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平殺人的眼神,讓梁禎久久不能釋懷。乃至於一連數天,都有些心神不寧的。以前看古裝劇,總覺得主角將上官氣得臉色發青,而上官又無可奈何的劇情爽極了。但現在,自己真這麼做了,卻發現,上官還沒行動呢,自己的內心,反而先承受不了了,每天一睜開眼,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崔平下的絆子來了嗎?沒來。哦,還好,還好。
“這上官,還真是惹不得啊。”梁禎用力地劈了麵前的稻草人一刀。
“這梁子結上了,可就難解了。”左延年一手搭在傷痕累累的稻草人上,“現在,知道我為什麼甘願呆在這了吧?”
梁禎也拍了拍搖搖欲墜的稻草人:“嗯,這裡的敵人,起碼在明處。”
“但我就是不明白,我就一鬥食,怎麼就同時惹上崔縣長跟公孫縣尉了?”
左延年哈哈一笑:“你不明白的事多著呢,還有那章牛,多虧他住在山林裡,不然以他這性子,不知哪天,就莫名其妙地給人宰了。”
梁禎眉頭一皺,左延年說的,莫不是盛行於秦漢時期的“複仇”風?難道這個時空的“漢”,就是自己那個時空中的“漢”?而在秦漢時期,為父母師長報仇而殺仇人的風氣,確實很流行。這對於生在後世的梁禎來講,自然是覺得心驚膽跳的,因為這個“辱”字,其實也沒有一個明確的標準。難不成,自己是在不經意間,做了什麼侮辱了崔平和公孫貴的事,讓他們倆動了殺心?
“對了,左兄,依你之見,這次朝廷會發兵嗎?”
左延年摸了摸紮手得很的胡須:“怎麼,想建功立業啊?”
“左兄說笑了,我就覺得,那範元,也太侮辱人了。”
“人家有這個能力啊。梁障尉,這世上,本就是有能力的人橫著走,沒能耐的人,就隻能忍氣吞聲了。”
“哎,左兄,那你能不能跟我說說,這個範元,究竟是什麼來頭?”
“他是我的仇人。”
兩人一並坐在稻草人下,麵向著不遠處那些正在朝陽下練習格鬥的戍卒。左延年摸著自己的佩刀,開始講述一個發生在多年前,卻至今,令他記憶猶新的往事:
永康元年,遼西太守公孫琙率一萬騎士北討扶餘,而左延年當時,就在這支隊伍當中。開始時,一切都很順利,益褪水一戰,殲敵近千。當時,全軍上下都一片歡騰,都認為,夏天就能打到扶餘王城,立秋左右,應該就能回家了。
但誰也想不到的是,早在益褪水之戰前,大軍就已經掉進了扶餘賊的圈套。
“他們用空間換時間,隔幾天,就擺開陣勢,跟我們大打一場,然後又撤退,過幾天,又卷土重來。就這樣,拖到了雨季。”
扶餘王在速末水的上遊,修了一道堤壩,截住了雨水,然後在河對岸,擺出扶餘王的儀仗,並不時地親自到河邊來“觀察”敵情,如此重複了三四天。
“他就像一隻香噴噴的羊羔,而我們就像一群餓了幾個月的狼。我們都以為,隻要稍稍一抬腿,就能吃到肉。”
黑齒仇寧很狡猾,攔水壩修在離戰場很遠的地方,以至於公孫琙派出的斥候,死傷多人,都一無所獲。而速末水的水位,也由於截流多時,而便得僅能沒過膝蓋。這就像在烤全羊上撒了鹽,令到所有人,都蠢蠢欲動,渡河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
“將軍終於下令出擊。於是一天早上,我們冒著雨,迅速渡河。打算給扶餘人,來一個突然襲擊。”
但沒想到,四個輕騎部剛過河,這河水,忽然漲了起來,從隻到膝蓋,漲到了丈餘。
“我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在扶餘賊大軍的逼迫下,一點點地後退,直到跌入河中。”
公孫琙決定退兵,第二天晚上,大軍在速末水下遊紮營,次日一早卻驚訝地發現,速末水的回水灣中的水,變成了絳紅色——洪峰裹挾著戰死者的屍首奔湧而下,然後在下遊的回水灣中,拋下了這些屍首。
“我們以為,那噩夢到那就結束了。但誰知道,這一切,才剛剛開始。”
暴雨連綿,難水兩畔的灘塗,大多成了沼澤。沼澤,由古至今,都是重裝部隊的夢魘。而偏偏速末水一戰後,大軍中剩下來的,又多是甲騎具裝。
“整個扶餘地,所有的部落,都來了。”
特彆是塗著數分厚的豕膏的挹婁人,特彆凶殘,隔著數尺就能聞到一股惡臭。
“他們的箭頭上,都有毒,沾上一點,人立即就死了。”
“整整三天,我的耳邊,全都是慘叫聲,前麵、後麵、左麵、右麵、天上、地下,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