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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1章 應逐循光(22)

年輕的學者愣了下,稍微思考了幾秒,依然沒能壓下心頭那抹意外。

“原來是星光嗎?”他輕聲喃喃一句,再次向重朝躬身,“我明白了,感謝您的提醒。”

……所以,你又明白了什麼?

重朝沉默幾秒,果斷轉移話題:“你叫什麼名字?”

年輕的學者麵露驚喜,飛快抬眼看了看重朝,恭敬道:“沈湛,我叫沈湛。”

沈湛。

沒聽說過的名字,但不知道為什麼,有種奇怪的熟悉感。

重朝記下他的姓名,仔細打量他幾眼才說:“你看起來不太像是這裡的醫生。你是連醫生的朋友嗎?”

沈湛回答道:“我原本屬於異常現象收容研究所,目前獨立在外行動。我與連元鷓隻能算得上認識,算不上朋友。”

當然,他現在也隻是暫時呆在攻堅隊,未來要去哪裡,還是要看重朝的決定。

“不僅是我,靈術師也知曉,並非所有人都能成為棋盤上的執棋者。這是一場沒有退路的棋局,我已做好了準備。隻要您有需要,我隨時都可以為您踏上棋盤。”

重朝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很好,對方是個合格的謎語人,從頭到尾都在說他聽不懂的話。

早知道這樣,他就應該叫上宗哥一起,起碼宗哥和那個靈術師認識,說不定能多問幾句。

不想繼續和謎語人猜謎,重朝簡單粗暴地問起正事:“我的檢查報告出來了嗎?”

沈湛:“已經出來了,我領您去取。”

重朝站起身,比劃了個手勢:“行,那現在就去吧。”

沈湛沒有異議,立刻領著重朝去汙染預防中心取了報告。

報告上顯示他因為食用了不恰當的食物,受到輕度汙染,但由於就醫及時,大部分汙染已被清除,剩餘少部分可以自主吸收淨化,無需留院觀察。

重朝放下心來,將報告折起來,就聽到身邊傳來一聲忍俊不禁的輕笑。

他扭頭看去,隻見沈湛一手扶著眼鏡,低下頭努力掩飾著笑意。

“你笑什麼?”他不太理解地問道。

沈湛沒有收斂笑意,隻是回頭向東北方看了一眼,輕聲道:“沒什麼,就是覺得連元鷓這個人比我想象中有意思。”

他對連元鷓原本是沒有多少好感的。

他的特質來源於古城,靈魂曾在頹圮的祭壇上,與讚美風暴的祭祀一同為慶典頌唱。他的能力更偏向於慶典裡那些蠱惑行人的少男少女,因此他天生就和善於安撫他人情緒的連元鷓不怎麼對付。

但現在,他忽然覺得,和連元鷓做同事也不是不行。

沈湛欠了欠身,含笑道:“我們都是為您提燈之人,或許,我以後能與連元鷓相處融洽。”

不過,在那之前,他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

重朝將折好的報告單塞進褲兜,轉過頭來,瞳孔是一片無色的透明。

沈湛態度愈發恭敬。

“風暴的執政官將再次嘗試覺醒。她將重掌古城,複現過往,而我將與她一同在城內等候您的蒞臨。”

重朝笑了一聲,用一種意味不明的語氣回答道:“今夜起,我將繼續前行。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

……

離開醫院前,重朝專門去探望了夏瑾。

這個長相無辜的青年縮在病床上,被一個和他外貌有六七分相似的男人罵得頭都抬不起來,胡亂轉悠的眼神落在重朝身上,立刻染上幾分祈求。

重朝瞅了瞅他,又瞅了瞅暴怒不已、罵人罵了五六分鐘都不帶重樣的男人,毫不猶豫撇開視線,假裝自己隻是個路過的行人。

夏瑾一噎,很想直接叫出重朝的名字給自己分擔火力,誰知重朝就像看穿了他的想法一樣,當場腳底抹油直接開溜。

夏瑾氣得哼了兩聲,被他哥誤以為不服,下一秒耳朵就遭了殃。

“疼,好疼!哥我知道錯了,你彆揪我耳朵了!”

他哥冷笑一聲:“知道錯了?就你這眼睛隻管往外瞟的樣子,我可看不出你什麼地方知道錯了!”

夏瑾忍不住爭辯道:“我往外看是有原因的啊!剛才我的隊友……呃,路過我病房門口,我不得多看他兩眼嗎?”

而且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夏瑾頓了頓,忽然有些想不起來那件重要的事情是什麼了。

好像是和那顆蘋果有關的。

可是那顆蘋果除了疑似出自詭變物之手、自帶些許汙染之外,似乎,也沒什麼特彆的了……?

夏瑾想不起來那塊蘋果當時的口感了,但這種問題顯然不重要。

他撓了下頭,不禁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是不是又出了問題。

他哥抱著手臂站在一邊,見狀又是一聲冷笑:“說啊,你有什麼特殊的理由?剛才不是還很信誓旦旦嗎,現在怎麼不說了?”

夏瑾被打斷了思路,尷尬地撓了撓臉頰,趕緊再次討起了饒。

他哥又罵了他一頓,用詞之豐富,讓沒走遠的重朝都歎為觀止。

眼看夏瑾兄弟一時半會是吵不完這個單方麵的架了,重朝隻好放棄了探望夏瑾的打算,調頭去找了連醫生一趟。

連元鷓正在整理夏瑾的相關資料,見到推門進來的重朝,他還有些意外。

“重先生怎麼又過來了?你沒見到沈湛嗎?”

重朝道:“見到了,還說了一會兒話,感覺是個有點怪的人。”

說話做事態度還挺好的,雖然對方說的很多東西他沒聽懂就是了。

連元鷓有些不解:“那是他說了什麼要緊的話,重先生需要從我這裡做個驗證嗎?”

重朝意識到對方好像搞錯了他的來意,連忙擺了擺手,表示他要說的話和沈湛沒有關係。

“鐘知非是你的好友,他現在在住院,你之前也去探望過他對吧?我有句話想讓你帶給他。”

連元鷓從善如流地問:“什麼話?”

