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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雞毛和內臟一塊處理掉,重朝又用後院水井裡的水把雞清洗了一遍,就拎著收拾好的雞回到了小屋。

鐘知非已經把火生起來了,壁爐散發著熱量,整個屋子變得非常暖和。

他看到重朝推門進來,視線落在重朝手裡的烏雞身上,神色有片刻的怔忪。

在他的視野裡,那隻怪物此刻已經退去怪物的樣子,變成了一隻真正的烏雞,就是個頭大得離譜,差不多有普通烏雞三個半大。

它的羽毛和內臟全部被處理掉了,頭也被砍了下來。

所以……這就是對方眼中的世界嗎?

鐘知非內心充滿了說不出的茫然,呆呆看著烏雞,一下忘了要起身幫忙拿東西。

重朝也沒在意,一邊找出一塊乾淨的木板,將烏雞放上去,一邊詢問鐘知非會不會做飯。

鐘知非回過神,飛快點了點頭,謹慎道:“會一點。以前我和元鷓合租的時候,家裡就是我做飯。”

重朝眼睛一下亮了:“那這隻烏雞……?”

鐘知非站起身,從他手裡接過菜刀:“您休息一會兒,飯我來做。”

重朝果斷答應下來,湊到壁爐邊去,捧著小蠑螈烤火去了。

小蠑螈又是淋雨又是吹風大半天,顯得懨懨的,這會兒烤了火,總算又活潑起來。

重朝和它玩了一小會兒,歪著頭,眼神奇異:“我以前看過一些科普,他們說,蠑螈應當是一種耐寒不耐熱的動物。你之前生活在海裡,為什麼會怕冷不怕熱?”

正在他手心打滾撒嬌的小蠑螈瞬間僵住。

重朝用食指摸了摸它的腦袋,唇邊帶著笑:“所以,你是一個新品種嗎?”

小蠑螈睜大了無辜的眼睛,看起來什麼都沒聽懂。

重朝不由道:“小動物真是可愛。”

“嘰!”小蠑螈歡快地叫了一聲。

好好好,隻聽誇獎是吧。

重朝歪在沙發上,眯著眼睛笑得溫和。

小蠑螈打了個轉,趴在他膝頭,漸漸打起瞌睡。

“飯好了。”鐘知非的聲音從廚房方向傳來,重朝轉過頭,就見他端著兩個碗走出來,“我沒找到主食,隻做了烏雞湯。”

重朝連忙過去接了自己那碗,低頭一看,湯底清亮,少許薑片和雞塊靠在碗邊,清晰可見。

香味隨著蒸騰的熱氣飄進鼻腔,他抽了下鼻子,端起來喝了一口。

熱乎的。

香。

冰冷的雨天能喝這麼一碗熱湯,真是渾身都舒服起來了。

重朝找了個沙發,靠在靠背上,端著湯碗有一搭沒一搭地喝著湯,終於還喂了小蠑螈兩口。

鐘知非捧著另一隻碗坐在飯桌邊,眼神複雜地看著重朝,神色糾結難辨。

他不想喝這碗湯,也拒絕回憶剛才做飯時薑和烏雞的觸感。

有些東西,聞起來像薑、看起來像薑、吃起來也許還是像薑,但它真的就不是薑的手感。

他指尖動了動,那種滑溜溜的、黏糊糊的感覺似乎還附著在皮膚上,沒有被清水衝洗掉。

鐘知非臉色黑了一瞬間,飛快在褲子上蹭了蹭手指。

這個動作有點大,當即引來了重朝的目光。

俊秀的青年偏過頭來,一雙眼睛淺淡透明,奇異地失去了所有色彩。

鐘知非對上他的眼睛,隱隱察覺到了什麼。

一股涼意從他心頭生出,眨眼間擴散到全身。

他僵硬地坐在那裡,捧著碗的手不住顫抖,但青年卻像什麼都沒看到一樣,歪著頭,露出疑惑而溫和的笑容。

“鐘知非,烏雞湯是你做的,聞起來也很香,你為什麼不喝?”

第056章 應逐循光(7)

鐘知非沒有說話。

他捧著碗,僵硬得像一塊石頭。

有那麼幾秒鐘,他甚至覺得自己進入了某種恐怖故事的情節裡。

他以為的新人不是真的新人,他以為的同伴可能並不算同伴。

對方熟練地使用著人類應有的皮囊和情緒,卻在某個瞬間,流露出強烈的非人感。

眼前這個青年,真的一點都看不到那些怪物、感受不到那些奇怪的觸覺嗎?

他眼中的世界,又和對方眼中的世界有多大差彆?

鐘知非緩緩低下頭。

勉強完整的瓷碗裡,被剁成小塊的烏雞沉在碗底,兩片薑靠在碗壁上,看起來就和普通的雞塊薑片沒有區彆。

醇厚的香氣隨著水蒸氣一起飄進鼻腔,嗅覺刺激著他的大腦和胃袋,告訴他“你餓了,該吃飯了”。

可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覺。

他眼前所見就一定是真實嗎?

他手指觸摸到的,又會不會是虛假的?

鐘知非分不清。

他不知道什麼是真實,什麼是虛幻,好不容易穩固的理智又一次出現崩潰的征兆。

不遠處,重朝臉上的疑惑更濃了。

他看起來是真的不能理解鐘知非的行為,無色的眼睛都眯了起來:“你不喝湯嗎?這裡這麼冷,一會兒涼了就沒法喝了。”

烏雞湯可是葷的,涼了肯定會結一層油塊。那喝起來多膩、多腥?

鐘知非又沉默了幾秒,以一種破釜沉舟的姿態舉起湯碗,平靜地回答:“就喝。對了,我有個問題忘記問你了,你和元鷓關係不錯?”

重朝看了他幾眼,內心充滿了莫名其妙。

之前抓烏雞的時候,鐘知非就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現在喝個雞湯,又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他為什麼那麼容易視死如歸?

如果吃雞對他來說是這麼痛苦的一件事情,那不吃也可以啊?

想了半天還是摸不著頭腦,重朝見鐘知非閉著眼睛跟喝中藥似的大喝了一口雞湯,皺著鼻子隨意答道:“我和連醫生的關係……應該還算不錯?之前我精神狀態不好,就是找他看的。他可真是一位神醫。”

鐘知非又一次沒了聲音。

重朝奇怪地看過去,隻見他兩隻手緊緊捏著碗,表情是巨大的空茫,就像已經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重朝更不理解了。

不過他猜到鐘知非正在遭受某種衝擊,很需要時間靜一靜,也就沒有再找他說話,喝完湯就拿了塊木板,去一邊準備硼酸和白糖。

他喃喃念叨著:“還是沒有找到麵粉或者土豆粉,蟑螂好像是雜食性的,不知道用雞塊行不行。”

鐘知非聽到了他的自言自語,大腦卻無法處理這些信息。

他已經陷入了一種對自我、對世界的極端懷疑中。

為什麼用怪物做的湯能夠恢複靈源?

