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1 / 2)

周邊都是無窮無儘,沒有儘頭的黑。

沒有五感,也沒有靈智,一切都在混沌之中……記不清這樣的情況持續多久了。

白茸一直沉浸在黑暗中,幾乎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

黑暗的湖麵裡,有一滴血滴落,像是一滴露水落入了湖中,泛起漣漪來,隨後便開始日複一日。

那血十分香甜,並且飽含靈力。

她沒有意識,隻剩下本能,也不知滿足,好在每一次都會被喂飽。對方靈力足夠充盈,任她索取。

隻是,她的身體依舊極度虛弱,依舊沒有半點聚靈的意思。

又不知過了多少年。

某一天,她意識忽然恢複了些,似乎可以開始感應到四周了。

她便感覺自己宛如置身一個被封閉的黑匣子。

白茸迷迷糊糊順著唯一一點光亮摸索過去,飄過了一條狹長甬道,視線陡然開闊。

這地方竟然是一個熱鬨的瓦肆,人潮湧動,隻是這些人似乎都看不到她,和他們說話都沒反應。

白茸隻能自己飄著找了個位置,這裡人多。她喜歡人多熱鬨,陪著自己就不孤獨了。

瓦肆裡頭最引人注目的,還是坐在勾欄中的一個長髯說書先生。

白茸尋了個角落坐下。

聽到第一個熟悉的名字時。她開始覺得有點不對勁了,隻是看了眼周圍,大家都在認真聽,似乎不覺得有什麼不對,於是乾脆也一起聽了起來,當是聽一個同名故事了。

話本子情節曲折跌宕,白茸迷迷糊糊聽了一晚上,才終於差不多厘清了大概情節。

這話本子名叫《七情劫》,故事圍繞著青嵐宗掌門之女楚挽璃展開。

從幻妖生下楚挽璃開始,寫她一路成長,長大再描繪她與三界諸多美男的纏綿糾葛。其中有妖界九尾狐祭祀、嗜血魔君、清冷劍仙……各種類型,不一而足

白茸——聽到說書先生說到這個名字,她一個激靈,清醒了不少。

叫這個名字的人似乎是個無關緊要的小配角,早早被退婚的小炮灰,大概就是用來對比烘托,負雪仙君對楚挽璃的用心、溫柔和深情。

她抿了抿唇,心想,怪不得,漆靈山那晚,他會如此憤怒以至於想殺了她。

故事高潮部分是楚挽璃以身祀妖拯救蒼生,墮入妖界,又因為各種因緣巧合被複活,在妖界開始的一輪新的邂逅。

不過聽到現在,她大概也有點明白了,她生前過得這般淒慘的一大重要原因。

作為一個連他袖袍都不配碰的小配角,她和楚挽璃的男人發生了一點不該有的關係。

連代替楚挽璃祭妖,或許都隻是一場沒有必要的自我感動。畢竟,楚挽璃獻祭了,之後還能複生,這隻是她和沈長離虐戀情深的一環,有楚挽璃祭妖,玄天結界也不會有事。

而她獻祭了……目前看來,像是真的魂飛魄散了。

她修為不高,天賦也不高。

曾經的願望,就是希望自己有個小小的溫暖的窩╳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可以過上不被侮辱、不被欺負,平靜安寧的日子。

要是可以再來一次。

白茸想,她還是會從那個王爺手中跑掉、從那個令人窒息的家裡逃走。

但是,她定然是不會再去青嵐宗和青州了。

世界那麼大,轉個彎去哪裡不好。仔細想來,自從她去了青嵐宗後,似乎就再沒有過一天快樂日子。

白茸繼續聽了會兒說書,方才發現,後麵竟然還有劇情。

寫的是飛升上九重天之後的負雪仙君,為著愛人楚挽璃墮仙,走遍三界,求而不得,因愛入魔。曾經高高在上的傲慢高嶺之花,因為情之一字,徹底墮落。

那個冷酷至極、心堅如鐵的傲慢男人,說實話,她著實難以想象他這般模樣,完全無法想象他對人服軟折腰的樣子。

不過,如今與她也沒有關係了。

聽完這一出話折子,白茸閉了眼,聽了一會兒又困了。

這酒肆之中,上演著不同話本子,那日的隻是其中一個,還有許許多多其他不同的。深情妖王與無情神女,單純善良的美人主子與她心存妄念、以下犯上的下奴……不過還是這一出七情劫說得最多,可能是因為最受歡迎。