重朝答道:“你就告訴他,好好養身體,不要擔心婁縉的事情。那個婁縉從一開始口感味道就很不錯,隻是我們都沒想到它更偏向於水果。”

“現在它已經被吃掉了,不會再影響到現實中的人,鐘知非完全可以放心。你讓他好好休養,以後說不定還需要他帶路呢。”

……水果?

吃掉?

連元鷓沉默片刻,猛然想起重朝他們小隊之前的供詞:他們為了保護那個無辜的委托人,都自願吃下了一塊蘋果。

所以,那個蘋果真的是蘋果嗎?

連元鷓不寒而栗,勉強笑了笑,聽從本能放棄深究蘋果究竟是什麼種類。

他說:“今晚我去看知非,會把這話轉達給他的。”

重朝衝他彎了彎眼睛:“那你千萬不要忘記了哦。”

第072章 應逐循光(23)

從連元鷓臨時使用的辦公室出來,重朝沒再多逗留,直接前往醫院門口。

宗應諭不知何時辦完了事,正開著車在大門外等他。

重朝拉開副駕駛的門坐了上去,情緒極放鬆地衝他笑了笑。

宗應諭也笑了起來:“今天第一次處理逐光人的委托,朝朝你感覺怎麼樣?”

重朝想了想:“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樣。”

真正接觸委托前,他對這種事情的印象就和以前看過的視頻電影差不多,總覺得每一份交到他們手裡的工作都會非常辛苦、非常危險。

然而實際上,今天的工作可能是有點風險,但總體看下來,就和義務片警差不多。

甚至連遇到的罪魁禍首,都是還算熟悉的人。

“或許也不能算人?”重朝遲疑著補充了一句。

宗應諭沒有多問,隻是笑著回應道:“新人都是這樣的。不管是異管局還是民間組織,不想讓新人在前期夭折,都會想辦法控製一下任務的難度。”

是這個道理。

重朝點點頭,輕而易舉相信了宗應諭的說辭。

兩人又隨意聊了些彆的話題,宗應諭開著車,穿過玉磬苑小區外的公共公園,目光掃過躲藏在灌木叢裡的人,隻當什麼都沒看到,直接把車開向地下車庫。

但躲在灌木叢裡的男人還是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直到車子消失在視野裡,才掏出手機聯係梁琤安。

遠在崇明街的梁琤安聽到提示音,拿起手機看了一眼,確認重朝和宗應諭已經回家,當即向隨她一起來的兩名隊員揮了揮手。

“走,去那個委托人家裡看看情況。”

兩名隊員立刻跟上她。

三人進了樓道,乘坐電梯抵達委托人家所在的樓層,先在門外做了幾個檢測。

兩名隊員一邊記錄數據,一邊向梁琤安報告:“樓道裡沒檢測到汙染值,目前無法判斷是屋內的汙染沒有外泄,還是被人刻意清理掉了。”

梁琤安隻看了一眼,就回道:“你們先把數據記錄下來,等會進屋看看再說。”

兩名隊員應了一聲,手腳麻利地錄好數據,掏出委托人丈夫送來的鑰匙,打開了房間的門。

幾乎就在她們三人跨進房門的同時,強烈的汙染就席卷了她們。

兩名隊員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不由自主向後退了幾步,本能地想逃跑。

梁琤安立刻抬起手,指尖亮起一點幽微的綠色熒光,迅速籠罩到兩人身上。

汙染被快速驅散,兩人稍微舒服了一些,定了定神,向梁琤安點頭:“謝謝梁隊,我們已經沒事了。”

梁琤安不太放心地又打量了她們一會兒,確定她們是真的還好,這才關上房門,帶她們一起往裡走。

“這個屋子是怎麼回事?”她皺著眉,仔細感受著汙染情況,表情不是很好,“之前不是有人來檢查過,說汙染已經完全被清理了嗎?”

那現在呢?這個堪稱恐怖的汙染濃度又怎麼說?

“說不定是後來又發生了什麼?”一位隊員遲疑幾秒,還是說,“不是說當時主要負責清理汙染的是重朝和他的隊友嗎,有沒有可能是他們掩蓋了什麼?”

另一位隊員直接否定道:“不可能。如果重朝有彆的想法,肯定會更小心,這裡應該反而檢測不出什麼才對。”

除非重朝根本不在意被人知道他的真實目的。

可要是這樣,他從一開始就又沒必要清理汙染了。

“其他小隊的人當時不是也在嗎?”她想了想,不太確定地說,“重朝他們清理過一次,但其他小隊的人檢查過後,肯定還會再清理一次。”

所以會不會是第二次清理的時候反而出現了什麼問題?

梁琤安揉了揉太陽穴,抬手製止了兩人的討論。

再尋常的事情,落在重朝身上都會變得不尋常,按照一般情況去推測重朝的行為根本沒有意義。

“與其猜測他的想法,不如直接看實際結果。”梁琤安拿起一台儀器,“先檢測一下房間內的汙染值濃度,再清理一遍試試看。”

稍微頓了頓,她叮囑兩人,“你們再檢查一下,看看這裡有沒有詭變物界域展開的痕跡。”

兩名隊員齊聲應是,與梁琤安一塊忙碌起來。

這次她們帶來的儀器,是研究所剛剛研發的新型號,靈敏度比老型號高出三倍還多。

上一位異警無法檢測出的細節,在新儀器下無所遁形。

“隊長,廚房內有明顯的界域展開痕跡。但界域剛接觸到廚房外牆,就被另一股力量強行擊潰。”

“隊長,廚房這裡殘留的汙染濃度最高,那隻詭變物可能是在這個位置死亡的!”

梁琤安低頭看向手裡的儀器,顯示屏上幾行數據跳了出來,明明白白告訴她清理程序已經開始運行。

廚房內汙染濃度也確實在下降,兩名隊員的臉色逐漸紅潤起來,這裡仿佛一切如常。

可梁琤安卻怎麼都覺得不對勁。

是汙染濃度下降得太快了嗎?

還是整條曲線沒有任何波動,呈現出少見的平直狀?

