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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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進入混亂的一段時期, 不止跟文禾的舉報有關。
那些天不管經過哪個部門都能聽到一些細碎的八卦和分析,關於葉印陽的,關於王東尼和金靈的, 當然也有文禾的。
文禾早有心理準備, 經檢部門問她就說,其他人八卦她不理, 她在各種混亂中適應良好,工作照做,戀愛也照談。
文禾忙, 梁昆廷在臨床是一年到頭都忙,他總是值班,手術, 他們都跟陀螺一樣各轉各的,但也會抽空約會。梁昆廷帶著文禾大街小巷找吃的,領她逛他生長的這座城市,也帶她去白雲那邊找她爸爸媽媽待過的廠子。
他們在那附近邊走邊看,文禾有時候會想,她爸爸媽媽當年是不是在這條路上走過經過, 會不會有那麼一個時刻,她和父母當年的腳印發生重合。
梁昆廷偶爾看她一眼,看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他能做的不多, 握一握她的手逗兩句,比如看見一間彩票站,指著跟她說:“這個站點在這裡開了二十多年,說不定你爸媽以前在這裡買過彩票,想著中了獎就把你接過來。”
文禾就笑:“那我們去買一注。”
他們進去,最後還是買了張刮刮樂, 章茹最喜歡的。
文禾說起章茹,順便說起公司發生的事,和自己辭職的事。
梁昆廷聽完說:“改天把你這個叫章茹的朋友約出來,我得謝謝她當時那麼維護你。”
文禾抬頭問:“你會覺得我太衝動太傻嗎?”
“舉報和辭職?”梁昆廷伸手把她的頭發勾到耳朵後麵,說:“不叫衝動,你那個同事幫了你,你幫回她很正常。”
這個社會,會算利益帳的人滿街都是,像她這樣的不常見,但梁昆廷不覺得是傻。
他想了想說:“如果有一天你變得現實,那我都不是覺得你衝動了,是會怕你。”
文禾一怔:“為什麼怕我?”
“因為你對自己太狠了,”梁昆廷端詳著她,半真半假地說:“你對自己都這麼狠,對彆人肯定更狠。”
這一年他也算看著她過來的,從小心翼翼地去醫院拜訪,到現在已經能很熟練地切入話題,她付出的努力很多,現在一辭職,以後可能都要重來。
這麼果斷這麼乾脆,怎麼不叫對自己狠呢?
文禾正在刮那張獎券,聽他說完,小聲嘀咕:“我感覺你在誇我,又感覺不太對勁?”
“哪裡不對勁?”梁昆廷這下真的笑了,湊過去想親她,手機忽然收到一條信息,他掏出來看了看,人有一瞬的出神。
文禾沒有發現梁昆廷的不對勁,她低頭核對著獎券上的號碼,見沒中,也隻是笑笑,她果然沒有這個運。
第二天上班,文禾在樓下碰到晶晶,兩人一起去咖啡店買喝的,奇跡般看到了那位被停職的葉總。
“葉總?”文禾喊得都有點遲疑。
“早。”葉印陽朝她們點頭,指指櫃台:“喝什麼,彆客氣,你們周總請客。”
文禾這才看到周鳴初,他站在最裡麵一直沒說話,這會掃了她們一眼:“快點,後麵還有人。”
“那……生椰拿鐵吧。”文禾跟晶晶點了一樣的,點完拿著咖啡回辦公室,都有點摸不著頭腦。
但晶晶好歹是人力資源部的,幾個小時後就把事情給摸清楚,跟文禾說:“葉總是複職了,董事長親自出麵請的。”
文禾問:“事情查清了嗎?”
