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兵戎相見10(2 / 2)

隋衡既然想要楚言,就一定會儘最大力保障小家夥的周全。

江蘊站在城門樓上,任由雪花落在額心,眼睫,甚至是眼睛中。

隋小狗,我們終究是躲不過兵戎相見。

你會如何抉擇。

會恨我麼

雪花融化成水,從那雙澄澈明潤的烏眸裡流出。

書上常說,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

江蘊時常懷疑,一個人的力量真的可以強大到撐起天地,撐起生民,撐起那浩瀚如海他窮極一生都無法學儘的絕學麼。

幼時,他拿這個問題問太傅。

太傅說,旁人興許不可以,但身為儲君,殿下一定可以。

殿下不僅要做到這三條,還要做到最後一條“為萬世開太平”。

那一刻,肩上的重擔與責任,似乎能將心中所有的委屈與伶仃壓下。在天地、百姓、江山、社稷、太平這些宏偉沉重的東西麵前,他個人的喜怒哀樂,顯得那般渺小,不值一提。

他慶幸,他是太子,就算與這塵世沒有太多牽絆,還能為江山,為百姓而活。

可如果有一天,他的脊骨斷裂,雙肩塌下,再也撐不起江山和百姓呢。

當日午後,江蘊正在帳中議事,收到了隋衡送來的正式戰帖。

帖上內容很簡單∶兩日後,隋軍會正式攻打暮雲關,讓江蘊做好跪地求饒的準備。

當夜,江蘊再度坐到案後,挑起燈,在紙上寫了一夜的東西,分裝到不同的錦囊裡。

次日一早,公孫羊照例來送藥粥。

江蘊將之前寫好的所有錦囊都整理到一隻檀木箱中,交到公孫羊手裡,道“先寄存在你那裡,等決戰之後,再交給範周。”

經曆陳都一事,公孫羊警惕許多,立刻問∶“殿下為何不自己送給範先生?”

江蘊便溫和道“因這裡麵,有孤私贈給他的一些金子,若孤直接給,他恐怕不會收。”

公孫羊掂了掂那箱子,的確沉甸甸的,便信了。

江蘊又提筆寫了另一封帖子,喚來守兵,道“幫孤送到隋軍大營。”

隋衡正在議事,親兵跑進來,呈上了江國太子送來的回複帖。

隋衡接過翻開,隻看了一眼,便冷笑丟開。

徐橋忙問“江國太子寫了什麼”

隋衡∶“他說,讓孤不要傷及稚子,隻要孤答應保那小崽子一命,三日之後,他願親自出城,與孤決戰,並且交還孤的小妾。”

事情果然如他猜測得一模一樣。

一想到那個可惡的小情人此刻就在那偽君子身邊,日日接受那偽君子的洗腦,還把他的東西,送給那偽君子的兒子耍弄,他便恨不得生啖那偽君子的肉。

徐橋等心腹則一愣,他以為這回隻是殿下憑借一隻機關鳥發瘋,沒料到,小郎君竟然真的落入了江國太子手中。

徐橋問“那殿下打算如何回複”

隋衡提筆,懶洋洋寫下一個字,交給親兵。

“告訴他,孤答應了。”

他不僅要生啖了那偽君子的肉,還要當眾揭開他那張遮臉的遮羞布,讓天下人看看,他究竟長成怎樣一副慘絕人寰的醜模樣。

也讓那個可惡的小情人看清楚。

瞧他對那偽君子崇拜的樣子,恐怕也未必見過那偽君子的真麵目。

即墨清雨聽說隋衡竟然沒有放江國的小皇孫回去,再度來到中軍大帳,痛罵隋衡,但這一次,隋衡沒有理會。

凡事都有底線。

這個偽君子,已經快要把他的底線甚至他的臉麵踩到泥地裡去了。

他沒把那小崽子直接掐死,那偽君子便該對他感恩戴德了。

“常言道,奪□□妾,猶若殺人父母。”

是那偽君子不仁不義在先,孤隻是以牙還牙而已,左相與其在這裡浪費口舌指責孤,不如直接去暮雲關下,問問那偽君子,他還有臉嗎”

大大

兩日後,隋軍三十萬鐵騎傾巢而動。

全軍上下皆枕戈待旦,天色未明,便向著十裡外的暮雲關出發。隋衡以樊七和另一猛將楊槊為先鋒,陳麒、陸氏兄弟為軍師,徐橋和另外五員猛將為左中右路統帥,兵分三路,直逼暮雲關下。

小江諾和小郡王隋璋也被放在了一輛馬車裡,跟在大軍之後。

早上看到隋衡,江諾冷冰冰看著這個人,並撲上去,狠狠往隋衡腿上咬了口,一邊咬,眼睛裡還嗷嗷汪汪含著淚。

隋衡自然不會理會這小崽子。

他麵無表情說了句“今日就能見著你醜八怪爹了,高興麼”

