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朝瞳孔深處泛起細碎的銀光,他歪了下頭,一臉的似懂非懂:“這樣啊。那森林現在沒有執政官嗎?”
平澄點頭:“我不小心偏離主乾道之後,聽蘑菇人說森林上一位執政官失蹤了。”
當初平澄踏入森林,沒多久就在主乾道兩側見到了長得很像水母的蘑菇。
它們會說人話,欺騙平澄它們原本也是人類,隻是因為沒能按時找到選票,才會變成蘑菇。
它們現在已經找到了選票,無奈變成了蘑菇無法過去領取,隻好求平澄幫忙。
“那時候它們雖然求我幫忙,卻不是一定要我答應它們的請求。”平澄有些出神,“它們隻是向每一個過路人求助,不願意幫它們的它們也不會說什麼。”
就表現得很通情達理,像是在苦難中還守著道德底線的好人。
平澄苦笑道:“我是異管局的成員嘛,它們說自己是普通老百姓,那我就不能放著它們不管啊。”
異警也是警察的一種,保護老百姓就是天職。
所以平澄秉持著職責,離開了主乾道,隨它們一起去找它們口中“放著選票的箱子”。
重朝問:“它們說的箱子真的存在?”
平澄點點頭:“真的存在。而且它們帶我過去的時候,既沒有刻意兜圈子繞路,也沒有想辦法拖延時間。”
相反,它們趕路的速度很快,看起來比平澄這個臨時偏離主乾道的人還急切。
“很快我就看到了箱子,裡麵確實有很多選票。不過我沒有完全放鬆警惕,試了一下能正常靠近和快速走遠,而它們確實會被一個發光的屏障攔在箱子外,才去找了幾根樹枝,遠遠地夾裡麵的選票。”
選票當然是被正常夾了出來,也沒有發生什麼奇怪的事情。
那時候平澄還不斷退後,一直退到了蘑菇人的身後,才緩緩收回樹枝,把選票扔在了屏障外蘑菇們可以夠到的地麵上。
全程,她都沒有用手接觸選票。
蘑菇們看到選票也很激動,爭先恐後去撿那張選票,甚至一個上頭就打了起來。
後來有一個蘑菇趁亂爬了過去,抓住了那張選票,這才結束了突如其來的混亂。
平澄:“我仔細觀察了它們的狀態,拿到選票的那個蘑菇逐漸有了人類的輪廓,於是我就覺得它們的話更可信了。”
她安撫了其他焦急的蘑菇,給它們夾出更多選票。
所有拿到選票的蘑菇都有了人類的輪廓,一邊哭一邊和她道謝。
平澄:“後來它們說要去投票。拿到選票它們隻能恢複人類的輪廓,等投完票才能徹底變回原樣。”
她相信了這個說法,因為蘑菇人不需要她陪著去投票,還勸她趕緊回到主乾道上。
她扔下了樹枝,順著來時的方向往回走,但無論她怎麼走,都找不到主乾道在哪裡。
她開始慌了,瘋了一樣在森林裡四處亂轉,拚命尋找其他人,結果一直到幻夢境裡的太陽落山,她都沒能找到人。
月亮升起來那一刻,她發現自己沒有離開幻夢境,就知道自己完了。
她崩潰地嚎啕大哭,之後的事情就有些記不清了。
平澄的眼神發直,眼淚不知不覺就流了下來。
她用一種呆呆的語調說:“但是我記得,那天晚上,我在混亂中從衣服兜裡摸到了一張紙。等我掏出來,對著有月光的地方仔細一看,居然就是中午我給蘑菇人們拿出來的那種選票。”
再之後,她萬念俱灰,經曆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崩潰和低落期,終於有一天,她渾渾噩噩間聽到幾個蘑菇人在說話。
重朝適時提問:“它們說了什麼?”
平澄的聲音有些哽咽:“它們說,藍鼻子那幾個幸運的家夥,上次騙到一個有責任心的人類給它們拿選票,它們投完票之後,現在已經能以人類的模樣在幻夢境裡行走了。”
“它們嘲笑人類很傻,又希望能騙到其他人類幫它們拿選票,商量著去請教藍鼻子。”
那時平澄就有了一種微妙的預感,這些蘑菇人說的藍鼻子,很可能就是騙了她的蘑菇人之一。
或許是想報複,又或許隻是委屈和憤怒,她悄悄跟上了那幾個蘑菇人。
重朝並不意外:“看來騙你的就是藍鼻子了。你後來怎麼處理這些騙子的?”
平澄嗯了一聲,語氣很平淡:“雖然我並不算一線異警,但再怎麼說我也是個超凡者。”
而且湊巧的是,她的特質來源就是森林。
“我要保護的隻是人民群眾,不是怪物,所以我為自己討回了公道。”
重朝終於看向她,眼中的銀色光芒淡去些許。
他的臉上露出一抹明明白白的讚賞,言辭中帶著笑意:“這樣很好。”
平澄有些意外地回視他,目光撞進他眼底,神情突然空茫了幾秒。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該想什麼,隻是眼眶莫名酸澀,滾燙的淚一下就從眼角湧了出來。
這淚水有彆於之前的眼淚,難以言表的委屈和突如其來的慰藉忽然翻滾不息,劇烈的情感衝擊著她的大腦。
有那麼一瞬間,她的視角好像脫離了軀體,升得很高。
有什麼聲音在吟誦。
“黑暗啊,是心的溫床。”
“陰影可曾吞沒大地?”
