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妖祭,確實給三界都帶來了不少影響。
包括人間。
街上沒有再動不動出現那些奇形怪狀的妖物了,大街上那一層紅色的血霧,終於也慢慢化開了。
青板橋,南淮巷尾。桑柔那一間小小的裁縫鋪子,終於又開張了。
她正指揮丫頭正在給門前灑掃,卻不料,見清晨淡淡的霧氣中,緩步走來了一人。
桑柔定睛一看。
是一個很年輕的白衣公子,袖袍似乎還沾著露水。
“公子如何稱呼。”桑柔問。
青年道:“我姓沈。”
桑柔有些不自在:“沈公子?”他神情安靜,氣質高華,但是桑柔不知為何很怕他。
“我們是成衣鋪,您是想定製衣物嗎?”
他從袖中拿出一封信,遞給她。
桑柔展開信一看,是白茸以前與她約定來取喜服時間的信,對他態度熱情了些:“絨絨以前在我這裡訂的喜服,早已經做好了,不知為何她一直沒來取。”桑柔掀開簾子,進了內屋,不一會兒,便抱了一個包袱出來。
“很久以前,她和我說,她的婚期快到了,但是原來的婚服放在家中拿不出來了,所以想再做一套。”桑柔說。
瀘川被幻妖封城的時候,白茸幫她去除了身上妖氣,並且給她帶來了夫君虞風最後的遺言,那會兒,她就說了,白茸以後若是想要成婚,可以來找她做喜服。
後來白茸其實還來過幾次。看得出,她其實過得不是很好,但是每次還是都努力朝她笑,隻是笑容中依舊有幾分憂愁。
“你是她夫君嗎?”裁縫眼神都毒辣,桑柔上下打量了幾下青年身架。見他窄腰長腿,寬闊挺拔的肩背,心裡大致有了數。
青年沒說話,拿了包袱,略一頷首。
“哦哦,那麼恭喜你們了,怎麼不見小茸,她是不是忙?”
青年淡淡說:“外出了。”
桑柔總覺得哪裡有些說不出的古怪。
“既是如此,還有這個。”桑柔道,“這是絨絨以前在這裡沒事兒做的,忘在我這裡了。你也一並帶給絨絨吧。”
她拿出來的是個荷包。
已經做完了大半,隻差封線了,是個入雲白鶴的紋樣,月白色,素雅精致,右下角用銀線織著一個小小的離字。
桑柔說的白茸繡這荷包的時間,應是她剛來青嵐宗那會兒,被他從葭月台趕走的時候。
盯著那個離字看了好一會兒,他方才接過那個荷包。不知是不是沒看出是半成品,沒有猶豫,竟直接就掛在了自己腰邊了。
好在他人生得好,白袍玉帶,配上這入雲白鶴的香囊,倒是也不顯輕浮怪異,很是清雅,壓得住。
“多謝。”青年溫雅禮貌。朝她道謝,聲音也極好聽。
“沒事,不客氣,等你們新婚了,便讓小茸告訴我一聲,我去道賀。”
過了會兒,青年平靜道:“嗯。”
他望向她時,桑柔才仔細看清他模樣,眉眼淡秀,驚心動魄的好看,桑柔以前從未見過這般俊美郎君,她知道小茸是修士,這青年估摸也是了,身上那種氣質,有點飄飄仙氣兒。
他將一物放在了櫃上,離開了。
待那修長背影消失在霧中時,桑柔方收回視線。心裡替白茸高興,嫁給了喜歡的人,看起來,感情應該也和睦。
桑柔拿起了那物,手竟一晃,差點沒拿穩。
幾乎懷疑起了自己眼睛,竟是一顆夜明珠,如煙似霧,比她以前在虞府見過的最好的夜明珠品相都好太多,她甚至估計不出價格。
離開瀘川之後。
沈長離改了主意。
他將劍陣的範圍縮小了,從整個青州改成了青州二十八峰。
回到清珞峰後。
沈長離去了往生堂。
往生堂依舊燈火長明。
琉璃燈盞內,供奉著兩張藤黃紙,其上用朱砂寫著兩個生辰。
一張是他的生辰,另外一張,十一月初七,葭月初七,是白茸的生辰。
是幾年前以前放置的。他失憶之後看到了,但是也沒動,依舊放著。
夜空中,此生辰的對應的星宿已經暗淡,與紫薇帝星之間的微弱聯係,已經幾乎完全斷裂。
沈長離看了會兒,拿走了那張寫著白茸名字的藤黃紙,回了葭月台。
葭月台上竟有一道流光落下。竟是李慈真。
沈長離打斷妖祭,殺了楚複遠、楚挽璃父女之事,自是震驚了青嵐宗所有高層。
李慈真看著男人模樣,歎道:“小玉,不要做傻事。”
他其實正好到坐化的時候了。
卻沒想到,青嵐宗的劫難,早不來遲不來,卻偏是這時。
李慈真知道,他個性看似冷酷理智,實則極其偏激偏執,從來不信任任何人。
“她已經死了,找不回來了。”李慈真說。
沈長離沒抬眼,淡然道:“她沒死。”語氣很篤定。他也很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這張滕黃紙還存在著。
並且,她的骨血、靈魂,所有的情緒,從頭到尾的一切,都是屬於他的。
白茸對她的身體沒有處置權,她憑什麼敢死的?
