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奚一時不知道應該要因為他前半句的稱呼而生氣,還是應該要因為他後半句的話而羞惱。
他盯著蹲在地上也十分高挑的男人,眼神呆滯。
男人臉上和唇邊的東西太明顯了,黑發也因為濕潤貼在額前,這讓禾奚整個人轟地一熱,絲毫不懷疑自己今晚會因為羞恥感而徹底難眠。
他哆嗦地靠住樹根,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桑諾平靜撿起地上還在不斷傳出聲音的通訊器,同學正疑惑是不是信號不好一直不停地在對著收音口喂來喂去,桑諾撫上屏幕,做了禾奚剛才想做卻失誤了的事,啪地掛斷了。
他站起身來,把通訊器好好地放回禾奚的身上,禾奚仍然是靜音狀態,任他施為。
桑諾臉上的水痕隨著站起來的動作順著下巴滑下去,一部分洇在領口,一部分滴在地上,似乎終於察覺到禾奚的羞憤,他麵色平靜:“我不覺得這有什麼,很可惜我今天才能體會到。”
禾奚肚子一伏一伏的,眼圈還漫著淚,聽到這話終於羞惱爆發,惱怒地低聲道:“你是不是徹底不要臉了,什麼話都說得出口?該讓嚴秦把你接回去重新評估一下你的精神狀態,我很懷疑當初測定錯誤,你其實是個瘋子。”
桑諾很認真地搖了下頭:“我沒有瘋。”
他臉上沒有情緒,隻有比平時起伏過大的胸膛能泄露出他此刻的興奮,男人挺有禮貌道:“你的所有我都喜歡,尤其是從這裡出來的。”
禾奚看著他落在自己肚子上的目光,被燙得一抖,大腿又有了剛才被緊掐著不放的錯覺,他腦子嗡嗡地暈:“你……”
當初他為什麼會以為桑諾對他言聽計從,隻是為了想報答他?
禾奚第一次覺得自己看走眼這麼嚴重,他看著桑諾,連話都不知道怎麼說了,好在桑諾說完就重新長回了腦子。
向前走一步,額頭抵住禾奚的領口:“我隻是想告訴你我不討厭,不要生我的氣。”
感受到身上的熱度,禾奚慢慢回過神,毫不猶豫地將他推開:“你好臟,不要碰到我!”
可惜推晚一步,他的衣領邊沾上了一點東西,洇得濕濕的,全是剛才過程中從他身上出來的東西,禾奚沒有哪一刻這麼厭惡自己的身體,他抬起一張滿是人為痕跡的紅臉:“你彆說話了,你不知道你每句話都讓人很生氣嗎?”
桑諾聞言一點點垂下眼瞼,似乎真的有在因為禾奚的這句質問,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說話讓人討厭。
禾奚這個時候緩過來了一點勁,懶得再理他:“過來。”
他叫過來,桑諾就抬起眼,走過去一點。
禾奚伸出手。
桑諾每天都被他明令帶上一包紙巾,和個行動的人形包差不多,他抵住桑諾的胸膛製止男人靠近自己,一邊從男人的褲子口袋裡拿出濕紙巾。
打開濕紙巾的封口,禾奚從裡麵掏出一張紙巾,擦了擦自己身上被弄臟的地方,一點也沒打算管桑諾,擦完就重
新把濕紙巾關上了:“現在你可以說了。”
禾奚抽離得很快,剛才的一切對他來說不過是為達目的必要的一點犧牲,恥過、惱過就過去了。桑諾盯了他一會,眸光幽深得像冰麵下的黑火。
“那天晚上我依舊沒有弄夠我爸需要的錢,”禾奚正擦著衣領口最後一點汙漬,聽見桑諾平緩的聲音,“他很生氣,認為我不夠努力,拿皮帶抽在我腿上,我沒有還手,但身上很痛,所以從家裡跑了出去。”
“我跑到了一條馬路上,當時是晚上,因為我家偏僻,附近沒有人,我發現那輛卡車的時候儲應珣剛好走到中間,司機喝醉了酒沒看到他,直接碾了過去。”
桑諾看見禾奚的眼睫毛顫動了一下,他生出了一種想用手指按住那裡的衝動,最後在禾奚的眼神中忍住了:“司機知道自己撞到了人,但他沒有下車看,他開著卡車逃逸,儲應珣當場死亡,隻有一灘肉泥。”
禾奚打斷了他:“這些我都知道,說重點。”
桑諾望著他,停頓了會,道:“我的通訊器被我爸拿走了,我不能報警,我想地上應該會有撞出來的通訊器,所以走到了馬路中間。”
“這個時候,有一個卵石從那灘肉泥裡飛了出來,他看到了我,但是沒有停留,朝林子裡麵飛走了,他走了以後地上的肉泥也跟著一並消失不見。”
這其實是很奇怪的一句話,一個卵石怎麼能用看這樣擬人化的詞,禾奚眼皮一跳:“你說的卵石,是不是有手有腳,差不多這麼大?”