為什麼超凡者食用怪物的肉不會被汙染,也沒有陷入瘋狂?

超凡者能夠獲得力量的途徑,難道不是隻有在現實中吸收遊離的靈源嗎?

而且,是否能夠吞噬其他擁有靈源的物種,一直都是區分超凡者和詭變物的重要標準,那現在這又算是什麼?

鐘知非呆呆王者自己的手指,還是人類的樣子。

可是這一刻,他已經無法辨彆自己還是不是人了。

或許他早就畸變了,才會遇到這麼奇怪的狀況。

鐘知非轉過頭,飯廳幸存的窗戶玻璃上,倒影出他模糊的影子。

那張臉乾瘦、疲憊,看起來異常狼狽,但確實還是人的樣子。

所以這是真實的嗎?

鐘知非不敢信。

他靜靜看了一會兒,端起碗,把剩下的湯和雞肉全部吃完了。

無所謂了。

不管他現在是什麼東西,至少他的腦子還是清楚的,他還記得自己的職責。

就算他真的成了詭變物,那在自我了斷或被清理之前,能多處理一個詭變物都是好的。

所以他需要補充力量。

感受著逐漸增長的靈源,鐘知非緩慢露出一個笑容。

他放下碗,看著小心給硼酸白糖做配比的重朝,冷靜地問:“要做丸子,是不是還缺一些東西?麵粉或者什麼?”

重朝忙裡抽閒回答:“麵粉或者土豆粉,要是有土豆,直接做土豆泥最好。”

鐘知非主動提議:“那要不要出去找一找?”

他扭頭看了眼外麵,還在下雨,但光線明亮,顯然幻夢境還沒有進入晚上。

“等這裡太陽落下,做什麼都不方便了。”

重朝沒有意見。

他用小袋子裝好剛剛調配的材料,放到靠近壁爐的地方,叮囑小蠑螈幫忙盯著點,這才和鐘知非一起出了門。

風雨還是很大,兩人頂著冰涼的雨水在商店街裡轉了一圈,最終在靠近角落的小花園裡找到了十幾個土豆。

重朝高興地把它們撿起來,鐘知非站在一邊看著,沒有上手,也沒有阻止。

“土豆”們充滿惡意的視線落在他身上,他毫不意外,連眼皮都沒掀一下。

不就是長成怪物樣子的土豆嗎?想來就和那些烏雞一樣,煮熟後完全就是土豆的模樣和口感。

既然長得像土豆,吃著像土豆,聞起來也像土豆,那可能這就是幻夢境裡的土豆。

“畢竟人是不能和夢境講道理的。”他喃喃道。

“什麼?”重朝沒聽清他的話,疑惑地問了一句。

鐘知非露出鎮定的微笑:“沒什麼。我們現在就回去做硼酸丸子嗎?還是您決定明天再去處理燈塔裡的東西?”

現在時間還早,重朝不想把收拾蟑螂的事情留到明天,當即表示現在就回去做丸子。

鐘知非自然不會反對,甚至還幫忙蒸了土豆泥。

親眼看著怪物在沸水裡失去生息,最後化作一塊土豆,他原以為自己會惶恐,但沒想到最終徘徊在他心口的情緒隻有淡漠和平靜。

他拒絕細想這背後的原因,將重朝給他的材料混進壓碎的土豆裡,用木板削出來的筷子攪拌均勻。

重朝撿了幾塊塑料布裹在手上,把混合好的土豆泥團成一個個不太大的丸子,裝進袋子裡,一路拎到了燈塔附近。

那些大蟑螂還在燈塔一層和大門口來回爬動,有些似乎是瞅見了重朝他們,調頭往這邊飛來。

重朝臉色一變,趕緊取出一個硼酸丸子,用力丟向燈塔那邊。

也不知道是土豆泥香甜的氣味吸引了它們,還是它們單純對丸子產生了好奇,總之它們在半路停下,試探著湊了過去。

重朝看不清它們到底有沒有食用丸子,但隨著越來越多的蟑螂擠到一起,他覺得,丸子肯定是起效了。

火速掏出更多丸子,一顆一顆扔進蟑螂堆,重朝還叫上了鐘知非,避著蟑螂群往燈塔一樓內投了許多。

奚奚索索。

哢嚓哢嚓。

袋子裡的土豆泥丸子越來越來少,聚集在一起的蟑螂越來越多,甚至呈現出一種瘋魔的狀態。

它們為了一點碎渣大打出手,互相撕咬,連同類都扯碎分食了。

“它們這樣子,看起來像是幾百年沒有吃過東西似的。”

重朝歪了歪頭,原本沒有顏色的瞳孔亮起一點細微的銀色光芒。

鐘知非嗯了一聲,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眼前的場景對他而言,實在太過怪誕。

有著楔形頭顱的蠕蟲在大雨裡瘋狂翻滾,一邊爭搶不知道是什麼怪物製成的丸子,一邊攻擊著與自己競爭的同族。

墨綠色的血液灑在地上,很快就被落下的雨水衝散,它們卻看都不看一眼,隻顧著撕扯同族的腹部,從可能是胃袋的地方翻出還來不及消化的丸子殘渣。

一些比較早吃到丸子的怪物已經開始變得痛苦。

它們趴在低窪處拚命喝著雨水,卻還是無法緩解丸子帶來的不適。

可能是乾渴,也可能是某種灼燒感,催促著它們去尋找更加對症的液體。

於是更加荒誕的一幕出現了。

無數怪物張開翅膀,連看他們一眼都來不及,就成群結隊地往沉淵海的方向飛去。

它們急匆匆揮舞著不算強健的雙翅,身軀在半空迅速乾癟。

它們卻像是完全感覺不到身上的變化一樣,一直到突然墜落下去,才在錯愕中徹底失去聲息。

鐘知非扭頭看向身邊的青年。

他雙手抱胸站著,唇邊帶著一點笑意,目光裡染著彆樣的溫和,就這麼靜靜注視著那些怪物翻滾掙紮,連嘴角的弧度都沒有絲毫改變。

這一刻,鐘知非破罐子破摔的冷靜直接被砸碎。

他想要後退,卻隻能僵在原地,不受控製地、長久地凝望著重朝。

麵前,是數不儘的怪物飛行、攀爬而過;

身後,小屋壁爐正嫋嫋升起一陣煙霧;

頭頂上雨絲不斷落下,腳下的水坑倒映著他的影子。

身邊人類模樣的青年緩緩仰起頭,被雨水打濕的短發貼在額頭上,銀色的瞳孔深處,充滿了難以描述的興味。

怪物的倒影沒有落入青年眼中,可青年依然注視著怪物瀕死掙紮的姿態,毫不掩飾那種由內而外散發出的輕鬆和愉悅。

這樣的眼神。

這樣的表情。

讓鐘知非不期然想起了小孩子觀察螞蟻的情形。

同樣的好奇,同樣的快樂,同樣的純粹和興致勃勃。

原來,這些怪物對他來說,就像是螞蟻之於人類。

那麼,人類之於他,又是什麼樣的存在?

