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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1章 應逐循光(42)

雖然重朝的話聽起來有點奇怪,但到了這個時候,候選蘑菇人和祭司蘑菇人已經完全相信重朝代行者的身份了。

甚至連重朝之前刻意刁難的行為,在它們眼裡都成了一種證據——

現實可是人類的大本營,以眷族和代行者天生的貪婪之心而論,借機要一些好處再正常不過。

相比傳聞中的某些代行者,重朝已經足夠有分寸。至少對方沒有要求它們在進入現實前舉行一場活祭,也沒有強迫它們改信。

如果對方再不要求一些彆的,它們才會懷疑對方彆有用心,指不定要在進入現實後害它們呢。

兩個蘑菇人安下心來,其他蘑菇人受它們的影響,緊繃的神經也逐漸放鬆。

重朝目光掠過它們,揮了揮手裡的小綠旗,停下腳步,拍了拍手,吸引它們的注意力。

“諸位,我們現在所在的地方,就是海港燈塔的一樓。作為海港的地標,我們至今仍不曉得是誰建立了這座燈塔,但毫無疑問,它的建築工藝與海港其他建築有很大不同。”

“同樣承受了暴風雨和海嘯的侵蝕,海港其他建築均已倒塌,這座燈塔卻屹立至今……”

他的聲音不疾不徐,很有種帶遊客遊覽的悠閒。

可蘑菇人聽著他毫無波瀾的介紹詞,臉上卻露出了混合著震驚和恐懼的表情。

重朝上次處理蟑螂的時間,距離現在也就一周左右。那些因缺水而乾癟的怪物屍體剛腐爛到一定程度,散發出一種人類無法辨彆、各個眷族卻異常敏.感的氣味。

那種氣味讓蘑菇人們本能地感到驚慌,視線所過處,又隻有一張接一張定格在痛苦上的猙獰麵孔,更是刺激著它們剛剛放鬆下來的神經。

不少蘑菇人控製不住地彎下身,驚懼地乾嘔起來。

大喜之後驟然而來的大驚幾乎擊碎了它們的心理防線,重朝平靜且帶點輕快的聲音流淌在空間裡,愈發讓它們感到驚悚。

它們的思維一片混亂,基本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這就是燈塔嗎?

這就是通往現實之門所在的地方嗎?

為什麼會有如此可怕的場麵,以及如此扭曲的代行者?!

讓它們看到流焰蠕蟲一族慘烈的死狀,對代行者而言到底有什麼好處!

“也許、也許隻是好意……”

混亂的作嘔聲中,有誰虛弱地喃喃。

“這個死狀,很明顯是羅德尼一族獨有的煉金試劑……”

臉色糟糕、大腦停止運轉的祭司蘑菇人聽到這句話,陡然反應過來。

對啊,這效果不是正和羅德尼鴉人特有的毒.劑一致嗎?

難道這場屠殺,是羅德尼鴉人下的手?

可是它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看屍體的數量,整個流焰蠕蟲一族怕是都死在這裡了,它們就不怕事情暴露引起其他眷族的全麵聲討?

祭司蘑菇人更想不明白了。

但這不重要。

哪怕它們判斷錯誤,導致流焰蠕蟲死亡的毒.劑並非羅德尼鴉人所有,隻是效果相似,那防備羅德尼鴉人也不算錯。

畢竟信仰的偉大意誌都不是同一個。

候選蘑菇人沒祭司蘑菇人反應這麼快,但它乾嘔完,直起身的時候,正好聽見重朝帶著一點感慨的歎息。

“……為了儘快前往現實,婁縉並不在意其他生命。但或許在它們看來,這才是足以被稱讚的虔誠和堅韌意誌。”

真的是羅德尼鴉人做的?

候選蘑菇人定了定神,仔細感知了一會兒,真的在流焰蠕蟲大量死亡的地方感受到了“婁縉”的氣息。

那一瞬間,它的表情也變了。

好一個不吝嗇犧牲的羅德尼鴉人!

它扯了扯祭司蘑菇人,低聲說了自己的發現。

祭司蘑菇人咬牙切齒道:“好樣的,它們真是好樣的。我會通知其他部落的同族,讓它們小心鴉人。”

候選蘑菇人提醒道:“燈塔裡殘留的氣息不算雜亂,我猜成功前往現實的鴉人可能不多。海港裡看不到其他鴉人,說不定是因為它們藏起來了。它們心裡肯定清楚,這些事情一旦暴露,它們肯定會被其他眷族圍攻。”

祭司蘑菇人道:“有道理。我會再通知其他部落一聲,離開前最好在海港多搜索一下鴉人的下落,能處理一個是一個。”

在幻夢境裡,大家都是原本的模樣,還比較好找,要是讓它們成功進入現實,使用了人類的軀體,那再想找出來就難了!

兩個蘑菇人嘀嘀咕咕說著小話,重朝結束介紹,不動聲色地聽了一會兒,彎了彎唇角。

蘑菇人還挺有想法的。

不過,之前他用的硼酸,“婁縉”它們也會製作嗎?

可看“婁縉”的樣子,它根本就不認識硼酸這種東西啊。

重朝有些困惑地偏了下頭,想了半晌,也沒想明白“婁縉”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過看它能附身在水果蔬菜上,它……該不會是混血吧?

……

在一片慘淡中參觀完燈塔一樓,重朝重新舉起小綠旗,帶著蘑菇人走上二樓。

不少蘑菇人的臉色泛青,看起來倒真的有點見手青的感覺了。

重朝的目光在它們身上溜了一圈,含笑踏上二樓。

蜷縮在角落裡的“蜘蛛”聽到腳步聲,小心翼翼地抬起頭,等看清來的人是誰,頓時發出尖銳的吱吱聲。

重朝有些震驚地轉過頭,蜘蛛不是在交.配的時候才叫喚嗎,這些蜘蛛在做什麼?

他定睛一看,蜘蛛們摩挲著節肢,複眼衝著他身後的方向。

他緩緩轉身,複雜又震撼的眼神落在蘑菇人身上。

這……難道就是跨越種族的愛情??

他的眼神很有存在感,可蘑菇人們卻沒有一個注意他。

那些落在重朝耳朵裡毫無意義的亂叫,在蘑菇人們聽來,卻是一聲又一聲控訴和提醒。

祭司蘑菇人傘蓋晃了晃,整朵蘑菇搖搖欲墜,措辭一片混亂。

“它,婁縉,它——竟然給你們喂了……?”