桑諾停了一下,黑眸看向他:“嗯。”
禾奚沒注意到自己的語速變得急了些:“他去了哪裡?”
桑諾語氣很平,像是在講不屬於自己的故事:“我跟著走進林子,走了一公裡左右,看到一片海,那卵石就飛進了海裡麵,不久之後我看到儲應珣從海邊的一個洞穴裡走了出來,他沒看見我。”
“你……”禾奚喘了兩口氣,不知道怎麼消化聽到的這則鬼故事,“你看到那種東西還藏著掖著,一點也不覺得奇怪嗎?”
尋常人看到一個人被卡車碾死,碾成泥後有長眼睛嘴巴的卵石跑出來飛走,最後死了的人又重新複活,早就嚇得到處奔走相告,各大平台上發視頻和相片了,怎麼能像桑諾這樣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桑諾垂眼道:“和我無關。”
不知怎麼,禾奚覺得這像是桑諾會說出的話,但不妨礙他感覺到震驚並且不理解,在他長達二十年的生活裡,從來沒見過對除自己之外所有事都無動於衷的人。
禾奚抿著唇緩解心情,突然聽見桑諾身上的衝鋒衣發出摩挲聲響,桑諾問道:“那個人,要殺嗎。”
禾奚茫然:“什麼人?”
他抬起頭對上桑諾的視線,對望了一會,忽然頓悟了他在說誰,禾奚心臟一跳,看見桑諾從身側抽出了一把手槍:“如果你不喜歡他,我就去殺了他。”
禾奚聽著他平淡的語氣,知道他真的會跑去殺人,連忙道:“你個瘋子,我沒讓你做你就
彆做。”
桑諾又把手槍放了回去:“好。”
禾奚皺著眉看他,實在看他臉上的東西礙眼,伸出手重新拿出他口袋裡的紙巾放到他手上叫他擦:“先不回蘭玨那裡了,那片海,你帶我去一次。”
他一隻手勾上桑諾的腰,“我走不動路,你背我。”
禾奚其實很會看人下菜碟,和他相處久了就知道,他對不同人有不同對待模式,並且有絕佳的感應能力。
如果感應到這個人縱著自己,他連自己都控製不了自己會在什麼時候使性子,但要是感應到這個人不是軟柿子,他的態度就會變得小心翼翼。
這是他一直以來的習慣,沒有刻意養成過。
禾奚使喚得很順口,見桑諾擦乾淨自己後背過身去,兩條手臂自然而然攀了上去。
禾奚說自己走不動路不是撒謊,他現在腿還是軟的,沒什麼力氣地讓桑諾把他顛在背上。
桑諾將他背好後,重新往地鐵口走。
現在去那個坐標需要坐地鐵二號線,一直坐到終點,然後再搭一部黑車出安全區,來回大概一個半小時。
禾奚趴在桑諾的身上,自然逃不過身體接觸,桑諾握著他兩條腿,說不準是不是故意,總輕輕揉捏他腿窩裡的軟肉,禾奚一感覺到就用垂在前麵的手用力打他胳膊,這樣打了幾次,後麵就懶得管了。
管也是白費——桑諾這個人其實很變態,而且很不要臉。
禾奚懨懨地靠在桑諾肩膀上,嘴唇軟軟貼著皮膚,快走到地鐵站時他突然撩起來一眼:“我想喝東西,就在那裡買。”
桑諾看了眼前麵的自動售貨機:“喝冷的肚子會不舒服。”
禾奚抬起手揪住桑諾前麵的一點頭發:“快點去買!”