晶晶猛點頭。
之前串標的事已經查清,然後舉報的供應商也改口說是受王東尼指使,加上采購那邊還有一些事除了葉總沒人能弄,就把他重新請了回來。
這絕對算是變局,而更稱得上戲劇性的,是金靈對王東尼的撕咬。
晶晶對這個事說得最是繪聲繪色:“王總不承認有給金靈放單,說是金靈跟同事惡性競爭,爭單搶單什麼的,還講要開除她……然後,金靈發火了。”
王東尼本來就不乾淨,私下裡金靈偷偷把他和供應商經銷商的往來聯係都備了份,當著公司審查組的麵,一項一項往王東尼臉上甩。
有私下交易,有男女不正當關係,證據包括但不限於聊天記錄和錄音,對峙現場可以稱之為鬼打鬼,一鍋亂。
而王東尼的自辯,死於周鳴初和葉印陽對他的雙向絞殺。
供應商端,葉印陽有他收回扣的鐵證;經銷商那邊,周鳴初也拿出他聯合代理壓庫存要低價,直接損害公司利益的實據。
一項又一項的證據出來,他在董事會的關係也沒能保住他,事情的最後,他同樣被警察帶走,至於金靈,則落了個開除的下場。
金靈來收拾東西的那天,隻有小蔡幫她一起。
雖然到銷售的時間不同,但她們其實是同一批管培生,一起辦的入職手續一起參加入職培訓,算有點交情。
小蔡覺得很可惜,吞吞吐吐地說:“其實你挺聰明挺有能力的,完全可以……不這樣。”
金靈根本不想搭理她:“能力算什麼,沒有機遇,能力隻是沒用的裝飾。”她揚著下巴指了指部門的人:“你以為她們為什麼對你好?因為你姑姑是財務經理啊,你以為她們都是眼裡隻有草的羊?無利不圖懂不懂?”
文禾剛好走過去,剛好聽到她的話,也剛好又被她盯上。金靈說:“其實我一直挺看不起你的,窮正義,假清高,自以為是。”
文禾思索了下:“我不覺得自己清高,但如果有一天我跟你一樣,我肯定不會質疑自己的選擇。”
金靈麵無表情地說:“你想多了,我有今天,我不後悔。”
“真的不後悔,自己知道就好了,不用說給彆人聽,你這樣很像在給自己做心理暗示。”文禾走過去:“你想知道為什麼百特的經銷商,萍姐不給你嗎?”
金靈狠狠地抿著嘴,沒接話。
“她說你吃相太難看了。”文禾告訴她:“你想往上爬,踩人是肯定的,但要看準了再踩。”萍姐就是她不該踩的那一個。
上回華北渠道會,萍姐想的是自己最後一次主持,想給在E康的銷售生涯畫個圓滿句號,金靈卻非要搶她風頭。
金靈冷笑著說:“這種話你也信。”
“我信,你愛信不信。”文禾不打算再跟她進行這種無聊的對話,拿了相機跑去展廳打算拍幾張產品照片。
展廳沒什麼人,文禾用卡刷開了門禁,到二樓影像區的時候看到周鳴初,他在跟一個同事說CT機的事,講完讓同事去拿掃描儀,又見地下燈帶應該是故障了,他用腳尖踢兩下,把閃爍的燈帶踢亮,再朝她這邊看過來。
文禾喊聲周總,周鳴初沒說話,彆開了眼。
聚餐那天後兩人再沒什麼單獨相處的時候,這會站在空曠的展廳,文禾想起對他的誤會。
她之前在辦公室問他的那幾句,確實是以為他為了自己的前途所以跟王東尼一起去害葉總,但現在事情完結,她已經知道是自己想多了,是自己小人之心。
仔細想想,之前在辦公室對他的那幾句,絕對算質問了。
文禾往他那邊站了站,低聲說:“對不起。”
周鳴初轉頭看她,過會問:“對不起什麼?”
文禾說:“葉總的事,對不起,是我多嘴,誤會了周總你。”
周鳴初忽然抬腳往她這邊走。
文禾猝不及防,被他幾步逼到展台旁邊。
周鳴初說:“我以為你這張嘴會一直硬下去。”
空調開得有點低,文禾感覺起了點雞皮疙瘩,也再次感受到周鳴初的陰晴不定。
她在辦公室質疑他,後麵又在聚餐的時候拿話刺他,他看起來都沒太大的波動,但她一聲對不起卻像對他是天大的冒犯,忽然眼神定定的,吃人一樣極其有壓迫感。
文禾一頭霧水:“是我的錯我當然會道歉……”頓了頓又說:“如果周總還覺得我哪裡錯了,你儘管說,我一起跟你道歉。”
周鳴初說:“打算走了,更硬氣了。”
文禾愣在他鋒利的目光裡,他卻轉身離開。
文禾長長地舒出一口氣,看時間差不多,隨便拍了幾張零件的圖,跑去食堂碰到章茹和孟珍珍,三個人嘰裡咕嚕吃了一餐飯,文禾跟章茹出去買奶茶。
外麵很曬,她們走去前台借傘,路上章茹還在念叨文禾這回舉報的事,覺得連累了她。
文禾就問:“你之前給我的那個醫院名單還記得嗎?”