候選蘑菇人渾身發抖:“太狠了,它真是個瘋子!”

其他蘑菇人也破口大罵,紛紛大喊“不能饒了那群瘋子”。

重朝:“……”

他迷惑地聽了一會兒,總算聽明白,蜘蛛們是在控訴“婁縉”給它們投喂土豆泥丸子的事。

重朝更迷惑了。

當時“婁縉”不是換掉了丸子嗎?

投喂給蜘蛛的丸子應該沒有硼酸,怎麼蜘蛛們還這麼討厭“婁縉”?

滿懷震驚和憤怒的祭司蘑菇人看到了重朝的疑惑,卻已經沒有力氣去給他解答了。

那些“蜘蛛”,因為無法抵抗“土豆泥丸子”的誘惑,爭搶著吞下了許多對它們來說非常致命的東西。於是它們受到了未知之物的感染,要麼身軀出現了木質化的畸變,要麼就像被酸液腐蝕過一般坑坑窪窪。

作為部落的祭司,它實在是太熟悉這樣的變化了。

可它根本不敢放開感知力,去確定自己的猜測。

怎麼會呢?

不可能的。

一定是它想多了。

它充滿惶恐地反複否定心中冒出的猜想,在候選蘑菇人同樣疑惑的眼神中胡亂說著“怕大家也被感染”的理由。

祭司蘑菇人在部落很有威信,聽到它這句話,所有蘑菇人都慌了。

它們急忙轉頭,紛紛祈求地看向重朝。

候選蘑菇人小心問:“我們可以直接去頂層嗎?”

重朝唔了一聲,從善如流地放棄帶它們參觀二樓,舉著小綠旗往樓上走去。

蘑菇人們鬆了口氣。

這次,不需要彆的蘑菇人催促,它們就自覺排成兩隊,跟在重朝身後拾級而上。

祭司蘑菇人魂不守舍地跟在隊尾,臨走前,控製不住地再次回頭。

“蜘蛛”們發出痛苦的悲鳴和催促,期待蘑菇人代它們向羅德尼鴉人複仇。

祭司蘑菇人哽住,飛快轉身,頭也不回地衝向前方。

重朝踩在三樓的樓梯上,居高臨下看著它落荒而逃的身影,瞳孔淺色清淺,幾乎接近透明。

略過其他樓層,他一路領著蘑菇人們走上第七層。

中途,祭司蘑菇人曾兩次放慢腳步,可在看到更多“蜘蛛”的慘狀後,它還是選擇了逃避。

不過,在進入通往現實之門時,它猶豫了一下,最終選擇殿後。

候選蘑菇人很是驚訝地看了它兩眼,被它板著臉瞪了回去。

“我還有一些事情想問重朝閣下,晚點走更合適。行了,你把剩下的鑰匙給我,先給族人們打個頭陣吧。”

族人們可以先走,但它作為祭司,就算再怎麼不肯相信,至少也要為部落確認一下信奉的偉大意誌是否還安好。

如果萬千草木之主在爭鬥中落敗……

祭司蘑菇人深吸一口氣,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

候選蘑菇人當然不會拒絕,將多餘鑰匙交給它,轉身誠懇地向重朝道謝後,就用手裡的鑰匙打開門扉,率先走了進去。

晶亮的銀光從門扉上閃過,它的身影從燈塔裡消失不見。

充沛的生機依舊纏繞在每個蘑菇人身邊,足以說明它不但成功抵達了現實,也沒有受到太大傷害。

其餘蘑菇人喜出望外,就連祭司蘑菇人神色也鬆了鬆。

它們學著候選蘑菇人的樣子,一個個排隊向重朝鞠躬道謝,然後依次走進通往現實的大門。

祭司蘑菇人看著族人一個個成功逃離幻夢境,表情越來越欣慰。

直到最後一個族人離開,它才長長歎了口氣。

重朝頗有些奇妙地看了它一眼,蘑菇人居然也有這麼豐富的情感嗎?難道是聽音樂長大的?

瞧見重朝新奇的眼神,祭司蘑菇人心頭一動,背著手走到燈塔頂層的窗戶邊,故作感慨地搖了搖頭。

“重朝閣下真是個信守承諾的代行者,如果以前我們遇到的代行者也這樣就好了。但誰能想到,【婁縉】居然這麼——嗯?那是什麼?!”

鋪墊的話還沒有說完,它忽然發現距離燈塔不遠的地方,就佇立著重朝和鐘知非修建的那座安全屋。

大約是因為角度不同,之前在主乾道上,它並沒有發現安全屋有什麼不對,還在心裡暗暗嘲笑人類這種徒勞的行為。

但現在,它站在燈塔的頂層,居高臨下看到了安全屋的全貌,自然也看到了被安置在後院裡的那幾個木籠子。

幾隻再眼熟不過的羅德尼鴉人被關在籠子裡,幾枚新產的卵已經孵化,幼小的眷族從蛋殼裡爬出,抓著籠子的木條不斷啃食,卻怎麼都啃不斷那看起來脆弱的東西。

成年的鴉人沉默地坐在地上,血紅色的眼睛裡充滿了已經絕望的平靜。

祭司蘑菇人渾身發抖,聲音乾澀得可怕。

它聽到自己問:“那些被關在籠子的,是什麼?”

輕快的腳步聲從它身後傳來,一抹清亮的綠躍入它眼角的餘光中,重朝的聲音在它耳邊響起。

“當然是我們飼養的烏雞,不然還能是什麼?”

第092章 應逐循光(43)

烏雞?

羅德尼鴉人在代行者眼中,竟然就隻是烏雞嗎?

祭司蘑菇人知道,這時候它應該笑著讚同重朝的話,但莫名的,它一下都笑不出來。

是,它早就知道,所有代行者其實都看不起眷族,但它從沒想過,有朝一日眷族會像人類一樣,成為代行者眼中的食物。

為什麼?

就算它們沒有強大的力量,但它們本質上和代行者是同樣的物種,代行者怎麼能把它們當食物呢?

更何況,和人類比起來,它們又能鮮美到哪裡去?真正的美食不應該是人類嗎?

兔死狐悲的惶恐和傷感從心底湧起,祭司蘑菇人艱難地轉了轉眼珠,半晌沒能發出聲音。

重朝像是看出了它的想法,緩緩笑了一聲。

他的語氣格外輕柔:“你好像很在意同族,甚至也很在意熟識的盟友。但婁縉就沒有這樣的想法。吃烏雞湯的時候,它的反應格外的平靜,也……格外的有趣。”

平靜……?

