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屠殺,一場發生在鐘靈毓秀的雍涼大地上的屠殺。白馬羌是在正午時分從稍稍消散的濃霧之中殺出來的。這個時候,漢軍經過一上午的山地行軍後,已是饑腸轆轆,正在討論如何生火做飯。
戰鬥開始的信號,是一支從樹頂上射下的響箭,尖嘯聲如同來自幽冥的鬼魂。響箭過後,是密如飛蝗的短箭,這種箭比漢軍用的要短一尺,石製的箭頭兩側各有三道深深的凹槽,上麵塗滿了采自雲南縣的見血封喉,中者立死。
“盾牌!盾牌!”董卓高聲吼道,“其他人趴在盾牌後麵!”
“諾!”立刻有二十餘軍士高舉著方型大盾排成橢圓形,將董卓的輕車護在裡麵。至於董卓自己,早在下了第一道命令後,便跳下車子,縮在盾牌兵後麵了。
“箭矢有毒!趴下!”董卓見牛輔、梁禎等人仍舊呆在馬上,趕忙吼道,“中了就沒救啦!”
大夥一聽,無不立刻“摔”下馬來,將身子緊緊地縮在盾牌後麵。
“維持隊列!維持隊列!”梁禎弓著腰從左右兩行不停往後退的盾牌兵中間跑過,並不時推一推某人的背脊,“彆退!彆退!維持隊列!”
“牛輔,告訴家丁們,無論等會發生什麼事,都要保證圓陣的完好無缺,知道嗎?”
“諾!”
董卓有大把大把的錢,所以這四個月來,他身邊便又重新聚起了一支三百人規模的“家丁”,跟依附於董卓的雲部以及麴義的騎士屯不同,這支家丁是完全由董卓個人所供養的,也就是說董卓可以隨意處置這三百人中的任意一人。而不像雲部和騎士屯那樣,董卓隻能獲得梁禎和麴義兩人的效忠,而不能插手他們部曲的事務。
因此,在董卓的心目中,自己的家丁必定是排在第一位的,然後是梁禎的雲部以及麴義的騎士曲,排在最後的,才是其它的部曲。因為這些部曲本來就不在破虜將軍部的行列,這場仗打完,就會被立刻調走,因此它們的長官根本就沒有意願,也沒有機會向董卓表忠心。既然如此,董卓維護它們的欲望,就很低了。
“儁乂,情況怎麼樣?”梁禎終於撥開重重人牆,來到張郃身邊。
經過西套一戰後,張郃終於因為奪旗的戰功而有了當熊羆屯屯長的資格。所以,他現在算是代替黑齒影寒成了雲部實際上的“二號人物”,儘管他的資曆與威望還不足以壓服所有人。
“我們看不見敵人,熊羆屯還好,牛軍候的曲死傷了一百多。”
雲部離開並州時,有三個曲,其中步兵一曲,由軍候牛蓋統領。騎兵一曲,由軍候鹿狂刀統領,另外還有一個輜重曲。在大軍開拔之前,輜重曲便跟其他部的輜重曲編成一軍,跟在大軍的最後麵。而騎士曲也在董卓的安排下,被調至後軍。因此,梁禎現在能直接指揮的部隊,就是牛蓋的步兵一曲以及張郃的熊羆屯。
“傳令牛軍候,讓他的人,慢慢往後撤,跟熊羆屯合在一塊。”梁禎趴在張郃耳邊道,“快去!”
“諾!”
熊羆屯的傳令兵尚未跑遠,白霧之中,便多出了數個巨大的黑影,那是一塊塊巨石,正沿著山勢滾向山間的小徑。
“該死!”張郃大驚失色,“司馬,快走!”
哪裡還有地方跑?隻聽得“轟轟”數聲,小徑左右兩側的盾牌同時被巨大的石塊壓塌,持盾的軍士也立刻被巨石壓在下麵,有的五臟六腑當場從嘴裡“噴”了出來,有的直接成了紅色的泥土,再也沒有人能夠將他的容貌分辨出來。
“大人小心!”牛輔飛身撲在董卓身上,將董卓整個兒壓在身下,然後隻聽得“轟”的一聲,董卓旁邊的輕車便被撞了個粉碎,連帶著兩個倒黴的衛士,也被巨石給“卷”進了黃土之中。
“啊~”牛輔的慘嚎聲甚至蓋過了巨石滾動時所發出的巨響。
“輔兒!輔兒!”董卓狼狽不堪地從牛輔身子下麵爬出來,冠冕印綬什麼的都丟了一地。
“大人……彆管我,走!”牛輔的左腿被壓在輕車的殘骸底下,整個身子也因此而無法動彈。
“不!”董卓果決道,然後馬步一紮,雙手一運勁,“起!”
“呼!喝~”
“呼!喝~”
“呼!喝~”
羌人終究還是現身了,從古樹之上、落葉之下、大石之後,漫山遍野,每一個肉眼能夠看見的地方,都有一群披頭散發,手執彎刀的羌人正在咆哮著逼近。直到此時,官軍才從他們混亂的號衣之中發現,伏擊他們的遠不止白馬羌一步。
據此戰幸存的老兵回憶,這種感覺就像在跟全天下為敵,全天下都在毆打他們,頭上、腳下、胸前、背後,敵人無處不在。
羌人就像樹林中的豹子,矯健、狠厲、準確,他們似乎不知疼痛,無論是鋒利的長戟或是快如閃電的環首刀都不能遲滯他們的腳步;他們的彎刀沉重而鋒利,以至將人頭砍下來就像割粟一樣輕鬆;他們的心,就像天山之巔的雪一樣冰寒,乃至將活人剁成數塊就像喝水一般自然。
他們就像飛蝗一樣,人多且難纏,一個死死地抱住漢軍的腳,無論是自己的臉被刀割得血肉模糊,還是自己的腦袋被刀柄砸得腦漿迸流,都絕不鬆手,另一人則一刀將惶恐不安的漢軍砍成兩段。
更有甚者,一人死死地抱住麵前的漢軍,就像洞房中的新人相擁時一樣,然後另一人一刀將這兩人一並斬作四段,或是用一支鋒利的短箭,將兩顆同樣熾熱的心“係”在一塊。
“彆慌!告訴自己!就是要喝他們的血!”董卓雖然年紀已大,但箭術卻依舊精湛,隻見他左右開弓,交換著從身子左右兩側的箭囊中取出弓箭,每發一箭,都必定能夠乾掉一個羌人,“就是要喝他們的血!你才能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