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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陽宗。
霍彥回了宅邸,正對上一個魁梧男人,看起來年過六旬,說話卻中氣十足:“人找來了沒。”
霍彥攤手:“人說沒空,在宗門溫香軟玉在懷,忙著談戀愛,沒時間來。”
“胡說什麼呢。”金蠻氣得吹胡子瞪眼,“沈負雪怎麼可能和我那孽障一般不中用,沉迷女色。”
霍彥懶洋洋道:“他那麼年輕,長得好身體好,憑什麼不能沉迷女人了。又不是你,一把年紀,不中用了,而且老婆取了孩子也生了,該享受的都享受了,舞刀弄劍才合適。”
霍彥嘴巴皮子利索,金蠻也無言以對。
他是個武癡,得知上次在青嵐宗,沈長離與金瑜比刀後,就摩拳擦掌,竟想自己親自與他上比一回,若不是因為厚土蜈的封印離不開人,估摸著他自己早殺去金陽宗了。
“對了,我有朋友上門。”霍彥想起來了一事,“明日就不去看封印了。”
他原以為,厚土蜈遲早也會掙脫,卻沒料想到,或許是
他們鎮壓得當,如今封印越發牢固,厚土蜈的動靜也變弱了。
明日白茸來宗門找他,他怎麼也得儘地主之誼,好好招待她一番。
最近青嵐宗出了個大新聞。
沈長離竟然從葭月台搬回了清珞峰,住去了夢往亭。
這並非沈長離搬去葭月台以前住的地方,卻離楚挽璃住的水榭不遠。
李汀竹在雲築院裡,聽到對麵杜若閣幾個師姐妹的議論聲從軒窗中隱約飄入:“真是見世麵了,沈師兄竟然會從葭月台上搬下來。”
“是不是為了楚挽璃啊……你們說,那個傳言是不是真的。”
“就是說,沈師兄與她在上京定情,即將成婚的事情。”這話壓低了聲音。
“可能還真是哎,不然師兄怎會搬家。”
“這算不算高嶺之花為愛下凡?也太寵著楚師妹了。”
“說起來,夢往亭離這裡也不遠……要不要去偷偷看看,小月你還沒見過沈師兄吧,當真難得一見,我帶你過去看看。”沈長離姿容是無可挑剔的,隻是性情過於冷淡,失之風流,可是,許多人偏還就喜歡遭他冷臉。
女子笑音遠去了,李汀竹睜開眼,還有些恍然。
他皺眉……想到沈師兄和楚挽璃,怎麼也覺得突兀又不協調。
上京一趟,似乎很多事情都發生了變化。
楚挽璃這段時間心情極佳,走到哪裡,麵上都帶笑。
她早不想那麼費勁,每次都得披著難看的火鼠皮去爬葭月台,忍受那裡的天寒地坼。
“哥哥?”她扣門,裡頭卻無人應答。
楚挽璃推門而入,在房間轉了轉,屋中沒有半個人影,沈長離不在。
玄機閣,獸首香爐中溢出嫋娜輕煙。
室內極為寂靜。
挺拔的白衣青年,與著藍衣,麵目慈善的老人正在安靜對弈。
這個世界,本就是一盤巨大的棋盤。
沈長離隻信自己手中的劍,要當,他也隻會當那個執棋的人。
李慈真道:“不周山地理位置奇異,據說在昆侖西北的一座浮島之上,經常不斷變化,周圍有弱水環肆。”
他問:“你當真預備走這條路?”
沈長離背脊筆挺,在棋盤落了一子:“是。”
李慈真打量了一番徒弟,感應到他身上氣息:“小玉,你造下的殺孽實是過重,恐有反噬。”
沈長離垂眸凝向他:“老師,你是否後悔當年傳我劍法?”
他便是用李慈真親手所授的劍法,血洗了半個上京城。
李慈真道:“若我說後悔,你會因我的話而改變心意?”