有趣?

祭司蘑菇人呆了呆,原本就在顫抖的傘蓋抖動得更厲害了。

它和“婁縉”打過很長時間交道,對羅德尼鴉人的曆史也有了解。所以它才完全不相信重朝的評價。

什麼平靜和有趣,“婁縉”當時的反應,隻怕是興奮和迫不及待吧!

當它不知道“婁縉”其實是羅德尼鴉人和海拉各族的混血嗎?

混血種在眷族中從來都不受歡迎,那家夥小的時候,過得可不止是不好那麼簡單!

祭司蘑菇人完全想象不到“婁縉”當初遇到過什麼,隻覺得如果有個報複的機會放在“婁縉”眼前,它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抓住。

它甚至從一開始就沒懷疑“婁縉”吃掉同族的說法,因為換了它,它也會這麼做的。

“我懂了,我懂了,它著急離開幻夢境,不惜對信仰相同的其他眷族下手,是因為它一早就決定要改信!”

祭司蘑菇人後退半步,兩眼無神地低聲喃喃。

“它需要投名狀,也需要能夠躲避追兵的地方,現實當然是最好的選擇。”

“它是個瘋子,徹頭徹尾的瘋子!”

祭司蘑菇人喊得聲嘶力竭,巨大的驚慌中,它來不及征求重朝的意見,直接啟動隨身攜帶的【奇物】,將告誡傳向所有海拉各族。

“婁縉”需要防備,但滿懷怒火的羅德尼鴉人,它們也要小心!

“我們什麼都沒做。”祭司蘑菇人崩潰地重複著,“我們什麼都沒做,它選擇改信和我們沒有關係。”

“雖然它身上有一半海拉各血脈,但我們從沒打算讓它改信我主。”

“它隻是個混血,隻是個混血而已!”

祭司蘑菇人猛地抬起頭,對上重朝泛著細碎銀光的眼睛。

它愣住了。

重朝緩慢地衝它彎起唇角,眼神意味深長。

“你不用在我麵前這麼表演,你們的恩怨糾葛,我不感興趣。”

顫抖的蘑菇人僵住了,恐懼像是蘊含著劇.毒.的黴菌,從它的枝乾上爬過,沿著菌絲,滲透進它的“心臟”。

它好像聽到了風吹過礁石的聲音,又好像聽到了洋流湧動的輕響。

奇異的號角若有似無,這一刻,它忽然有些不確定重朝的身份了。

重朝輕笑一聲,溫和道:“辛苦你通知其他眷族,你差不多也該上路了。”

祭司蘑菇人似乎沒有聽懂他的話,怔怔地重複:“上、上路?”

什麼上路?

上什麼路?

巨大的恐懼攝住它每一寸菌絲,它想要逃,想要做點什麼,身體卻像感染了萬千草木之主殘餘的能量一樣,木木的,無法挪動一分一毫。

重朝彎下腰,伸手捏住了它的傘蓋。

它的軀體開始縮小,飛快化成一朵和普通蘑菇無異的海鮮菇。

意識在遠去。

徹底失去感知力之前,它聽到重朝滿含笑意的輕快聲音。

“你看起來有一點老了,不太水靈,不適合用來宴請鄰居們。既然這樣,你就留在這裡當孢子吧。”

“安全屋裡多一樣菌類蔬菜也是很不錯的選擇。”

……

透過門扉,向外看了看倒懸的鴻雪市,重朝伸手關上通往現實的門。

規律而輕盈的腳步聲從樓梯方向傳來,梁琤平踏上最後一階台階,視線對上了重朝琥珀色的眼睛。

或許是她的眼神格外有深意,重朝眨了眨眼睛,收回搭在門上的手,隨意揮了揮那麵小綠旗。

“這個門剛剛就關上了。”他這樣解釋道。

梁琤平沉默幾秒,沒說什麼。

其實剛剛上樓的時候,從她的角度,完全可以看到重朝的動作。

欽天司不希望她回到現實。這個認知如此清晰地浮現在腦海中,她隻是短暫失望片刻,就接受了這個結果。

比起曾經的記憶,梁琤平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能看到重朝對人類近乎扭曲的保護欲,自然猜測重朝這個舉動另有深意。

目光在重朝身上轉了一圈,她看到重朝衣服兜裡的蘑菇,心頭忽然一動。

重朝……該不會是希望她登上海港或森林的執政官之位吧?

但海港的原住民在,就算有條件進行選舉,恐怕也實施不了。

那……

梁琤平衝重朝笑了下,狀似隨意地問:“門已經關好了?那我們現在回森林嗎?”

重朝也笑了起來。

他掏出兜裡的蘑菇,向梁琤平晃了晃:“回。我弄到了海鮮菇的孢子,等回去就在後院養起來。哦對了,你會種蘑菇嗎?”

海鮮菇?

不是縮小的蘑菇人嗎?

梁琤平心下有些疑惑,定睛一看,重朝手裡的還真就是個海鮮菇。

不止外表上和海鮮菇一樣,就連她的感知裡,也和海鮮菇沒有區彆。

那蘑菇人們都去哪兒了?真的去現實了嗎?

梁琤平不相信重朝會放過蘑菇人,可她在燈塔頂層找了一圈,都沒看到蘑菇人,不由更加納悶。

她瞥了眼重朝,重朝無辜地抬了抬手,向她展示手裡的海鮮菇。

“好吧,那就種吧。”她隻好說,“但我事先聲明,我以前也沒有種過蘑菇,不知道能不能種活。”

重朝鎮定道:“沒關係,可以先試試。這次沒種活也不要緊,反正森林裡有的是蘑菇,以後再試就行了。”

梁琤平沒有意見,又問重朝要不要再帶點烏雞回去。

重朝道:“這個就不用了吧。一個地區有一個地區的氣候,烏雞不一定能適應。森林不是有魚嗎?我們可以挖個魚塘子養魚。”

梁琤平想了想:“也不是不行,就是要保證水塘裡水源充足。”

重朝:“那就挖深一點。”

兩人商量好要怎麼修整森林裡的安全屋,一起到海港的商店街翻找了一遍,帶上了所有能帶的材料和工具,高高興興滿載而歸。

……

雖然沒有太多種植經驗,但幻夢境畢竟和現實有區彆。

重朝和梁琤平摸索著,最終成功用一大罐木頭加木屑種好了蘑菇。

梁琤平擦了擦頭上的汗,重朝找了個合適的縫隙,珍惜地把小綠旗插在木屋的牆壁上,這才回頭看了眼丁點不剩的海鮮菇,遺憾道:“這蘑菇也太小了,我原本還想烤一點嘗嘗味道。”

梁琤平聞聲便安慰道:“蘑菇生長速度應該挺快的,過兩天再吃也一樣。”

重朝勉強把這話聽進去了,又多看了種蘑菇的陶罐一眼,拎起斧頭,準備去外麵砍點柴。

梁琤平拿了把砍刀跟上他,邊走邊問:“你準備什麼時候去第二候選人那裡?”

