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隴西大軍出征烏孫,加急行了五日,總算到達沙洲。
前線戰火不斷,肅州城內依舊一片祥和太平。
雖說之前也不是日日得見晉國公和世子爺,但在歸德院用膳時,飯桌上少了他兩人,謝仲宣又在郡學讀書,就雲黛和謝叔南兩個小的陪著喬氏,還是稍顯冷清。
謝老夫人不愛動彈,平日都在她的院裡歇著,侍弄花草,看書念經。
雲黛偶爾跟著喬氏去慈和堂坐坐,謝老夫人就拿出各種糕點果子給她吃。
她似乎格外享受投喂雲黛,每每看到雲黛吃東西,總是一副和藹慈祥的笑模樣,樂嗬嗬道,“能吃是福,小姑娘就要圓潤豐腴些,長安城也不知道刮得什麼風,偏好弱柳扶風的嬌柔姿態,一個個瘦得竹竿子似的,真不曉得那樣有什麼好看的。”
有時她還愛給雲黛講晉國公府的發家故事,講先輩們的功績,講高興了,她還提出教雲黛醫術。
雲黛很喜歡這位和氣的老太太,雖不知道謝老夫人到底是否精通醫術,但哄著老人家高興,她也答應下來,等七月通過孟夫子安排的考試,她就來慈和堂跟老夫人學一個夏天的醫術。
光陰如梭,尤其是認真讀書的日子,更是快得仿佛彈指間。
雲黛這幾月來勤學苦讀,再加上有曾是長安才女之稱的喬氏及每隔半月從郡學回來的二哥謝仲宣的輔導,她的功課也越做越好,接連幾次都得到孟夫子和女先生的誇獎。
見她這般刻苦,謝叔南一開始還不以為然,想拉雲黛去玩。
可雲黛小大人般,一本正經的與他說,“三哥哥,大哥哥和國公爺在戰場為國公府的榮耀拚命,二哥哥在郡學寒窗苦讀,為院試全力以赴。是,你靠封蔭也能做官,但你若沒真才實學,也隻能混個閒職碌碌無為過一生,若真想乾出一番事業,還是得讀書上進才是……”
謝叔南擰起眉毛,類似這樣的話他聽得多了,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雲妹妹,你莫不是被孟夫子附身了不成,怎的也開始念經了。”他說著還伸手捂住耳朵,壓根不想聽。
雲黛與他混熟了,膽子也大起來,伸手將他捂耳朵的手掰下,又一臉期待的眨眨眼,軟了語氣道,“三哥哥,可惜我是女兒身,無法上朝堂,否則我定然也要乾出一番事業來,哪怕當個小縣官,能替百姓做些實事也是好的。我知道三哥哥也是很有能耐的,絲毫不輸大哥哥和二哥哥……唔,若是你七月通過了孟夫子的考試,我請你吃順喜樓的桂花糕,好不好?”
她最近被老夫人養得胖了一點,再不是冬日裡病懨懨的小貓崽子模樣,白嫩嫩的臉頰飽滿,掛著些嬰兒肥,蜜桃般可愛。一雙漂亮的眼眸也不複怯懦與憂傷,亮晶晶的,帶著這個年紀該有的靈氣。
謝叔南見她這般巴巴地望著自己,那句到嘴邊“順喜樓的桂花糕味道也就一般”硬是給咽了下去,轉而撇了下嘴角,滿不在乎道,“不就是考試嘛,誰考不過,你等著看吧。”
雲黛笑了,一雙眸子明亮若星辰,“那說好了哦,我回去就把買桂花糕的銀錢備好。”
謝叔南“嗯”了一聲,轉身就去位置上看書了。
……
轉眼就步入七月,孟夫子和兩位女先生皆安排了考試,檢測這半年來學生們的學習情況。
連續考了三日,一結束,便是為期一月的夏假,家塾裡的學生們歡喜極了。
喬玉珠拉著雲黛的手,親親熱熱地邀請她去莊子上做客,“我母親在西郊的那處莊子可好玩了,咱們可以去釣魚、捕蟬、跑馬,哎呀,你一定要學騎馬,騎馬可好玩了!等你學會騎馬了,咱還能一塊兒打馬球,秋日裡還能去山上打獵!”
