會變成一派地獄之景,洪澇旱災遍布,災民流離失所,妖魔橫行。
雖然不會影響到仙境,但是,大仙門也都無法坐視不管,修士死傷也極為慘重。
楚挽璃是被選中的,以身飼魔,平息一切的救世主。
“我告訴你一條明路。”心音道,“你若是真喜歡這個男人,便把任務做完。”
“到時,他也會是你的獎勵之一。”
按照設定,青梅竹馬,師兄師妹,高嶺之花跌下神壇。
沈長離也應該是楚挽璃之後完成救世任務最大的助力。
沈長離性子表麵清冷淡漠,其實反差極大,內底偏執瘋狂,而且獨占欲與嫉妒心都極強,不允許伴侶身邊存在任何其他異性。
如今,似有些走歪了。
心音看不透那個男人,不知道他心底到底在想什麼,偏執瘋狂沒看到,倒是感到了他的極端敏銳與極端危險。
他與楚挽璃相處時,楚挽璃癡迷於他,被迷得七葷八素,他卻平靜得一絲波瀾都沒有。
心音甚至覺得,他透過楚挽璃,似是在譏誚地看著它。
它的任務是維護劇情按照原設定進行,如今看來,沈長離是最大的變數,楚挽璃卻又對他癡迷不已,心音覺得棘手,卻又很難處理,畢竟,它無法直接乾涉人物的行動。
按照原本劇情,沈長離此番回京,應是徹底把他原婚約退了。
和他原來的那個未婚妻,也再也沒有瓜葛。
可是,如今,心音卻感覺到有些不對,問題出在沈長離身上。
它預感到,他還是會在此月成親。
……而且,他元陽破了,心鱗也沒了。
這些信息,心音暫時還沒法告訴楚挽璃。它無法理解,按照設定,他性子很忠貞,愛上一個女人後,就很難再移情,他應該是屬於楚挽璃的男人,這些沒給楚挽璃,又給誰了?
楚挽璃眨了眨眼:“你說哥哥嗎?莫非,我能救世,他便會與我在一起?”
她對救世毫無興趣,左右這些妖魔也影響不到修士,普通人死活與她有什麼乾係。
但是她喜歡大家的讚譽與愛戴,喜歡救世主的名號,也想要沈長離。
如此一看,她倒是提起了一點興趣。
*
碧華樓的事情還尚未處理完,顧寐之這幾日都在跑進跑出。
他們需要安頓好李如蘭,同時,李汀竹的身體也還很虛弱。
所以,一行人便暫時沒有離開上京城。
這段時間,白茸一直照顧著李汀竹,他晚上還是經常睡不好,白茸經常會坐著陪他一會兒,說說話,等他睡著了再走。
而且,兄妹兩講話,也都需要白茸在場,不然兩人就都什麼都講不出來。
這天,兄妹終於有點融洽了,李汀竹帶著李如蘭出了門,去百味坊買她愛吃的零嘴。
白茸終於得以歇下來了,有了些自己的時間。
白家,她是不打算回去了。
隻是,白茸一直有些猶豫,要不要去看看故友,她不聲不響消失了這麼久,惜君估計也在擔心她。
這一次離開上京,之後再要回來,便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猶豫了半天,白茸還是下定了決心,打算去走一趟。
白茸出了顧府,輕車熟路,往南坊方向去了。
宋府與白府隻隔了一條街,她和宋家小姐宋惜君是從小玩到大的手帕交。
一下來到了那一堵熟悉的紅牆邊,白茸想了想,還是不打算從正門進去了。
她施了個輕身訣,便隨意一躍,便翻過了高高的圍牆。
如今修了仙,倒是有一點好,翻牆不在話下。
白茸自己都覺得有些好笑,換到以前,她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能翻牆去找宋惜君。
臥房內。
宋惜君正斜斜靠在臥榻上,隨手翻著話本子,陡然聽到有人敲窗,隨即便是柔柔甜甜的一聲,“惜君?”