兩名隊員也很是苦惱,高個的那個撓了撓頭,目光掃過放在廚房門邊的垃圾桶,一個念頭忽然劃過腦海。

“隊長——”她的聲音莫名有些顫抖,“隊長,你有沒有發現,這個屋子裡的汙染濃度,並不是平滑變化的?”

“什麼?”梁琤安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困惑地看向她。

高個隊員臉色發白,深呼吸幾次,才將話說順暢。

“我是說,這個房間,廚房和客廳、房間內和走廊裡的汙染濃度幾乎是斷崖下降的。”

以廚房門和屋門為界限,房間內外呈現出截然不同的狀態。

廚房的汙染濃度最高,客廳次之,樓道裡完全沒有汙染;

從廚房到客廳,汙染濃度不是平緩下降,而是一跨過廚房這道門,汙染立刻降低了一個數量級;

從客廳到樓道也是一個道理,一跨越房門,汙染立刻清零。

高個子隊員喃喃道:“如果我們去測臥室的汙染濃度,說不定還是類似的結果。這種突兀降低的汙染值,就好像有人在兩個房間中央強行樹了一道無形的牆,刻意將重度汙染集中在一個區域一樣。”

靈源不是物理意義上的能量,並不會被物理意義上的實體所阻攔。

汙染也是同樣的道理。

彆說時不時打開的房門,就是房屋鋼筋混凝土製成的外牆,也根本不可能隔絕汙染。

但這座房子卻硬是呈現出了這樣怪異的景象,那麼造成這種異象的,到底是這座房子本身,還是……

在這裡呆過幾個小時的重朝?

個子稍矮的隊員愣了愣,低頭想了一會兒,猛地捧起儀器,衝進委托人家的臥室。

果不其然,以臥室門為分界線,臥室內的汙染濃度非常低,四舍五入可以當零汙染看。

她向梁琤安揚了揚手裡的儀器,示意梁隊長自己看。

梁琤安沉默了幾秒,突然拿起手機,撥了個不太常用的號碼。

“書記,有件事我想麻煩你幫我查一下。”她開門見山道,“漆櫟這個名字你有印象嗎?他上輩子代號是什麼,有沒有什麼特殊的經曆?”

電話那頭的人說了什麼,梁琤安心平氣和地解釋:“他的特質屬於空間類,我想知道他有沒有禁錮汙染的能力。”

如果有,那多半說明他和重朝相遇、與重朝成為隊友的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如果沒有,那就說明重朝本人恐怕也擁有空間類型的能力,可是當初做檢查沒能查出來。

聯想到重朝以前情緒不好,爆發的汙染卻隻在室內飄散,梁琤安有理由相信第二種猜測可能是真的。

但她也不排除第一種猜測的可能性,因為她平等地懷疑許多人。

書記似乎是答應了,但數落了梁琤安兩句。

梁琤安沒往心裡去,笑了笑,認真地說:“那就麻煩書記你了。如果可以的話,這個結果今晚給我可以嗎?我怕時間拖得太久會耽誤事。”

對方可能很無奈,最後還是應了下來。

梁琤安道了謝,叮囑道:“這次就還和以前一樣,請不要讓其他人知道我查了什麼。”

“不是不信任同僚,實在是那個附身在搖光身上的東西難以提防。嗯,我心裡有數,你也多小心,遇到奇怪的人還是快點離開比較好。”

兩人聊了幾句,梁琤安掛斷電話,盯著黑下去的手機屏幕暗暗冷笑。

信任同僚?

那要看是哪個同僚了。

至少他們異管局的局長,已經很難再獲取她的信任。

想起前段時間的盤問,她垂下眼睛,收好手機,神情異常冰冷。

一個靈源值足有一萬三、甚至更高的超凡者,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幻夢境的腐骨熒光執政官,卻從未真的控製過深林區域,更彆提做些什麼改造,這樣的人,也配叫執政官?

……

吃過晚飯,重朝接到鐘知非的好友申請,和他在網上聊了會牛頭不對馬嘴的天,就回到自己家睡覺去了。

夢境再次降臨,重朝在安全屋裡睜開眼睛。

這一次,他的身邊沒有了鐘知非,也不見婁縉的影子。

重朝從沙發上站起身,透過窗戶,往燈塔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七層那扇通往現實的門還在不在他不知道,但從塔頂往下,每一層昏黃的燈光都已熄滅。

相反,塔頂不知何時亮起一道冷白色的光芒,明亮奪目,足以為四麵八方指引方向。

“很清晰的一束光。”重朝歪著頭,輕快地勾起唇角,“看來燈塔吃的也還不錯。”

就是可惜了他新交的朋友,以後都無法再見麵了。

第073章 應逐循光(24)

重朝隻可惜了一會兒,就收回目光,著手收拾前往下個區域要帶的東西。

雖然婁縉這個朋友再也見不到了,但他還可以交新朋友嘛。

這一路還很長,肯定會認識更多人,這樣想想倒也不壞。

重朝一邊想著,一邊去找了幾塊木板,搭配鐵皮做了個翻蓋的小箱子,將幾樣能用的工具放了進去。

考慮到以後可能還會有其他人修整這棟房子,他專門留下了幾件基礎工具,比如錘子鋸子什麼的,自己隻帶了個頭比較小的東西。

同樣也是考慮到後來的人還要種菜養雞,他又用刀子在木板上刻了點簡單的告誡,免得有些短視的人涸澤而漁。

做好這一切,他才推開小屋的後門,去查看菜地和烏雞的狀態。

菜地情況良好,播種的土豆生根發芽,長出新葉,才種下沒幾天的小青菜甚至長到了即將成熟的地步。

被養在籠子裡的烏雞沒精打采了一段時間,就迅速適應了新的環境,開始繁衍生息。

重朝握著從雞籠裡摸出來的幾顆雞蛋,沒忍住眨了眨眼睛。

他不太看得出來哪顆蛋能孵出小雞,雞媽媽們也沒有叨他,或許,這些蛋都是不能孵小雞的那種?