鐘知非本能地垂下眼睛,一隻手搭在胸口,緩慢地躬下了身。

第057章 應逐循光(8)

重朝在距離燈塔不太遠的地方站了很久,一直到不再有蟑螂爬出燈塔,才遺憾地轉開目光。

他理所當然地和鐘知非說道:“感覺硼酸丸子不太夠,等回頭把土豆種出來,再來清理一次。”

鐘知非毫無異議。

兩人回到安全屋,又把房子打掃了一下,幻夢境中的光線逐漸暗淡,看起來是快要入夜了。

重朝耳畔隱隱傳來一些動靜,很像是小區裡的保安從樓下經過,互相談論著沒什麼營養的話題。

現實裡,快要天亮了嗎?

重朝有些恍然,詢問性地看向鐘知非。

鐘知非飛快笑了下:“我沒什麼感覺,應該暫時還不能回到現實。”

他之所以會被困在幻夢境裡,進入燈塔隻是其中一個原因。更重要的是,他被“虛假的光”汙染,和現實斷開了聯係,已經無法確認現實的坐標。

不過現在有隔絕汙染的安全屋了,他在這裡呆上一段時間,未必沒有返回現實的可能。

前提是,他現在還是人類。

重朝點點頭,若有所思:“原來是這樣。那我醒來以後去找醫生商量一下,說不定他有辦法。”

鐘知非沒有阻止,他知道自己阻止不了。

細雨依舊不停。

幻夢境裡太陽沉入地底,整個世界變得黑暗而安靜。

重朝坐在沙發上,忽然感覺到了濃烈的疲倦。

他不由閉上眼睛,意識漸漸飄遠。

他的身影飛快淡去,坐過的地方隻剩下一個不太明顯的凹陷,以及趴在一邊打盹的小蠑螈。

鐘知非呆呆盯著那裡看了一會兒,表情複雜無比。

“居然……真的來自現實。他到底是什麼情況?難道力量比宗應諭更強?”

……

今天是個好天氣。

燦爛的陽光從窗戶照進來,帶著幾分暖意。

重朝緩緩從床上爬起來,望著手指發了會兒呆,直到和吉跑到臥室門口來找他,他才痛苦地下了地。

和吉從冰箱裡拿出包子,放進微波爐,回頭瞥了他一眼,噫了一聲。

“重朝,你怎麼了?你這表情看起來好累的樣子,昨晚做噩夢了?”

“也算是噩夢吧。”

重朝揉了揉太陽穴。

他能清晰地回憶起昨晚夢境每一個細節,或許就是因為這樣,他才覺得格外疲憊。

他大概描述了自己的經曆,又補充了一句,“我感覺自己就像是連續走了五六個小時的路,腿好像又酸又疼的。”

但也隻是好像而已。

他的理智告訴他,腿好好的,肌肉也沒有疲勞。

和吉把熱好的包子端出來,點評道:“你活像被那個什麼幻夢境吸收了精氣一樣。”

可不是麼。

重朝琢磨了一下,深以為然地點點頭:“難怪鐘知非說幻夢境很危險,需要消耗靈源保護自己,原來是這麼個危險法。”

和吉:“啊??鐘知非是誰?我們認識的人嗎?”

重朝道:“不是,是連醫生的好友。哦對了,我今天要去找連醫生一趟,你要不要一起?”

“那你可饒了我吧,我最近都不想看到那位醫生了。”和吉咬了一口包子,頭搖得像撥浪鼓,“而且我有幾天沒去學校了,研討都沒參加,今天再不去,導師肯定就要發火了!”

重朝飛快乾掉一個包子,用力點頭:“那還是參加研討比較重要。那一會兒我們一塊下樓,去車站坐車。”

和吉奇怪道:“你隔壁的鄰居大哥不開車送你嗎?”

重朝道:“他應該要上班的吧。”

和吉放下手裡的豆漿,偏頭往隔壁方向看了一眼,眼角下一道金色的月桂虛影一閃而過。

他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原來是這樣。我馬上就吃完了,等我一下。”

重朝道:“不著急,你先吃。”

他回屋換了個衣服,想了想,又拿出書包帶上了紙筆。

等收拾完回到客廳,和吉也已經吃完飯收拾好了書包。

兩人一起去了車站,分頭去了目的地。

連元鷓今天也在寧安心理谘詢室底下的房間裡。

有幾個新覺醒的超凡者來這裡檢測,重朝在外麵等了快一個小時,他才清閒下來。

沒料到重朝連著跑來,連元鷓著實愣了下:“重先生,你怎麼來了,是遇到什麼事情了嗎?”

重朝道:“是有點事情。連醫生,你那個朋友鐘知非,是不是長得瘦瘦高高的?”

他大概描述了一下鐘知非的外貌和行為,遲疑著道,“那時候在幻夢境,我不知道為什麼沒感覺到不對,醒來之後才發現他好像……有點不太聰明的樣子?”

連元鷓毫不意外重朝看到蟑螂土豆的事情,倒是很驚訝對方一進入舊港就碰到鐘知非的運氣。

他努力壓抑住翻白眼的衝動,語氣卻還是帶了點嘲諷:“鐘知非一直都沒什麼腦子。”

話是這麼說,連醫生還是仔細問了問鐘知非的情況,很快就確認那真是他那個突然出事的損友。

他皺著眉再次確認:“所以他失去意識,是誤入燈塔導致的?”

難道鐘知非當時那句話,是在提醒他小心燈塔的蠱惑?

“但我的特質天生就對蠱惑類能力有克製作用。”連醫生眉頭皺得過厲害了,“知非應該知道這點。”

而且最重要的是,那句告誡實在太神神叨叨,和鐘知非平時說話的風格大不相同。

重朝糾正道:“他說誤入燈塔隻是其中一個原因,更重要的是缺失了現實的坐標。我今天來,就是想問問你有沒有解決辦法。”

對應現實的坐標……這事連元鷓還真的知道。

他捏了捏鼻梁,有些頭疼地說:“之前我在幻夢境裡遇到了一些東西……嗯,可能是幻覺,也可能是其他,總之那些東西確實說過類似的事情。”

當時他剛離開古城,到達深林外圍,就碰到兩個長得很像水母的蘑菇人在路邊談話。

它們似乎沒意識到自己已經偏離了主乾道,像真正的蘑菇一樣趴在樹乾上,還能看出是眼睛的地方充滿了憂鬱。

藍色的蘑菇人甚至在哭。

“……我好不容易從古城逃到這裡,以為那扇桂月之門能擋住外城的骨頭架子,誰知道門就像壞了一樣,什麼東西都能直接通過!”

“我拚命地跑,拚命地跑,不知道花了多長時間才甩脫那些骨頭架子,等終於安全了,卻發現自己醒不過來了!”