雲黛笑著婉拒,“我很想去,隻是我早已答應祖母,夏假陪她一起種草藥,她要教我學醫呢。”
玉珠小嘴翹得老高,“學醫有什麼好玩的,難不成你還想當大夫呀?去莊子裡避暑多好,又涼快又舒坦,咱還能一起劃船摘蓮蓬吃。”
雲黛挽著她的手,甜甜地哄道,“好姐姐,下回吧,下回我一定跟你去莊子上玩。”
玉珠最是受不了雲黛撒嬌的樣子,抬手揉了一把雲黛柔軟的長發,“行吧,你就好好陪你家老太太吧。”
說到這,她忽的想起一事來,“姑父和大表哥近日可有家書回來?這都走了兩月有餘,那些討厭的烏孫人也該趕跑了吧?”
提起這個,雲黛語調也揚起,透著輕快勁兒,“前兩天剛來的信,說是局勢一片大好,大哥哥特彆英勇,還立了功。國公爺在信上說了,會儘量在中秋前趕回來。”
“那再好不過了!”玉珠也高興起來,握緊拳頭朝空氣揮了兩下,“那幫烏孫人就是不吃巴掌不長記性,那丁點大的地方,還敢挑釁我們大淵,哼,這回姑父打得他們屁滾尿流回老家,讓他們再不敢來犯!”
前頭的喬明珠聽到,忍不住扭頭看了玉珠一眼,“咱們喬家好歹也是書香門第,三妹妹用詞如此粗俗不雅,若叫旁人聽去,也不怕笑話。”
“我跟雲黛說話呢,關你什麼事。”玉珠毫不客氣的瞪回去,又冷哼一聲,“再說了,用詞不雅,總比心胸狹隘、背後說嘴的小人要好!”
喬明珠一噎,尤其當事人雲黛還站在這,一張俏臉頓時漲得通紅,忿忿道,“這事都過去多久了,雲妹妹都不在意了,你怎麼還揪著不放?”
喬玉珠搖頭晃腦,很是無賴地笑道,“欸,我就要說,你招我一次,我說一次!”
喬明珠氣得很,卻又無可奈何,咬牙撂下一句“我看你與謝三郎一樣的德行”,轉身便走。
喬玉珠炸了,受到莫大侮辱般,跳著腳就要朝喬明珠衝去,雲黛見狀趕緊上前抱住她,玉珠猶不甘心,齜牙咧嘴喊道,“你罵誰呢!雲黛你鬆開我!喬明珠,你有本事彆跑!”
隔著一道屏風,莫名其妙被牽連的謝叔南,“……?”
關小爺屁事!
***
家塾學生不多,三日後,夫子們就給出了考試結果。
雲黛這些日子的努力沒白費,孟夫子給了她一個甲,棋藝也是甲等,古琴稍遜,但也得了個乙等。
至於謝叔南,上講堂領批卷時,麵上還是那副滿不在乎的模樣,但心裡是有些忐忑的。尤其當孟夫子板著張臉,將答卷抽出來時,他心跳都漏了一拍似的。
孟夫子看了看試卷,又看了看謝叔南,然後又看了看試卷……這般來回看了幾遍,謝叔南麵部肌肉都控製不住抽搐,很想伸手將卷子搶回來。
考砸了就考砸了唄,至於鈍刀子割肉,這般折磨人嗎?!
“若不是答卷時,我就坐在你跟前,我真不相信這時政評論是你答的。”孟夫子捋了下花白胡子,深深看了謝叔南一眼,“雖有些觀點過於淺顯,文章有幾處用典不當,但總得來說,不失為一篇好文章。乙等。”
謝叔南眉毛頓時飛了起來,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乙等?”
孟夫子瞥向他,“是,快把卷子拿下去。你啊,人是聰明的,就是不把這股子聰明勁兒放在正途上。若你能繼續端正態度學下去,也是能成材的。”
謝叔南盯著那答卷上批紅的“乙”,樂得咧開嘴,哪裡還聽得進夫子說的話,隨口應了一番,拿著卷子下去了。
一放了學,他就拿著答卷,在雲黛和喬玉珠麵前走了一圈。若是他長了尾巴,這會兒八成要翹起來,“看看,看看!我就說嘛,考個試而已,小菜一碟!”