這樣的話,不如都直接給他帶走吧,反正烏雞們下蛋速度都挺快的。

重朝低下頭,又看了看不知道為什麼擠成一團的烏雞,咂了下嘴。

“這植物和動物的情況,簡直和當年玩過的某某農場某某牧場差不多。”

都是比現實加快了不知道多少倍的生長速度,區彆隻在於某某農場某某牧場的遊戲撒了肥料、喂了飼料,成熟速度還能再加快。

他用右手食指托著下巴,若有所思道:“看來你們還是差了點兒。希望你們的生長速度能再快一些。”

這樣,以後來安全屋的人就不會缺菜肉蛋吃了。

重朝隔空點了點籠子裡的烏雞,煞有介事地說:“尤其是你們,還消耗其他糧食,所以要努力,懂了嗎?”

烏雞們可憐地瑟縮在一起,發出微弱的啾啾聲。

重朝聽不懂它們的叫聲,給它們添了食水,拔了點差不多成熟的小青菜,撿了幾顆剩下的土豆,就回屋子裡去做吃的了。

他不確定下個區域是什麼情況,不知道那邊還有沒有能吃的食物,為了避免餓暈在半路上,當然要提前準備一點乾糧。

不過他已經有了海港安全屋這個大本營,如果探索不順利,直接退回來就行,這次倒也沒必要做太多。

做好差不多三天的飯菜,重朝又在安全屋裡吃了一頓,這才背好箱子和食物,離開安全屋。

可能是因為第一次親手修房子,他多少有點舍不得,隻往前走了幾十米,就回頭看了好幾次。

越看,他就越覺得不對,往前走的速度就越慢。

嗯……總覺得這個安全屋還缺了點什麼。

重朝停下腳步,撓著頭思考了片刻,猛然回憶起遇到婁縉之前,他就和鐘知非商量要給安全屋立個指示牌。

但那是婁縉突然出現,打斷了他的話,後來他也就把這件事忘掉了。

“這可不行……”重朝自言自語道,“萬一後來的人不知道這是安全屋怎麼辦?”

他立刻拎著箱子轉過身,跑回安全屋,找了塊木板刻好字,做成路牌,挖了個坑,埋在安全屋外緊挨著主乾道的地方。

洗掉手上的泥土,重朝仔細端量了路牌幾眼,鎖上門滿意地離開了。

這次,他沒有回頭。

在他目光所不能觸及的地方,一條不算寬的分岔路陡然出現。

它和主乾道一樣,用不知道什麼材質的石頭鋪就,自指示牌下的主乾道起始,一直延伸到安全屋門前。

無處不在的汙染像是遇到了什麼克星,從小路上方向兩側褪去,又一片幾乎沒有汙染的新區域誕生了。

海港的風雨似乎在突然之間就變小了一些,天色也沒有那麼陰沉了。

銜著燈的海鷗從海港上空掠過,發出歡快的鳴叫聲,與此同時,被重朝擺放在安全屋內的告誡木板也發生了一些奇異的改變。

淺黃色的木板仿佛虛幻的泡沫一般,在空氣裡逐漸消散,房門邊的牆壁上,一張雪白的紙緩緩浮現。

一行行黑色的印刷體字跡隨即出現在白紙上,很快組成一份特殊的規則——

《海港安全屋入住守則》

【1.本安全屋允許,且僅允許人類旅人入住。未完全畸化的人類旅人依然是人類。】

【2.本安全屋是安全的。旅人不得長期入住安全屋,居住時長上限為7日,1日時長為24小時。】

【3.居住在安全屋期間,旅人不得拒絕新旅人入住的請求。】

【4.本安全屋內不存在汙染,後院飼養的食物也不存在汙染,食用可以恢複一定程度的靈源。】

【5.後院飼養的動物有且隻有烏雞。如果旅人看到其他動物,請相信自己看錯了,並迅速退回安全屋,前往火爐邊取暖。】

【6.後院種植的植物有且僅有土豆和小青菜。如果旅人看到其他植物,請將植物拔起,放進雞籠內,隨後退回安全屋,前往火爐邊取暖。】

【7.請保證後院內烏雞和植物的數量。雞籠內的活烏雞不得少於4隻,土豆和小青菜的種植麵積每種不得低於5平方米。】

【8.核定安全屋居住人數上限為24人。當居住人數超額時,請居住最久的旅人自覺離開。】

【9.當安全屋外下暴雨時,旅人不得離開安全屋。】

……

重朝背著小箱子一路向前,穿過建築密集的街區,周圍相對完整的房屋逐漸變多,但房屋的總數量卻越來越少。

這些屋子多半圍著鐵管製成的柵欄,上麵也有腐蝕的痕跡,但比之前的區域要好很多。

密集的水草生長在房屋與房屋之間的空地上,隨著細雨的衝刷不斷搖動。

重朝不想繼續淋雨,隻大概看了幾眼,就悶頭繼續趕路。

途中,有幾隻紅眼睛的烏鴉飛過,遠遠瞧見他,就迅速改變了飛行方向。

他沒有注意到那幾隻不起眼的烏鴉,視線很快被前方一扇大門吸引。

這是一扇大概有七層樓高的門扉,整體呈現出均勻的鉛灰色,從上到下幾乎沒有能夠反光的部分。

門扉上沒有多餘的裝飾,隻雕刻了一隻睜開的重瞳,眼角位置一道乾涸的血跡凝固成匕首形狀的印記。

明明沒有任何流動的液體,風吹來的那一刻,重朝鼻尖還是飄過一股淡淡的腥甜味。

重朝沉默了幾秒,走上前去,用力推開那道門扉。

這一次他沒有使用鑰匙,可是這扇看起來非常沉重的大門,卻被他輕而易舉地打開了。

一塊古舊的石碑立在大門邊,上麵刻著一行熟悉的字——

【永黯之門】

【不要信任光!光是傷人於無形之物,是腐蝕真實之毒!】

重朝盯著石碑看了一會兒,驀然笑了起來。

他掂了掂箱子,沒有動這塊石碑,邁開步子繼續前行。

前路是濃鬱的黑暗,就像有參天的樹木遮住了陽光月光那樣,但重朝卻沒在路旁看到多少植物。

直到他又往前走了好一段距離,主乾道兩側才出現了稀稀拉拉的小樹。

那些小樹又細又矮,樹葉泛著營養不良的枯黃,完全沒有生氣。

“看起來也不像是能遮住太陽的樣子啊……”

