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青狼營精銳進入齊都後,便迅速分做數股,流入各個街道。
樊七一馬當先在前開路,手裡挾持著田野,奔馳如電,悍勇無匹,前來圍追堵截的追兵皆被他揮斧斬落馬下。田野手腳被綁,被濺了一臉血,不敢吭聲,不敢輕舉妄動,甚至都不能抬手抹一抹臉。
繼田嬰死後,他徹底成了隋國太子刀下的魚肉。他甚至有些不明白,他明明已經努力表達忠心,對方為何還是如此對待他,仿佛與他有什麼深仇大恨一般。
他明明沒有得罪過隋國太子!
警報之聲在齊都各個城門上空響起,街道上很快兵馬湧動,火杖重重,所有值夜的兵馬全部被調集起來,圍追突然奇襲入城的隋兵。
誰也沒有料到,隋軍會從天而降,以這種方式攻破鐵桶一般,平日連蒼蠅都難飛進的齊都城城門。
事發突然,更多的兵馬還要從外調集,且因為這批入城的隋軍,都身穿齊兵兵甲,讓搜捕多了很多意想不到的困難。
隋衡采用遊擊戰術,分頭打散城內兵馬,再將小股追兵誘入深巷斬殺,由於他這神出鬼沒的作戰戰術,齊兵內部漸漸開始產生自我懷疑,有時候兩股不相熟的追兵遇到一起,都會懷疑對方是隋兵假扮,火拚時有發生。
隋衡嚴令,不許傷害城中平民百姓。
樊七解決了另一股追兵後,順利和隋衡在巷口彙合,他已經很久沒有打過這麼酣暢淋漓又驚險刺激的仗,兩目炯炯發亮,問∶殿下,下一步打哪兒?
青狼營是在北境戰場浴血而生,世上再沒有比戰爭和鮮血更能刺激這些鐵騎血性與戰鬥力的東西。
隋衡從懷中取出一份名單,放到田野麵前。
此處離哪個最近?
田野瞳孔微微一縮,因這份名單,正是臨出發前,隋衡將他軟禁在帳中,逼他回憶寫下的那份。上麵所列,都是齊國貴族。
有的在朝中擔任著要職,有的隻是靠著祖上蔭庇過著荒淫無度生活的老派貴族,其中還有幾名武將。
前後皆有兵馬聲傳來,遠處可見火光重重,顯然是新一波追兵又追了過來。田野望著隋衡在昏暗中深刻俊美的麵孔,終於後知後覺明白過來,隋衡讓他寫下的名單,是一份死亡名單。隋國太子,要將名單上的人全部除掉!
田野感到震驚。
他理不清前因後果,也不明白隋衡為何要這麼做。
隋衡冒這麼大的風險進入齊都,難道隻是為了這一份名單?!
田野不敢違逆,迅速掃了眼名單,念出了一個名字。這個貴族宅邸,是距他們現在所在位置最近的一個。
隋衡將手下兵馬再次分成三股,隻讓樊七挾持田野跟著他,其他兩股則負責掩護他行動,乾擾後方追兵。
那兩股騎兵得令,迅速往另外兩個方向散去。
那裡!他們在那裡!
