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看出小侯爺的苦惱,小滿姑娘小聲提醒了一句:“其實,主要跟大皇子曹方一塊兒學習就好。大殿下乃先皇後的孩子,是咱們長公主看著長大的,大殿下今年最大,已有二十一歲,剛剛弱冠,已經是很少在南山書院行走,大部分時間都去吏部幫著老相爺處理一些簡單的政務。”
“幫老相爺處理?”顧珠覺得這話不對吧。
誰知道小滿姑娘卻意味不明地笑著說:“正是,畢竟老相爺的的表侄女正是大皇子的生母,先皇後雖沒了,但相爺府說到底依舊是大皇子的母家,哪怕是比較遠呢?那相府本就人丁單薄,自然是不嫌遠的。”
——靠,原來大皇子的血統有相府一份啊。
顧珠沉沉思索著,按照他多年特準的直覺,這個大皇子大概是最不受皇帝舅舅喜歡,皇帝舅舅卻還要裝作喜歡的那個人。
很好,現在他有點兒明白自己為什麼去了長安後,公主娘讓自己跟著大皇子混了。
倘若皇帝舅舅沒能扳倒老相爺,那麼大皇子就是唯一的皇位繼承人,這根本就無需置疑。
倘若皇帝舅舅扳倒了老相爺,那麼大皇子肯定是沒希望的,但他也不會受牽連,因為他娘和大餅爹會罩著他。
“那我去長安主要是玩?”顧小侯爺總結道。
小滿姑娘無奈,卻又寵溺著笑道:“是,如此說也沒錯。”
……
大年十五,將軍府闔家上路,車馬如雲,浩浩蕩蕩過了橋,一路往長安方向趕去。
少年顧珠耐不住總坐馬車,坐得屁股都是疼的,踩著上馬石便長腿一跨上了他的白馬,先一步朝尉遲府上過去。
白馬減肥頗有成效,如今仿佛又回到了當年馳騁草原時的體重,托著個翩翩少年郎,一路行人遊客駐足觀望目送的不在少數。
顧珠同不少人都相熟,比方說街頭賣鹵蛋的老頭,好些個說書先生,一堆在他火鍋店賒賬成癮的一窮二白秀才,一路他都笑盈盈地擺手,說要走。
送彆的豪族沒有幾個,不是被拉下馬了,就是恨上了他們顧家,覺得要不是他們顧家當年沒事兒找事兒還錢,他們也不必還,現在還能繼續逍遙快活,還了錢後,大部分的老牌貴族們吃穿用度上差了好幾個檔次,好些年都沒能緩過來,現在是每況日下。
不過對此,顧珠表示活該。
早乾嘛去了呢?欠債還錢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怎麼大家都不還錢,第一個還的就成了壞人?哪有這樣的道理?
好在現在揚州他也不呆了,隻是放不下一個人。
顧珠讓家裡的隊伍等等,他自己夾馬前去尉遲府的角門,給對自己熟悉得不得了的門子丟了個錦囊,便笑道:“給你們小爺的,今日我走了,他這幾日不在,不能送我,但我曉得他的心意,你隻管跟你們爺說,以後到長安,便來找我,我顧珠隨時歡迎。”
今年過年尉遲沅不在揚州,他們家近幾年跟朝廷解了皇商的供應,現在已然不是皇商,隻是個祖上有著些榮耀的商人。
商人雖有錢,但在揚州這官場上依舊是不大受待見,步步難行,聽說是自打丟了皇商的名頭,船運部分都開始受阻,不少人都等著收錢,所以尉遲家唯一的男丁尉遲沅便被迫去拜訪了調任在外地的河道總督。
那河道總督之前是長安的尚書大人,現在升了官,但跟尉遲家依舊還是有著娃娃親的。
尉遲沅去外地拜訪那總督大人,怕是要提一提當年娃娃親的事情。
不過顧珠覺得挺玄的,尉遲家現在家道中落,那總督大人能把千金嫁給尉遲沅,那得是多不疼自家閨女的?
而且……
——尉遲沅分明不愛那千金小姐,為了家族利益跟那女子結婚,這……雖然是古代家族聯姻的常態,卻似乎讓婚姻少了最重要的東西。
更何況不是顧珠他自戀,那尉遲沅分明對他有好感的,看來也不是多喜歡吧,這傻憨憨。
顧珠一麵腹誹,一麵騎馬追上大部隊,誰料在十裡亭竟是正麵跟匆忙趕回來的尉遲沅碰上!
尉遲沅從城郊風塵仆仆的回來,風霜直接掛在發梢上,一見他便舉手搖晃馬鞭,笑道:“珠珠,你要走?”