“它隻流淌於寂靜的光輝之下。”
她迷茫地抬起頭,孢子從她的皮膚上生長而出,飛快成熟,迅速枯萎,似乎下一秒就會徹底從她身上脫落。
重朝靜靜望著她,但可惜的是,下一秒,那些孢子重新變回她皮膚的顏色,再一次的與她的軀體合而為一。
重朝歎了口氣。
平澄緩慢輪動眼珠,神智一點點清醒過來。
她茫然兩秒,剛才的幻覺如潮水褪去,沒在腦海中留下一丁點痕跡。
她自然而然地抬起手,取出放在衣服口袋裡的選票,在重朝麵前展開,自顧自往下說:“雖然我為自己討回了公道,可這張選票卻已經扔不掉了。它一直跟著我,也不能轉讓給彆人,除非我真的把它投給某個候選人,不然我將永遠無法擺脫它。”
“你一定要小心,如果看到類似這樣的東西,不管是不是選票,有多遠就躲多遠,知道嗎?!”
重朝點了點頭,表示記住了。
平澄的表情多了幾分安慰。
她放緩語氣安撫了一下重朝,又說:“知道這東西沒法轉讓之後,我就想辦法搜集了一下情報。”
或者用偷聽蘑菇人談話來形容更貼切一點。
平澄:“然後我才知道,這片森林的執政官被稱為腐骨執政官。祂才登上執政官的寶座兩天,就突然失蹤了。”
第077章 應逐循光(28)
平澄不了解那位腐骨執政官的具體情況。
“好像整個森林的蘑菇人都說不清那位執政官的來曆。”她解釋說,“我偷偷調查過,祂就像是憑空出現的,直接越過所有候選登上了執政官之位。”
根據平澄打聽到的消息,這片森林其實從一年前就計劃要選舉執政官,但不知道為什麼,拖了一年多才真正舉行。
原本參與選舉的隻有三位候選人,彼此之間差距不大,選票數僵持了挺久。
三位候選那時候就有些焦慮,都蠢蠢欲動想要打破這種局麵,誰知道就在它們私下搞小動作的空檔,那位腐骨執政官橫空出世,直接跳過了票選環節,執掌森林大權。
三位候選當然不服,私下聯絡其他人,試圖找個合適的時機發難。
重朝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結果沒等到它們動手,那位執政官就失蹤了?”
平澄道:“聽起來是這樣的。反正那些蘑菇人都不知道祂是從哪裡來的,又到哪裡去了,混亂了有半個月才想起要重新選舉一次。”
“哦,這半個月我是按幻夢境中太陽升起又落下的時間計算的。”她補充了一句。
重朝彎起唇角,意味不明道:“也可能不是沒人知道祂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而是知道的人都已經沒法再開口了。”
平澄愣了愣,驚疑不定地問:“你的意思是,祂可能處理掉了所有見過祂的人?”
重朝靜靜注視著平澄,瞳孔染上輕薄的色彩。
“這誰知道呢?”他漫不經心地說,“也有可能是天災人禍加意外吧。你不是也說了嗎?森林因為一直沒有執政官,很容易出現奇怪的現象。”
平澄一時被驚住了:“還能這樣理解?”
重朝無辜地點頭:“有的時候人就是這樣倒黴。你想想你自己。”
平澄迅速被說服了:“有道理。”
重朝重新把話題拉回來:“那重新開始選舉以後,三個候選人的票數還是差不多嗎?”
平澄:“沒錯。”
她也不清楚這三個候選人的情況,隻知道它們好像是同一個大人物的手下。
“我懷疑過它們的主人就是掌管朝光之域的那位,但後來我發現它們對朝光之域又是恐懼、又是垂涎、又是厭惡的,就改變了想法。”
從它們的態度看,它們的主人恐怕和朝光之域的主人有什麼衝突。
平澄喃喃道:“我不相信朝光之域有問題。如果朝光之域都有問題,那人類又能去什麼地方?老天不會這麼對我們的。”
“所以,如果能直接處理掉那三個候選就好了。”
那三個候選的爭鬥已經進入白熱化階段,每個人都在不擇手段地拉票。
它們驅使蘑菇人四處搜捕人類和拿到選票的其他蘑菇人,逼迫他們給自己投票。
“雖然每個人,啊,不對,應該說人類和蘑菇人拿到的選票是同樣的,但是在計票的時候,人類投出的選票有係數。”
平澄低頭看著手裡的選票,語氣漸漸變得怪異。
“如果把蘑菇人的係數看做是一,那人類的係統就是十甚至更多。”
這就顯得森林這片區域格外看重人類,三個候選對人類的搜查力度自然也就不斷加大。
平澄曾親眼看到一起躲藏的超凡者被蘑菇人帶走,之後……
“我印象裡沒有再見過他了。”平澄低落地搖頭,“所以我一直有種感覺,一旦我真的投出選票,我就永遠無法離開這裡了。”
“我不能被同化,我的妹妹還在現實裡等我。”
“她還那麼小,還沒有從學校畢業,她需要有人支撐她的生活。”
可她現在一下子回不去。
平澄猛地抬起頭,祈求地看著重朝:“她馬上就要交冬令營的費用了。隻要能參加冬令營,她就能參加top5大學的自主招生。”
可她們家裡,其實沒有留下什麼存款。
她回不去,妹妹沒辦法繳費,隻怕就要錯過這一次機會了!
她下意識往前走了一步,急切道:“我看不到主乾道,沒法回到現實,也沒法返回上個區域,就不能從通往現實的大門回去,你能不能幫幫我,幫我把執政官的所有消息全部帶回去?”
“你不需要做什麼,隻要帶著這個消息去異管局,請他們幫我照看一下妹妹就好!”