重朝仔細看了會兒,沒想通,隻能搖搖頭繼續向前走。

又走了快半個小時,周圍的樹木才逐漸密集起來,生長狀態也變得越來越好。

再更往前一點,鬱鬱蔥蔥的森林就出現了。

主乾道開始變得彎彎曲曲,兩側的泥土不斷散發出海水獨有的腥氣,好像在告訴行人這裡曾被大海淹沒過。

浸透了海水的土地上生長著一叢又一叢蘑菇,每一朵蘑菇都閃爍著幽微的光芒。

被它們照亮的地麵上,苔蘚無聲匍匐著,時不時從裡麵傳來幾聲悅耳的蟲鳴。

這個地方……怎麼看起來有點眼熟?

重朝歪著頭想了一會兒,忽然意識到,連醫生說的那個碰到兩個蘑菇人的樹林,很可能就是這裡。

“所以這附近,應該是有原住民在的嗎?”他喃喃道。

沒有人回答他。

風穿過遮天蔽日的森林,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

幾株發光的蘑菇揚起傘蓋,小心窺了路過的重朝幾眼,拔起根係,如同漂浮的水母一般,悄悄跟在他的身後。

空氣裡的海腥味更濃了。

重朝猛地頓住腳步,低頭看去。

發光的蘑菇埋在苔蘚之中,安安靜靜,與其他發光蘑菇似乎沒有區彆。

或者應該說,這裡的蘑菇長得都非常相似,根本看不出差異。

“但我還是覺得你們很眼熟啊。”

重朝沉默地注視著那幾朵巋然不動的蘑菇,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輕笑一聲。

他說:“可能你們隻是長得像吧。但是沒關係。”

因為它們隻是蘑菇。

蘑菇是一種菌子,是沒有人權的。

重朝俯下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撿起那幾朵蘑菇,眉目柔和,說出的話卻很是殘忍。

“不管你們到底像不像,我覺得你們是剛才的蘑菇,那你們就是剛才的蘑菇。”

就是不知道這些發光蘑菇的味道如何,吃掉以後又會不會看到跳舞的小人呢?

第074章 應逐循光(25)

幾株試圖裝死的彩色蘑菇禁不住瑟瑟發抖。

重朝早就猜到它們是活的,倒也沒什麼意外的感覺。

不過他還是有點好奇:“你們能變成蘑菇人的樣子嗎?”

他還沒見過蘑菇人長什麼樣呢!

幾株彩色蘑菇顫了顫,也不知道是因為驚恐還是因為憤怒,有一顆竟在重朝手心裡胡亂蹦跳了兩下。

“唔呼?”重朝偏了下頭,忍俊不禁。

你彆說,你還真彆說,這大傘帽的蘑菇跳起來的樣子還挺可愛的。

用行動表示抗議的蘑菇僵了下,這才意識到自己徹底露餡了。

它身上紅紅綠綠的顏色一陣變換,最後定格成一抹害羞的粉紅,砰的一聲化作沒有觸須的水母,一頭紮進空氣中。

無形的海浪湧來,輕輕一推,它就滑進樹林,眨眼消失在翠綠的葉片之間。

重朝挑了挑眉,眼疾手快捏住餘下兩株想逃跑的蘑菇,打開小箱子,將它們塞了進去。

擔心它們頂開蓋子,他還專門挪了挪榔頭的位置,把金屬製成的工具全部壓在兩顆蘑菇身上。

突然遭受重壓的蘑菇頓時發出無聲的尖叫,眼淚嘩啦啦就從蘑菇柄上流了下來。

“……?你們還會哭啊。”

重朝驚奇不已,端著箱子仔細研究了一番,也沒找到蘑菇們的鼻子眼睛在哪裡,隻能遺憾地蓋上箱子蓋。

“感覺像是還沒有長大的蘑菇人。”他隨口猜測了一句,又看了看那株蘑菇逃走的方向,不甚在意地繼續前行。

又走了二十多分鐘,主乾道兩側的樹林裡終於出現了比較正常的蘑菇。

它們沒有自我意識,顏色也偏向灰白褐,掰開傘蓋和根莖,斷口處有典型的蘑菇香氣。

重朝謹慎地辨認了一番,林中看起來正常的蘑菇以平菇和香菇居多,部分外形與鬆樹相同的大樹下還有少量口蘑。

“這三種蘑菇的產地好像不在同個地方吧……?”

重朝有點疑惑,但考慮到這裡是幻夢境,烏雞幾天就能長大,蘑菇長在同個地方也就不那麼奇怪了。

但他還是有點遺憾。之前沒考慮到森林裡會長蘑菇,沒帶活烏雞,不然現在就很容易判斷這些蘑菇能不能食用了。

把采到的蘑菇放在箱子蓋上,重朝想了想,背著箱子離開主乾道,往森林兩側深一點的地方探索。

陽光透過樹葉間的縫隙落下來,形成一束束純淨剔透的光柱,照亮了林間的路。

空氣逐漸變得潮濕,流水的聲音隱隱傳來,昭示著不遠處就應該有湖泊或者河流。

重朝停下腳步,仔細分辨著水聲傳來的方向。

嗯……好像是西南方向——

“嗚——嗚嗚——救命,誰來救救我!”

微弱的哭聲混雜著可憐的祈求聲從同個方向傳來,打斷了重朝的思路。

他轉身望向西南邊,輕快地眨了眨眼睛,唇角揚起一個快樂的弧度。

風吹過樹梢,被樹葉扯碎的陽光有一瞬間的偏移。

細碎的光芒落在他雙眸裡,他的瞳孔在這一刻徹底退去了色彩。

“哎呀……會是新朋友嗎?”