重朝唔了一聲,抬頭看了看逐漸停歇的細雨。

“不著急,過幾天再說。”他的語氣異常平靜,“現在該著急的不是我們。”

梁琤平了然。

重朝偽造了羅德尼鴉人要報複海拉各族的假象,又通過蘑菇人的口傳了回去,在其他蘑菇人部落裡,可信度應該算是高的。

那麼接下來,隻要某個部落逐漸有蘑菇人失蹤,這件事就算是被坐實了。

到時候即使天災停止,第二候選和它所在的部落,怕是也不敢繼續在森林呆下去了。

不過,這裡麵依然有個問題。

梁琤平謹慎地問:“既然危險來自羅德尼鴉人,海港又是羅德尼鴉人的地盤,蘑菇人真的還願意在去海港嗎?”

比起危險肉眼可見的海港,古城才是更好的逃亡地點吧?

重朝挑選了一棵不粗不細的枯樹,試了一下濕度,掄起斧頭就是兩下。

“因為它們的偉大意誌不會再回應它們了。”他漫不經心地解釋道,“失去了能夠庇佑它們的存在,就算逃離了羅德尼鴉人的追殺,其他眷族也會把它們當做行走的、會說話的食物。”

向古城逃躥,無異於飲鴆止渴。

想要徹底擺脫危險,唯有鋌而走險,轉移到現實。

重朝:“這是它們保存部落的唯一辦法。”

哪怕這個辦法會犧牲掉大量部落成員,它們也隻能這麼做。

梁琤平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明白了。那從明天起,我們就去找找其他品種的蘑菇?”

重朝將砍好的柴捋在一起,交給梁琤平,口中道:“不急。梁女士,你有沒有發現,我們修建的這個安全屋距離主乾道還是太遠了?”

梁琤平愣了下:“你的意思是,在主乾道附近再修一座安全屋?”

重朝又找了一棵枯樹,開始處理。

“我覺得,我們可以把目標定得大一點。比方說,我們可以在合適的地方多修幾個安全屋,最好能覆蓋整個森林。再比方說……”

他回過頭,輕笑一聲。

“還可以把我的導遊事業傳承下去。這座森林挺獨特的,多發展一下地區特產也不錯,對不對?”

梁琤平頓了頓,也笑了:“對。”

第093章 應逐循光(44)

幻夢境的生態和現實確實很不相同。

種下的蘑菇隻養了兩天,就已經長大成熟,一簇簇擠在陶罐裡,充滿了豐收感。

重朝烤了點蘑菇嘗了嘗,雖然隻放了鹽,但蘑菇的味道依然好極了。

極度鮮美的滋味在口中蔓延,這一刻,他理解了青省人的堅持。

“難怪青省人喜歡吃菌子,這麼好吃,誰不愛吃?”

梁琤平也覺得蘑菇的味道不錯,更重要的是,吃下蘑菇以後,她的靈源很快就開始恢複。

她又端起魚湯喝了一口,類似於鯽魚、又比鯽魚更加鮮甜的味道湧入口中,帶著一點輕微的燙,給味蕾帶來巨大的享受。

“真鮮啊。”她忍不住感慨。

重朝也嘗了嘗魚湯,露出滿意的表情。

可惜幻夢境的魚沒辦法拿到現實中,不然還能請鄰居們也嘗一嘗。

不過有蘑菇也很不錯了。

期待著周末的聚會,重朝和梁琤平又花了兩天時間搜集各種蘑菇,順便在主乾道附近蓋了一座新的小屋。

等他們挖好魚塘、再次種下新的蘑菇,周末也到了。

……

鬆諾哼著歌,提起菜刀,將凍好的肉刨成適合刷火鍋的薄片。

養在他家的B級異化種們一邊注意著他的動作,一邊將新打的獵物分成小塊,該清洗的清洗,該冷凍的冷凍。

鬆諾看了一眼它們手中的獵物,皺起了眉:“把皮去掉。這皮黑的,看起來可不像羊肉。”

B級異化種們吱吱應著,撕下了獵物的皮,飛快塞進嘴裡,直接“毀屍滅跡”。

鬆諾滿意了。

他繼續將剩下的肉刨好,卷成和肥羊卷差不多的模樣,放進鋪滿冰塊的盤子,端起來聞了一下。

隻有一丁點腥膻味,反而更像真正的羊肉。

愉快地將肉卷用透明塑料罩子蓋上,鬆諾叮囑B級異化種們好好呆在家裡,就拎著食物出門了。

從電梯出來,他一眼瞧見抱著一盒“魷魚須”的頂樓鄰居,視線在對方淺綠色的、不斷翻滾著的淤泥狀軀體上轉了一圈。

穿著一身藍色格子衫的鄰居小哥低了低頭,有點社恐地往角落挪了挪。

鬆諾歎了口氣,提醒道:“你的魷魚沒處理乾淨,還有眼珠子在上麵。”

程序員小哥愣了下,低頭仔細一看,不由更尷尬了。

他飛快打開盒子處理上麵沒摳乾淨的眼珠,欲言又止地憋了半晌,那聲“謝謝”還是沒能正常說出口,一張靦腆的麵孔脹得通紅。

鬆諾倒不介意對方的反應。

他們在同一棟樓裡當了這麼久的鄰居,彼此之間算得上熟悉,對方又不是宗應諭那種還是人類、還特彆受重朝重視的家夥,鬆諾對他的態度當然還不錯。

主動拉開單元樓的門,鬆諾邀請對方同行,解釋道:“聚餐地點換了。想參加這次聚餐的人太多了,之前那間屋子地方不夠,物業乾脆借出了他們的活動室。”

程序員小哥推了下眼鏡,緊張地點點頭,內心多少有點慶幸。

他不是很喜歡和彆的人來往,也不愛看業主群,如果不是鬆諾告訴他,他肯定會弄錯聚餐地點。

又吭哧了半晌,這一次,他總算將謝謝說出了口。

鬆諾隨口道:“不用謝,這都是小事。你還是多檢查一下你帶的食物,萬一裡麵有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就不好了。”

最近現實裡的詭變物多了不少,他們平時打獵容易了許多,但空氣裡遊離的靈源太過活躍,他們不免會受到影響。

情緒變得浮躁也就罷了,疏忽大意才是真的致命!