騎馬逼近的尉遲沅多年來日日都不忘習武,已然跟小時候的小胖墩沒有一絲一毫的聯係,穿著更是不似小時候穿紅待綠,儼然一直花孔雀,皮膚依舊焦糖一樣的顏色,略微粗糙,隻笑容依舊燦爛,一見顧珠便露出一口的大白牙:“我一聽說你要去長安常駐,便馬不停蹄的回來送你,喏。”
尉遲沅身後隻更著兩個護衛,俱是從小跟著尉遲沅的人,一個個都人高馬大,瞧著有幾分威嚴。
尉遲沅一邊說一邊從懷裡掏出一塊兒玉佩來,交給顧珠,道:“快把你腰上那五福金錢的墜子丟了吧,你不是跟那白妄又吵架了?趁著去長安的時候,甩了那小白臉算了,要是惦記花了他不少銀子,不好說出口,我倒是個厚臉皮,願意為之代勞。”
顧珠挑了挑眉,說:“關你屁事。你去找總督大人提親了?”
尉遲沅小半張臉都被棕色的圍脖遮住,淡淡笑道:“我自知是個什麼玩意兒,沒本事,哪怕去提當年的娃娃親,也是自取其辱,所以隻是過去敘敘舊,問問有沒有什麼法子能讓我尉遲家起死回生的。”
“哦?那你那位總督大人可說了什麼有用的話?”顧珠不大高興,他早就跟尉遲沅建議過,要麼去參軍,要麼去科考,這貨哪樣都不願意去,就隻呆在揚州做生意,跑船也不跑,跟阿妄比起來,果然還是阿妄更有事業心一點,哪怕阿妄如今脾氣越來越不好,但不冷戰的時候,簡直完美。
“他的話自然也是一些勸學的話,跟你的比起來,差遠了。”
“喲,你這是在恭維我?”
尉遲沅大方點了點頭。
兩個從小一塊兒玩兒到大的小夥伴,如今算是要正式分彆了,顧珠對尉遲沅是及舍不得的,但這舍不得裡,沒有旁的什麼情愫。
尉遲沅也舍不得顧珠,他的舍不得,有千言萬語的道不得。
因為他優秀,沒錢,沒實力,沒有地位,他的尉遲家垮了,留下了個空架子,讓他既不能重整旗鼓,又不願意輕易離開揚州去拚一把,不然他原本就比不得那小白臉在顧珠心裡的位置,離開後,顧珠這沒良心的東西還記得他是誰就出奇了!
越是長大,尉遲沅越是將顧珠這人看得清楚,跟你好時,能好到你恨不得死在他身邊,但翻臉不認人的時候也是翻得極快,好像瞬間就對你沒有任何感情,都懶得看你一眼,便跟著其他男人鬼混去。
顧珠對他與對白妄是一樣的,顧珠從小便對白妄有特彆的好感,兩人斷斷續續處了快十年,分分合合的,總是因為顧珠跟彆的男人走太近,導致白妄與顧珠冷戰。
可惜顧珠不是個有耐心的人,他更擅長被哄,而不是哄彆人,所以也讓他尉遲沅有了一點可乘之機。
尉遲沅的可乘之機隻在顧珠昏昏沉沉醉酒之時,不然他是決計不敢太過分的,太過分的事情一旦被拒絕,是連朋友都沒得做的。
——現在的他珠珠肯定瞧不上。
他有這點自知之明。
跟顧珠又說了會兒話,前頭的瀧族長催促該繼續上路了,尉遲沅才跟騎馬時都俊俏漂亮得奪目的顧珠告彆。
不過,當真看見車隊遠去的時候,尉遲公子開始想:他三天沒合眼,日夜兼程回來,難道就隻是為了看珠珠一個背影?
尉遲公子捏著韁繩,緊了緊,猶如他喉嚨裡乾澀收緊。
他張了張唇,有熱氣白霧一般從嘴角溢出,卻什麼聲音都沒有伴隨著一同出現。許久之後,當看不見車隊的影子了,尉遲沅才輕輕歎了口氣,拉轉馬頭,往城內回去。
尉遲沅其實在見總督大人的時候,總督大人給了他兩條路,第一條就是娶了從小定過娃娃親的小姐,從此尉遲家便會在總督大人的關照下起死回生,第二條便是買官,花一筆錢,直接買官,去窮鄉僻壤做出成績,便可一步步往中心靠攏。
尉遲沅選第二條。
他……在顧珠這邊耳濡目染多了,便覺著成親這件事跟不認識乃至沒有感情的人一起,是不對且不負責的。
那麼什麼才叫負責呢?
跟喜歡的人成親。
他喜歡的人是男子,怎能成親?隻聽過結契兄弟的。
可惜他喜歡的人並不願意跟他結契,倒是跟個小白臉分分合合好幾次,跟過家家似的。
尉遲沅回到尉遲府,剛踏入角門,一旁的門子就送來個錦囊,說是小侯爺給的。
他立馬拆開,從裡麵倒出一遝火鍋店的免費餐券。
略有些痞氣的尉遲公子頓時笑著搖了搖頭,不知道顧珠那火鍋店到底還有多少有意思的東西,也不知道……顧珠能不能等到他足夠有底氣的時候……
“對了,小侯爺去郊外白家錢莊去過沒?”
“去過的,您叫咱們注意著,一直都注意著呢,小侯爺前幾日就去了錢莊,也似乎送了個錦囊,怕是裡麵也裝著這個什麼什麼餐券吧?”小門子回答。
尉遲沅搖了搖頭,不在意那些細節,隻心情突然挺好,想著他要買官去縣裡做官,不能守著顧珠,那白妄回來,顧珠也不在揚州,都沒辦法見到,這難道不挺好?