沈長離不語。
答案是必然不會。
他決定了做什麼,就不會因為任何人的話改變心意。
李慈真和緩說:“你的修為,如今在人界,已經無人能出其右。”
能隨意操縱天氣變化,能隨心而動變化地形。
力量越大,失控卻也越可怕。
見沈長離神色淡漠,隻是專注看著棋盤,並未因他這句話有什麼變化。
李慈真說:“世間必有一場劫難。你想瞞天過海,但是欺騙不了,也改變不了自己的心,隻會越走越偏。到時,追悔莫及。”
沈長離說:“我是如何想的,我自己心中最清楚。”
李慈真笑而不語。
他修行多年,性情越發圓融沉穩,溫和地道:“凡事皆有因果。”
“小玉,有時命運便是如此,早已注定,無論如何反抗。最終,還是會走向那個既定的軌道。”
沈長離垂眸,修長冰涼的手指摩挲著手中棋子,輕聲道:“老師,沒人可以規定我該如何。”他從不信命。
李慈真說:“我是在擔心你。”
他歎息道:“不要太逞強。偶爾,也多關心關心自己的身體,看看自己的心,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棋局結束,與老師道彆後,青年修長的身影消失在雲間。
不久,玄機閣又踏入一個人影。
金羽真人模樣依舊維持在四十餘歲,威嚴的中年男人模樣。
李慈真欲倒酒與舊友敘舊。
金羽真人未沾酒,嚴肅道:“神女神魂如今在何處,你可知?”
李慈真笑道:“你原是為此而來。”
神女下凡,在司命神君的命格簿中未有記載,仙界並不知道甘木的神魂如今在何處,隻知道,定然會出現在天闕化身周圍,卻無法鎖定具體位置。
金羽真人隻道:“天劫將至,需要早做準備。”
那日,沈長離欲強行突破,那一劍,劍氣驚動了仙界。
他朝李慈真一拱手,駕雲朝著遠方而去。
千年前,天闕是仙界的心腹大患。
人仙妖魔,仙界一直在化外,製衡著人妖魔三界平衡,如今出了一個天闕,越來越多的妖聚集在他麾下,奉他的話為圭臬,三界微妙平衡的局麵被打破,甚至有擴散,隱隱影響到仙界的泰勢。
眾仙想了很多辦法,卻一無所獲。
他靈力超絕,性情又冷酷機敏,表麵冷漠,實則狂悖無矩,簡直毫無弱點。
仙界去找過夔龍族的長老,他們說管不了天闕,天闕父母殉情而亡,死前留下一顆龍蛋,在冰海孵化而出,他還是條小龍的時候,就誰的話都不信,隻信自己。
月老宮中掌情的桃戊君笑道:“何不試試以情突破?”
以龍族的年齡來說,天闕還很年輕,但是也已成熟了,到了需要伴侶的時候了。他周圍有許多追求者,卻眼高於頂,人妖仙魔一個都看不上。
天闕人形模樣是極出挑的,毫無妖氣,反而身形高大修長,麵容清挑俊美。龍形也漂亮矯健,他經常會化回原身,徜徉於雲中或是海裡,所到之處都會掀起巨大的風雪。
很多女仙願意試一試,桃戊君見過她們,卻都一一否掉了。
直到
一次,他見到若化神君身邊的那個一身白衣的小女仙,她抱著一捧含露的合歡花,噘著嘴,滿臉不高興。
她在學習仙法,但是學的不那麼順,若化麾下有十一月令花神,甘木想成為其中的一個,但是仙力還不夠,若化正在安慰她,叫她不急,慢慢來。
她穿著一身白衣,麵頰粉嫩,纖細婀娜,長而柔順的烏發披散到腳踝,沒有半點多餘的修飾。
桃戊君眼前一亮,翌日便去了若化神君宮中。
如今,甘木依舊與他宿在一處宮殿,她對他有種雛鳥般的依賴,明明早該自立門戶了,她一拖拖了好幾百年了就是還不與若化分殿。
甘木睡得正香,少女微微蜷著身子,睡在水麵漂浮著的一朵巨大的睡蓮中,長長的烏發被挽在一側,長睫翕動著,白紗衣下露出一截細細的腳踝,纖細純淨得宛如一抔新雪。
聽桃戊君說明來意後。
若化神君是溫潤如玉的君子,並沒有一口拒絕,隻是為難地說:“甘木從未親近過男人,她性子天真單純,恐怕勝任不了此重任。”
桃戊君笑道:“不需要刻意做什麼,你也不用與她說什麼。”
過幾日,他會召開宴會,邀天闕來仙界。
到時。
她隻要出現在天闕麵前。
讓他看到,一眼就夠了。
……
果然,一切如桃戊君所料。
天闕來仙界越來越勤,也一點沒遮掩,整個仙界都知道,天闕在追求她。
隻有甘木懵懂不通情愛,回宮經常對若化說,他帶她去了哪裡,見了什麼,送了她什麼,今日對她又做了什麼什麼。
天闕第一次親近女人,還是個放在心尖尖上的,開始了,就沒個完,不知滿足。
甘木又說,他不允她和他再住在一起。說他還問若化有沒有像他這樣對過她碰過她,是什麼意思。
作為一條第一次踏入愛河的龍,天闕很自然地把獸類談戀愛的毛病都踩了個遍,他比一般的龍還要過分。
雖然沒名沒分的,但是已經熟練以她的夫君自居,開始逐個排除她周圍礙眼的男人。
若化問:“你喜歡他嗎?”