江諾還想咬,被隋衡丟開。

整個暮雲關的百姓都在那沉悶如滾雷的劇烈震蕩中驚醒,或惺忪著睡眼,或摟著懷中稚兒,驚慌地推開窗戶,探頭往外望去,街上處處可聞小兒的啼哭聲。

雖然早有準備,可望著那烏壓壓猶若黑雲卷來,浩浩蕩蕩望不到儘頭的淩烈騎兵,暮雲關守兵亦不受控得感受到一股沉沉壓力。

雲懷腰間挎劍,身披戰甲,和範周等謀士、將領一起站在城牆上。這亦是他們第一次正麵麵對隋軍鐵騎的威壓。

他們皆無法預料,這道城牆能否抵擋住隋軍的猛烈進攻,但都可以預料,今日必將是一場昏天暗地,血流成河,不死不休的血戰。

今日依舊是個大雪天。

城下旌旗招展,風掣旗麵,獵獵翻飛。

隋衡一襲寒鐵顏色的戰甲,腰間挎著那柄飲過無數鮮血的狼頭刀,猿臂蜂腰,高踞馬上,俊美明曜若朝陽,鋒利的劍眉之下,是一雙桀驁深邃的眸。

雪花無聲落在他冷峻眉眼上,他眉眼比雪還冷上三分。

他兩側,分彆是同樣身披戰甲的下屬國國主公卿們和心腹將領謀士。

天幕一片暗沉,似乎也在為這場姍姍來遲的大戰造勢。

隋衡揚鞭,指著暮雲關那兩扇緊閉的城門,劍眉長挑,高聲道“兒郎們聽令,今日能取江蘊首級者,無論出身,無論品級,皆賞萬金,封萬戶侯!”

那刀鋒上泛著寒芒,並未沾血,空氣中竟好似有淡淡的血腥味兒翻滾。

眾人忽然想到,隋國太子這把飲血無數的寶刀,名字便是「斷魂」,如今,那刀鋒將要落到江國太子的頭上,斷江國的魂了。

隋軍爆發出如雷呼聲,撼天震地。

自北境一戰後,青狼營封刀五年,如今狼魂與戰魂同時在這支手握彎刀的鐵血騎兵身上蘇醒。

所有下屬國的國主公卿也抑製不住地興奮起來,尤其是薑國國主薑玉屏,兩目堪稱興奮地仰起頭,盯著落滿浮雪的暮雲關城門樓。陳麒策馬立在徐橋旁邊,握著韁繩的手,亦因激動而澎湃的心潮而滲出汗。

過了今日,他多年夙願即可實現。

過了今日,他就終於能報仇雪恨,將那個偽君子狠狠踩在腳下。

他有足夠理由相信,在三十萬青狼營鐵騎麵前,即使暮雲關堅固如鐵桶,攻下來也隻是時間問題。

即墨清雨也身披戰甲,騎在馬上,身後跟著大弟子趙衍和幾名墨騎。

“江南第一關。”

“無數少年遊。”

他抬頭,兩目矍鑠,望著這座昔日遊學時有幸登臨過的城門樓,一時間,心中感慨萬千。可惜,在這個亂世,人命尚如草芥,何況區區一座城樓。

正這時,城門樓上,忽響起一聲錚然琴音。

眼下寒冬臘月,兩軍對峙,惡戰將至,氣氛肅殺,那琴音卻輕快悅耳,仿佛草木卉卉,鳥鳴啾啾,萬物複蘇的春三月一般。

即墨清雨眼睛微微一亮,迫不及待往城門樓上搜尋而去,然而除了雲懷等大將,並看不到彈琴之人。

“殿下,這恐怕是敵軍陰謀詭計,故意擾亂我軍心。”

一將領忍不住開口,被隋衡抬手止住。隋衡也抬起頭,往城門樓上望去,眼神銳利筆直,飛雪再度無聲落在他麵上。

然而上麵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隋衡麵無表情收回視線,讓樊七、楊槊輪番去叫陣。

薑玉屏道“下臣聽聞,江國太子特意向殿下回複了戰帖,說要親自開城門,與殿下決一死戰,如今看來,是變成縮頭烏龜,躲在裡麵不敢出來了。也是,便是去歲江上那一箭,殿下恐怕就已將他嚇破膽了。”

當時薑玉屏就站在隋衡身側,旁人也許沒有看見,但他是親眼看著,那一根破雲驚風的玄鐵箭如何沒入江國太子手臂的。

隋衡沒有說話,眼底浮著冰冷銳意,舉起了手中刀。

這是進攻的信號。

城樓上琴音不知何時歇止了。

這時,忽聞一道沉悶悠長的吱呀聲,暮雲關巨大的城門竟自內緩緩開啟。

正激烈叫陣的樊七、揚槊一驚,沒料到真把城門叫開了,樊七立刻吩咐列陣放箭,就聽一道玉落清泉般的聲音從內傳來。

“樊副將且慢。”

一道青色身影,從城門內緩緩走了出來。

上天彤雲,雨雪霧霧。

年輕的公子玉帶青衫,袍袖在風中飛揚,迎著漫天風雪,優雅走來時,猶如開在蒼茫天地間的一朵蓮花。

這世上,再無第二個人能及上他的風雅。

城門再度合上,巍峨城牆下,隻剩下那道青色身影。

所有人都露出驚詫色,站在城門樓上的雲懷和範周等江國將領更是大驚失色。

隋衡雙眸狠狠一縮,眼神霎得一滯。

兩年時光,倏忽而過。

“不許放箭。”

他下了令,冷著臉驅馬上前,穿過寒風,穿過飛雪,死盯著那張無數次出現在他魂夢中的臉,聲音帶著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啞。

“是他讓你出來,勸孤退兵”

隋衡眼底爆出狠戾色。

但他仍強忍著,伸出手,道∶“跟孤回去,好不好,孤可以原諒你一切過錯。”

江蘊仰頭,嘴角輕揚,望著日光下,那張俊美張揚的臉,一如多年前,在山崖底下,他仰頭,望著他從木鳶上伸下來的那隻手一般。

江蘊輕輕一笑。

“重新認識一下吧,隋小狗。”

“我姓江名蘊,字容與,生於江都,是江都人,最喜愛的是……梅花。”

隋衡一愣,所有神色都僵在麵上。

江蘊從袖間摸出一粒白子,晶瑩剔透的棋子,夾在白皙指間,在飛雪下,呈現出另一種奇異光澤。

“我答應殿下的事,一直都記得。”

“殿下答應我的事,可還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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