“我爸爸媽媽還在等我啊,我要是回不去,他們怎麼辦?誰來保護他們?”

綠色的蘑菇人安慰道:“姐妹,彆太擔心了,異管局還是靠譜的。現在我們要做的事情,是趕緊找到現實的坐標,想辦法醒來。”

“之前在河邊找到的東西你也看了,被困在幻夢境的時間越久,和現實共鳴的概率就越低。再這麼拖下去,咱們回去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藍色蘑菇人頓時哭得更傷心了:“那我也不是沒努力啊!我們都找那個什麼通往現實的門多少天了,彆說開門的鑰匙了,門也沒見著啊!”

綠色蘑菇人隻好耐心安慰起來。

連元鷓想起當時的場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我原本想直接走過去的,聽到它們說回歸現實,就停下聽了一會兒。”

“按照它們的說法,在深林的中心地段有一條河,偏離主乾道的樹林裡有幾處營地,裡麵散落著少數研究筆記。”

至於建造營地的人,它們沒有看到,也不清楚是瘋狂了,還是離開了幻夢境,抵達了現實。

連元鷓道:“我不敢離開主乾道,隻到它們提起的地方遠遠看了幾眼,確實有些帳篷火堆之類的東西。”

重朝琢磨了一下,問道:“也就是說,幻夢境裡其實有本土居民?或者更早進入幻夢境的生物,它們擁有智慧,甚至還能做研究?”

畢竟聽梁隊長的意思,龍國超凡者人數很少,應該達不到往不同地區探索研究的程度。

連元鷓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我是這樣感覺的。雖然我覺得那些本土居民不懷好意,但它們研究出來的東西,說不定是真的。”

所以,鐘知非想要回到現實,就要先找到【通往現實的門】和【對應的鑰匙】?

重朝喃喃道:“怎麼感覺需要的東西這麼熟悉?”

連元鷓不解地看向他:“嗯?”

重朝沒有回答。

他隻是轉過頭,看向檢測室的門口。

“咚咚咚。”有人敲響了檢測室的門,“你好,我是漆櫟,請問連元鷓連醫生在嗎?”

連元鷓沒急著回答,詢問性地向重朝打了個眼色。

重朝點點頭:“他可能有什麼要緊事,先處理他的事情吧。”

連元鷓不敢有異議,站起身去開了門。

漆櫟一見連元鷓,既沒有寒暄也沒進檢查室,直接說明了來意。

“連醫生,我想問下,你有昨天那個超凡者的聯絡方式嗎?就是潛力榜第一的那個,我有些事情想找他談一下。”

連元鷓下意識皺了皺眉,正琢磨著要不要問一下重朝再回答,身後就傳來重朝的聲音:“嗯,你要找我?你有什麼事?”

漆櫟愣了下,視線越過連元鷓,終於注意到坐在屋裡的人。

他下意識抬起手,似乎是想打招呼,但馬上就中斷了動作,狠狠皺起眉頭。

“你在啊,那正好。我想問你,你是不是已經加入異管局了?先說好,我不是乾涉你的決定,隻是想提醒你,異管局也不是什麼單純的地方,你可彆被騙了。”

重朝奇怪道:“為什麼這麼問?我說過,我對異管局和研究所都沒有興趣。”

漆櫟眉頭皺得更厲害了:“是這樣嗎?但你要加入攻堅隊的消息,外麵已經傳遍了。”

第058章 應逐循光(9)

漆櫟篤定的語氣讓連元鷓愣了下。

重朝偏過頭,瞳孔顏色有些淺。

“是這樣嗎?”他輕聲道,“但我從一開始就沒考慮過異管局和研究所,昨天也拒絕了他們,怎麼會有這樣的說法。”

連元鷓皺了下眉,也道:“重先生昨天才檢查完,登上潛力榜還不到一天時間,就算有些小道消息,也不至於傳得到處都是。”

更何況,昨天重朝同時和異管局、研究所的人發生了衝突,這兩邊想要爭取他加入,不先來道歉,傳謠言有什麼用?

“如果隻是想邀請重先生,這樣做沒有任何好處。”連元鷓不客氣道,“縱然他們腦子不太好,這點道理還是能想明白的。”

換句話說,這謠言能傳出去、傳這麼廣,足以證明傳謠言的人彆有目的。

連元鷓:“也不知道他們想針對的是誰。”

如果是異管局,那還罷了,如果是重朝……

他喃喃道:“這些人真不要命。”

“啊??”

漆櫟茫然地看向連元鷓,連元鷓神色沉沉的,沒有回答的意思。

重朝唇邊帶著笑,冷不丁問:“你知道這個謠言最早是從什麼地方傳出來的嗎?還是說,現在沒人知道是誰在傳謠言?”

漆櫟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這個我打聽了,好像是從研究所傳出來的。最早說這件事的人是研究所一位高層,代號是搖光。”

“搖光?”連元鷓對這個人有印象,“他不是研究所目前的管理人之一嗎?”

自從靈術師開始閉關做研究,研究所的權力就被下放給四個人,搖光正是其中之一。

如果是從他嘴裡傳出的消息,難怪那麼多人相信。

可是,他為什麼要傳這樣的假消息?

連元鷓看向重朝,謹慎道:“我記得,他和異管局之間沒什麼衝突。他這麼做,說不定目標就是……”

漆櫟臉色陡然變得難看:“難道他們是盯上——”他看了眼重朝,“也對,你的潛力太高了,以他們的性格,肯定想要研究一下。”

但他是不會讓這種事情再發生的!

漆櫟下意識向前走了兩步,急切道,“既然你不想去異管局和研究所,不如考慮一下【逐光人】?我聽說他們招攬到了最強的超凡者,異管局和研究所都很忌憚,如果你加入,他們肯定不敢強行做什麼。”

重朝答非所問:“謠言是搖光傳出來的這件事,是你自己打聽到的,還是找了什麼人?知道這一點的人多嗎?”

漆櫟不太理解重朝為什麼會關注這個,可重朝表情太認真,他就下意識回答:“是我托研究所的朋友打聽的。知道的人多不多我不清楚,但聽我朋友的意思,這不是什麼秘密。”

“哦。”重朝一針見血道,“看來他一點都不想隱瞞自己傳謠言的事情。”

作為一個臨時的管理者,搖光毫不掩飾,隻怕並不擔心來自同事的質問和所長的問責。

重朝唇邊的笑容加深:“他以前就這樣不服氣所長嗎?”