白茸也沒其他地方去,就飄在這裡,迷迷糊糊地聽。聽多了,這《七情劫》給聽得滾瓜爛熟,她覺得自己都能上去代替說書先生了——就連其中的豔情戲都倒背如流,說上句可以接下句。

她記性本來從小就好,幾乎有過目不忘的本事。

直到不知又過了多少年。

某日,她的靈體正漂浮著在睡覺,眼前忽然一花,像是有一股巨大的忽如其來的滂沱力量正在瘋狂湧入身體。

她壓根承受不了,痛到想尖叫,都快爆炸,身上一陣陣極寒極熱交替。

隨後,便是急速墜落。

……

少女纖長的眼睫輕輕一顫,艱難地睜開了眼。

四周光線極為暗淡,似乎有一點點螢火蟲在上下翻飛,隱約照亮了洞窟。

白茸發現自己正躺在一處草堆上。

低頭一看,才發現,她竟沒有穿衣服,渾身□□,烏黑的發掩蓋著雪白的肩。

她看到自己鎖骨和腰上都各有一顆小小的紅痣,她原本的身體上似乎沒有。身上的傷痕也都沒有了,白茸記得,自己肩上曾被那個丹鼎的邪修砍過一刀,傷口深可見骨,後來在水牢中也沒有得到治療,不可能不留疤,但是如今肩頭皮膚光潔雪白得像是新生的嬰兒肌膚。

她有些艱難地起身,在洞穴尋了一遍,洞穴中有幾件基本的生活用品。

最後竟然找到了兩套綠色的女子衣裙,她便拿了一套換上了,大小竟然也合適。

隻是她手腳都還有點不聽使喚,頭發是沒法梳理了,隻能披在肩上。

好在……她費力坐直了身子,看了一眼周圍,洞穴中沒有任何人。

白茸有些艱難地直起

身,跌跌撞撞走出了山洞,方才發現。這裡似乎是一個位於半山腰的洞窟,外頭懸掛著藤蘿,極目望去,不遠處,銀色瀑布飛流而下,在下遊形成了一條坦闊的衝擊河。

遠處天邊懸掛著兩輪紅色的月亮,白茸才意識到,自己可能已經不在人間了。

這裡景色和人間不太一樣,處處都有濃鬱妖氣。

她沒辦法從洞窟離開,因為身上沒有劍,無法禦劍飛行。

她回了洞窟,盤腿坐下,發現自己修為竟然還沒有消失——她怔了一下,發現自己內丹變了顏色,從原本的翠綠色夾雜著銀,變成了徹底的銀,散發著一股寒氣。她沒事做,索性開始盤腿修行運氣,試圖適應掌控自己這具新身體。

夜間外頭窸窸窣窣下起了雨,妖界的夜晚似乎格外長,那一輪血月還懸掛在天邊。

白茸呆呆坐在洞窟門口,抱著膝,像一朵發黴了的小蘑菇。

直到她聽到腳步聲……有人來了。

白茸心一下提了起來。下意識摸了一下後腰,後腰是空的,沒有劍。

那人撩開了藤蘿,彎腰走進了洞窟——是個男人。

她後退了幾步,緊握了那根樹枝,警惕麵向他,渾身都緊繃。

隱約光線中,白茸方才看清,那竟然是一個極年輕的男子,看著就二十歲上下,身量頎長,著一身白衫。

她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渾身汗毛都倒豎。

甚至有種本能的防備。

“……小木頭?”男人走近了,看向她。

他很是驚喜,隻是出了一趟遠門,沒想到回來,便見小木頭化形了。

這麼多年,他打量了一下她,覺得和記憶中的小木頭沒有任何變化,還是那般可愛。

“你……”白茸還是改不了劍修的本能反應,警惕地持著樹枝看向她。

“你不認識我了?”他琥珀色的眼劃過一絲失望。

隨後,方才迅速想了起來,他現在是人形。

隨著一道光芒閃過。

男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條手腕粗細的金瞳白蛇:“這樣呢?還記得我嗎?”