立刻有兩股追兵被吸引過去。
隋衡翻身躍上高牆,查看了一下那座宅邸的大致位置和街上兵馬分布情況,計較片刻,又踩著牆磚一躍而下,讓所有人棄了馬,和他一道往一個方向摸去。
章虞並不能全心追捕隋衡,因為更緊急的軍情,正從雍州、博州、隨州方向傳來,一封封急報,火一般燒向齊都。
章虞立刻明白,那神出鬼沒的三千騎兵隻是引子,真正的大部隊還在後方,隋國這是要公然與齊國宣戰,借著搜查叛臣的名義。
以青狼營實力,數萬騎兵越過那三城,抵達齊都城下隻需要一夜功夫,他最多隻能緊急調集京郊附近的兵馬和緊鄰著齊都的淄、兗二城的兵馬,護衛齊都。而這些並非他能做主,兵馬調動,必須經齊王王令。
而此刻掩藏在齊都城內的三千兵馬,更是如一顆顆定時炸彈,隨時可能和後方的隋軍大部分裡應外合,給齊都帶來滅頂之災。
章虞迅速讓人去給丞相田闋報信,並親自策馬趕往段侯府。因淄、兗二城,是段侯推行衡平令的重要地點,原先守將已因貪墨、魚肉百姓被段侯斬殺,如今城中守將,和他一樣,皆是段侯親手提拔起來的。
大王行蹤不定,要緊急調集這些兵馬,段侯或許有更好的辦法。
正值深夜,齊都貴族百姓聽到街上震天動地的馬蹄聲,紛紛從睡夢中驚醒。貴族們聽說隋軍打來,都紛紛披起衣裳,光著腳奔下床榻,隔窗往外望去。
怎會如此!
咱們得想辦法逃啊!
丞相田闋急急穿上鞋子,連朝服都顧不上穿,就命令家仆備馬,往王宮趕去。因齊王來了旨意,命朝中所有文武官員,都到王宮護駕。
田闋同樣感到震驚,明明半月前,王上剛派了三千精銳去幫助隋國攻打江國,堅定表明了和隋國結盟的意願,這兩年間,齊國和隋國也一直保持著友好往來,隋國太子,為何會突然發兵攻打齊都!
章虞奔到段侯府前。
段侯府府門打開,燈火通明,門前停著段侯車駕。
章虞通報過後,直奔聚英堂,迎麵撞上段侯親衛段七。段七臉色凝重,和章虞見禮後,忽然轉身,衝著堂內磕了個頭。
再抬頭時,眼中已有淚光。
章虞驚疑不定,進到堂中,見段侯身著華貴朝服,端坐案後,見到他來,並無意外,隻淡淡吩咐∶儘力守城,儘一個武將的職責即可,其餘事,聽王上命令。
章虞一愣,既然正色應是,起身告退。
段侯默坐片刻,步出堂外。
院中以段七、老翁為首,已經跪了一院子的人。
段侯道∶今夜之後,本侯不再是你們的主人,你們也忘了椴國,忘了臂上的印記,重新開始生活吧。
老仆哽咽著膝行幾步,道∶侯爺,我們生死都要與侯爺一起,我們不走!
我等亦生死與侯爺一起!
所有人都抬起頭,高聲道,眼中含著淚光。
段侯子然而立,墨裳隨風擺動,語氣依舊很靜∶今日種種,皆是本侯咎由自取,是本侯為一己之私,坐視癰瘡不理,縱容齊王荒淫。這一日,早晚都會到來,亦是上天對本侯的報應和懲罰。
你們去吧,日後要像所有普通百姓一樣,勤勞耕織,本分做人,勿擾律法,安安穩穩的過完這生。
段七,發放銀錢吧。
段七沉默起身,帶著兩個家仆,將事前準備好的銀錢——發放到眾人手裡,哭聲漸漸響起,眾人領完錢,依次到院中向段侯磕頭,有的紅著眼,有的泣不成聲。
眾人陸陸續續散去。
很快,院中便剩段七、老仆和寥寥幾個心腹。
天邊懸著一彎冷月,段侯獨立冷月之下,麵孔比月光還要皎然高潔,他仰頭望著天際一會兒,問段七∶可都準備妥當?
段七點頭。
段侯道∶你們也出發吧。
語罷,段侯轉身,要回堂內,老仆再也忍不住,奔前幾步,喚道∶殿下!''
段侯腳步微頓,頃刻後,道∶前塵往事,皆成塵埃,就不要再提了。
老仆慘然道∶侯爺便不再看一眼小公子麼?
段侯道∶不見了。你們帶著他,好好生活,他是個通透的孩子,以後更大些,會想明白的。
侯爺!
老仆淒聲再喚,段侯身影已沒入聚英堂中,正如天邊那彎最終被烏雲遮掩的冷月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