眼淚又一次盈滿她的眼眶,她的嘴唇都在哆嗦。
她一遍一遍用同樣的話哀求重朝,希望他能夠返回海港,通過那扇門,將這條重要的情報帶回去。
重朝保持著沉默,目光意味深長。
平澄卻沒有注意到他的表情。
激烈的情緒衝擊著她的大腦和神經,她的思維一片混亂,意識又一次緩慢升高。
耳畔再次響起奇特的說話聲,聲線清脆,像是孩童。
“朝光點燃長明燈,同潮汐一並吟誦。”
“我將無生,我將無死,我將融彙於清明天光,一如提燈的弦月走過夜空。”
“而我的倒影將跟隨我,表裡互置,一如永恒。”
平澄的嘴唇抖了抖。
她的皮膚裂開,有孢子被血液從裂口中衝出,落在風中,瞬息之間消散殆儘。
原來是這樣嗎。
重朝笑起來,眼睛徹底恢複了平時的模樣。
他上前拍了拍平澄的肩膀,將她從痛苦的茫然中喚醒。
不等平澄反應,他先一步發問:“你怎麼了,為什麼一直發呆?我剛才說的話你聽到了嗎?”
平澄一下被轉移了注意力:“什麼話?”
重朝道:“我是說,我會把消息帶回去的。”
平澄眼睛一下亮了,連連道謝,又問他打算什麼時候回海港。
“雖然我看不到主乾道,但我可以送你過去。如果路上遇到什麼意外,我還能替你擋一下。”她這麼說。
重朝歪了歪頭,不解道:“為什麼一定要回海港?我現在就可以直接離開幻夢境啊。”
平澄愣住。
她呆呆地望著重朝,半晌都沒反應過來。
重朝和善地問:“除了給異管局帶個情報,你還有什麼話想讓我帶?比如,你有沒有什麼想和你妹妹說的?我可以幫你一起帶給異管局,讓他們轉達給你妹妹。”
平澄呆滯的表情一僵,嘴角不自覺抽動兩下,乾巴巴地說:“不、不用了。就,讓她好好上學就是。”
重朝眨了下眼:“就是讓她多注重學業對吧?知道了。”
平澄無語,在原地站了幾秒,勉強勸了勸他:“你確定這樣能回到現實嗎?雖然你沒有接觸選票,但你之前就離開了主乾道,還遇到了那種奇怪的蘑菇……”
重朝恍然道:“原來你在擔心這個?沒關係,先試試嘛。要是不能直接回去,再說走門的事情。反正還有時間,也不差這一會兒,對不對?”
平澄隻好說:“你說的也有道理。但是天也快黑了,萬一出了什麼問題,來不及往回走——”
她話音未落,重朝的身影忽然就變淡了。
未儘的勸說被噎回喉嚨裡,她不可置信地看著重朝消失在夕陽的餘輝裡,下意識伸出手去抓重朝的衣袖。
重朝恰好抬起手與她道彆,兩人就這樣避開了對方的動作。
目光在空中交錯,平澄徒勞地向前踉蹌兩步,眼睜睜看著重朝的身影隨著餘輝的消散徹底淡去,臉上不由露出極度真實的崩潰來。
……
朝陽初升,重朝在臥室裡睜開眼睛。
他盯著天花板回憶了一會兒昨晚在幻夢境裡發生的事情,驀地笑了起來。
哼著小曲洗漱完畢,他沒等鄰居來叫,就主動敲開了對方的家門。
宗應諭打開門,灰藍色的眼睛裡染著幾分訝異。
“朝朝早。今天怎麼起得這麼早?”
重朝從他讓開的空檔走進他家,自覺去廚房端了飯出來,一邊擺碗筷一邊回答道:“在幻夢境裡遇到了一些特彆的事情,離開以後睡不著了,就起來了。”
宗應諭放盤子的動作一頓,偏頭看向重朝,眼中染著幾分意味不明的深沉。
重朝從容地笑道:“我聽說,幻夢境每個區域都有一名執政官。沉淵海也算是幻夢境的一個區域,對嗎?”
宗應諭沉默兩秒,眉眼柔和下來:“對。”
重朝轉過頭,對上他的眼睛:“所以,那個一直在沉淵海中陪著我的白色毛茸茸就是你,對嗎?”
宗應諭溫柔地看著他,沒有回答,但這樣的反應足以說明真相。
“你陪了我很久。”重朝有些感慨,“我們在沉淵海裡呆了兩年,一直都沒遇到太奇怪的東西或者太古怪的災難……”
他緩緩湊近宗應諭,淺色的雙眸對上宗應諭灰藍色的眼睛。
那雙眼睛裡沒有閃躲和退縮,隻有平和萬分的溫柔。
重朝不禁笑起來。
他聲音輕緩地問:“所以,你其實也不是什麼精神狀態不好,或者受到了汙染之類的,對不對?”
宗應諭沒有回答。
重朝並不在意,聲線依然輕緩柔軟:“那我應該怎麼稱呼你呢?是宗哥?逐光人的溯源之影?還是……沉淵海的執政官閣下?”
第078章 應逐循光(29)
宗應諭笑了一下,神色並不是很意外。
他為重朝拉開椅子,語氣依然是平靜的。
“都可以,看你喜歡。”
嗯,老實承認了呢。
重朝的眼神有一點奇妙。
他沒有坐下,反而又湊近了宗應諭一點,開始翻舊賬:“當時在沉淵海裡,我和你說話,你為什麼不理我?”
不但不理,還要嚇唬小可愛。
宗應諭陷入了可疑的沉默。
大概過了三秒,他轉頭注視著重朝的眼睛,堅定而果斷地回道:“因為在幻夢境裡的那個我,是個啞巴。”
什麼,原來是啞巴嗎?
那沒事了。
重朝點點頭,正要坐下,卻突然感覺到不對。
他猛地回頭,對上表情有些不解的宗應諭,嗬嗬一笑:“在幻夢境裡的你是啞巴?那你為什麼要叮囑我路上小心?難道你這啞巴還是選擇性的?”