一想到這裡,鬆諾就有點牙疼。

“你一定要注意,千萬彆讓朝哥看出不對。”他半是提醒半是抱怨地說,“之前朝哥突然那麼久不理我們,肯定是因為誰不注意暴露了細節。還有渡生會那群該死的東西,要不是他們,朝哥肯定不會注意那麼多!”

重朝突然減少和鄰居來往,就是渡生會襲擊小區之後的事情。

要說重朝的改變和渡生會沒關係?

彆說鬆諾了,鬆諾家裡那些B級異化種都不信!

程序員小哥也很在意這點,凝重地點了點頭,一到活動室,就打開透明飯盒,又把自己帶來的“魷魚須”檢查了一遍。

沒什麼問題,眼珠子剛才都挑乾淨了。

高大的獅鬃水母從他身邊路過,探頭看了眼盒子裡的食物,滿意地點點頭,提醒道:“冰箱在西南角,重先生還得等一會兒才到,你可以先放冰箱裡,一會兒再拿出來。”

程序員小哥被驚得渾身一顫,驚恐地看了眼這位物業管理,胡亂點點頭,飛快跑開了。

物業管理無奈地聳了聳肩,習以為常地轉過身:“這個裴君帆啊,還是那麼不喜歡和人湊在一起。”

另一位物業工作人員笑道:“畢竟是程序員嘛,符合刻板印象。”

物業管理笑了一聲,詢問道:“涮火鍋用的鴛鴦鍋和桌子都準備好了嗎?”

物業回道:“都準備好了,宗應諭早上送來的底料也送到後廚了,他們等會兒就煮到鍋子裡。”

物業管理滿意極了:“彆的不說,宗應諭這個手藝還是不錯的,重先生肯定能吃得開心。哦,對了,業主們自己帶來的食物都檢查過了嗎?可彆再出現問題了。”

前段時間重朝突然疏遠他們,可是把他們嚇得夠嗆。

那時候他們都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還聚在一起開了幾次會,都沒討論出什麼結果。

後來沒過幾天,重朝加入超凡者協會,他們才猛地意識到,在渡生會襲擊玉磬苑小區的時候,他們的反應可一點都不像人類。

即使那時候他們被拉入了夢境,沒能在第一時間做點什麼,可事後他們那個狀態,也不像是遭遇了危險或者一無所知地普通人。

重朝一定是因為他們太疏忽大意了才會不滿的!

大家認真反思了自己,可自從渡生會的襲擊事件之後,空氣中遊離的靈源越來越多,他們也控製不住地跟著躁動起來。

就在大家越來越不安的時候,重朝向他們釋放了懲罰結束的信號,讓宗應諭告訴他們,周末將舉行一場大家都可以參加的聚餐。

毫不誇張地說,宗應諭把這個消息帶來的那一刻,大家看他都變得順眼了。

物業管理抬起頭,欣賞了一下掛在活動室牆壁上的紅色橫幅——

【第七屆物業員工與全體小區業主聯歡大會】。

很好,很喜慶。

獅鬃水母喜滋滋地擺動了下觸須,情緒愈發高漲。

他又囑咐手下的員工:“重先生一會兒就該到了,你們去把把碗筷準備好。”

工作人員笑著答應一聲,轉身去忙。

物業管理又在場地裡轉了一圈,慢悠悠向活動室門口走去。

4號樓的律師苗雪嵐正陪著一個姑娘一起往進走。

她邊走邊勸說女孩:“現在已經是十一月了,你拿點草莓過來還行,拿個西瓜過來,多少有點不合適。”

那個姑娘皺著眉,細聲細氣地說:“我也想帶點彆的食物過來,可最近市裡沒有更強的詭變物出沒,我根本找不到合適的肉食。”

有人從她身邊路過,她看了眼那位鄰居帶來的排骨,臉上不由露出幾分羨慕。

苗雪嵐和物業管理聞言,下意識看向她手裡的“西瓜”,沒忍住抽了抽嘴角。

如果他們沒看錯的話,這是個評級能達到S級的強大詭變物吧?

它隻是外表恰好有些像西瓜,和實力強不強沒有關係。

可年輕的姑娘顯然不是這麼認為的。也不知道是誰給她灌輸的錯誤觀念,在她心裡,實力和物種外貌是掛鉤的。

她見苗雪嵐和物業管理都露出不讚同的表情,猶豫了一下,又從背包裡拿出一盒“荔枝”。

“西瓜不行的話,這個可以嗎?”她不太確定地問。

苗雪嵐感受著同樣是S級的詭變物氣息,捏了捏鼻梁:“荔枝也不是冬天應季的水果。”

妹子委委屈屈地“哦”了一聲,一手抱著西瓜,一手拿著荔枝,琢磨著是該先把這些詭變物藏起來,還是留下一個當自帶的食物。

“咦,芷彤還帶了水果啊。”

重朝的聲音忽然從幾人身後傳來,嚇得他們差點拿不住手裡的東西。

幾人下意識回過頭,就見重朝抱著一籃子海鮮菇,和宗應諭並肩走到活動室門口。

他的目光直勾勾落在名叫芷彤的女孩手裡,在西瓜和荔枝上麵打了兩個轉。

三人頭皮頓時一麻,附近其他注意到重朝和芷彤的人也如臨大敵。

糟糕,重朝為什麼這麼在意這兩樣食物?

該不會芷彤之前沒處理好,又露出什麼破綻了吧?!

那不是又要惹重朝生氣了?

不行,必須趕快解釋!