他語氣平靜,對李慈真:“老師,你走吧,離開青州,去外地坐化。”
他控製不住滿溢的靈力了,也不想控製,不願到時候侮辱恩師遺體。
李慈真不說話了。他看向一旁花池,裡頭漂浮著一株淺色蓮花。
那是沈長離前段時間前從蓬萊仙境中弄來的的珍貴靈植,可以與龍鱗煉藥,有生骨固定魂之效,至今,依舊還被他的靈力溫養著。
隻是,如今,已經永遠用不上了。
李慈真隻能在心中暗歎。讖語終究成真。
他陡然想起一事,幾年前,他那會兒已經閉關了。
出關時,正遇到了沈桓玉,那時,他已是長成了清俊高挑的少年。
李慈真覺得他心情很好,雖然他向來喜怒不言於色,但是就是可以感覺到。
一問,才知道,原來方從上京回來。又見了自己未婚妻。
“她知道你是龍身嗎?”李慈真問。
他一直覺得沈桓玉其實過得沒有看起來那樣輕鬆,旁人隻見他位高權重又天才,李慈真卻知,他有多少是都需要自己爭取的。他年齡那麼小,就因為皇室內鬥,被送來青嵐宗,來了之後,因為身上龍血,要證明的比彆人總是多些。
他沉默了一會兒,垂眼道:“等之後,會知道。”
他的龍鱗還未完全長好,畢竟,還是想給心愛的人看自己最好看的模樣。
不過,他知道,白茸不會介意他的龍身,他是什麼樣,白茸都會愛他,就像他愛白茸一樣。她是世界上,他唯一願意放下心防的人。他願意給白茸看到他真實、脆弱的一麵。一旦被其他人看到,他都會想殺人。
少年清冷眉眼不自覺含了淺淡笑意。想起她被他擁在懷中的模樣。兩人都是第一次擁抱,抱了好久都沒鬆。白茸紅著耳朵,偷偷說很喜歡被他抱的感覺,覺得很安心。
他沒說他也很喜歡,竟生出了點迫不及待,就想把她帶回家守著,隻給他一個人看的妄念。
尤其想到,他之後會還是她的夫君,可以一輩子與她名正言順相守,對她好,心中更是滿足。
李慈真看向如今挺拔冷淡的
青年。
這三生三世無解的孽緣啊。
葭月台上隻剩他一人。
沈長離展開了包袱。包袱中有兩身喜服,一身是青紅的女子喜服,一身是霽紅的男子喜服,霽紅顏色很特殊,較晚霞深濃,又名醉紅,沉鬱光豔,很需要人穿。桑柔說,是白茸親手挑選的顏色。
木傀儡給他脫了外衫,又細細展開了這身喜服,給他披上。
肩、腰尺寸都十分合適,像是量體裁衣。
這幾年,他的體型比以前其實有不小變化,長高了,骨架也更高大。這一套男子喜服,貼合的是他現在的身形。
以前,在葭月台時,她在他睡著的時候偷看過他,有時候還會偷偷碰,因為知道他不屬於她了,不能隨意碰,隻敢用指尖輕輕點點他的麵頰。
沈長離其實知道,隻是懶得說,都由著她了。
以前巫鹹預言過,說他是天煞孤星,摯愛之人會因他而死。
楚挽璃今日倒確是死了,預言算是應驗了。
他與楚挽璃洞房花燭,與楚挽璃調情,讓楚挽璃叫他夫君的時候。
原白茸正在窗外,都看到了。那時,她就從水牢他的禁製裡跑了出來。
他嗅到的那一縷氣息,來自真實的她,而不是幻覺。
葭月台的花池,正漂浮著一株淺色蓮花。
那是沈長離前段時間前從蓬萊仙境中弄來的的珍貴靈植,可以與龍鱗煉藥,有生骨固定魂之效,至今,依舊還被他的靈力溫養著。