好好好,間歇性聾啞是吧?不愧是你,沉淵海的大執政官!
宗應諭又陷入了沉默。
被另一個自己坑了一把的滋味,不算難受,但也不是太好應付。
尤其正在質疑他的人是重朝。
重朝哼笑,看來他的好鄰居是答不上來了。
他繼續翻舊賬:“對了,你剛才說,幻夢境裡是另一個你?前段時間,你不是還和自己吵過架來著嗎?那時候怎麼不啞巴了?”
吵起架來那話術甚至是一套連一套的呢!
宗應諭想了想,冷靜地回應說:“或許,這就是醫學奇跡。”
重朝有點被噎住了。
他無語地白了宗應諭一眼,不太想和他說話。
宗應諭輕笑一聲,盛了湯推到重朝麵前,態度反倒坦然起來。
“另一個我那時候確實不能回應你,但原因我現在還不能說。”
重朝狐疑地打量他兩眼:“那你什麼時候能說?”
宗應諭道:“我不能確定,這個時間其實取決於你。”
重朝若有所思:“取決於我?這個原因你也不能說,是嗎?”
宗應諭:“是。”
行吧,那不問了。
重朝收回視線,低頭吃飯。
宗應諭又笑了笑,給他夾了一碟子小菜,放在他手邊。
兩人安安靜靜吃完飯,重朝一邊收拾碗筷,一邊詢問鄰居:“宗哥,既然你是沉淵海的執政官,那應該對幻夢境的執政官製度很了解吧?這件事異管局知道嗎?”
宗應諭:“還不到他們該知道的時候。”
他的語氣有種古怪的漠然,既不像是不在乎異管局,也不像是對他們有什麼意見,更像是在單純陳述一個事實。
“他們想法太多,知道的又太少,在無法承受大量知識灌輸的情況下,讓他們保持沉默是最合理的做法。”
這評價可真是一點也不客氣。
重朝沒忍住笑了下,沒有反駁宗應諭的話。
“那我今天去見梁隊長一麵,問問情況。”
至於平澄讓帶的話,就看情況吧。
宗應諭不反對,隻說會開車送他去。
重朝又問:“平澄說執政官是選舉製,這是真的嗎?”
宗應諭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我以為你會先問執政官的職責。”
重朝無辜地回看過去:“她那話一聽就是假的。”
執政官的存在,確實很有可能是為了穩定幻夢境的情況,但這種穩定是為了誰那可不好說。
重朝漫不經心道:“按照鐘知非的說法,幻夢境除了主乾道之外的地方都存在很強的汙染。那有沒有一種可能,汙染來自幻夢境的土著?”
平澄說的蘑菇人,一聽就不像是人類。
都不是人類了,會散發汙染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就像詭變物一樣。”
重朝隻是隨意猜測,並不需要誰的回答,宗應諭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如果幻夢境的汙染來自土著居民,那執政官的責任,會不會就是穩定區域內的汙染值?”
重朝將洗好的碗放進櫥櫃裡,轉過身來,吊櫃投下的陰影籠住了他的眼睛。
“平澄口中那個空降的腐骨執政官,說不定就是個誤入森林選舉現場的人類。”
宗應諭隻是笑。
答案已經很明顯了,重朝一定都不意外。
“那,執政官真的是選舉製嗎?”他再次問。
宗應諭答道:“不是。雖然每個區域的執政官確實存在多名候選人,也存在繼承順位製度,但都和投票選舉無關。”
相反,候選人的出現和特質來源關係更大。
“每個區域的執政官候選,隻會出現在特質來源於本區域的人類中。”他仔細解釋說,“特質屬性越接近這個區域本質的人,成為候選的概率越大。”
而最終能否登上執政官之位,還是要看候選人對特質的掌握程度和綜合實力如何。
重朝又笑了。
“是嗎,”他的語氣放輕,聲音柔和,“這也就是說,執政官隻會在人類中誕生。所以,宗哥你也還是人類,對吧?”
宗應諭閉上了嘴。
重朝並不在意他的反應:“你是人類,那位腐骨執政官也是人類。既然都是人類,那自然會維護人類的利益。”
這就奇怪了。
如果幻夢境每個區域的執政官都隻會是人類,那幻夢境裡的土著居民,真的就是土著嗎?
作為生靈潛意識的集合體,幻夢境不維護本土居民的利益,反而偏愛外來的人類,這怎麼想都不合理吧。
重朝偏過頭,右眼角下,淺紅色的淚痣異常惹眼。
“總不能說是土著的人數太少、意識太弱,根本沒法和人類對抗吧?”
要是這樣,幻夢境更應該去扶持、保護土著居民才對。
重朝在宗應諭長久的沉默中閉上眼睛,彎起唇角。
“這可真有意思。”
……
吃完早餐,重朝寫了會兒論文,又在新建的隊伍群裡回複了兩位隊友的關心,才和宗應諭一同前往攻堅隊。
梁琤安剛從醫院探望鐘知非回來,瞧見突然出現在地下基地外的重朝,呆了幾秒才反應過來。
“好久沒見,重同學最近怎麼樣?還適應現在的生活嗎?”她瞥了眼一臉事不關己的宗應諭,笑著和重朝打招呼。
重朝點點頭,表示自己過得很好,對特質覺醒後的生活也很適應。
“和之前沒什麼不同的。不過我隻接過一個不太危險的小委托,本來也不太能感覺到變化。”
不太危險的小委托。
聽聽,這是在說什麼鬼話。
梁琤安努力微笑,表示重朝高興就好。
她迅速轉移了話題:“你今天怎麼想起來要來這裡?”