甘木果斷搖頭。
他太強勢了,性子又冷又烈,和她在仙界以前遇到過的斯文的男仙都不一樣。甘木覺得,值得傾慕的男仙,應都是若化這般高華婉約的。
她一點都不喜歡。
*
沈長離給霍彥發了個通訊。
霍彥道:“喲,我是不是看錯了,今天是什麼日子?你竟會主動聯絡我。”
他瞧了眼外麵日頭:“絨絨和她的新男人都還沒到呢,約的時間還有一個時辰呢,你就這般急?”
對麵男人清冷的聲線毫無情緒起伏,冷冷淡淡:“厚土蜈封印如今如何。”
霍彥:“……”原是為了這種事情,真沒意思。
他道:“你不來幫忙,也不來看一眼,還能如何
。好在我們幾人撐住了,還算是沒事吧,封住了。”很神奇,其實他本來以為,厚土蜈也會像那兩隻那樣跑出來,但是沒有。
“你真不來?♀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霍彥又說,“多久沒見了,你難道不想?”
他話沒說完,那邊已經沒聲音了。
霍彥:“……”他磨了磨牙,決定要想辦法,把白茸多在這裡絆幾天。
就沈桓玉以前那樣,回京的日子記得比什麼都清楚。
沈長離去了水牢,往魂燈內縛著的六盲蛟被他親手封進了水牢深處。
他進了內水牢,一層層往地下去。
內水牢關押的都是妖獸,一般弟子沒有權限進去。
男人大手拎著一盞紅色的燈籠,一身白衣,身姿清越修長。
他路過之處,牢籠中囚禁著的猙獰妖獸無不屏住呼吸。
隻在倒數第一層的一隻老鼉,見他後,便開始瘋狂搖晃身上的鎖鏈。
“沈長離,你也有今天。”
他哈哈大笑:“現在,你身上已經被業力嚴重反噬了是不是。”
“你現在敢不敢化回原身看看啊。”
男人長睫絲毫未動,老鼉喉管卻陡然一涼,罵聲戛然而止。
他走到底層,拎出了六盲蛟,問:“那日,是誰破壞了我的劍陣封印,把你放出來的?”
六盲蛟沙啞著嗓子,譏諷道:“自然是你那心上人。”
“她仗著自己爹是掌門,有職權之便,便肆意亂闖鎖妖塔,破了你的劍陣封印。”
“我知道,你不會說,你要包庇她是不是。”
沒等六盲蛟說完,他視線已經再度一黑。
男人眸色未變。
他自不會完全信任六盲蛟所說。
隻是,有些事情,似都開始逐漸清楚起來了。
沈長離回到夢往亭時。
楚挽璃正坐在廳中,靠著一張美人榻打瞌睡,睡得無知無覺。
見到他,方歡快睜了眼:“哥哥,你去哪了?”
他眉眼未動,平淡道:“去辦了些事情。”
他衣袖上沾了一點肅殺與血的味道,估摸著,是剛從水牢辦事回來。
楚挽璃揉了揉眼,站起身:“哥哥,你最近好忙呀。我有些想去匹邏玩玩,之前,金瑜還發信與我,讓我去金陽宗找他玩呢。”
她沒想到,沈長離搬家了,也還是這樣見首不見尾,經常找不到人。
今天,見他回來了,看到他,她其實就心滿意足,有些不太想去了。
沈長離說:“彆去。”
語氣不容辯駁,他性子本來強勢,隻是在意的東西太少,所以日常便顯得寡淡,萬事不在乎。
這是他第一次對她用這種語氣如此說話。
楚挽璃愣了一下,瞧著他夜色中俊美的臉,臉一點點紅了,試探道:“哥哥,因為是金瑜叫我去玩,你吃醋了嗎?”
