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夢。
翌日清晨,白茸洗漱後與顧寐之彙合。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童歡與李疏月姍姍來遲。
白茸瞧見她領口下的紅痕,幾分赧然,不太好意思盯著瞧。童歡倒是大方,與李疏月兩人在他們對麵坐下,一起用早點。
顧寐之將沙匪的事情與童歡說了。
沙匪盤踞在烏角,黃沙秘境的入口也在那處。
顧寐之問:“進秘境之前,要如何處理這些沙匪?”
說這話時,他瞟了一下一側白茸,他知白茸心腸軟,又同情昨日的爺孫,心裡估摸著是對這些沙匪起了想法的。
童歡思索道:“人太多了,不好處理,還是先隱秘行事。”
百來多個沙匪,都帶著武器。
沙匪性情強悍狡詐,如果隻是傷他們但是不殺掉,恐有後患。
修士殺戮沒有修為在身的普通人,會有業力回饋,除了膽大狂悖的邪道魔修,很少有修士會動手殺普通人。
顧寐之道:“我的幻術可以用來短暫操縱他們。隻是,要解決掉他們不太可能。”
童歡說:“還是先偷偷進去吧,不管怎麼說,如今還是秘境要緊。”
她對白茸道:“你已記住地圖了吧,進入秘境後,你便速去尋金合歡。”
“奪寶時大家都可能下殺招,進入秘境便是生死局,所以一定不要手軟,就是不要輕信於人。”
白茸輕輕嗯了一聲,她心中已經有了計較,少女烏潤潤的眸子很清澈。
早上她與祝明決聯絡了,祝明決說,溫濯最近心疾發作得越發厲害,如今已經臥床數月,現在好容易才睡著了,說溫濯一直記掛著在外地的她,希望她早點回青嵐宗,白茸聽了心裡很難受,雖祝明決安慰她,說她上次尋槐魑之心已經很儘力,白茸還是不能釋懷。
這一仗她勢在必得。
這一日,天朗氣清,四人朝往烏角方向出發。
白茸遠遠便看到了沙匪的哨崗。
大清早的,周圍零零散散果然已經來了不少修士,白茸換試了一圈,稍微鬆了一口氣,他們修為都不高,她粗略掃過,最高也就還虛期,和顧寐之持平。之前遇到的各路神仙實在是太多,她如今已經覺得這樣的對手沒什麼壓力了。
秘境入口在一處帳篷門口的小沙台上。
一個男人罵罵咧咧正從帳篷中走出來,繞到帳篷後麵,隨後傳來一陣淅瀝水聲。他提了褲子,滿臉輕鬆地走出,又要進去帳篷裡。
童歡低聲道:“走。”
白茸還是第一次進秘境。
手指觸上沙台光點,身體便陡然失重,旋即,整個人便都被吸了進去。
進入秘境地點是隨機傳送的,四人的落腳處是在一處水池旁。
意外的是,童歡叫李疏月隨著他們兩人,自己卻繞道行動,李疏月也沒說什麼,便跟上了白茸與顧寐之。
白茸方向
感很好,她回憶了一番地圖,便徑直朝著金合歡所在地掠了過去。
秘境中有特殊的靈力壓製,秘境中所有人都無法禦劍飛行,隻能靠腿步行。
路上遇到了幾波修士,顧寐之沒出手,被白茸用劍招逼了回去,不過他們沒參與奪寶,一路沒和人產生真的衝突。
因為目標明確又有地圖,找到池子沒有花費多少時間。
白茸看到池子對麵的那一叢靈草時,眸子陡然一亮。
那一叢半人高的靈植,葉片正在陽光下泛著微微的金光,流光溢彩,極為惹眼,和書上記載的金合歡彆無一致。
可是,那金合歡生在池子正中的一小片土地上,池中灌滿了水,入目皆是烏沉沉的黑,毫無波瀾,瞧著平靜無波,甚至沒有折射出半點陽光。
“彆過去。”顧寐之觀察了一番,“那是弱水。”
他隨意擲了顆石子進去。
石子沒有激起一點水花,竟然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融化掉了。