重朝實話實說:“昨天晚上我在幻夢境遇到一點情況,就想來問問。”
梁琤安表情一肅,相當重視重朝的話,請他去了辦公室詳談。
重朝喝了口文職人員給他端來的可樂,直白道:“昨晚我在幻夢境遇到一個自稱是異管局成員的女孩子,她說她叫平澄,因為拿到了一張選票,就被困在幻夢境出不來了。梁隊長,你們這裡有這個人嗎?”
“平澄?”梁琤安認真想了想,對這個沒有任何印象。
她叫來自己的副手,叮囑對方兩句,就轉頭看向重朝。
“我們副隊也不記得了,你稍微在這裡等會兒,她去拉名單查一下。”
考慮到重生現象的存在,副隊長和梁琤安交換了一個眼神,決定兩輩子的名單一起查。
重朝隻當沒看到兩人的動作,答道:“好,那我就在這兒等著。”
副隊長推門出去了,梁琤安立刻詢問起自己在意的事情。
“你剛才說,那個叫平澄的女孩拿到了一張選票?什麼選票,幻夢境裡還有投票之類的活動嗎?”
據她所知,幻夢境裡所有人不都是一路向著朝光之域走,根本不會做多餘的事情嗎?
重朝道:“她是這麼說的,具體是真是假我也不知道。而且她一直求我給你們帶話,說是幻夢境每個區域都會選舉執政官。”
梁琤安嘴角抽了抽:“……啊,執政官?”
什麼玩意兒?幻夢境每個區域都有執政官?
她在幻夢境裡行走了兩輩子,怎麼就不知道幻夢境還有執政官這東西?
況且,幻夢境裡能夠一直停留的區域不就隻有一條主乾道嗎,就算真的有執政官,那對方執政的區域,該不會也隻有主乾道吧……?
那這執政官選出來能乾什麼?
總不能是專門收過路費的吧!
這難道就是幻夢境版高速公路收費站?
越想越離譜,梁琤安揉了下太陽穴,啼笑皆非。
“這個平澄……聽起來意識不太清醒。如果她真是我們的人,那恐怕已經受到了汙染。”
重朝讚同道:“有可能。”
梁琤安語氣溫和地勸道:“你後麵如果還在幻夢境遇到她,稍微小心一些。她要是真的被汙染了,說不準會突然畸變。”
到時候再無差彆攻擊附近的人,剛覺醒的重朝就危險了。
重朝從善如流地點點頭。
去查名冊的副隊長返回辦公室,瞧見重朝點頭,覺得他這模樣還挺乖巧,沒忍住驚奇地多看了幾眼。
梁琤安一陣頭疼,連忙敲了敲桌子,提醒自家副手注意。
副隊趕緊收回目光,走到梁琤安身邊,小聲和她說了結果。
梁琤安:“兩個數據庫都沒有找到?”
副隊長:“對。”
梁琤安點點頭,不意外這個結果。
她直接對重朝和宗應諭說:“查過了,我們異管局沒有一個叫平澄的成員。下次見到她,你們還是小心一些比較好。”
重朝應了一聲,向梁琤安道謝後,就和宗應諭一起告辭了。
梁琤安親自送他們出門,快到基地門口的時候,重朝忽然停住腳步。
“梁隊長,我聽說你姐姐也被困在幻夢境裡了?”
梁琤安一愣:“嗯?你聽誰說的?”
不等重朝回答,她想到今天剛去探望過的鐘知非,頓時麵露恍然,“哦,是連醫生吧。對,我姐姐遇到一點問題,被困在幻夢境了。”
她有些不解,“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重朝笑了一下:“沒什麼,就是覺得說不定能像遇到鐘知非那樣遇到她。”
第079章 應逐循光(30)
……遇到她?
是指遇到姐姐嗎?
梁琤安心頭湧上一陣莫名的茫然,怔怔看了重朝半晌,總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麼重要的東西,卻怎麼都想不起來。
她努力回憶著這段時間的經曆,翻來覆去地琢磨,最終還是一無所獲。
無奈地捏了捏鼻梁,她暫時放棄深究這件事,準備送走重朝去找沈湛博士問問情況。
“如果你能遇到我姐姐,那當然好。”梁琤安笑著回應重朝,“你能把鐘知非帶回來,說不定也能把我姐姐帶回來。”
要是真的能帶回她姐姐,她和姐姐一定都會報答重朝的恩情的。
重朝眨了眨眼,表情無害而乖巧:“這個,梁隊長,我就是希望能遇到她,但不一定真的能遇到。”
所以也彆抱太大希望。
梁琤安也眨了眨眼睛。
重朝什麼都不說,她還沒抱什麼希望,但重朝這麼一強調,她反而覺得對方真有機會見到她姐姐了。
鐘知非不就是這樣的嗎?
要知道鐘知非的天賦可不差,晉級的速度也快,出事的時候,他已經抵達……
【嘩啦——】
耳畔隱隱響起了潮水的聲音,梁琤安眼神空茫一瞬,望著重朝的視線頃刻渙散。
重朝瞳色淺淡,彎著眼睛露出輕快的笑容,和她道彆:“那我就先和宗哥回去了。梁隊長,再見。”
梁琤安回過神,忙道:“再見。路上開車開慢點,注意安全。”
重朝:“嗯嗯,知道。”
宗應諭衝梁琤安頷首,轉身帶著重朝離開,不打算和異管局過多交流。
梁琤安搖了搖頭,無聲地歎了口氣,也轉身回基地去了。
重朝回頭看了基地大門一眼,神色很是平淡。
“這個世界上,好像總有那種怪誕之物,存在即為異變,知曉即被汙染。唯有閉上眼睛、捂住耳朵、大腦放空,不看不聽不想不去感知,才是真正的安全。”
他的目光轉向宗應諭,“這就是現在不得不遵守的真實,對嗎?”