就顧珠那記性,大概不到一年,就能把那白妄給忘了。
尉遲沅想著想著,心情絕好,隻是沒走兩步就又聽下人來說,說外頭突然亂起來了,有一夥亡命之徒在牢裡把個山賊給劫獄了。
尉遲沅皺了皺眉,說:“行了,知道了,最近把家裡門窗都關嚴實些,彆讓那些有的沒的臟東西闖進來。”說罷,尉遲沅‘嘖’了一聲,“怎麼好像老是有人劫獄?”
記得揚州十年前也有過劫獄,那次劫獄也是一夥子山賊,弄得百姓都死了好些,當天還正值秋後問斬,要殺了那個叫什麼靈的人,結果都因為人手臨時衝去攔截劫獄之人,放走了好幾個應當問斬的罪犯,其中就包括那個劉靈。
尉遲沅還記得顧珠當時聽見這個消息的時候,表情是他看不清切的複雜,好像是有點慶幸劉靈沒有死,又希望劉靈受到懲罰,於是糾結地抿著唇,當斷不斷……
如今那惡毒的小子跑哪兒去了,尉遲沅是不知道,大概是死了,畢竟那樣一個沒有身份,連要飯都不能要的,被通緝之人,能去哪兒呢?大概率是躲在了山裡,但山裡有熊,有虎,不是被吃了,就是掉進河裡,凍死了吧。
另一邊,騎馬騎累了的顧珠回到馬車裡,好好的睡了一覺,中途停下來吃了一頓小滿姑娘帶的餐盒,下午便躺在馬車裡聽大餅爹送來的,那方麵牛逼哄哄的花禱小哥哥講長安的趣聞,介紹長安的各種特色景點外加網紅打卡地。
所謂網紅打卡地,顧珠聽了半天,總結出兩個,一個是長安府尹的衙門,斷案三郎的公堂。
另一個自然依舊是南山書院,全國學子的夢。
這兩個顧珠都沒興趣,懶散的打了個哈欠,說:“長安的小吃,小花你吃過多少?好吃的有哪些呢?”
被叫做小花的花禱至今不能接受自己這個長安有名的小倌,隻服侍達官貴人,人送外號千層綿花的頭牌,怎麼就被送給這麼個完全不碰自己的小侯爺的。
花禱生得女氣,從小練過戲曲,身段兒就連當年的尚書大人都讚不絕口,怎麼到了小侯爺這裡,卻隻當個說書的來用?
花禱想過強行推了小侯爺,讓小侯爺開開葷,但又有幾分陰影,他還記得自己隻是拉拉小侯爺的手,不小心被那人稱白少主的人瞧見了隔天就找人掰斷了他的手指頭,硬是養了三個月才好。
如今花禱成日憂心忡忡,生怕見了駙馬爺,一問他,他都沒有伺候過小侯爺一回,豈不是罪過?
花禱心裡苦,沒能再給小侯爺說上長安的小吃有哪些,倒是翹著蘭花指,捏著香噴噴的絹帕抹起眼淚來。
顧珠一看花禱哭就頭大:“你再哭,我就叫顏氏姐弟進來陪我說話,你出去跟郭管事騎馬。”
花禱立即打住,偷偷瞧了一眼小侯爺,登時被小侯爺那昏暗視線裡濃麗的眉眼給蠱惑,心裡的埋怨頓時又成了空,說:“侯爺彆叫他們,我還能說。”
顧珠隨意的點了點頭,卻又給了個承諾:“你放心吧,等到了長安,你們從哪兒來,我都送回去,還給一筆錢,我爹娘也不會為難你們,我自個兒又不是不會找朋友,還需要他們來操心?”
花禱暗暗在心裡點頭:的確是不需要找,多得是人湧上來啊小侯爺。
後來幾日,顧珠大都是在車內度過,大冬天還遇到一場雪,於是耽誤了幾天功夫,大年三十當天才匆忙趕到向往已久的長安。
顧珠騎在他的白馬上,遙望近在咫尺的長安城城門,領著郭管事便先一步前去,他著一襲水紅白底的衣裳,長發蓬鬆隨風而動,明眸皓齒,一路含情眼四處飄,迎著一場大雪,便要踏入長安。
長安城門總共三十六道,傳聞城內便有二十五萬的常住人口,城外的人更多。
他一路前去,好奇地打量城外所有,有騎著駱駝的西域人,有騎馬的士兵,有坐轎子的女眷,有他們這樣的馬車車隊,還有更多步行的百姓,撐著傘,擁擠在大街上,隻是官道不許堵住,便叫顧珠這樣的人暢通無阻直至城門,最後被一聲熟悉的呼喚叫住。
“珠珠!”
“爹!”他聽得出,這是他爹爹的聲音!
顧珠四處尋找一個龐大的身影,結果怎麼也沒有找見,反而是個留著性感絡腮胡的深邃眼大叔朝他走來……
顧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