漆櫟迷茫地搖頭,他不清楚這些事。

連元鷓回憶道:“我聽知非說過,搖光很看重權力,但他非常恐懼靈術師的能力。”

“但他現在,看起來可不像是害怕靈術師的樣子啊。”重朝語氣輕柔,“這樣的行為,比起找我的麻煩,倒更像是在吸引什麼人的注意力。”

或許是同事,又或許是所長。

“但同事每天都可以見,他有什麼想做的,完全有機會去做。”

而靈術師正在閉關研究中,大約隻有鬨出足夠大的麻煩才能引來他的責問。

“他想見所長。”重朝輕描淡寫地做出判斷,“不惜引來大眾矚目也要見到所長,他的意願很強烈,渴望很迫切。”

所以,他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連元鷓和漆櫟回答不上來。

重朝也沒指望他們回答。

他拿出手機給宗應諭發了個消息,把漆櫟帶來的消息儘數告知。

聊天軟件上很快跳出宗應諭的回複。

【宗哥:我去處理。】

重朝放心地收起手機,看向漆櫟:“你說的【逐光人】是什麼?”

“啊?哦。”

漆櫟不妨重朝突然轉換話題,愣了一下才跟上重朝的思路。

“就是一個由超凡者組成的民間組織,有點像是那種小說裡的自由獵人協會,或者雇傭兵組織。”

不過逐光人有官方的許可,相對來說要正規的多。

漆櫟強調道:“這個協會是災變以後才建立的,但聽說目前最強的超凡者就在協會裡,他的覺醒階段已經達到七了,隻差一步就能進入朝光之域!”

重朝:“災變?”

漆櫟沉聲道:“我姐是這樣說的。”

涉及漆櫟已經去世的姐姐,重朝也不好多問,隻能轉換話題:“你已經加入這個協會了?”

漆櫟:“還沒。我沒有想乾涉你的決定。”他再次強調,“我隻是來提醒你,最好注意一下異管局和研究所,彆傻乎乎地被騙了。”

重朝笑道:“好,我會考慮這個協會的。希望到時候能見到你。”

漆櫟愣了下,臉色陡然一黑:“都說了我沒有加入逐光人!我不是來做說客的,隻是提醒你不要隨便死了而已。”

重朝點頭:“嗯嗯,好的,知道了。”

漆櫟臉色更難看了。

他用力握緊拳頭,看起來很想給重朝來兩拳,又不好當著連元鷓的麵動手。

見他這樣,連元鷓直接開口:“漆同學,你還有什麼事情嗎?沒有的話,我這邊要繼續和重先生說正事了。”

漆櫟臉色變換幾秒,最終哼了一聲,轉身氣衝衝地離開了。

重朝歪頭看著他,半晌,緩緩感歎道:“真是個容易生氣的人。從昨天遇到他起,我好像就沒見他開心過。”

連元鷓不怎麼在意漆櫟的感受,隨手關上檢查室的門,回過身來:“重先生,我們繼續說回之前的話題,關於幻夢境通往現實的坐標……”

……

宗應諭從陰影中走出,失去八條腿的靈術師聶錫還趴在地上,身邊的地板上,大量深藍色的血液已經乾涸。

“你找搖光談過話了?”

聶錫眼皮都沒抬一下,冷笑道:“談話?這副樣子找他談話?我還沒瘋!”

宗應諭對他的怨言無動於衷,淡淡道:“你讓下屬去了?”

聶錫隱約意識到了什麼,皺眉道:“暫時還沒有。怎麼,搖光有什麼不對嗎?”

宗應諭沉默兩秒,語氣有些微妙:“你知道今天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有關欽天司的那個流言?”聶錫恍然大悟,立刻解釋說,“這事我聽說了,但我以為你們會更想自己去處理。”

宗應諭:“你倒是聰明了一次。這件事會有人來處理,叫你的人不要接觸他。”

聶錫心沉了沉,卻沒有多問。

他果斷拿出通訊設備,給下屬們發了條消息,提醒他們遠離搖光。

下屬沒有馬上回複他。

聶錫內心不安,下意識抬頭看了宗應諭兩次,猶豫著要不要請對方幫忙去看看。

刺耳的鈴聲在此刻響起,有人按響了門外的通訊器,他著急忙慌接通聯絡,心腹驚慌的聲音就從設備裡傳了出來。

“所長!所裡出事了!搖光剛才在聽取研究員彙報的時候,突然發生畸變,我們使用了三種常備手段,都無法減緩他的畸變速度。”

“我來彙報時,他開始維持不住人形。安保隊雖然已經趕到,但隊長說她未必是搖光的對手。”

“所長,我請求啟用備選方案,事態緊急,還請所長準許!”

聶錫臉色大變,騰地一下轉頭看向宗應諭:“救救他們!他們都是無辜的!”

宗應諭手一揚,數道影子從昏暗中遊動而出,盤旋著在聶錫身邊形成一個巨大的半透明球體。

兩個奇特的四芒星印記在聶錫前方和左方顯現出來,邊緣浮動著銀色的微光。

宗應諭冷靜道:“我去看看情況。如果有不好對付的東西盯上你,你自己從印記撤退。”

聶錫大為意外:“你這是打算幫我?撤退……這個印記通往什麼地方?”

宗應諭偏過頭來,墨藍色的瞳孔一片幽深:“重朝的身邊。”

聶錫臉上血色一下褪去,宗應諭卻不再看他,順著陰影穿過研究室的大門,在秘書麵前重新勾勒出身影。

正著急的秘書一怔,過了兩秒才陡然反應過來:“逐光人宗應諭?”

宗應諭嗯了一聲,問:“搖光在哪兒?”

秘書瞬間反應過來他的意思,大喜道:“就在四層!您跟我來!”

陰影乍然湧起,頃刻將她裹住,宗應諭的聲音自前方緩緩落下。

“你指路,這樣快一些。”

秘書振奮道:“是!到了四層請往北走,搖光就在四層北側實驗室內!”

昏暗襲來,眨眼又褪去。

她的話音甚至還沒有落下,人就已經抵達四層北部的實驗室門口。

她眨了兩下眼,努力適應著忽明忽暗的視野。

已經徹底畸變成一團粘液的搖光在發出一聲怒吼,像是受到刺激一樣,瘋狂地向她和宗應諭衝來。

無數道影子憑空探出,一把扯住粘液詭變物的半個身體。

詭變物瘋狂嚎叫,試圖掙脫,卻也隻是徒勞。

宗應諭的眼神沒有丁點悲憫:“已經沒救了啊。你是什麼東西?看起來倒不像是完整的搖光。”

第059章 應逐循光(10)

粘液狀的詭變物動作突然一頓,原本應該是眼睛的地方轉向宗應諭,咕噥著發出長長的嘶嚎。

秘書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臉色蒼白地看著它。

怎麼感覺搖光更暴躁了?

是宗應諭剛才的話刺激到它了嗎?