宗應諭右手搭在心口,垂下眼睛:“對。”
重朝笑了起來。
“明白了。這大概就是……規則。”
……
“你回來了!你去異管局了嗎?情況怎麼樣,局裡怎麼說?”
重朝還沒在幻夢境裡睜開眼睛,耳邊就已經響起了女孩子急切的追問聲。
他偏過頭,稍微適應了下森林裡的昏暗,定睛看向站在一邊的平澄。
隻是一個白天沒見,平澄的臉色就蒼白了許多,整個人透出一股濃烈的焦躁感。
她似乎變矮了,身體愈發瘦弱,那張本就年輕的麵孔看起來不像是十四五歲,倒有種幼童的稚嫩感。
即便努力打起精神,她的身體依然在不斷打晃,就像是一條快要被抽乾水流的小溪。
……啊,看起來快到極限了。
明明昨天晚上還沒有這樣。
重朝麵露同情,看得平澄心頭一跳:“……你、你為什麼這樣看我,是遇到了什麼事情嗎?我麻煩你幫的忙……不太順利?”
重朝回了一句大實話:“我去找了攻堅隊的隊長,她不相信幻夢境裡有執政官。”
平澄怔怔的:“……啊。這樣嗎。”
她努力穩定情緒,可眼淚還是不受控製地落了下來。
“他們、他們不信……也對,我隻是給了情報,也沒有彆的證據,局裡當然不能隨便相信了。可惜大家前進的速度太慢了,暫時還沒有其他人進入森林,不然、不然……”
重朝善良地安慰道:“不要想那麼多,就算你拿出了證據,他們也不一定相信,所以有沒有準備證據區彆不大。”
平澄噎了下,沉默幾秒才幽幽地問:“為什麼不信?隻要把事實擺在他們麵前,他們就沒辦法視而不見。”
重朝溫和道:“因為現在電信詐騙的太多了,他們就算相信我是秦始皇,都不會相信幻夢境還要選舉執政官。”
畢竟秦始皇說不定真的有概率複活,而執政官這個職位,就不是選舉出來的啊。
他沒有把後半段話說出來,平澄也聽不出他的言外之意,差點沒被他的回複給噎死。
“你不會安慰人,其實可以不用安慰的。”平澄語氣裡充滿了惱火和幽怨。
重朝驚訝道:“怎麼會呢?我可會安慰人了。你不用太擔心你妹妹,她現在應該過得很不錯。”
平澄臉色緩了緩:“真的嗎?難道局裡一直在照顧她?”
重朝理所當然地說:“當然是真的,她怎麼著也比你過得好啊。你不如先擔心擔心你自己,想想什麼時候能回到現實。”
平澄:“……”真的,不會說話可以不要說。
她無語地看了重朝一眼,放棄和他爭論這種事情。
“我難道不想回去嗎?可我不投票就看不到主乾道,投票了說不定就會被同化,我怎麼回去?”
還是說,重朝願意送她去海港找那扇通往現實的大門?
平澄冷淡地說:“我看你不像是願意走回頭路的樣子。”
重朝並不在意她略帶指責的語氣,隻道:“走回頭路沒什麼,但你確定你能離開這片區域?你看不到主乾道,那能看到兩個區域之間的門嗎?就算能看到,你現在能打開它嗎?”
平澄沉默了。
好半晌她才諷刺地笑了下:“就算不能又怎麼樣?總要先試一試,才能說其他。”
重朝點頭:“很有道理。但是,我為什麼要幫你?”
平澄臉色一變,有些惱火地說:“你這什麼意思,耍我嗎?不想幫我的話,直接說不行嗎?”
重朝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我說的還不夠直接嗎?”
平澄冷冷道:“是挺直接的,但你大可不必把責任往我身上推,找些什麼我看不到門扉之類的理由。”
重朝沒有和她吵架,隻是用一種奇妙的、柔軟的眼神注視著她。
平澄被看得一愣,剛升起的憤怒很快就被迷茫的情緒覆蓋。
【嘩啦——】
是海浪的聲音,伴隨著風聲,一同灌入耳朵。
絢爛的光自天空倒懸而來,在天水之間,與倒影交相輝映。
平澄禁不住顫抖起來。
她的嘴唇在哆嗦,她的臉色一片慘白,可是驚喜與激動同時出現在她的眼中,快意灌滿了她的胸腔。
“是光啊。”她喃喃道。
重朝輕笑一聲,溫柔道:“自從連醫生提起蘑菇人,我就一直很好奇。我從來沒有見過蘑菇人,很想見一見,交個朋友試試看。”
他沒有集郵的愛好,就是單純覺得連元鷓提起過的蘑菇人很有意思。所以……
“我之前是真的想和你交個朋友的。”他這麼說,“但你好像很沒有分寸。”
人類真的是一種很脆弱的生靈。
像是漂亮溫潤的瓷器,稍不小心,就會摔在地上,粉身碎骨。
平澄沒聽懂重朝的意思,臉上的迷茫更濃了,可眼中卻充滿了喜悅與生機。
重朝語氣不變,還是那麼柔和:“她已經很努力了。她是個堅韌的人,你不該這樣傷害她。”
平澄沒有回應,也無法回應。
她的眼前出現了大片大片明亮的光,燦爛絢麗的色彩占據視網膜每個角落,抽離了她的意識與感知。
念誦的聲音再一次傳來。
“光芒啊,是時間的色彩。”
“它自天地而來,沉入深淵之海。”
“它往世間而去,存於萬物之外。”
“我將溶於此中,無生無死,乃至永恒。”
平澄說不出話。
這一次,她終於聽清了這個聲音從哪裡來。
是她自己。
她自己在不斷念誦著這些意味不明的句子,以此對抗自己的意識。
可是,她為什麼要對抗自己呢?