白茸被這詭異的一幕驚住了,好有博聞多識的顧寐之在,她完全不認識這水。
“弱水有劇毒,且有強腐蝕作用,但凡沾上了一點,結果便是如此。”顧寐之說,“其上連鵝毛也無法漂浮,輕身訣沒有用處。”
弱水很珍貴,如今在修士中多用於處刑,青嵐宗水牢中便存有一小池弱水,隻用來對付骨頭最硬的妖獸。
白茸想,怪不得周圍沒有多少來尋金合歡的修士,原這一次,產出金合歡的地點,竟隨在了這裡。
不能沾到這些水,不能禦劍,不能漂浮。
白茸輕聲說:“我試試。”
她化出了自己的靈藤,小心翼翼,試圖慢慢從水麵上伸過。
水麵無波無瀾。
她的靈藤不完全是靈力,倒更像是自己身體延展出的一部分,和她身體有通感。
似沒問題……白茸心中一鬆。
顧寐之笑道:“我倒忘記你還有這招了。”
那個叫李疏月的少年一直沒有說話,隻是安靜看著。
靈藤順利渡過了弱水。
她心中一喜,預備用靈藤去夠金合歡葉子。
不料,草地中,竟是窸窣而出一隻碩大的黑影,啃噬上了她的靈藤。
靈藤徑直連接著白茸的心脈,疼得她眼前一黑。
那竟是一群老鼠,背部呈沙黃色,吻部很長,數量極多,都紛紛朝她的靈藤撲來啃噬,她的靈力美味又純淨,靈藤對它們而言也都是難得的美味。
見一側少年毫無動作,神情冷漠。
顧寐之厲聲嗬道:“李疏月,你在乾什麼?”他的幻術對動物沒有用處,帶他來不就是為了這個作用。
妖獸性情多乖張古怪,顧寐之是真不喜歡和他們相處。
不聲不響的少年方才上前,他秀麗的麵容發生了淡淡的變化,黑發間支棱起來一對尖尖的耳朵,瞳孔也化為了細長的獸瞳,他喉中發出了奇異的低吼之聲,音波
擴散開來,那些啃噬白茸靈藤的沙鼠,身軀都一晃,隨即紛紛逃竄。
白茸強忍著劇痛,這一叢合歡隻凝出了兩片帶有靈力的金合歡葉子,她摘下葉片後,那一叢金合歡顏色都變得淺淡了些。
“走。”顧寐之感應敏銳,嗬道:“來人了。”
有人發現他們摘下金合歡了,想要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本命靈藤被沙鼠啃噬,白茸疼得麵色發白,腦內如今還在一跳一跳發疼,她強打精神,收好合歡葉子後,便催動靈力往回走。
一路遇到了好幾波虎視眈眈的修士,白茸靈力消耗有些大,顧寐之見狀,叫她與李疏月先去出口,等等再與他彙合。
他有些不放心李疏月,此刻卻也沒辦法。
白茸與李疏月即將走到出口時,他卻停住了腳步。
少年淡漠漂亮的眼看向她:“我也想要一片金合歡葉子。”
“你製藥,應不需要兩片吧。”
白茸猝不及防,沒料到他會在這裡發難。
她頓了一瞬:“你要金合歡葉做什麼。”
她取兩片,是為了備用。
少年獸化狀態已經恢複,精致的麵容映著幾分無動於衷的蒼白。
他說:“與你無關。”
妖祭馬上要到了,玄天結界即將開啟,他想回妖界。
是他叫童歡來這個秘境取刀的,因知道裡頭還會產出金合歡葉。
合歡又名合昏花,除去可以治療心疾,汁液也可解七情之傷。
兩人身後追來了修士,白茸與他說著話,已經驟然拔出了那把精鋼劍,回身與身後的大刀修士對上了,劍身一震。對麵沒想到,這個嬌小玲瓏的女修竟然會是劍修。
白茸與對麵對招了數十回合,用著這把劍,她下意識模仿了沈長離的劍招,出劍和往日路數截然不同。
她沒想到那把劍竟如此無用,沈長離的劍招過於淩厲,她學著使,與對麵這樣對招幾回後,劍身承受不住,竟碎了,她喘氣扔了這破劍,隻能又拔出袖裡緋。
終於逼退了對麵,汗珠從她俏麗的鼻尖上滑下。
她問李疏月:“你若是不告訴我原因,我不會給你。”
李疏月冷淡道:“需要用來救我的命,這個理由夠用嗎?”