宗應諭卻好像能聽懂它的話一樣,並不在乎它的掙紮,反而皺著眉站在原地聽了會兒,臉色越來越沉。

“我對你一直沒有什麼好印象。”他平靜地回應道,“但這一次你的行為,我作為人理應認可。”

掙紮的詭變物緩緩安靜下來,胡亂揮動的、看不出是什麼器官的粘液一點點收攏,早已被抹平的臉部位置蠕動片刻,竟然形成一個好似笑容的圖案。

它的嚎叫聲變得溫和,甚至能從中聽出模糊的喜悅和滿足。

秘書放下擋在身前的手臂,呆呆看著它。

研究所的安保人員互相攙扶著,從儀器的殘骸裡爬起來,遲疑著向它圍攏過來。

它並不在乎這些人,不斷啊啊叫著,也不知道在和宗應諭傳達什麼信息。

宗應諭頷首道:“他的全名叫德梅特裡奧?可以,我會繼續追查他的下落,也會通知你們所長多注意。儘人事,聽天命。你已經做了所有你能做的,可以休息了。”

雖然已經畸變,但搖光似乎非常相信宗應諭的承諾。

它將所有肢體縮成一團,安安靜靜躺在地麵上,等待著生命走向終結。

宗應諭看向安保隊長:“我就不越俎代庖了。”

“我來??”安保隊長臉色一變,有些畏懼地看了搖光一眼,本能地推脫說,“這不太好吧,它像是在和你求助,而且我也聽不懂詭變物的話——”

“如果搖光沒有變成詭變物,”宗應諭淡淡打斷他,“或許你們要過很多年,才會發現有人被取代了。”

安保隊長一驚:“什麼意思?”

秘書不可思議道:“宗先生,你的意思是,搖光被人附身了?他會畸變,是他為了提醒我們,故意這樣做的?”

可是,在沒有外界因素刺激的情況下,超凡者怎麼會在短時間內直接畸變?

而且,搖光是什麼時候被取代的?

明明今天早上剛上班的時候,他看起來還好好的啊!

“既然你們不願意,那就我來。”

宗應諭不再理會這兩個腦子轉不過彎的人,目光落在粘液詭變物身上,半透明的陰影一擁而上,下一秒,它就徹底碎裂成千萬塊。

片片光點蒸騰而起,填充了整個實驗室的空間。

宗應諭最後看了一眼,轉身融入黑暗中。

“再見。祝你能在幻夢境中找到永恒的安息之所。”

……

“所以你們就這樣由著宗應諭走了?!”聶錫聽完秘書的彙報,當場火冒三丈,“你們瘋了還是我瘋了?!這麼重要的事情,你們居然也不問清楚!”

秘書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在實驗室外低下了頭。

聶錫也知道責罵秘書沒有用,忍了半天才把火氣壓下去。

宗應諭的話其實已經透露了不少東西。

首先,搖光肯定是被取代了。

取代他的人或許是特質特殊,又或許本身就是什麼奇怪的東西,導致研究所內的各種監控、檢查設施都對他無效。

但這個東西是什麼時候盯上搖光、什麼時候取代搖光的,他們暫時無法確定。

其次,搖光還保有一定程度的自我意識。

這不僅僅是指被取代期間,畸變成詭變物之後,他仍然有人類的思維或者執念,能據此來和宗應諭交涉,以說明他的需求和目標。

換句話說,就是在異變初期,他還能保持部分理智。

這和他們以前的研究結果多少有些出入,畢竟他們以前是真的沒見過哪個詭變物還能保持冷靜的。

聶錫喃喃道:“當然,也有可能是我們極少接觸剛異變的超凡者的緣故。”

門外那位秘書沒敢回話。

她現在回想起來,也對自己腦子半天轉不過彎的事情感到迷惑不解。

聶錫自顧自繼續往下說:“再有就是,搖光的異變是他自己的選擇。或許他是意識到了那個叫德梅特裡奧的東西的真實目的,才會用這樣激烈的方法提醒我們。”

是什麼樣的目的,才會這麼嚴重地刺激到搖光?

結合之前“搖光”兩次犯渾,想辦法故意激怒他的事情,他猜測,那個控製了搖光的家夥,很可能是想直接與他對話。

而對方最強的手段,顯然是控製、取代他人。

秘書聽到這裡,猛地意識到那個人的目的,情不自禁打了個冷顫。

聶錫臉色也青了:“他故意犯錯,試圖激怒我,好讓我忍無可忍找他談話。隻要能真正接觸到我,他很可能就有辦法取代我。”

一旦他的計劃成功,研究所的立場就會變得非常難以判斷。

“宗應諭說得對,不管搖光平時是什麼樣的人,至少這一次他的選擇,值得所有人向他道謝。”

聶錫清楚,搖光是四個臨時管理者裡最不起眼、又最渴望權力的一個。

很多研究員對他甚至沒有明確的印象,就知道有這麼一個高層,平時處理一些瑣碎事務,偶爾會拿雞毛當令箭。

聶錫會選擇他做臨時管理,也不是因為對他另眼相看,純粹就是手下實在沒有人了。

哪怕沈湛願意兼任一下,管理者的職位都落不到搖光頭上。

但也正是這樣一個人,最後做出了這麼果斷又這麼過激的選擇。

搖光到底是出於怎樣的心態做出這個決定,聶錫已經無法得知了。

可搖光連性命都搭上了,這事就該論跡不論心。

沉默片刻,聶錫冷聲道:“通知下去,所有人配合逐光人仔細搜索【德梅特裡奧】。一旦有這個人相關的線索,立刻報告給我和宗應諭。如果情況過於緊急,隻能通知一個人,那就告知宗應諭。”

他偏過頭,看向被窗簾擋住的窗戶,長長歎了一口氣。

“至於搖光……先試著淨化他的屍體。如果能徹底祛除汙染,就讓他入土為安吧。”

秘書從可怕的猜想裡回過神,猶豫地說:“我也希望搖光部長安息,但是所長,其他人未必會同意。”

搖光是為了提醒大家才主動異化的,這沒錯。

如果他不這麼做,恐怕很多人根本想不到自己還有可能被彆的東西取代。

可對於更多研究員而言,活著的搖光值得他們感謝,死去的搖光……隻能說是一個少見的研究材料。

秘書的臉色並不好看:“他們可能會申請將搖光的屍體用於新課題——”

“哐——!!”

有什麼東西被掀翻了,聶錫陰惻惻的聲音從實驗室裡傳出來。

“他們敢申請,就讓他們親自到這裡來和我說。”

當然,他是不可能離開實驗室的。

注視著宗應諭留下的傳送儀式,聶錫掀起眼皮,目光陰冷。

到欽天司身邊就到欽天司身邊。

他倒是要看看,那些蠅營狗苟敢不敢到欽天司麵前造次!