平澄滿麵驚慌,意識在瘋狂掙紮。
不,不要對抗自己啊!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們是表裡互置的同一個個體,你不該抗拒我!
“嗯,怎麼會呢?”重朝滿含笑意的聲音從一側傳來,遙遠得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她這不是對抗自己,分明就是在尋回自我。”
平澄眼珠轉了一圈,身體還是動不了,麵上的驚恐越來越濃。
重朝輕飄飄的聲音還在繼續:“有些人偽裝的久了,就忘記了自己本來的麵目。”
“光和影是表裡一體,可你不是她的影子啊。”
“人類啊,人類是很脆弱的。”
平澄仰起頭,耳邊響起了蝴蝶振翅的嗡鳴。
她看到了美麗的蝶翅,以及……
一道明亮的光。
她無法形容那道光的顏色,但她敢說,那是她這輩子見過的最瑰麗、最豐富的色彩。
光芒墜落在她身上的瞬間,她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暖。
她的四肢、她的軀體漸漸消融,但她卻一點都不覺得痛苦。
屬於成熟女性的麵孔在她僅剩的意識中浮現出來,對方隻看了她一眼,就漠然地轉身離去。
啊……
原來是她啊。
“平澄”恍然地想到,原來它不是這個意識的主人,而她,也不叫什麼平澄。
意識消散的最後一刻,它聽到原本的那個意識說:“謝謝你救了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梁琤平,異管局攻堅隊前隊長,琤安的親姐姐。”
第080章 應逐循光(31)
高挑的女人走到重朝麵前,衝他微微一笑。
她有一張與梁琤安極為相似的麵孔,氣質較梁琤安更為柔和些。但她的眼神沉靜而堅定,看起來比梁琤安更像領導者。
重朝並不意外她和梁琤安的血緣關係,隻是有些驚奇她突然就從小女孩變回了成年人的樣子。
他好奇地問:“你之前是縮水了,還是遇到了什麼時間倒退之類的事情?”
梁琤平頓了頓,麵上多了幾分無奈。
她斟酌著回答道:“對我而言,時間算是個偽概念。至少在這裡,至少之於我,時間並不存在。”
現在的她也好,過去的她也好,甚至未來的她,說不定都會在某一刻突然出現,占據主導地位。
重朝:“……”
他默默看著梁琤平,很想對她來一句不要謎語人,轉念想到沈湛和宗應諭提到過的代價,還是咽下了這句話。
“要不然,你就說你能說的部分吧。”他誠懇地建議道,“我覺得之前那個平澄沒有完全說實話,對不對?”
梁琤平失笑:“也不算不說實話。對她來說,我留下的記憶基本就是那個樣子。”
她說著,稍微感知了下四周的氣息,附近居然連一個找過來的蘑菇人都沒有,垂在腿邊的指尖頓時輕輕一顫。
她曾長時間和蘑菇人周旋,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些蘑菇人嗅覺比狗靈敏多了。“平澄”一路留下了不少線索,它們竟然沒能找過來……
看來,這位一直被他們畏懼、敵視的欽天司身上,還有很多他們不了解的秘密。
梁琤平飛快看了重朝一眼,壓下眼中思索,向前走到一棵大樹下,一邊靠在樹乾上休息,一邊說起自己的經曆。
就像她自己介紹的那樣,她是異管局攻堅隊前任隊長。
梁琤平道:“不過我當隊長已經是幾年前的事情了。”
她被任命為攻堅隊隊長的時間很早。
那時候異管局尚未建立,各地也才剛剛出現不同的異象。上麵發現她覺醒了特質,花了一點時間確定她還是人類,就直接以她為核心組建了攻堅隊。
或許正是因此,攻堅隊從建立開始,到現在為止,名義上是受異管局管轄,實際上卻擁有很大的自主權限。
重朝目光一閃,輕聲問:“那你覺醒特質的時間,和災變開始的時間幾乎一致?”