物業管理急得額頭冒汗,苗雪嵐大腦瘋狂轉動,試圖為芷彤找補,但情急之下,她一時間沒想到太好的說辭。

倒是重朝先一步開了口。

他了然道:“這西瓜和荔枝不錯,看著挺新鮮的。現在反季節水果可不便宜,芷彤破費了。”

第094章 應逐循光(45)

物業和幾個鄰居愣了下,瞬間恍然大悟。

要不是重朝還看著他們,他們簡直想直接拍腦袋了。

對啊,不是還有反季節蔬菜水果這種東西嗎?他們可真是沒做人太久,直接擔心昏了頭。

苗雪嵐迅速恢複冷靜,用修長的蛛腿揚起手中切成薄片的生肉,連聲誇讚芷彤妹子細心。

“好多人一聽說聯歡會吃火鍋,就帶了一堆肉菜來,芷彤擔心大家覺得膩,專門出去買的水果。”

重朝聽得不住點頭:“我也覺得大家都會帶肉來,就沒有買肉,去摘了點蘑菇回來。”

他抱著裝海鮮菇的籃子,笑得眉眼彎彎。

沾著些許水珠的海鮮菇新鮮極了,傘蓋支楞楞的伸著,還沒煮熟,就已經散發出濃鬱的迷人鮮香。

細細的可憐哭聲從籃子裡傳出,重朝的鄰居們聽到,卻不約而同露出微妙的笑容。

“哎呀,是很新鮮的蘑菇呢。聞起來和宗哥上次帶回來的伴手禮一樣香。”苗雪嵐湊上前去嗅了嗅,笑吟吟地點評道。

物業的人也湊過來:“數量真不少,每桌分一些也夠了。”

重朝見狀,就把籃子遞給物業管理:“我專門多摘了一些,免得大家不夠分。我不知道今天來了多少人,要不你們物業看著分一下?”

獅鬃水母興奮地揮舞著幾十條手臂,一邊急忙接過籃子,一邊大聲保證:“我肯定平均分到每一桌!”

重朝:“那就麻煩你了。”

他拉了把宗應諭的衣袖,跟上往活動室裡走的苗雪嵐,細細詢問她食用上次伴手禮的感受。

籃子裡的蘑菇哭聲更加尖銳,滿含淒厲與憤怒,似乎在控訴重朝先前的欺騙,又好像在恐懼接下來的命運。

物業管理轉過身,臉上還帶著夢幻一樣的笑容。

他走到後廚位置,低頭對上蘑菇們一張張充斥著驚恐的臉,冷笑一聲。

“這就開始不滿了?”他拿出盤子,親自將蘑菇切塊、分裝,“引誘人類成為你們的食物時,你們怎麼沒有不滿呢?”

有的蘑菇發出驚恐的慘叫,有的蘑菇目露怨恨,滿籃子的蘑菇都在躁動,卻沒有一個敢對麵前的異化種做些什麼。

它們都清楚自己不是這個異化種的對手,周圍還有更多強大的進化者,哪怕它們豁出去對上眼前這個異化種,也逃不過一整個小區進化者的追捕。

為什麼會這樣?

憑什麼要這樣?

它們海拉各族再弱,那也隻是相對幻夢境其他眷族而言。

比起絕大多數都還沒進化的人類,平均實力能達到B級的海拉各族不應該是占據上風的那個嗎?

可這個玉磬苑到底是什麼地方?

S級異化種紮堆,A級都排不上號,甚至還有一位執政官坐鎮!

想到那位威懾著整個海港和森林的逐影執政官,蘑菇們就忍不住發出絕望的尖銳爆鳴。

騙子!

那個重朝根本就不是偉大意誌的代行者!

他隻是個卑劣的騙子,誘騙可憐的眷族成為進化者的口糧!

候選蘑菇滿眼後悔和憎恨,焦急地在籃子裡滾來滾去,想要找辦法聯係其他部落的同族,希望它們能夠小心防備重朝。

可它隻是個被推舉出來的候選,不是接受過傳承的祭司,根本不清楚聯絡其他同族的儀式。

唯一清楚該如何聯絡其他部落的祭司,在它們來到現實那一刻就已經失蹤。

陡然意識到重朝的出現就是個陷阱,候選海鮮菇呆滯片刻,猛地爆發出一陣崩潰的嘶嚎。

它用一種人類無法理解的古怪語言大聲呐喊:“卑鄙!陰險!你們這些不講規矩的進化者,我詛咒你們,詛咒你們和自己的信仰反目成仇,詛咒你們在天地破滅之時一同消亡!”

縈繞不去的刺耳尖叫中,物業管理表情都沒變一下,幾十隻觸須同時忙碌起來。

他用人類的語言,答非所問地回應著蘑菇:“就像吃人的虎豹有時也會變成人類的食物,將人類當做美食的詭變物被端上異化種和超凡者的餐桌,想來也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吧。”

……

自從重朝認為自己得了心理疾病以來,玉磬苑就再沒有舉辦過如此大規模的集體活動了。

好不容易能聚在一起,還能和重朝說話,玉磬苑小區的大家都高興極了。

美味的蘑菇得到了鄰居們的一致好評,很多人跑來問重朝蘑菇哪裡買的,得到的答案卻是“在幻夢境摘的”。

“幻夢境啊……”

“原來是幻夢境摘的。”

“那怪不得了。”

鄰居們隻是詫異了一下,就露出充滿深意的微妙笑容,勾肩搭背端著酒杯跑到一邊唱歌去了。

被他們荒腔走板的聲音搞得頭大,重朝默默捏了下鼻梁。

宗應諭端起手邊的橙汁,取了個大號的紙杯倒滿,用可降解蓋子蓋好,插.上吸管遞給重朝。

對上重朝看過來的眼神,他溫和地笑了笑:“活動室裡麵氣味太重了,陪我出去吹吹風?”

重朝自覺穿上外套,接過飲料,問道:“去隔壁公園?”

“嗯。”宗應諭也站起身,穿上外套。

隻能喝果汁的高三生瞥見兩人並肩離開的背影,不爽地撞了一下還在涮蘑菇吃的鬆諾。

“鬆哥,姓宗的把朝朝哥帶出去了,你就不做點什麼?”

鬆諾斜眼瞥他:“做什麼?要不是朝哥自己也想出去,你覺得他能帶走朝哥?”

高三生又看了兩人的背影一眼,悶悶哦了一聲。

鬆諾煩躁地嗤道:“你不用太擔心,他雖然不是個好東西,但就算是我也得承認,他把位置擺得很正。隻要朝哥沒有表示,他想都不會去想的。”

高三生一臉古怪地打量他幾眼:“鬆哥,你想的挺多啊。不過你怎麼知道朝哥不會有表示?難道你聽說過什麼?”