……

重朝在寧安心理谘詢室呆了大半天,除了詢問連醫生有關鐘知非的事情,還順便找連醫生做了個複查。

早已經在重朝麵前放棄的連醫生麵不改色告訴他,他的情況有所好轉,但沒有完全好,讓他繼續吃藥。

“如果還是有情緒控製不住的情況,你可以讓宗應諭聯係研究所。他能從那邊拿到一些針對超凡者的特效藥。”

重朝當然毫不猶豫地點頭應下,再次盛讚連醫生是神醫。

連醫生臉色都沒變一下,坦然收下了這句誇讚,親自把重朝送到車站,才算結束今天和重朝的意外會麵。

回到家,重朝收到宗應諭的消息,得知鄰居去調查一個外國人的情況,今天可能還是回來的比較晚,就隨手回了句知道了,摸出鑰匙跑到對方家裡翻出了速凍餃子。

婉拒了榕姐請吃飯的好意,他一邊煮餃子,一邊發消息問榕姐囡囡怎麼樣了。

榕姐回複得很快:【她還好,就是那天受了點驚嚇,這兩天有點頭疼發燒。估計再過兩天就能好起來。】

重朝放下心,將餃子撈出來湊活了一頓,就打開電腦開始寫畢業論文。

和吉開完研討從學校回來,看重朝已經吃過了,就也煮了點餃子對付了一下,同樣投身到論文中。

晚上入睡後,夢境如約而至。

重朝和鐘知非說明了大概的情況,與他一起在海港裡轉了兩三圈,都沒有發現原住民的存在。

他們隻好暫時放棄尋找原住民,繼續收集材料和種子,又用木棍和鐵皮做了幾個工具,在安全屋後的小花園種滿了糧食、蔬菜和調味料。

就這樣,重朝白天晚上都在忙忙碌碌,漸漸開始適應新的生活。

“其實這種日子還不錯……”他站在語中望著天,自言自語道。

海港裡的小雨依舊在下,一天都沒有停過。

重朝擔心種子被水泡壞,還專門看了很多這方麵的教學視頻,每天都在琢磨該怎麼對付這連綿的細雨。

但可惜的是,他根本想不出辦法。

鐘知非倒是安慰了他幾句:“這裡是幻夢境,所有的規則都和現實有區彆,你也不用太擔心。”

重朝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

但海港的雨實在太多了,他心裡著實是沒底。

“關鍵是這些糧食和蔬菜不止我們要吃,以後來這裡的人也要吃。”他抓了抓發尾,皺著眉問,“我們要不要立塊牌子,告訴其他人這裡有安全屋?另外,我們是不是還得提醒他們一下,要照顧好小院裡的植物和小動物。”

小動物??你管那些怪物叫小動物?

鐘知非明智地選擇保持沉默。

畢竟地裡那些植物,到底是不是植物都難說。

重朝沒注意到他微妙的表情,發愁道:“不知道後麵來借住的人會不會自覺——”

“咚咚咚。”

敲門聲忽然從安全屋正門傳來,一個男聲拔高了音量。

“你好,這裡有人嗎?”

第060章 應逐循光(11)

突如其來的敲門聲讓重朝停下了話頭。

他和鐘知非對視一眼,彼此都有些詫異。

這麼快就有新人抵達海港了嗎?

鐘知非猶豫幾秒,低聲說:“我去看看情況。”

重朝又看了眼種著土豆的地,忽然笑了一下:“還是我去吧。你給壁爐添點柴。”

添柴?

鐘知非眼神一閃,點頭應了下來。

兩人一起回到客廳裡,鐘知非去劈柴,重朝走到門口,拉開了房門。

正準備再次敲門的人動作猛地頓住,右手舉在半空,臉上全是震驚和尷尬。

“這、這裡原來真的有人啊!”看起來隻有十五六歲的少年人瞪圓了眼睛,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訕訕道,“哥哥你好,我是路過這裡的超凡者。之前我看到這個屋子煙囪正在冒煙,想著說不定有人,就過來瞅了一眼。”

重朝眨了眨眼,友善地詢問道:“你是要借宿嗎?”

“借、借宿?”少年愣了下,目光越過重朝,向室內看了幾眼,遲疑著問,“我是挺想休息一下的,不過……可以嗎?”

重朝道:“當然可以啊。這屋子也是我和朋友才修整好的,我們也不能算原本的主人。”

少年眼睛瞬間亮了,激動道:“原來是這樣,謝謝你們收留我!對了,我叫婁縉,哥哥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重朝,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

重朝讓開路,偏頭笑著看了他一眼。

少年人露出靦腆的表情,小心翼翼走進屋子。

或許是在海港裡走了太久,又或許是中途遇到了什麼麻煩,他身上的衣服濕漉漉的,還有破損,看起來非常狼狽。

但他身上有種楚楚可憐的氣質,這種狼狽不僅沒有損壞他出色的外貌,還給他添上幾分惹人心疼的感覺。

捏著滴水的衣角走到客廳裡,婁縉看到正在劈柴的鐘知非,連忙向他打了個招呼。

鐘知非點點頭,平靜地和他互換了姓名,問他肚子餓不餓,房子裡還在剩下的雞湯,可以給他熱一點。

婁縉摸了摸肚子,不好意思地點了下頭:“我好久沒吃東西了。”

好久沒吃東西?

鐘知非挑了挑眉,餘光瞥過重朝。

重朝捧著小蠑螈,一臉同情地看著婁縉,似乎完全沒感覺到婁縉這話有什麼不對。

行吧,懂了。

鐘知非直接說:“那你到壁爐邊上烤會火,暖和一下,我去給你熱雞湯。”

婁縉連忙道謝:“麻煩知非哥哥了。”

鐘知非隨便回了句不麻煩,就轉身進廚房熱湯去了。

婁縉撓了撓頭,湊到重朝身邊,可憐巴巴道:“重朝哥哥,為什麼我覺得知非哥哥不太喜歡我的樣子?是不是我說錯了什麼話,他對我有意見了?”

重朝麵露疑惑:“有嗎?他不是都幫你熱湯去了,怎麼會對你有意見?”

婁縉低下頭,很小聲地說:“就是一種感覺。”

重朝更困惑了:“那你的感覺是不是有點問題?”

婁縉噎了下,肩膀顫抖片刻,乾巴巴道:“可、可能是吧,也許是我太敏.感了。”

重朝哦了一聲:“那我建議你不要感覺了。”他真誠地提醒道,“感覺錯了比沒有感覺還麻煩,這點道理你總懂吧?”

婁縉:“……”他沉默兩秒,輕聲說,“好的,我知道了。以前沒有人給我講過這些。”

重朝同情道:“看來你以前人緣不是太好。但是沒關係,現在我不是給你講過了嗎?做人不能總依賴感覺,最重要的是遇到事情保持冷靜。理智地看待問題,才能成為彆人眼中可以來往的對象。”

是這樣嗎?

婁縉驚奇地看著重朝,一時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的話。

重朝耐心講解:“一個情緒穩定的人,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朋友。”

情緒穩定……?

好像是有聽過他們羨慕這樣的人。

所以做人,應當優先保證情緒穩定,才能融入人群嗎?