“你聽說過災變?”梁琤平訝異地看向重朝,“沒錯,我覺醒特質的時間,隻比研究所推斷出來的災變時間晚兩天。”
異常現象收容研究所的所長,代號【靈術師】的聶錫,特質名為【星象】。
這個特質有一定預知能力,也可以通過鏡麵、水麵等能夠反光、倒影的物品,追查已經存在於過去的某些線索。
聶錫成為所長後,以梁琤平為媒介,對災變的起源進行了一定程度的追溯。
梁琤平說:“他看到了混亂的星軌、散落於世界各地的祭壇、不斷異變的生物,以及……”
“在日升月落中反複掀起大浪的海洋。”
最初,聶錫以為那片海洋是引發災變的源頭,還專門找梁琤平以及異管局局長討論過,但後來,他漸漸從彆的畫麵裡拚湊出真相——
“正是因為那片海的存在,時刻充斥在幻夢境裡的汙染才沒有直接湧進現實中。”梁琤平嚴肅道,“老聶意識到這件事以後,就和我商量,要儘快找到最先覺醒的超凡者,向他們詢問那片海的具體情況。”
是的,雖然梁琤平覺醒的時間很早,但在聶錫的感知中,她確實不是最初的那批超凡者。
在更早的時候,也就是災變發生當天,應該有一批“候選”率先麵臨覺醒。
他們沒有絲毫防備,突然就被幻夢境拉入其中,強行適應【特質】的存在。
梁琤平表情說不出的複雜:“那個時候的覺醒非常直接粗暴,沒有哪怕一丁點的緩衝。【候選】們在痛苦中被迫去理解、承受和挖掘自身潛能,以此來適應特質的出現。”
那個時候就能被選中的人,天賦必然比其他人更高。
可就算如此,大部分候選還是失敗了。
梁琤平:“我們無法得知失敗的候選在幻夢境中遭遇了什麼,但少數能在現實裡找到的幾個,都不約而同遇到了各式各樣危及生命的意外,成為了沒有神智的異化種和……徹底瘋狂的詭變物。”
所以那個時候,研究所有個主流觀點,就是覺醒特質失敗的人會成為異化種。
梁琤平以前也是這麼以為的,直到她進入森林,被迫留在這裡,才發現,隻有最初那批候選是這樣的。
梁琤平轉過頭,眺望遠方:“從災變後的第二天開始,異化種的誕生流程就變了。”
不是覺醒失敗的生靈會死亡成為異化種,而是瀕死的生靈有機會成為異化種。
換句話說,就是這顆星球上的每個生靈,都擁有了在瀕死時再次活下去的可能。
“我覺得,這種規則性的改變,一定意味著幻夢境出現了巨大的變動。”她喃喃道,“所以在意識到這點以後,我就急著回到現實,想要把情報帶給老聶。”
然而她失敗了。
她被同行的超凡者偷襲,被蘑菇人的孢子寄生,被塞了一張選票,意識被迫留在了幻夢境內。
彆說傳遞消息回去了,她甚至連保住自己的意識都難。
重朝點點頭:“原來是這樣。那你們之前想尋找知情的候選,除了成為異化種的那些,有沒有找到還清醒的人?”
梁琤平搖了搖頭:“我們沒有找到哪怕一個成功覺醒的候選。可能是因為他們特征沒有異化種明顯,比較容易隱藏,也可能是因為……我們會反複遺忘重要的信息。”
比如她自己的覺醒時間,又比如,災變的具體日子。
“就是那些被找到的候選,和他們有關的事情,我們也會時不時遺忘。”
這也是她當初急著提升實力的原因。
梁琤平道:“我發現,從幻夢境獲取的知識,不會輕易被現實中的認知覆蓋。”
重朝再次點頭,稍作思索,將梁琤平有些混亂的敘述梳理清楚。
梁琤平是攻堅隊前隊長,她實力不弱,在幻夢境中的行進速度應該超過了異管局其他超凡者。
靈術師聶錫有預知和回溯能力,借助梁琤平,確認幻夢境中的沉淵海有阻擋、隔絕汙染的力量,認為這是拯救、保護現實的重要辦法,就急於得到有關沉淵海的詳細資料。
他們可能還聽說了一些傳聞,才會認為災變當天覺醒的超凡者會直接出現在沉淵海附近,開始四處搜尋最早覺醒的超凡者。
但是,這批超凡者沒有明顯特征,又善於隱藏,再加上他們本身還會反複遺忘重要情報,最終就隻找到了一些無法說清原委的異化種和詭變物。
失去了現實尋找的途徑,異管局和研究所隻好把目光投向幻夢境。
根據梁琤平的說法,從幻夢境中獲取的知識,即使是到了現實也不會輕易被遺忘,那他們很可能就把希望寄托在了行進速度最快的梁琤平身上。
在這樣的壓力下,梁琤平進入森林,突然從不知道什麼人那裡得到了一個重要情報,心神震動中,忽視了來自身邊的威脅,最後就被坑了一把,被迫留在幻夢境中。
理清楚前因後果,重朝稍微眯了下眼,直接發問:“那你還記得坑了你的那個人是誰嗎?”
梁琤平沉默了幾秒,忽然道:“好像有什麼東西過來了,不然我們邊走邊說?”
重朝沒什麼意見:“你是不是還看不到主乾道?”見梁琤平點頭,他道,“那我來帶路。這邊走。”
兩人迅速離開森林外圍,往更靠近中心的地方走去。
梁琤平邊走邊說:“坑了我一把的那個女人,我一開始以為是普通民間組織的超凡者,實力很強。她曾在現實中幫過攻堅隊幾次忙,擊殺了數名S級異化種,所以我對她還算信任。”
但讓她沒想到的是,對方並不是某個民間組織的領導者,反而和幻夢境的土著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她是渡生會鴻雪市分會的主教,代號【恒常幽曇】,特質雖然來自荒野,卻和森林的部分蘑菇人一樣,信仰一位【偉大的意誌】。”
重朝腳步一頓:“偉大的意誌?神明?”
梁琤平轉過頭來,苦笑道:“我不知道。但在這片森林裡,確實有著各種各樣的信仰,每一個都被稱為偉大的意誌或者偉大的存在。”
她沒有親眼見識過那些偉大的意誌,但她見識過蘑菇人的狂熱。
梁琤平指了指前方:“再往中心走,你能看到一條非常寬闊的河流。河流兩岸到處都是蘑菇人的聚落,每兩個部落之間的距離都算不上遠,頂多半天就能走到。”
按照常理,這麼近的聚落,信仰基本能保持一致,可這裡的狀況卻完全相反。
梁琤平語氣淡淡的:“在這裡,最主流的信仰有三個,恒常幽曇信仰的就是其中一個。而那三個競爭執政官的候選蘑菇人,就分彆信仰這三個存在。”
“它們競爭執政官,想要幫土著穩定這片區域隻是很小的一個因素。”
它們最大的目標,還是在登上執政官之位後,強迫其他蘑菇人改信自己信仰的那位存在。
梁琤平帶著重朝走到一處高坡上,居高臨下望著寬廣的河流。
“蘑菇人是不能離開森林這片區域的,一旦某個候選勝出,它們就必須改信。”
“這也是三名候選爭得你死我活的真正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