白茸眨了眨眼,調動記憶……終於想起來,這似乎是很久以前,她在壽楚,一家藥鋪遇到過的小白蛇,也是金瞳白鱗。

她完全沒想到……竟然會在這種地方再遇到他。因為怕蛇,她那時候把他從手腕上揪下來,扔了就跑了……

白茸有點心虛地挪開了視線,握著樹枝的手也稍微鬆開了些。

“那,這……這裡是哪裡?是妖界嗎?”她問白蛇。

“是。”白蛇道。

對於妖而言,幾十年也不算什麼,彈指一揮間就過去了。

期間九鬱搬過好幾次家,但是一直記得把這小木頭帶在身邊,他被他家老頭子追殺,乾脆用了陰山秘術,把他們行跡都遮掩了。

這一次,他又搬回了妖界,一回來就遇上了驚喜。

沒想到,這塊木頭,竟還

真與她有關聯。

他看到她身上的衫子,唇邊忍不住蔓延起笑意。這是他之前沒事兒瞎逛,看到繡娘在賣成服,覺得小木頭穿著可能會好看,便也買了兩套回來放在洞窟,沒想到立刻就派上用場了,小木頭穿著果然很好看。

“這裡是妖界王域,雲山山腰。”

“小木頭,你是合歡妖嗎?”他音色很好聽,是很年輕的男子音色,不笑時,都天然含著幾分笑影兒,雖說從一條白蛇口中發出難免有點奇怪,但是她一想到這裡是妖界,便也默默接受了。

白茸不知道什麼木頭不木頭的,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但是知道自己不是妖,本能搖了搖頭。

白蛇正要繼續說什麼。

她肚子忽然咕咕叫了兩聲,在空曠的洞窟中回音很大,白蛇方才後知後覺:“我去給你采些果子回來。”

白茸臉默默紅透了……誰知道她修煉了那麼多年,竟然還沒辟穀。

不一會兒他便回來了,帶回來了一堆靈果。

她小聲道謝,開始填飽肚子。

白蛇盤成一團,笑眯眯在一旁看著她吃。雖說蛇看不出什麼表情,但是白茸就是覺得,似乎是笑眯眯的。

她更不好意思了,總覺得自己似乎被他當成某種寵物在飼養。

終於差不多果腹,白茸問他:“你當年是如何去人間的?現在還能過去嗎?”她畢竟是人類,在妖界長期生存也不太可能。

“當年我是被空間亂流拋過去的。”

“但是現在,妖界和人界已經被玄天結界完全隔開了,若是你想回人界,隻能通過雲山中心的倒懸翠。”他指向遠方。

雲山雲遮霧繞,正中似乎是一棵巨大、生機勃勃的樹。

最中心的位置,隱約可見一點透徹的碧綠——那應該就是白蛇所說的倒懸翠。

中間全是濃霧籠罩的山河溪澗,看著近,但是真的要跋涉過去,顯然相當遠。

她身體還很虛弱,完全沒法操控自己的修為,甚至連走路都有點困難,要去那裡,無異於癡人說夢。

她自不可能好意思麻煩白蛇幫她這忙,還是得等自己身體好了,自己再找過去。

見她似乎有點迷茫。

“小木頭,你若是暫時沒有去處,不如先隨我一起?”白蛇試探著問,“我在山下雲溪村有一處落腳的院子,很寬敞,房間也多,平日就我住著……不,其實我住的時候也不多,可以就你住著。”

他指著不遠處,山腳隱約可以看到一處聚落。

“當年你救過我。”白蛇見她猶豫,“人類不是有一句諺語,叫做滴酒之恩當湧泉相報。”