婁縉覺得自己懂了什麼,不禁連連點頭,讚歎道:“原來這樣就能……啊,交到朋友,我記住了,謝謝重朝哥哥的教導。”

重朝露出笑容:“不客氣不客氣。對了,你剛才誤會了鐘知非,記得和他道歉。誤會彆人又不道歉很不禮貌的。”

婁縉絲毫不見抵觸地點了點頭,等鐘知非端著湯走出來,就急忙跑過去和他道了個歉。

鐘知非很是驚奇地看了婁縉一眼,回道:“沒關係,我沒有生氣。來,這是你的湯,可能有點燙,你慢慢喝。”

他的內心充滿了對婁縉的同情,想到對方接下來可能的遭遇,連聲音都下意識溫柔了不少。

我去,居然真的有用!

婁縉眼睛睜得圓圓的,回想起重朝說的情緒穩定,連忙繃住表情,笑著接過了雞湯。

鐘知非瞧著他一無所知的樣子,內心嘖嘖兩聲,也衝他露出一個笑容。

婁縉更相信重朝的話了。

他飛快端起碗,低頭輕輕吹了幾口,視線落在碗裡的雞塊上,表情陡然一僵。

他的眼睛不自覺睜大,瞳孔亂顫,捧著碗的雙手緩緩收緊,骨節蒼白發青。

他的麵皮也在發抖,唇角緊緊抿著,要不是之前重朝提醒過他要保持情緒穩定,他恐怕現在就要炸了。

婁縉努力維持著笑容,但刺激過大,他的表情反而像是在抽搐。

“知非哥哥,這是什麼湯啊?這裡麵放的是……?”

哦豁,果不其然啊。

鐘知非微妙地笑了一下,回答道:“是烏雞湯。我們也沒在周圍搜集到多少有用的東西,湯裡麵除了烏雞,就隻放了鹽和薑,味道可能比較一般。不過都這種情況了,有的吃就不錯了,你將就一下。”

“烏雞?薑?”婁縉努力壓抑,但語氣裡還是透露出幾分不可置信,“你確定嗎?”

鐘知非沒有說話,重朝先一步回道:“那不然呢?”

他偏過頭,瞳孔異常淺淡,“你覺得這不是烏雞嗎?”

婁縉驟然發現自己的失言,忙找補道:“我的意思是,這裡居然還有烏雞和薑嗎?”

重朝歪了歪頭:“不是說幻夢境是潛意識的集合體嗎?潛意識也和人類的認知有關吧,那為什麼不能有烏雞和薑?還是說,這裡其實和潛意識無關?”

婁縉無言以對。

重朝輕聲道:“你不喝點湯暖和一下嗎?你在雨裡走了那麼久,身上都濕透了,還一直吹風,你不冷嗎?不感覺到難受嗎?”

婁縉麵皮又抖了抖。

他想說“你閉嘴吧”,可目光觸及重朝那雙沒有顏色的眼睛,所有話都立刻被他吞了回去。

不是我的錯。

這是必要的犧牲。

他在內心反複告誡自己幾次,目光在碗中的殘肢上反複徘徊,臉上露出僵硬而難看的笑。

“是挺冷的,就是湯有點湯。”婁縉緩緩道,“我吹一下再喝。”

重朝嗯了一聲,含笑望著他。

婁縉低頭吹了幾口,一狠心,端起碗往嘴裡灌了一口。

腥、膻、酸。

糟糕的肉味混合著苦澀發麻的藥味一同湧進口腔,讓他忍不住犯惡心。

他差點沒控製住嘔吐的衝動,不知道花了多大的力氣,才勉強將那一口湯囫圇咽下。

坐在他對麵的青年還在微笑,眼角下淺紅色的淚痣為青年平添幾分明豔。

“好喝嗎?鐘知非的手藝很好的。”青年彎著唇,“雖然沒有什麼調料,但這個湯一點腥味都沒有,非常鮮。能做的這麼好吃,他很厲害,對不對?”

婁縉的手在哆嗦。

他艱難地笑著,點頭回道:“重朝哥哥說得對。”

青年向後靠坐在沙發上:“好喝那你就多喝點,正好暖和暖和身體。”

婁縉不知道還能說什麼,隻能應下:“好。”

在青年的注視裡,他魂不守舍地喝完了這碗湯,那種惡心的味道和難以言喻的不適感,幾次讓他差點功虧一簣。

索性他的毅力足夠強大,最後硬是忍住了衝動,甚至還把那幾塊殘肢撈出來吃掉了。

他的表情也漸漸變得自然,放下湯碗之後,還能對兩人道謝:“這下吃飽了,真是謝謝你們了。”

青年的頭偏開了一點,雙眸清澈:“不客氣。都是人類,就應該互幫互助。”

婁縉冷靜地讚同道:“是啊,都是人類,就該互幫互助。說到這個,我有件事情想問兩位哥哥,你們能正常離開……”他稍微頓了下才道,“幻夢境,回到現實嗎?”

鐘知非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看向婁縉的眼神夾雜著打量與冰冷,重朝倒是彎了彎眼睛,神色異樣的柔和。

他主動回答道:“我可以正常回去,但是鐘知非不行。”

婁縉眼睛又一次亮了起來。

他騰地一下站起來,本能地往重朝那邊走了幾步,急切道:“那、那,重朝哥哥,我們還有機會回到現實嗎?”

“哎呀。”重朝感歎了一聲,在對方不明所以的眼神裡篤定道,“你不要這麼悲觀,你們當然能回去了。隻要找到通往現實的門,還有和門對應的鑰匙就行了。”

婁縉瘋狂點頭:“原來是這樣。那你們找到門了嗎?鑰匙又要到哪裡去找?”

重朝搖了搖頭,表情帶了點遺憾:“我們把商店街翻了個遍,也沒有找到門的位置。也許,那扇門不在海港?”

“怎麼會不在呢!”婁縉著急道,“你們真的把海港都找遍了嗎?那前麵那座燈塔,你們也進去看過了嗎?”

重朝道:“看了啊。裡麵除了蟑螂,什麼都沒有。”

婁縉傻眼:“蟑、蟑螂?”

重朝:“是哦。有什麼問題嗎?”

婁縉咬了咬唇,掙紮般地追問道:“每一層都隻有蟑螂嗎?”

重朝:“那不曉得。我們隻去了一層,看到全是蟑螂就退出來了。”

婁縉不禁拔高音量:“那你們怎麼知道樓上也沒有呢?那座燈塔一共有七層!”

嗬嗬。

鐘知非在心裡冷笑一聲,目光轉到重朝臉上,卻見他唇邊依然帶著笑,當即打消了出聲的想法。

重朝和顏悅色地回應道:“你說的很有道理。這樣吧,我們這兩天再把一樓的蟑螂清理下,之後上二樓看看。”

婁縉連連讚同,還說可以幫忙。

重朝高興地吩咐道:“那我回到現實的時候,你就和鐘知非一起找找鑰匙吧。就算門真的在燈塔裡,沒有鑰匙也是白搭。”

讓他來找鑰匙?

婁縉無語片刻,還是應了下來。

畢竟機會太少了,這次不抓住,下次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遇上。

見他點頭,重朝彎起眼睛,遮住瞳孔裡亮起的點點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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