……

外表隻有十四五歲的女孩抱著一個小箱子,氣喘籲籲地穿梭在森林之中。

遮天蔽日的樹木擋住了陽光,臨近正午,森林卻越顯昏暗。

她焦慮地回頭往四周看了看,一個沒主意,就被路上凸起的樹根絆倒,狠狠摔倒在地。

血腥氣眨眼彌漫開,她疼得吸了口冷氣,硬是咽下痛呼,低頭看去。

腳踝□□枯碎裂樹枝劃破,膝蓋也破了皮,都在向外淌著血。

她咬了咬下唇,用手抹掉傷口附近的泥土,從箱子裡掏出清水大概衝了衝血跡,就忍著痛站了起來,繼續悶頭往前跑。

她不敢停下,也不能停下。

可是腿上的傷口嚴重拖慢了她前進的速度,風聲中漸漸混雜上奇怪的嘈雜聲,就像有什麼東西在大喊大叫一樣。

女孩更焦急了。

她深一腳淺一腳跑向更隱蔽的地方,試圖躲避追著她而來的那些怪物,可附近連一叢茂盛點的灌木都沒有,隻有一蓬又一蓬白褐相間的蘑菇。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求求老天,求求神仙,求求上帝,隨便什麼都好,不要讓它們發現我!”

她壓低聲音瘋狂祈禱著,不希望被怪物追上。

“至少、至少也要讓我把這些情報送到海港去——”

“什麼情報?”一個清越的聲音忽然從前方傳來,語氣中充滿了好奇。

女孩乍然聽聞人類的語言,還愣了一下。

等她意識到什麼,猛地抬起頭看向前方,重朝已經背著箱子走到了她麵前兩米的位置。

“你好啊,你是之前就進入了幻夢境的超凡者嗎?”重朝友好地衝她頷首,溫聲發問。

女孩呆呆地看著重朝,好半晌才找回聲音:“你、你,人類?活人?”

重朝笑了下:“對啊。”

女孩一下激動起來:“太好了!太好了!我的任務終於能完成了!”

她根本沒有分辨重朝說的是不是真話,兩步衝到重朝麵前,把抱在懷裡的箱子塞給重朝,語速飛快地叮囑他趕緊返回海港。

“不要往前走了!現在就回到海港,告訴後麵來的人,千萬千萬不要脫離主乾道!如果看到樹林裡有水母一樣的蘑菇,或者會說人話的蘑菇人,不要相信它們!”

“那些怪物會模仿人類,會蠱惑超凡者走進森林,之後再想回到主乾道就很難了!”

“啊,是這樣嗎?”重朝歪了下頭,泛著點點銀光的瞳孔沒有丁點情緒,“不過,你不和我一起回去嗎?”

女孩怔了怔,情緒陡然低落下來。

她垂下眼睛,苦笑一聲:“我、我也想回去啊。可是我現在還沒有達成回到主乾路的條件,就算想也回不去。”

直到這時,她才像是想起什麼一樣,霍然抬頭,驚慌地看向重朝:“不對,這裡距離主乾道還有很遠的距離,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你該不會也是追著蘑菇人進入森林的吧?!”

重朝搖搖頭,誠實道:“我沒有見到蘑菇人。”

雖然他很想見一見就是了。

女孩更緊張了:“那你是追著發光的水母過來的嗎?!”

重朝實話實說:“不是。像水母一樣的蘑菇我倒是看到一個,不過它之前就溜進森林了,我沒看清它去了哪裡,就沒追過去。”

女孩神情一鬆,脫力地向後踉蹌兩步,扶住一邊的大樹才勉強穩住身體。

“呼——呼——你嚇死我了。都不是就好,都不是就好。那你應該也沒有拿到可以投給森林執政官候選的選票吧?”

重朝搖頭,好奇道:“那是什麼?”

女孩歎了口氣:“不是什麼好東西,你不要好奇這個東西。”

重朝沒有說話,隻是看著她。

女孩也沒吱聲,隻是回視重朝。

兩人就這麼安靜對視了一會兒,最後女孩先敗下陣來。

“你這個人,好奇心怎麼這麼重啊!”她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對了,我還沒問你的名字。我叫平澄,你叫什麼?”

重朝又笑了一下,溫和地回答道:“我叫重朝。”

“重朝?”平澄似乎回憶了一下,搖頭道,“沒聽過。算了,這個不重要。投給森林執政官候選的選票不是什麼好東西,如果你見到了,一定要遠離。”

重朝:“所以那到底是什麼東西?森林執政官又是什麼?”

平澄沒忍住瞪了他一眼:“你這人看著都二十幾歲了,比我大那麼多,好奇心怎麼還那麼重!真是的,敗給你了!”

她回頭看了看,沒有什麼東西追來,但她還是不怎麼放心,“這裡不安全,我們換個靠近主乾道的地方說話。”

重朝沒有反對,率先轉身,帶著平澄往來時的方向走去。

平澄連忙跟上,隱晦的目光從他後心劃過,下一秒眼神突然變得恍惚,等再回過神來,就忘記了之前的想法。

她茫然地回憶兩秒,什麼都沒想起來,反而落下了一段距離,趕緊加快腳步,一瘸一拐追上重朝。

“對了,你在這片林子裡能正常分辨方向?你確定咱們現在是往主乾道邊上走嗎?”

重朝疑惑地反問:“為什麼不能分辨方向?我剛才就是從這裡來的。”

平澄解釋道:“但是在我看來,這裡所有方向都差不多,樹也長得一樣。在拿到選票之後我才注意到這個情況,不太清楚這是不是選票的影響,所以才特意問了問你。”

重朝了然地點點頭,伸手給平澄指了方向:“走這邊,大概五分鐘就能到主乾道。”

平澄連忙看過去,睜大眼睛,努力分辨眼前的景象。

但可惜的是,她不管怎麼看,這個方向和其他方向都一模一樣,包括重朝專門指出來,讓她注意的蘑菇叢。

“我看不到地上的蘑菇。”平澄垂頭喪氣道。

重朝安慰道:“沒關係,我們已經到主乾道了。”

他說著,一步跨上主乾道,稍微垂下頭,注視著滿臉錯愕的平澄。

他問:“你不上來嗎?”

第075章 應逐循光(26)

平澄睜大了眼睛,錯愕地望著重朝。

“主乾道……路……這裡哪裡有路?”她迷茫地喃喃道,“這不是和剛才一樣的森林還有枯葉嗎?”