“絨絨?”宋惜君手裡書頁都差點掉了。
她鞋都來不及穿,便陡然跑下了臥榻,半跪在窗邊。
窗外,一個白衣少女正看著她,有些羞赧地笑著。
……
臥房內,宋惜君緊緊握著她的手,上下打量著她,“你手上,如何起了這麼多繭子……”
“你瘦了好多,你身上,怎麼這麼多傷疤。”
她脖頸和肩光潔的肌膚上,有很多細碎的傷疤,像是被什麼薄而銳利的細刃割破的。
她又翻開白茸的袖子,看到少女細嫩的手臂上,正層層包裹著紗布,裡頭甚至隱約還能看到血,白茸已經低呼了一聲,不好意思地掩起了袖子。
宋惜君神情驟然變化,竟動了幾分氣性,“沈桓玉知道你這樣了嗎?他人呢?死了嗎,去哪了?”
白茸原本正低著眼,她沉默了半晌,唇動了動,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她看著宋惜君,朝她為難地輕輕笑了笑:“阿玉,不在……他出遠門了。”
從前,他離開前,都會與她仔仔細細說,他下次回來的日期,一定要她記住。
這次卻沒有……如今方覺,或許,他其實早早暗示過了,他再也不會歸來了。
宋惜君冷笑:“你就會護著他。”
“他要做什麼,你都拒絕不了。他對你隨便撒撒嬌,你就被哄得腦子發蒙。”
從小便陰暗又心機深沉,獨占欲還強,白茸如何玩得過這種男人。
她道:“還說什麼出遠門,不在。我看他搞不好,現在人也還在上京城。”
“你嫡母一直對外托說你身體不好,在調養,不讓我見你。”
宋惜君看了眼門,她的心腹侍女正守在門外。
她對白茸低聲道,“外麵傳得沸沸揚揚,說你得了怪病,婚期又馬上到了,你家想讓你嫡姐替嫁給他。沈桓玉知道此事嗎?”
最開始,宋惜君聽了這流言蜚語便覺得可笑。
白芷和白茸確實長得像。隻是,沈桓玉還能認不出白茸來?
白家敢這般換人,以他那脾氣,估計會把白府直接掀了。
隻是後來,她在白府不慎撞見了一次,白芷確實在興高采烈地挑新嫁衣,白家關於白茸的物品又幾乎都被清掃一空。她雖難以置信此事,也不得不放在了心裡。
這般荒唐的事情。
白茸驚呆了。
她唇動了動,“婚期……我們的婚事,還辦嗎?”
宋惜君像是看傻子一樣看著她:“為何不辦?你家和沈府不是一直在操辦這事兒嗎,聘禮都一擔擔抬進去了,你自個不知道,你們婚訊滿城人都知道了。”
“我以為真是你身體不好,但是沈桓玉不願意推遲婚期。”就他以前看絨絨那眼神,不提前婚期就是好的了,彆說推遲。
宋惜君實在無法理解。
白茸迷茫了。
她明明已經早早和沈長離說清楚了,退了他們的婚了,為何還沒取消掉?
她不知,白芷為什麼會同意這般荒唐的事情,嫁娶是一輩子的事情,這樣欺騙他人成婚了,白芷以後真的會幸福嗎?