桑諾在格擋住臉的胳膊中抬出去一眼,周圍暗戳戳往過看的路人就低下頭很忙似的做著自己手裡的事。
最後桑諾還是給禾奚買了,跑了幾步路買的常溫的。
禾奚不太滿意,可買都買了,扔了也不好,他坐在休息椅上喝了半瓶水,緩夠了勁才去買的票。
按照桑諾說的路線,他們先坐上地鐵用了半個多小時坐到最後一站,出了地鐵口,禾奚收到了蘭玨問他怎麼還沒回到大廈的詢問,他一邊出地鐵,一邊搪塞說馬上就回。
至於馬上是什麼時候,那就不知道了。
……
從黑車上下來,跟著桑諾走進那片林子的時候,禾奚心臟開始惴惴顫動,他皺緊眉,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咬了下嘴裡的肉跟上去。
林子裡很黑,明明是白天,但給人一種身處極夜的錯覺,頭頂是遮天蔽日的交錯樹枝,每走一步地上的枯葉便會發出被哢哧哢哧踩碎的詭異動靜。
禾奚回憶了下,桑諾說進了林子後,走到海邊要一公裡左右。
他頓時有點頭暈,但都到了這裡,不得不繼續往前走。
桑諾平時話不多,一般都是禾奚來說,但他現在實在太累,連嘴唇
都不願意動。
他不說話了,旁邊的桑諾精神反倒好像很好,走幾步路就低聲問,累嗎、渴嗎、要不要休息,搞得禾奚很煩,翹起眼睛看過去叫他閉嘴。
桑諾聽話地閉嘴。
沒有了時不時響起的煩人聲,禾奚耳邊隻剩下踩踏葉子的哢哢聲,一公裡說長不長說短也絕對不會很短,尤其是走在這種宛若封閉棺材的地方,走久點都能精神崩潰。
禾奚走得額邊漸漸出了汗,就在快要走不動的前一秒,他眼前驟然撲過來一片湛藍色光暈,禾奚頓了頓,問:“你說的就是那裡?”
長達一公裡的樹叢結束了,透過最後交叉的樹枝,一片無垠的藍海鋪在前麵,閃著珠粉似的碎光。左邊是一個天然洞穴,怪石嶙峋,堆著一顆顆自然生成的圓潤穴珠。
身邊的桑諾出聲:“嗯,是這裡。”
可那明明就是很普通的海和洞穴,有什麼特殊的。
禾奚遲疑地看著前麵那片海。
看了很久,還是很普通的一片海。
桑諾會不會有隱瞞,來到這裡還看到過其他東西,儲應珣其實不是從洞穴裡出來的?
想到這裡,禾奚的臉色變得有些差,他側過頭看了眼,桑諾一直在看他,對四處似乎沒有興趣,一旦懷疑生出來,越想就越有可能。
禾奚突然轉過了身。
桑諾頓了下,看見禾奚將正麵對上了他,朝他伸出手。
“桑諾,”禾奚伸出雙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兩條腿踮了起來,胳膊的重量往下壓,臉的高度差一點就和男人對平,空無一人的荒地中,他摟緊男人的脖子,靠近在桑諾的唇角舔了一下,眼角的一點淚痣比海麵上粼粼的波光還有存在感:“你還想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