寒池中,千年寒玉被一分為二,溫養著那一盞含有淨火的往魂燈,依舊泛著淡淡的青。
清俊修長的男人,那身霽紅的喜服還未來得及脫下,立於黃昏之中,眉眼清豔,配上這樣的場麵,卻顯得無端可怕。
直到池中響起淡淡的水花聲,黑發白膚的少女涉水而來。
他的心魔竟開始逐漸有了實體。
白茸模樣的少女從背後環住了男人寬厚的肩,隨後,開始解他身上衣衫。
竟真像是洞房花燭夜。
衣衫褪下。
這具漂亮軀體上,之前原本已經暗淡消除的赤葶毒紋,都已經卷土重來了。
白皙如玉的身軀上,重新爬滿了繁複的赤色紋路,比以前嚴重許多,從緊實的小腹,一路蔓延到鎖骨。
心魔攀住了他的脖頸,抱了他半晌,努力去吻他,摸索那一具漂亮的身體。
可是,無論怎麼弄,他身體依舊都冷冰冰的,毫無反應。
青年淡淡抬眸,看向遠處湛湛夜空。
為何呢?可能,還是因為這心魔還不夠像白茸吧。找些足夠像的,或許就會有反應了。反正這具放蕩的身體,對所有女人都可以有反應。在洞窟之中,被楚挽璃摸,也可以接受並且動情。
他對那往魂燈中的淨火說:“隻是與楚挽璃洞房花燭,什麼都沒來得及做,看著就受不了了嗎?”
就要從水牢中費儘心思跑出去,自己上趕著去
死?未免也太脆弱。她當著他的麵,被其他男人摟摟抱抱解衣服的時候,他不也沒有介意?都包容了。
“不是最愛你那阿玉了嗎?”
他語帶譏誚,饒有興趣,輕笑:“再不說話。那麼,用這具你愛的男人的身體,在你墳前,與不同女人日夜交合。讓你看個滿意,好不好?”
他麵容是極清俊的。身上衣裳卻被女人褪去了大半,光鬱的紅,越發襯得如玉膚色。他半露的鎖骨上,爬滿了繁複妖豔的赤紋。漫不經心說著這話,荒唐放蕩極了。
他卻也不管,隻是垂下濃長的睫,看向那團火焰。
火焰一動不動。
他拿了把匕首,隨手在自己手腕上一劃,銀色的鮮血從創口中汩汩流出。
白茸以前很心疼沈桓玉,知他孤身一人在外行走,她又不知阿玉劍術修為到底如何,隻知道當劍修本來也危險,每次他回上京,她都要仔細檢查,見他身上又生了新傷都會眼淚汪汪的,回去還會偷偷哭,哭的眼睛紅腫,隻恨不得自己替他受了。
眼見鮮血越流越多。
燈中,泛著青色的火焰開始跳動,焰尖朝著他的位置靠攏。
他心中竟泛起一點異樣的快感,冰冷的身體也開始發熱。
便又用靈力摘了那一朵蓮花,撚碎了,隨後,用龍血與生魂蓮的蓮花汁液,一起滴落在那騰黃紙上,給生辰主聚靈。
藤黃紙毫無反應。隻是那點殘餘氣息被他強行用龍血維係住。
他也不急,視而不見,慢條斯理,放出更多的血。
男人狹長的琥珀色的瞳孔中映著火焰。
過了會兒,見不流血了。
他便又在原來傷口上補了一刀,支著下頜,不看那紙了,隻看朝他跳動的火焰。
還會心疼。
果然是假死。
到時候,等他把她弄回來,定會讓她為今日之事後悔,與他懺悔。
青嵐宗的護宗大陣正在發出微光。
作為劍眼的灼霜感應到了主人的情緒。
青州二十八峰都開始顫動,開始下沉,寒氣從每個角落開始蔓延。
山雨欲來。
天空開始暗沉,發出轟隆聲鳴,他的雷劫,在這種時候竟然也再度到了。
九霄雲外,即將迎來新神。
*
妖界。
天闕的宮殿舊址,過去了千年,白色的大理石略微暗淡,仍可見曾經建築的華美壯觀。