白茸愣了一下。
她沉默了,隨後,竟真分出了一片葉子,遞給他。
李疏月完全沒料想到她真會給,他沒接那葉子。
白茸低聲說:“你很喜歡小歡,你們都是顧師兄的朋友,而且……”
她本能察覺到,李疏月沒有撒謊。
白茸的第六感一貫靈敏。
過了一瞬,他方才接了葉子。
卻也從自己袖中拿出了一個白瓷瓶子,拋給了白茸。
他不喜歡欠彆人的。
李疏月說:“我們很誠實,沒有你們人類這樣多的遮掩。”
他垂眸打量她:“你身上也有被占有
的味道。”如此濃鬱,反複烙印?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對方應是特彆中意她。
他們身體最誠實,喜歡誰,便會對誰有欲望。而非人類這般虛偽狡詐,心口不一。
他確實喜歡童歡,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才一直被綁在了她身邊。
他不想殺了童歡,卻又走不開,隻能依靠合歡葉解七情傷。
“這是什麼?”白茸不懂他剛才那幾句莫名其妙的話,她捧著那個瓶子,明淨的眼眸看向他。
李疏月寡言,簡單道:“我族秘藥,隻對獸族有用。”
白茸:“……不然,你還是留著吧。”她要這個做什麼。
李疏月卻懶得再與她解釋,這是他身上最珍貴的物品,與金合歡葉交換,她也不算虧。
兩人在秘境出口等待。不久,顧寐之也出來了,見白茸平安無事,方才鬆了口氣。
他們一起在此地等著童歡,約莫過了半個時辰,遠處揚起一陣塵沙,拿著彎刀的少女身形靈巧,身後竟吊著約莫十多一十個修士,童歡看到他們,杏眼圓睜:“還愣著乾嘛,快跑啊。”
眼見那修士快追上童歡了,她趕不及出來了。
情急之下,白茸急中生智,伸出靈藤纏住了童歡的腰,隨後,自己已經朝著秘境出口一跳。
她先出來了,童歡也被她拽出來了,兩人摔成了一堆。
四人立馬掐了隱身訣,顧寐之遮掩了幾人的痕跡,馬不停蹄跑路,直到回了另一處預定的客棧。
終於安頓了下來,童歡捧著那柄彎刀,喜不勝收,在白茸軟軟的麵頰上吧唧了一口:“真機智啊小茸。”
又聰明,又可愛,還軟軟的很好捏,誰看了不喜歡。
這把融月彎刀是這次黃沙秘境中最珍貴的靈武,被她搶到了手,賺大了。
“對了,你們也拿到葉子了吧。”
白茸羞澀地捂著臉,點了點頭。
童歡道:“好,很完美。”
今天這一天實在太累,白茸回了房,沐浴後換了衣裳,坐在床榻上,凝神看著這一片葉子。
金合歡弄到了手……可是,按那個方子,還需要男修心頭血灌注。
她輕輕咬著唇,猶豫不決,陡然想起了一個人。
顧寐之正準備歇下,門口傳來一陣輕輕的敲門聲。
“倒是貴客。”他笑道,“我都要誤會你要做什麼了。”
白茸忽視了他的胡言亂語,在胡凳上坐下:“今日,謝謝你。”
顧寐之道:“小事。”
“對了,今天李疏月和你在一起,沒對你做什麼吧?”
白茸有些疑惑他為何如此問,搖了搖頭。
顧寐之說:“妖獸和人不一樣,對他們,你一定要提起警惕。”
“不要用人類的道德觀去看待他們。”顧寐之說,“雖然他們能化人形,但是本質是完全不一樣的生物,思維不同。”
“他們沒有禮義廉恥,不在乎道德倫常,奉行弱肉強食,隻依
靠本能行事。”
白茸說:“我看……李疏月對童歡,似乎是真心的。”
顧寐之淡笑道:“那你可知,李疏月是童歡以前在黑市拍賣會上買下的爐鼎?”
白茸愣住了。
顧寐之輕描淡寫道:“李疏月原身品階不低,在妖界或也有身份,是因為意外流落來人界的。阿歡其實已經有幾百歲的修為了,身邊男人沒斷過,你覺得,李疏月若是真愛她,能忍受這種事情嗎?”