他沒說話,神情淡淡。
他狹
長的眼,眼底原有一點淡淡的痣,給那雙眼增了不少神韻,鼻梁高挑,一張豐神俊秀,清冷如雪的俊顏。
楚挽璃以前從未有機會這般近距離地看過他,被他這樣看著,她心便怦怦直跳,舍不得挪開視線。
沈長離竟為她吃醋——她一想到這裡,心便酥酥麻麻。
他在一側坐下:“去年你是否去過東辰。”
沈長離難得這樣與她聊天。
楚挽璃回想了一番,含笑道:“去年夏天,爹爹帶我去紫玉仙府賞荷花,去玩了一陣子。”
她不知沈長離為何忽然這般問起,瞧著他俊美的側臉,笑眯眯說:“以後,我們也可以一起去。”
……
夏金玉去水榭找楚挽璃玩。
楚挽璃正坐在窗邊,有些長籲短歎的意思。
“怎麼,高嶺之花都為你下凡塵了,還不高興?”夏金玉揶揄道。
楚挽璃猶豫了半晌,臉頰染了一點點紅,低聲說:“可是,那日墨坪山後,哥哥……再也沒有碰過我一下。”她是女子,沈長離日常又極給人距離感,她也不敢太過主動。
夏金玉不假思索:“沈師兄是謙謙君子,發乎情,止乎禮。”
“這般沒名沒分,所以不會碰你。”
楚挽璃歎氣:“倒也是。”
“我知道,你是不是希望明日便把婚事定了,後天成親,晚上便洞房花燭?”夏金玉壞笑道,“沈師兄這人,看起清冷端方,人後指不定如何呢。”
楚挽璃麵頰飛紅,羞澀地一言未發。
夏夜的燥已經逐漸蔓延起來,水榭對麵便是一池邯鄲,夜風夾著一點點燥熱。
爹爹說過,儘量把他們婚事在秋天辦了。
她有時候簡直覺得,她想要的,都能得到,簡直心想事成。
這個世界就像是設置好的一般,圍繞她運轉。
心音警報聲一直在滴滴作響,它甚至懶得再勸說楚挽璃去西平釋放厚土蜈了。
沈長離實在太敏銳,一點蛛絲馬跡,便能猜出太多。
他的情緒也不顯在臉上,心音也不知道,沈長離如今到底猜到了幾分。
它提醒過楚挽璃很多次,要離他遠些。楚挽璃卻宛如被豬油蒙了心,就是聽不進去任何勸,如今更是頭昏腦漲。
夜間。
清珞峰較葭月台氣溫高出許多。
又逐漸入夏,風裡送來一點燥熱,周圍傳來一點鼎沸人聲,是下日課的弟子的談笑聲。
沈長離不喜炎熱,不喜人多,不喜吵鬨,更不喜彆人近他的身。
用冰水沐浴後,燥熱終於緩和了些。
他披了一身薄衣裳,腰封都懶得係了,隻把烏發隨意束起。衣裳薄,鎖骨都露在外頭,越發顯出一副寬肩長腿的好身材來。
沈長離床榻邊,一柄懸起的短劍旁正掛帶著一個碧綠的香囊,上頭繡著兩叢草,繡工精致,明顯是女子自繡,貼身放於小衣內的物品,這般掛在一個沒有婚娶的年輕男人床帳內,顯出這種男人的輕浮孟浪來。
香囊上彌漫著一點未散去的少女輕暖的體香,與青年衣角上的迦南木香混在一起,混成了一種曖昧濃鬱的熟悉味道,他五感敏銳,也並非未經人事的男人了,很了解這氣味發生的情境。
上京城一彆,他們沒再見過麵,以後也不會再見了。
所以也沒把這臟破的香囊扔還給她——不過,他想起這裡頭的平安符還偷偷寫著他的名字,雖已被他毀了。那也不是她的了。
她隨意亂扔香囊,是不是知道,之後有男人會從那裡經過,想蓄意勾引誰?以為這樣會有效嗎。
深濃的夜色蔓延開,不知何時,他細長的手指已經摘下了香囊,肆意把玩著,漫不經心想起一些畫麵,思緒浮動,因為天氣燥熱,他身上靈力也洶湧,滯脹得難受,人也較往常輕浮些。
想她做什麼,想她有了彆人?他唇角含了一絲淡而譏誚的笑,這種時候,他應想著楚挽璃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