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斷了鎖鏈的五人卻像生了根似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動啊!”梁禎吼道,“走,回去!”
沒人理他。
“還不滾?”大眼胡兒飛起一腳,踹在其中一人身上。那人一聲沒吭,倒在地上。但他很快就重新爬起來,又在原地站好。
“他們不會走的。”杜爾拍了拍梁禎的肩胛,“他們已經習慣了鞭子和鎖鏈,離了這兩樣,就活不成了。”
“唉。”梁禎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卻看見李雕兒正提著一隻血淋淋的頭顱往這邊走。
“文書,這是你砍的腦袋。”
“雕兒,這腦袋是我砍的,那不知,我可否任意處置?”梁禎神神兮兮道。
“那是自然。”李雕兒用看神經病的眼神看著梁禎。
“豹子,過來。”梁禎招呼一個長得虎背熊腰,目光如狼的斥候道。
“文書。”
“拿去還了賭債。”梁禎揪著首級的頭發,將它交到豹子手上,“記得莫要再賭了啊。”
“呃,小的謝過文書。”豹子花了好一會,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這可是錢啊!這文書,說讓就讓了?
梁禎飛身上馬,一拉著韁繩,戰馬便在原地轉了個圈:“走吧,時候不早了。”
“咚”
“咚”
“咚”
“咚”
“啊~咚”
“怎麼回事?”梁禎讓身後接二連三傳來的墜地聲,以及那聲虛弱的慘叫給嚇了一跳,回身一看,卻發現幾個斥候正在那五個骨瘦如柴的人的衣服上擦拭著自己帶血的尖刀。而那五個人的要害部位,都有一處深深的創口。
“他們不走,就遲早會暴露我們的行蹤。”李雕兒策馬上前道,語氣稀鬆平常,似乎這隻是一件,再稀鬆平常不過的小事。
梁禎抹了把額角,然後快速轉過身去,沒有再看那倒伏在河邊的五具屍體。這五個人有一個共同的名字——被擄者。他們的主人不會在乎他們的生死,他們的故國不會知道他們的存在,而唯一會牽掛他們的人,或許已經先他們而去,又或許隻能在那一個個的月圓之夜,發出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哭嚎。他們沒有姓名、沒有聲音、沒有榮譽、也沒有靈魂,這是一群,徹底被曆史遺忘的人。
收拾妥當後,大夥便沿著大軍當日的足跡,策馬北行。一路上,梁禎不時讓大夥停下來,然後自己帶著杜爾和李雕兒,跑上一座小山丘,再取出紙筆,將肉眼可見範圍之內的一山一石,一溪一河,一一與現有的輿圖相對照,以甄彆錯漏之處,並加以修正。
這是一項異常浩大的工程,期間,還不時會與夫餘人相遇。每一次梁禎都嚴格奉行“能避則避”的原則,實在避不開了,才會上馬交戰。幾次下來,梁禎等人割了六七個腦袋,而自己這邊,也倒下了兩個斥候。
“呼,這夫餘賊也太能打了。”好不容易甩掉夫餘部落的追擊後,李雕兒長長地鬆了口氣,“要是他們人再多點,我們的腦袋就得被割去了。”
梁禎也心有餘悸道:“還好他們的服飾不是純白色的。”
“純白的?”
“嗯。”梁禎摁著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臟,免得它破“繭”而出,“他們就像來索命的無常,從雪地上升起,直衝向我們……”
說著說著,梁禎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天下午的一切——悲涼的胡笳、衝天的雪塵、來自虛無的長衣兵、被生生扯斷腦袋的漢軍士卒、以及,以及那一雙難以用任何文字、任何語言來形容的,如黑洞般可怖的眼睛。
“就跟羌胡一樣。”李雕兒以為梁禎是因為難以承受那可怖的回憶,才停下來的,於是便開始講起自己的經曆,“他們就是一群來自大漠的怨靈,醜陋、貪婪、殘暴。但卻很強大,他們的婦女,能在風雪中生育,他們的孩子,三歲就能騎馬,八歲就能殺人。”
“他們藏在每一個山溝裡、隻等著我們放鬆警惕,然後就給我們一箭,或者一矛。”李雕兒敘述的故事,同樣恐怖,隻不過由於敘述者的語氣過於平淡,而失去了幾分真實感,“他們的武器上,有一種西域傳來的劇毒,隻要沾上,整片皮膚都會爛掉,死得時候,就跟一塊千年朽木一樣。”
“我出生的時候,也以為,他們是不可戰勝的。”李雕兒微微一笑,似是在自嘲,“直到宗將軍帶著我們,在袍罕殺了他們六七千人。我才知道,原來他們,也就這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