雲黛誇道,“我就知道三哥哥可以的。”
喬玉珠翻了個白眼,“考個乙等而已,高興成這樣?至於嘛,不知道還以為你中狀元咯?”
謝叔南朝她做了個鬼臉,“你考個丙,還好意思說我?”
喬玉珠磨牙,擼起袖子就衝了上去,“謝南瓜,你找打!”
謝叔南“咻”一下蹦起來跑了,“臭玉豬,你有本事抓住我啊,哈哈哈哈——”
看著日常要打三百遍的倆人,雲黛無奈聳了聳肩,又低頭看著手中批了“甲等”的答卷,心情一陣歡喜。
父親說得對,笨鳥先飛,隻要她努力不放棄,一切都會變好的——讀書如此,日子亦是如此。
雲黛和謝叔南拿了答卷回去,謝老夫人和喬氏皆是一頓誇讚,當晚還讓廚房多做了幾道菜,給他們慶祝一下。
等下回往戰場寄信時,喬氏還特地將兩人的文章謄抄了一遍,與家書一道寄去了軍中。
夏假開始,雲黛也沒閒著,每日醒來,先去給喬氏請安,回來便跟著鄭嬤嬤學習規矩,做女工。得知雲黛琴藝略有遜色,喬氏還請了個琴師給雲黛補習。待用過午飯,休息一個時辰,雲黛便去慈和堂陪老夫人侍弄草藥,研讀醫書。
謝叔南見雲黛在府中忙這些,沒人跟他玩,就跟著喬家表兄和喬玉珠他們一道去了莊子住。喬氏也不管他,反正是舅家的莊子,隨他去玩便是。
夏日炎炎,蟬鳴匝地,白日的時光顯得格外悠長。
國公府裡有冰塊消暑,尚可熬過酷暑,然而千裡之外的邊境,天高雲淡,枯草荒蕪,白日裡太陽能將人曬脫一層皮,然到了夜裡,狂風呼嘯,又叫人凍得牙齒打顫,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短短幾月,國公爺的臉又曬成淺褐色,胡子也長了出來,一副不修邊幅的粗獷模樣。他穩穩坐在主帳之中,借著一豆油燈,仔細讀著新收到的家書。
厚厚一遝,有謝老夫人的、喬氏的、謝仲宣的,還有謝叔南和雲黛的。字裡行間的關懷與牽掛,看得人心裡暖烘烘的,白日裡的拚殺勞累在此刻也得到了深深的慰藉。
他這邊剛看完喬氏的書信,便聽外頭衛官揚聲稟報,“世子爺求見。”
國公爺直了直身板,聲音洪亮道,“進來。”
氈簾掀開,一陣橐橐靴子聲響起,走至長案五步之遙方停下。
“父親。”
國公爺聞聲抬起頭,看向身著輕甲高大挺拔的長子,笑道,“阿縉,你來得正好。為父正在讀家裡來的信件,你坐著,一起看。”
在戰場上曆練過的少年,較之從前更多了幾分穩重,尤其是舉手投足間的氣勢,不再僅限於高門公子的天生貴氣,更多了幾分掌握生死的淩厲。
謝伯縉應了聲“是”,掀袍坐於一側,拿起書信看了起來。
當看到謝叔南和雲黛作的文章後,國公爺嘴角翹起,評道,“沒想到咱們一出門,三郎倒是長進不少。嗯,雲黛的文章也做得不錯,清麗雅致,構思新奇,照這樣下去,沒準過個幾年,咱們家能出個名滿隴西的才女了!”
謝伯縉接過一一看了,麵色淡淡的誇了句“不錯”,便沒再多說。
父子倆一起看完信,國公爺還沉浸在家書的溫馨裡,剛想唏噓感懷一番,就聽謝伯縉話鋒一轉,直接談起了軍事,“據探子來報,明日烏孫有可能再次進攻,做最後的掙紮,父親,你打算如何布陣?”
晉國公,“……”
溫馨的氣氛瞬間破滅,他看著長子少年老成的麵孔,默了一瞬。
這孩子的性情如此古板無趣,也不知是隨了誰。看來得多攢些家業,看在聘禮豐厚的份上,娶兒媳婦難度應該會小些。
***
八月初,夏假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