原本,有天闕殘存的靈力一直庇護著此處。
可是,幾年前,這股靈力忽然便消失了——因為天闕龍骨的力量被轉移,不再能庇護此地。
因為此地地點實在絕佳,又一直無人居住,各種植物瘋長。因此,著幾年也開始逐漸有膽大的小妖接近,有的是來祭拜妖王,有的純粹是來玩的。
天空掛著兩輪紅月。
一條粗大的白蛇正從草叢中遊過,輕車熟路遊去了溫泉宮。
這是天闕以前為愛人修建的甘泉宮。
正中白玉所雕的一泓靈水散發著白霧。
白蛇很喜歡這一口靈泉,原本蛇性也喜水,他在靈泉中遊了幾個來回,卻忽然停住了。
白蛇感應到了熟悉的味道。他順著那味道尋去,去了宮闕深處。氣息來自一個緊閉的白色玉盒。
上頭原本設有靈封,壓根觸碰不得,可是,隨著龍骨力量轉移,這靈封,也失去了效果。
打開盒子一看,裡頭竟然是一截木頭。
白蛇很是好奇,用尾巴卷出了木頭。
很輕,紋理像是波浪一般美麗。竟是半截合歡木。
氣息還是很熟悉,與他之前去人間的時候,遇到的那個很好聞,並且幫他療傷了的少女味道很像。
他反正也沒事做,於是將它從天闕宮殿中偷了出來,放在自己洞府中。
這洞穴依山傍水,旁有一條小溪,背後是深林,白蛇每日在這,過得好不自在逍遙。
某日,一隻豹子路過他洞府,瞧他趴在那裡曬太陽,忍不住道:“九鬱,陰山君都要氣死了,妖祭馬上就要到了,他們都想著趁機毀了玄天結界。你還不回府上去,躲這兒玩。”
玩性太重了,隨心所欲的,明明天賦很好修為也高,還是陰山君的獨苗苗,偏就是不務正業。
白蛇說:“沒事,讓老頭子氣著吧,氣會兒就不氣了。”
白蛇愛乾淨,每日都會用清溪洗刷自己一身漂亮的白鱗,洗的乾乾淨淨,一塵不染。
他有一身細密漂亮,完美無瑕的白鱗。他性情肆意灑脫,知道大家都覺得好看,也不吝嗇給大家多看看。
“嘖。”豹子盯著,“在這發.春呢?”
“走開。”白蛇拍了拍尾巴,“又沒有對你。”
不過,想起,那天,在人間的時候,小木頭還摸了他的鱗片呢——因為二者氣息太像,他擅自給那個記憶中的憂鬱少女也取了個名字,叫小木頭。
白蛇也沒事做,每日去遊玩,修煉一下,回來就陪著這木頭說話。
他從陰山跑了,老頭子雖然嘴上說著很憤怒,但是也沒找把他抓回去。
越看越覺得這一截木頭很是芳香可愛。
“小木頭,我要出去修行了。”白蛇每天早晚都會和木頭說說話。
“今天給你帶了一朵花,你看看,好不好看。”白蛇用尾巴尖尖卷了那一朵漂漂亮亮,還含著露水的百合,放在了木頭上。
他想用點好聽詞彙形容,但是又形容不太出來,於是作罷了。
木頭一直毫無回應,也沒有任何靈力波動。
白蛇也不介意,每天還是照舊。
直到這一日,他正在洞府盤卷著睡覺。
忽然感覺玄天結界巨震了一瞬,白蛇從睡夢中驚醒了。
原來妖祭到了。
他洞穴內,那一根一直平靜的小木頭卻似乎亮了一下,又暗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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