重朝靜靜看了她一會兒,輕輕歎了口氣:“原來不止沒辦法分辨方向,你連路的存在都看不到了。”

平澄沒有說話,怔怔盯著地麵,眼淚不知不覺淌滿麵頰。

重朝語氣更加溫和:“你先過來。雖然你看不見,但到了主乾道上,靈源的消耗速度應該能變慢一些。”

平澄又愣了幾秒,努力打起精神,依言走到了主乾道上。

“我還是看不見。”她低聲說,“也感覺不到靈源有沒有在消耗。其實從我拿到那張選票開始,我就感覺不到幻夢境在消耗我的靈源了。”

“那時候我就在想,會不會我接下選票是個錯誤的選擇?我是不是從那一刻起,就已經被幻夢境同化了?”

她喃喃說著自己想過放棄,可是一想到還在現實裡等她的妹妹,和手裡還沒有傳回異管局的情報,就沒有辦法接受自己被同化的可能。

“我不敢投票,擔心真的投了選票,我就會和幻夢境的其他生物一樣,永遠留在這裡。”

重朝耐心聽到這裡,才問:“你見過其他拿到選票的超凡者?他們是投了票以後,被留在這裡了嗎?”

平澄呆呆抬起頭,眼中染上真實的茫然。

“我不知道。”她下意識重複道,“我不知道。”

她好像沒有見過其他拿選票的超凡者,可是她總覺得,這樣的事情發生過。

“是我忘記了什麼嗎?在幻夢境呆久了,會對記憶有影響嗎?”

重朝反問:“你為什麼不覺得是選票給你帶來的影響?”

平澄沉默。

過了好半晌,她才再次重複:“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她的思維一片胡亂,臉上的表情也就跟著混亂起來。

重朝又歎了口氣,放棄直接討論這個話題,換了個更委婉的問法:“那我們從你最開始遇到的事情說起吧,這樣方便梳理。”

平澄魂不守舍點點頭,胡亂道:“好,可以,那我就從頭開始說。”

……

平澄覺得自己是個很普通的超凡者。

她的覺醒時間不早不晚,特質評級不高不低,加入異管局以後,擔任的職務也同樣中不溜。

在同事當中,她到達每個覺醒階段的耗時,也是不上不下的那種。

她的工作內容同樣的普通、平凡、枯燥,和小說電影裡的超能力者完全不同。

有些同事接受不了現實和幻想的落差,要麼辭職去了其他民間組織,要麼擺起了爛,隻有她覺得這樣的生活不錯,暗暗希望能一直維持下去。

為此,她總是認真對待上麵分下來的任務,生怕哪裡沒做好被辭退。

“我和妹妹需要一個穩定的收入來源。”她解釋說,“我妹妹還在上學,我需要這份工作。”

重朝沒做任何評價,隻是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平澄就繼續說了下去。

“異管局上頭其實對成員的升級速度沒有太明確的要求。超凡者是怎麼升級的,你應該清楚吧?”

重朝答道:“不斷在現實中使用特質,積累靈源,這樣在幻夢境中能夠前進的距離就會變長,到達下一個區域就升級了。”

平澄眨了眨眼,笑了起來:“嗯,很基礎的回答。你是不是還沒有接受過特彆詳細的超凡者培訓?”

重朝沒說話,平澄就當他默認了。

“你說的也不算錯,就是太籠統了。”她溫聲說,“看來你通過第一個區域,完全是靠運氣和本能。”

平澄沒有責備重朝的意思,她隻是從她的角度實話實說。

“特質是靈源與本身屬性的結合,這個概念應該有人告訴過你吧?”見重朝點頭,她接著說,“所以不那麼精確地講,不斷使用特質,其實就是一種不斷熟悉靈源、挖掘自身潛力的行為。”

“靈源刺激自身潛力,才會產生超凡者擁有的特質。這也就是說,超凡者掌握自身潛力的過程,必然伴隨著對靈源的深度吸收。”

“潛力挖掘得越深,人體能夠承載的靈源就越多;反過來,靈源聚集得越多,對超凡者自身潛力的刺激也就越強,特質也就會越強。”

嗯,合理。

重朝讚同地點頭。

平澄又笑了下,心頭的迷茫漸漸淡去。

她仔細地講解著:“你應該也知道,靈源來自幻夢境,而幻夢境可以看作是一種潛意識的集合體。這就是說,特質覺醒和升級的過程,可以看作是一種潛意識指導自身強化、突破潛能的過程。”

正是因為有這樣的聯係,才會有學者認為,超凡者的出現,其實是生物謀求進化的必然結果。

“但這樣的進化,原本應該是以幾千年、幾萬年甚至幾億年為單位的。現在的進化速度快得不符合生物規律,所以這些學者同時認為,這並不是自然的進化過程。”

而是一場被人為催化過的進化。

平澄稍微仰起頭,神色變得嚴肅:“你在穿過兩個區域的時候,見到區域之間那扇門了吧?那就是人為催化的最好證明。”

重朝頷首:“見到了。為什麼這麼說?”

“看,我就說你完全是靠本能通過第一個區域的。”平澄稍微吐槽了一句,重新把話題扯回正軌,“你可能沒有注意到,你通過那扇門的時候,其實是用特質凝聚成了【鑰匙】,打開了【門扉】上的【鎖】。”

是的,門上是有鎖的。

但是這個鎖的形狀和位置,對每個超凡者而言是不同的。

平澄說:“這是擺在明麵上的考驗。它明確地對超凡者做了規定,隻有對特質的掌握達到某種程度,才能在潛意識裡具象化自己的特質,構築符合門鎖的鑰匙,打開大門,繼續前往下個區域。”

縱觀生物這麼多年的進化史,進化的考驗是有,可是充滿了刻意感和嚴苛規則感的,大概隻有幻夢境這一遭吧。

“這樣的考核,比起自然界出現的那些,更像是一種來特殊的RPG遊戲。”她自嘲地笑了笑,“有大地圖,有關卡,有通關條件,雖然要求不是那麼的明確,但確實是有任務要求的。”

是這樣的。

就是這樣的。

重朝也是這麼感覺的,所以在梁隊長為他做講解的時候,他一直在用遊戲設定等量代換。

他輕而易舉地接受了平澄這個說法,一針見血地問:“那麼,汙染,或者說畸變這個東西,來自哪裡?”