章茹想了好一會:“記得。”
“那個是葉總給的吧?”文禾笑:“我去了其中一家,人家問我認不認識一位姓葉的教授,我那時候就猜,應該跟葉總有關。”所以葉印陽也是幫過她的,她一直想機會感謝,隻是沒什麼機會而已。
但她舉報王東尼和金靈,又不止這點原因,除了不想讓章茹和葉總被小人絆到腳,也是因為她實在討厭王東尼,不管是之前三番五次的騷擾,還是後麵用煙頭燙她的羞辱,說是討厭,其實早就到了記恨的程度。
再有一個原因,是她決定要跟周鳴初徹底斷掉。
她看出梁昆廷對周鳴初的在意,也知道繼續待在這裡就難跟周鳴初斷個徹底,既然已經跟梁昆廷在一起,她就不想再跟周鳴初牽扯不清,那麼最有用最乾脆的,就是她離開這間公司。
隻是走下樓梯,又再碰到這個人。
他跟葉總從停車場過來,葉總問章茹:“去哪裡?”
“買奶茶,你要不要喝?”
“去哪裡買?”
“對麵啊。”章茹指指那邊。
葉印陽看她打著傘還要遮腦袋:“可以叫外賣,太曬了。”
因為關係已經公開,兩個人已經不用掩飾那種親近和自然,文禾在旁邊聽著他們的對話,心裡說不出的羨慕。
章茹還在問周鳴初:“買奶茶,周總要喝嗎?”
周鳴初問:“買什麼?”
“港式奶茶,就對麵那家。”章茹又指一次,這回周鳴初說了句:“一杯凍檸紅茶。”
“OK。”太陽底下站著實在熱,章茹說完話就帶著文禾走了,一路都在後悔沒往腿上抹防曬。
等到了對麵,文禾收到周鳴初給的轉賬,讓她奶茶小食多買一批,給部門同事當下午茶。
文禾又驚又疑,等把東西買回去,在場的人都跟她一樣露出驚疑目光。周鳴初哪裡會做這種事,他連團建都是不冷不熱的樣子。
文禾拿著凍檸紅茶去敲門:“周總。”
周鳴初正在打電話,朝她點點頭。
文禾走進去把奶茶輕輕放在桌上,轉身正想走,周鳴初敲了敲桌麵示意她留下,她隻好站在那裡聽他講電話。
粵語,不太耐煩的腔調,應該是跟他父母其中的一個。
文禾想起毛露露,她說周鳴初跟他爸媽關係都不好,都是隨時能吵起來的那種。
通話很快結束,周鳴初看了看奶茶,再看看文禾:“確定要辭職?”
“是的。”
“原因呢,為什麼?”
“我記得我已經在申請上寫了。”文禾提醒道。
周鳴初點開申請,看到她寫那些冠冕堂皇的話,手指劃幾上,更看到她之前的那封檢舉郵件。
“我記得我說過,讓你不要管。”周鳴初再次望過去。
文禾誠懇道:“是我自作聰明,但我不後悔。”
“不後悔,但是要辭職?”周鳴初問:“辭了要去哪裡?”
去哪裡,文禾之前是沒太想過的,但剛剛章茹跟她說葉印陽可以幫忙介紹新工作,也是業內排名比較靠前的兩家同行:“我可能先回家過個年,年後再確定新工作。”
周鳴初凝視著她,想起一開始,他根本沒想讓她過來。
他甚至以為楊宇去坐牢她就會走,但沒想到她突發奇,在OA裡給他發了一串長長的申請,說要來他部門。
申請寫得很懇切,他幾乎能想象出她仔細檢查每一句話每一個標點符號的樣子,但也不過看了一眼就關掉,隻是一次的已讀不複勸不退她,她又找了BP朱晶晶替她說話。
他覺得她頭腦發熱不準備理會,直到她又跑去台球廳找他,帶著一點可憐的倔強,強裝的大方,卻像剛學會站杆的鳥,隨時在一種搖搖欲墜的狀態裡,也隨時會有一口氣喘不上來。
現在她那口氣已經喘順,人也從那種搖搖欲墜的狀態中爬出來,但身上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衝動,某些事情上評價一個蠢字,他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辭職如果是為了躲我,沒有這個必要。”周鳴初再盯了她一會,忽然說:“我有可能看不起自己的性,但不會蠢到喜歡一個看不起的人。”
文禾皺了下眉,周鳴初就這樣站起來,微微低頭看她:“還是說我們曾經睡過這件事,你其實一直非常在乎?”
“叩叩——”外麵有人敲門聲音急了點,周鳴初視線劃過去:“進來。”
“周總,總經辦有個臨時會議說要讓您參加一下,您電話沒打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