“獸類和人不一樣,對伴侶占有欲特彆強,許多隻能接受與一對一。”
“那日你和我提到的龍,也是如此。”
“異玄錄裡記載過,以前冰海有一條玄龍,曾硬生生把自己變心的伴侶吞吃了。”
“失了伴侶,他自己也活不下去。最後發狂,剝掉了自己全身的鱗片,在深淵裡自戕了。”
達成了雙死的結局。
白茸聽得心驚肉跳又膽寒。
她默默想,變心是很正常的事情,既然如此,便應放手,何苦強求。
是她無法理解的思維。
聊完這話題,白茸卻沒有要走的意思,顧寐之笑著問道:“你今晚到底有何事?”
白茸有些不安,乖乖的,細白的手指捏著胡凳邊緣,飽滿的下唇都被自己咬出了一點淺淺的印記:“有一個方子,不知,你有沒有聽過,關於鎏金合歡的……”
她把那日李慈真與她說的方子給顧寐之複述了一遍。
顧寐之沉默了一瞬:“原來,你要金合歡,是為此意。”
“鎏金合歡確有此製法,以前,在合歡宗,有人如此炮製出過鎏金合歡,給愛人解心疾。”
白茸眸子一點點亮起。那麼說,溫濯有救了?
可是……她眼神黯淡了下去。
她去找誰開口,要這心頭血?
白茸想到病倒在床,氣若遊絲的溫濯,心裡極為難受。
月色下,她仰臉,對上了顧寐之視線。
白茸沒錯開視線,她桃花眼純淨又清澈,裡頭含著一點淡淡的祈求意味。若是顧寐之願意幫她,她會儘自己所能的一切回報他。
良久,顧寐之說:“心頭精血極為珍貴。”
“我本可以幫你。”
“隻是,如今我即將衝擊靈境期,時候不巧。”
白茸低著頭。
其實,她自己也覺得這個要求很過分不合理,與顧寐之提起這件事情,已經是鼓足了她最大的勇氣。眼下,她隻覺得臉上燒得火辣辣的,難堪又難受,為自己的僭越和自私。
白茸習慣於付出了,在朋友麵前溫柔穩重。
可是,在親密關係裡,她很被動,內向敏感又嚴重缺乏安全感,需要的是細心的嗬護與濃鬱又不遮掩的愛。
她輕輕說:“對不起,是我過分了。”
顧寐之挑眉:“你還能找誰。”白茸人際關係很簡單,周圍也沒幾個親密的男人。
白茸說:“
沒關係,你的突破最重要。”
“我會再去想辦法的。”她揚起臉朝他一笑,已經恢複了平日的平和,“謝謝你告訴我,方子是有效的。”
顧寐之已經幫她太多,是她不知足,越界了。
白茸性情其實很倔強。如此,已經是沒有再回旋的餘地了,他再提出給,她也絕不會接受。
顧寐之沒再做聲了,心頭有些悔意。
其實,他方才隻是想逗逗白茸而已。
顧寐之以前與女人相處時,經常喜歡開開玩笑,來緩和氛圍,拉近距離。
白茸若是與他撒幾句嬌,求求他,他不會不答應,他本也是想借這個機會……與她關係再近一步。卻不料,她性子這樣的較真又倔強。
白茸沒再多說,與他道了一聲晚安後,回了自己房間。
她換了衣服,抱著膝蓋在臥榻上坐下,心裡陣陣泛起酸澀。
自小在白家長大,她其實很不習慣也極少主動開口找人要什麼東西……即使以前對他也是,從來都是他主動。
她沒來由,無法克製地想,若是他還在,她找他要什麼,他都不會不答應,而且不會附帶任何條件。
可是,要拿他的心頭血去給彆人做藥。她定然是不可能舍得的,她寧願自己去死也不會如此。
這件事,本就是一樁無解的悖論。
或許,隻能用金合歡葉去試一試了。
白茸思緒過多,睡前忘記服丹藥了。夢裡,果然又見到了他。
她清楚地知道這是夢,也清楚地知道,這個他如今已經不在了。
“我已經不愛你,也不想見你。”她輕聲說,“你走吧。”
男人置若罔聞,伸手擁她入懷,低眸憐惜地親了親愛人的唇,撫平她蹙起的秀麗的眉。
她不斷流著淚,一動不動,被他用力攬入寬闊的懷中。
不知魂已斷,空有夢相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