平澄果斷搖了搖頭:“學者們對此沒有定論,比較主流的有兩個說法。”

“第一個說法是,幻夢境作為意識集合體,什麼樣的意識都有,混雜在一起必然具有汙染性。靈源又是從幻夢境逸散而出的,天然就具有汙染性。”

這個說法也是最大眾、接受度最高的說法。

因為超凡者在幻夢境裡,會不斷被周圍環境腐蝕靈源,這本身就說明了幻夢境具有傷害性和汙染性。

重朝眨了眨眼:“那第二種說法呢?”

平澄回答:“第二個說法是,靈源最開始應該是沒有汙染性的。支持這個說法的學者認為,靈源最初誕生的位置,不應該是幻夢境全境,而應該是朝光之域。”

“作為整個幻夢境的核心,朝光之域產生了靈源,那裡的靈源應該是純淨的,不摻雜任何汙染的,隻是後來通過幻夢境進入現實,才會沾上汙染。”

這個說法受眾也不少,但大部分支持者其實隻是想有個盼頭。

平澄:“如果整個幻夢境全都是這樣的汙染,那麼進入朝光之域後,大家也未必能得到安寧。”

所有人拚命往朝光之域走是為了什麼?

還不是想要掙出一個安穩的未來。

如果朝光之域連這一點希望不能滿足,那到了最後,大家必然會崩潰。

平澄歎道:“我能理解他們的想法,但這個說法,其實從側麵說明了朝光之域來自世界之外。”

如果靈源的源頭真的是朝光之域,那也就是說,朝光之域是人為刺激進化的根源。

他們這個世界,平穩進化幾十億年,突然出現一個不合常理的東西,比起本土自然誕生,當然更可能是外來的。

“就好像那些天外隕石。”平澄喃喃說。

可是她覺得這是不對的。

如果朝光之域真的催化進化的源頭,誰又能保證它對人類而言是好是壞?

就算它原誕生的靈源是純淨的,那又真的對人類好嗎?

平澄垂下眼睛:“這才是更加恐怖的可能。所以我不信這個說法。”

重朝靜靜注視著她,片刻後笑了起來。

“這不好說。說不定這些猜測,都各有各的正確點呢?”

平澄沉默了一會兒,勉強笑道:“你說的有道理。”她倉促地轉移了話題,“除了我剛才提到的門鎖和鑰匙,還有一件事也能證明這場進化有人為因素。”

重朝從善如流地問:“是什麼?”

平澄的語氣帶著一點匪夷所思:“你知道嗎,幻夢境居然擁有執政官體係!這裡的每個區域,其實都是有自己的執政官的!”

可幻夢境明明是這個世界的潛意識集合,應該保持著最原始最混沌的狀態,怎麼會出現這種人類社會才有的非自然體係?!

第076章 應逐循光(27)

重朝偏過頭,淺色的眼睛裡沒什麼情緒波動。但他的語氣帶著一點疑惑和一點微妙:“執政官體係?那又是什麼?我在海港沒有看到執政官啊。”

或者應該說,他在海港就沒看到幾個人,執政官又是哪來的?

平澄也露出難以理解的表情:“沒有執政官?怎麼會沒有呢?執政官可是穩定幻夢境狀態的基石!”

每個區域都應該有執政官,海港那邊的執政官,難道不是那個羅德尼鴉人?

重朝無法理解她的篤定,解釋說:“我在海港一共遇見了兩個人,還都是普通的超凡者,真的沒看到你說的執政官。你確定這個體係真的存在?”

怎麼會沒有呢?

這分明就是任何人都無法更改、隻能遵從的、屬於幻夢境的基礎規則啊?

平澄麵上的喜悅一閃而過,濃重的迷惑和惶恐隨即覆蓋了她一切情緒。

“可是、可是森林馬上就要選舉執政官了啊。”她訥訥道,“所有的候選都在想辦法拉票,有的甚至強迫彆人投票。”

重朝眨了眨眼,溫和地說:“那可能是海港的執政官有事恰好沒在吧。執政官到底是做什麼的,你能具體給我解釋下嗎?”

平澄回過神,不太好意思地道了聲歉:“都跑題了。剛才我說到哪裡來著?”

重朝提醒道:“你說執政官體係是人為推動進化的一個證明。”

平澄:“哦對,說到這裡了。我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過,幻夢境是個潛意識集合體,被容納進來的潛意識其實很容易發生衝突。”

“這就導致幻夢境的基礎規則非常混亂,經常出現奇怪的現象。”

這足以說明幻夢境中的潛意識並不統一。

“既然潛意識不統一,那大家又是怎麼達成一致意見,決定在每個區域選舉執政官的?”平澄直白地說,“難道他們是覺得,隻要選出了執政官,幻夢境的汙染就會變輕嗎?怎麼可能!”

這合理嗎?這根本不合理!

她毫不猶豫下了結論:“但如果有一個淩駕於所有意識之上的潛意識,強製定了基礎規則,那一切就都可以解釋了。”

重朝不置可否。

他沒有抓著平澄的邏輯漏洞不放,反倒順著她的話往下問:“既然執政官對幻夢境的汙染沒什麼效果,那他們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平澄解釋道:“剛才我說過,幻夢境的規則是很混亂的,時不時就會出現異常現象。執政官的存在,就是為了穩定一個區域內的規則,讓這個區域不至於怪事頻發。”

這聽起來,執政官的存在倒像是為了保護幻夢境的本土居民一樣。

畢竟進入幻夢境的人類大多在主乾道上行走,在一個區域甚至幻夢境本身停留的時間都有限,受到的影響絕對沒有本土居民大。

再加上主乾道本身就有一定的保護作用,隻要人類靈源充足、不偏離路線,就很難撞見平澄所說的怪事。

但事實真的是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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