鬆諾道:“這還用聽說?朝哥什麼情況那些新人不清楚,我們是他最早帶回來的人,還能不知道?就算他依然擁有愛這樣的情緒,也絕不會是對著某個人的。”

他用力咬著剛放進最近的蘑菇塊,抬頭看了看初升的月亮,細長的觸須上眼珠在緩慢流動。

“他愛的是人類,大概也隻會是人類。”

死亡何嘗不是一種新生?

兩年多前那場災難,不僅為他們帶來了不同的人生,也讓重朝走向了另一個世界。

他依然擁有感情,依然保持著“人性”,但他也遠離了他的曾經。

高三生目光一動,壓低聲音問:“鬆哥,你也是經曆了最初篩選的那批人嗎?”

“我?我當然不是。我要有那個資質,也不至於當初被人欺負的那麼慘。”

鬆諾嗬了一聲,用下巴指了指坐在角落,吃蘑菇吃得渾身綠色淤泥都開始沸騰的程序員小哥。

“看到那個小子沒有?他妹妹是和朝哥、宗應諭同一天進入最初篩選。”

高三生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原來是重朝那棟樓頂層的大哥哥。

“那他妹妹呢?是死在篩選中了,還是也被朝朝哥救了?”

鬆諾道:“還活著,但現在在哪裡我不清楚。”

高三生不解地問:“鬆哥,你的意思是,他的妹妹沒有被接來我們小區?那他妹妹是還保持著人類的形態,所以不願意和朝朝哥走?”

鬆諾搖了下頭:“當然不是。你怎麼會這樣想?那個妹子可是和朝哥一起經曆過最初篩選的,什麼該見的不該見的沒見過?你要知道,存在即為異變,知曉即被汙染,他的妹妹大概率也變成了異化種。”

高三生更迷惑了:“那她為什麼沒來小區?”

“我不知道。”鬆諾喃喃道,“我隻知道,當初朝哥去接他的時候,我也在附近。我聽他妹妹說過,朝哥放棄了很多東西,之所以還以人類的形態存在,是因為……”

“因為什麼?”

他握著筷子的手捏緊,高三生等了半天沒等到下文,不由回過頭,奇怪地看向他。

他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他妹妹說,朝哥不想失去身為人類的一切,所以在篩選裡放棄了很多東西,隻為爭取一個可能。但當他通過篩選,卻被迫忘記了作為人類的過去,隻記得一件事……”

“那就是,【我是人】。”

……

十一月的氣溫已經降下來,夜裡的風有些刮臉。

重朝捧著冒涼氣的橙汁,下意識把臉往衣領裡縮了縮。

鐵板豆腐的香氣被風吹來,他小幅度往周圍張望了下,街道上隻有路燈亮著,沒看到騎電動車的小販。

重朝收回目光,眉眼有點蔫。

宗應諭停下腳步,為他整理了一下衣領,溫聲詢問:“夜風太涼了,還要去公園嗎?往過走一個路口就是小吃街,要不要去那邊逛逛?”

重朝仰了下脖子,視線落在宗應諭臉上。

路燈昏黃的光從上方落下,照亮宗應諭的麵孔,也柔和了他下頜的線條,顯得他眉眼格外溫柔。

重朝愣了下。

就在這個瞬間,他忽然間意識到,宗應諭正在笑。

不是說鄰居平時不笑,相反,宗應諭在他麵前經常笑,神情也總是很溫和。

但那些笑和現在不一樣。

不,也不是不一樣。

重朝的思維有些混亂。

他知道鄰居笑得和以往沒什麼不同,那雙灰藍色的眼睛裡也都是一如既往的專注,可在這一刻,他早就習以為常的笑容好像變得有些陌生。

他好像是第一次意識到宗應諭在笑,往常熟悉的表情一下子變得格外有存在感。

就像是幾個星期前,在陵樂市的那個晚上。他們一同穿過夜市的攤位,宗應諭手裡捏著小兔子棉花糖,表情是那樣的……

溫熱的指尖觸到下巴,重朝覺得有點癢,下意識用手握住了宗應諭的手。

宗應諭有些疑惑地低頭:“嗯?”

重朝沒頭沒腦地道:“棉花糖。”

“你想吃棉花糖?”宗應諭猜測著問,“我不太清楚那條小吃街有沒有賣的,想吃的話,不如回家了我給你做?”

重朝搖頭:“不,我不是想吃。”

宗應諭想了想:“是想要小兔子嗎?”

重朝再次搖頭:“不,不是。”

宗應諭:“是手裡想拿點什麼?”

重朝:“不是。就是棉花糖。”

宗應諭想了半天,想不出答案,困惑地問:“那你想要什麼?”

那他想要的是什麼?

重朝也沒有答案。

他混亂地搖了搖頭,心頭一片茫然。

他無法回答宗應諭的問題,隻是仰頭看著路邊的街燈,不期然想起那天夜裡,夜市上紅紅綠綠的燈光,那麼燦爛,那麼明亮。

第095章 應逐循光(46)

宗應諭提出了很多可能,無論是晚餐不合口,還是沒有吃飽,都被重朝一一否定。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但嗅著風裡鐵板豆腐的香味,很快就決定去小吃街一趟。

也許,那裡有他想要的答案。

宗應諭當然不會拒絕重朝的要求。

他給重朝整理好衣領,就陪著重朝慢悠悠溜達到小吃街。

昏黃的路燈亮著,一輛輛售賣小吃的餐車在馬路兩側停著,各種食物的香氣混雜在一起,在鼎沸的人聲與蒸騰的熱氣裡溶解。

攤位花花綠綠的燈牌或明或暗,老板們一邊吆喝著,一邊麻利地將已經做好的食物盛出,遞給食客。

重朝站在攤位前左顧右盼,看了半天,哪個都不想吃。

他困惑地注視著一塊塊燈牌,發現那也不是他想要的。

宗應諭一手搭在他肩上,護著他避開穿梭而過的人群,指了指遠處的棉花糖攤位:“想吃嗎?”

重朝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染成粉色和藍色的小兔子棉花糖被擺在木架子上,棉絮一樣的耳朵在夜風裡微微顫抖。

是一樣長的耳朵啊。

重朝有些失望地搖了搖頭,沒有一點食欲。

他還能回想起那天晚上棉花糖充滿香精的齁甜味,但時間淡化了過分的甜,隻剩一點香味還殘留在鼻尖。

宗應諭麵上閃過幾分恍然。

他側身避開擦肩而過的行人,稍微靠近了重朝一點,微微低頭,輕聲道:“和我去那邊的奶茶店看看?”