她和沈長離如今的一堆爛賬實在是難以算清,白茸也不知該怎麼對宋惜君說,隻能含糊帶過。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仙門對於普通人實在是有些遙遠,白茸也隻能說,她如今一切安好,過得比之前過得好很多,也很健康,叫宋惜君不需擔心。
隨即,她也不得不離開了。
兩人戀戀不舍告彆後。
白茸猶豫了片刻,還是預備去沈府一趟。
她實在不想回家,白芷與賀素淑也不會聽她的。
沈長離應是不知道此事的,她與他說一聲,把這荒唐婚約取消了便是。
她出了南坊,便往檀天坊方向趕了過去。
她如今腳程極快,沒一會兒便到了。
看到綠樹掩蓋下,熟悉的白牆黑瓦時,白茸頓下了腳步。
沈府她很熟悉。
沈端公務繁忙,妻子去世之後,一直沒再娶,也沒有侍妾,因此,府中極為空曠,常年隻住著管家,幾個家仆,再就是灑掃婆子與護院了。
沈桓玉在家時,他幾乎便是府邸主人。
沈家府邸,她都可以隨意出入。
進了門,便是一池睡蓮,她喜歡,他便叫人種了。
園中枝葉扶疏,白茸喜歡的花木品種,幾乎都有栽種。
她慢慢順著小路走。
不遠處,便是正屋。
她看到書齋門口,那一株熟悉的槐樹。
他們在這棵樹後親密過。阿玉最情難自禁時,吻過一下她的手指,她渾身都酥了,想抽回手,卻被他收在了手中,就是不放。
他說,婚期馬上到了,等他下次再回上京,便再也不走了。
婚後,他們搬一處新地方,隻有他們兩人,然後就一輩子再也不分開了。
白茸靜靜看著這一切,物是人非事事休。
“白姑娘……”身後,有人叫她。
白茸回頭。
沈桓玉的兩個小廝她都認識。一個叫安康,一個叫阿麥。
兩人以前都對白茸特彆好,沈桓玉給她的很多禮物和信件,都是安康給她送來的。
“安康。”白茸朝他一笑。
安康麵色卻有些難堪,訥訥道,“白姑娘,公子交代過,如今不放任何人進來。”
其實他說過的是,不讓白茸進門,安康到底說不出這話,還是含糊改了。
公子以前也不是沒和白姑娘鬨過小彆扭,隻是都是小情侶間的玩笑事,頂多隔一晚上,公子就會主動去找白姑娘賠罪了,他受不了白姑娘冷落他。而且公子也從沒說過不允許白姑娘進門這種話。
這一次,都好幾日了,卻也沒變化。
“可能……要請您離開了。”
安康也不知公子為何會對白姑娘態度大變。他們聽令行事,也隻能如此。
白茸愣了一下,垂了睫,勉強維持了麵上笑意。
是啊……早就今非昔比了,他們跟著沈長離做事,也無法違拗他的意願。
“這次,我有要事要找他相商。”白茸儘量平靜道,“你們公子,如今在府內嗎?”
“這……”其實沈桓玉是在的,方才還在書齋。
安康硬著頭皮,不知該如何是好。公子吩咐得很清楚,她說什麼都不用理會。
“你有什麼要事?”身後,男人淡淡的聲音傳來。
白茸抬眸看到他,抿緊了唇。
他一身廣袖白衣,麵容更顯得清俊,比起在碧華樓那一晚,神情極為冷淡,看她像看著一個陌生人。
書齋。
他正坐著,腰背挺直,神情平靜。
白茸站著。如今,她光和他身處一室都覺得緊張窒息。
沈長離不說話。
終於,還是白茸低低開了口:“你要成婚了?”
沈長離抬眸看著她,安靜等著她後話。
她說:“我們婚約已退。”
“我不知道你清不清楚,白家打算做什麼。他們似是想找人替我嫁你。”
她抿著唇,道:“若是真的,這樣會害了白芷,她好歹是我姐姐,我不能見她如此。”
害了?
他輕笑了聲,狹長冰冷的眼看向她:“既是如此,你應去找白芷說這話。”
她也上來了一點脾氣,顫著聲音說:“沈長離,你明明已經答應了退婚,為何如今又出爾反爾。”
“退的是與你的婚而已。”他凝向她,“白茸,你是覺得我非你不可,離了你就不行嗎?”
“漆靈山那一晚,如果不是因為花毒,會發生這種荒唐的事情?”
“你若想來我的婚禮,可以與你一張請帖。”
白茸氣得直哆嗦。
他淺色的瞳孔冷漠無情。
陡然淡淡道,“我看,你身邊男人也沒少過。想嫁人了,隨意挑一個嫁了便是。”
“你我早已是陌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