他說得亂七八糟。白茸噗嗤一聲笑了,雙眼完成了明媚漂亮的月牙兒,糾正道:“滴水之恩啦。”

白蛇尾巴偷偷卷了起來。

她心中倒是一下鬆開了,大方道:“那暫時麻煩你啦。”

他明顯一下高興起來了,眉目舒展:“好,那現在就走。

“來。”他身軀陡然擴大,“坐我背上。”

……

白茸沒想到,他身軀竟然有那麼大。

她自己沒法禦劍飛行,隻能硬著頭皮,斜身坐於白蛇身上,觸手都是光滑細密的白鱗。

她刻在骨子裡,對鱗片的恐懼幾乎到了頂峰。這時,隻能在心中一遍遍告訴自己,他是一條知恩圖報、可愛好心的無害小蛇,方才終於壓下了一點恐懼,不再那麼僵硬。

好在不到一個時辰,便到了村落。

他在一處院前降落,化回了人形。

院落確實如他所說很寬敞,房間都空著,他非要她住最大的那一件東廂房。

她有兩個鄰居,東鄰是一隻叫歡娘的虎紋貓妖,西邊是一隻叫莫爺爺的槐樹妖,年齡很大了。

白茸就在溪山村暫時住了下來養傷,這是個很小的妖族聚落,生活的都是一些靈力不太高,血統也雜的小妖——除了九鬱。

白茸不知道他是什麼血統,但是有一日歡娘對她提起過,說九鬱和他們都不一樣,血統要高許多。

這似乎也是妖界的冬天,院子中的梧桐樹下,隱約還能看到積壓的殘雪。

妖界豔陽天很少,偶爾有太陽,白茸便能看到隔壁的歡娘在院子裡曬她的寶貝老鼠乾。最開始看得她頭皮發麻,後來看多了,也開始適應了。

大家都以為她是木妖,很順利地接納了她。白茸便也沒有再去刻意糾正。

再走過兩戶,是村裡頭兔大夫的家,兔大夫是方圓幾裡很有名的妖醫。白茸身體恢複得慢,她經常能從兔大夫院子裡聞到藥香,心裡實在癢癢,於是有一日終於按捺不住,試探著去找兔大夫,問可不可以找他學學醫術,她願意付報酬,給他幫忙做事,不料兔大夫竟然很痛快答應了——在妖界,好像沒什麼怕被偷師的忌諱。看她順眼,就答應了。白茸歡喜無儘,每日都會過去找兔大夫學習,九鬱也很支持。

有一日,歡娘在院子裡,隨意與她閒聊。打量她無甚血色的麵容和纖細的腰腿。

“你身體這麼柔弱,你家九鬱修為高,血統又強,以後遇上發.情期,你會不會受不了他。”歡娘說,“那可麻煩了,到時候還得給他再去找彆的女妖。”

白茸原本在捧著茶杯,在看醫書,聞言差點嗆到,咳嗽不止,一張尖尖的小臉兒都咳紅了。

妖獸說這些都很自然,和人不一樣,她到現在都還是有點無法接受。

不知不覺之中,周圍妖好像都理所當然把她和九鬱看成一對兒了,她邊咳嗽,邊解釋:“我和他並非那種關係……”

沒料想九鬱正在院門外,她沒說完,九鬱已經推門進來了。歡娘腳底抹油,倒是跑得快,白茸隻能無奈朝他笑笑,示意他彆放在心上。

晚上,用晚膳時。

他忽然擱了筷子,抿著唇,漂亮的眼看著她,似乎下定心解釋:“我們獸類對伴侶很忠貞的。”

“我父……我阿爹被阿娘管了一輩子。”他

認真說,“絕對沒有在外頭找過彆的女妖,以後,我定然也是。”

白茸愣了片刻,方才想起,他應該是在解釋下午歡娘說的那話。

她低頭,無聲笑了:“嗯,我知道。下次與歡娘說,要她彆這麼說了。”

現在天寒,她弄了一鍋暖融融的撥霞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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