重朝茫然地看了他一眼,點頭答應了。

他們並肩穿過在攤位上購買小吃和晚飯的人群,擠過兩輛餐車間狹小的走道,踏上人行道的台階,彙入奶茶店的隊伍裡。

年輕的男男女女互相商量著要買什麼口味的奶茶,一個挑染著綠毛的小青年掃了兩個支付軟件,又掏出幾塊零錢,最後還是認命地拿起手機,給朋友發語音。

“兄弟們,v我六塊,看看實力。”

歡快的笑聲中,隊伍向前移動著。

宗應諭走到櫃台前,掃了一眼清單上的飲品:“你好,一杯茉莉珍珠奶茶,半糖,去冰。”

“好的。”店員小姐姐利索地下了單,“這邊結賬,我掃你。”

宗應諭拿起手機,付了款,輕輕按著重朝的肩,帶他向等餐的隊伍走去。

重朝眨了眨眼,隱約意識到了什麼。

他沒有說話,滿懷期待地耐心等著。

幾分鐘後,店員小姐姐把奶茶遞給了他。

重朝拆開吸管,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嘗了一口。

有淡淡的茉莉香味,甜度有點低,和那晚的奶茶口感有著微妙的差異。

是不一樣的。

但又是一樣的。

他吸著奶茶,恍然間意識到,他好像找到了他想要的東西。

……

從夜市離開的時候,重朝和宗應諭還買了些不同口味不同甜度的奶茶,給鄰居們帶回去。

奶茶店的小姐姐看他們買的多,專門給他們騰了兩個空箱子出來,方便他們裝奶茶。

兩人一人搬著一個箱子,慢悠悠走在回家的路上。

夜風依然很涼,有行人路過,瞥了眼衣著單薄的兩人,隻覺得自己身上也一陣發冷。

他下意識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加快腳步,頂著寒風一路小跑向前。

今天是周六,可他還是去公司加班了。

不但沒有多倍工資,還從早上八點加到了晚上九點。

回來前他勉強在公司湊活了一頓,到家以後可以不用再做晚飯,多少能省點力氣。

但也是因為這頓飯,他錯過了最後一班直達住處的公交,隻能在前麵幾站下車,步行回出租房。

如果不是實在等不到車,他又困的不行,他是真不願意走這段路。

不是他不愛運動,而是他在這邊租房有兩年了,很清楚鴻雪市最有名的鬨鬼小區就在這裡。

除了鬨鬼小區,這條路上還有一個廢棄的公共公園,除了少數膽大或彆有用心的人,晚上很少有人過來這裡。

一想到公園邊上緊挨的就是那個鬨鬼小區,他就覺得渾身冷颼颼的,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夜風吹過路邊的樹木,更遠處,公園的輪廓在街燈的照耀下不甚清晰。

樹葉碰撞的沙沙聲順著風傳來,年輕的男人拉緊衣襟,縮著脖子,有些膽怯地再次加快腳步。

不知道是狗還是什麼東西的叫聲隱隱約約在遠處響起,年輕人打了個哆嗦,昏黃的燈光下,臉色禁不住發白。

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到了最後,就跑了起來。

風聲在耳邊呼嘯,他幾乎是狂奔著衝過黑黢黢的公園,直到將張牙舞爪的樹影甩在身後,才逐漸慢下腳步,狠狠鬆了口氣。

附近的燈光似乎也隨著他離開公園地帶變亮了不少。

他狠狠喘了幾口氣,勉強平息了胸口的乾疼,自嘲地搖了搖頭:“整天坐辦公室,這身體是真不行了,和以前上大學的時候不能比。”

幽幽的歎息在風中落下,不遠處好像也有誰跟著歎了一口氣。

年輕人愣住了。

他有點迷惑地扭頭看過去,不遠處,一座小區的電動門正敞開著。電動門邊的保安室沒有開燈,幾條細長的黑影從窗戶的位置遊過,不像是蛇,倒像是什麼異形的東西。

古怪的驚悚感從他心頭升起,他猛地往後退了兩步,視線驟然對上小區上方的燈牌。

深沉的夜色裡,紅色的燈牌正散發著幽幽的光,“玉磬苑”三個大字是那麼紮眼。

玉磬苑……

玉磬苑?!

這不就是那個知名的鬨鬼小區嗎?!

年輕人重重一抖,瘋狂退後,驚恐地大叫一聲:“啊——!!”

他不敢再呆,迅速拔腿往前狂奔。

不要緊,沒關係的,這個小區其實也沒有多大,隻要跑過去就安全了!

年輕人拚命在心裡安慰自己,深一腳淺一腳沒命地使勁向前跑,那速度快得一點都不像是疏於鍛煉的人。

遠遠的路過門房,那些糾纏的黑影從他的視野裡消失,四周隻餘凜冽的風聲。

他回頭看了一眼,沒有東西追來。

心頭陡然一鬆,年輕人隻覺得腿一軟,差點直接跪在地上。

他扶了把身邊的電線杆,緩緩突出一口氣,還是不敢停留,繼續快步往前走。

沒了他沉重的跑步聲,周遭環境裡其他聲響就變得明顯起來。

“……嗚~嗷……嗚~”

“……哈哈,嘿……”

“……哪裡……咿……”

細微的樂聲伴著嚎叫與嬉笑從玉磬苑小區內傳來,被夜風扯得零碎,讓人聽不真切。

年輕人呆了兩秒,待聽清風裡的聲音,一股比夜風更凜冽的涼氣頓時從腳底板湧起,直衝天靈蓋。

他的腿又軟了,頭皮一陣發麻,跌跌撞撞踉蹌了幾步,不知道從哪生出一股力氣,再次拔腿狂奔起來。

“啊啊啊!!你們不要過來啊!!”

年輕人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

這一次,他比之前跑的還快,鬼哭狼嚎似的慘叫伴隨著飆出的眼淚,被夜風一吹,傳得很遠很遠。

抱著奶茶的重朝走到小區門口,聽到那邊傳來的聲音,腳步一頓,神色迷茫。

“咦,有什麼人在大叫嗎?是遇到危險了還是?”

宗應諭也往過看了一眼,淡淡道:“沒事。”

他聽著風裡傳來的聲音,並不怎麼意外路過小區的行人的反應。

但他不會這麼對重朝說,因此隻道,“聽著像是在和朋友開玩笑,不用管他們。”

重朝毫不懷疑宗應諭的判斷,點點頭,抱著箱子往小區裡走去。

“那我們快回去吧,天太冷了,奶茶都快涼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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