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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風雪載途(46)

鴻雪山中,驟然亮起的光芒引起了許多人的注意。

這道光不是物理意義上的光,因此即便相隔幾千公裡,肉眼依然能看得很清楚。

攻堅隊的成員注意到光芒,迅速斬殺一隻從下水道裡爬出的詭變物,急忙就要去找隊友詢問監測到的情況。

另一隻詭變物從街角的影子裡竄出,擋住了她的去路。

她不得不停下腳步,先對付這隻詭變物。但是在心裡麵,她還是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詭變物深灰色的血液灑了一地,異警目光落在血液那微弱的反光上,心頭陡然一顫。

她猛地抬起頭,原本就已經入夜的天空變得更深沉了。

月亮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了蹤影,黑暗似乎變成了一種格外粘稠的東西,有了物質意義上的實體。

在這一刻,從鴻雪山中釋放的光芒,竟是他們所能見到的唯一的光。

儘管什麼東西都還沒看到,但她和同事還是感受到了莫名的壓抑和恐懼。

有東西降臨了。

這個念頭不需要任何鋪墊,就這樣突兀的闖進他們的腦海中。

不等他們對此做出應有的反應,古怪的幻覺就在眼前展開。

——他們看到了這顆星球的另一麵,原本應該明亮的天空也被夜色籠罩;

——他們看到了無數雙不懷好意的、不似人類的眼睛注視著這顆星球,卻被無形的東西阻擋;

——他們看到了幻夢境的太陽驟然墜落,天空被染成與現實完全相同的墨色。

時間在這個瞬間似乎失去了它的意義。

一切時差、一切過去與未來,都在這一瞬間混成一片,宛如立體的世界被壓扁成平麵。

異警失去了語言,他們在蒼茫的夜色下,本能地處理著附近的詭變物。

同一時間,在這顆星球上,無論是何處,被幻夢境拒絕進入的生靈都隻能保持著清醒,不斷和各種從不知道什麼地方爬出來的詭變物廝殺。

普通人大叫著逃跑,大多數被周圍的進化者救了下來,還有一部分不幸罹難。

鮮紅的血液與粘稠的膿液在地麵上交錯,有些膽小的人一眼望去,隻覺得看到了電影中的世界末日。

他們恐懼地抱住身邊的人,看到在天空中閃耀的青綠色光芒漸漸暗淡,世界徹底被漆黑籠罩。

“啊——!!”

驚恐而尖銳的叫聲連綿不絕,回蕩在每一個角落。

麵部鏤空的女孩穿過驚慌失措的慘叫,踩著一地殘肢斷臂走進鴻雪山中,很快就找到了渡生會已經徹底破碎的祭壇。

她低下頭,靜靜注視著祭壇邊緣已經徹底失去聲息與人類外形的主教,沒有強行維持她燃燒特質散發出來的光。

“這個世界很快會重新恢複光明。”

裴月菲的語氣不帶一絲波瀾,更沒有任何憐憫。

“你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了代價,這也算是實現了你最初的願望。可惜,能夠原諒你的人都已經死亡,無法獲得他們反饋的你再也沒有機會前往靈魂安息之處。”

但是,這對主教而言,何嘗不是最好的結果呢?

盛開在她如同荷葉般身體上的嫩黃色花朵緩緩一晃,如同終於卸下重擔一般,於瞬息之間枯萎。

她的屍身化作微弱的火光,安靜燒儘,最終一顆枯萎的種子落在深褐色的泥土上。

裴月菲沉默幾秒,轉身離開。

或許,這就是這顆星球給予主教最後的定論。

對於主教來說,這也算是一種死得其所。

……

黑暗越發濃鬱。

那種黏膩的、仿佛有什麼生命盤踞其中的怪誕感,讓每一個曾經經曆過地宮的感到熟悉。

重生者忍不住停下動作,腦中有一些似乎很熟悉、又好像很陌生的記憶在複蘇。

有人想起了自己前世是如何死亡的,有人回憶起了自己和彆人的交易;

有人對著未來的仇敵怒目而視,有人無法接受真相,驚恐地捂著脖子跪倒在地。

無數怨恨、痛苦、憤怒伴隨著強烈的殺意在心頭升起,兩輩子記憶交織帶來的錯亂感讓他們頭疼欲裂。

可他們甚至來不及做出太多反應,大腦中的記憶就與驟然升騰而起的感情一同清空,整個人陷入無法自控的空茫。

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他們會這樣?

許多人下意識去找身邊認識的人,但互相對視的瞬間,就從對方眼中發現了相似的迷茫。

沒給他們任何思考的時間,天空中驀然亮起一片光。

所有人本能地抬起頭,視野中出現了一片極度絢爛的色彩。

那是語言無法描述的夢幻,複雜而純粹的色彩交織在一起,自天際倒懸而來。

它曾給所有重生者帶來難以言喻的壓抑,但這一刻,它卻是點亮無邊黑夜的唯一光源。

黑暗被驅散了大半,普通人後知後覺感受到呼吸變得輕鬆。

他們恢複了一些力氣,手腳並用從地上爬起來,在身邊進化者的指揮下前往不同的地方避難。

世界短暫平和了十幾分鐘,大地陡然震顫起來。

熾熱的岩漿從不同地方的活火山、死火山乃至海底噴發,明亮而不祥的橙色火光衝上天空。

怪誕的聲音隨之而來。

那不是物理意義上應存在的聲音,如同某種魔咒,直接闖入所有生靈的腦海。

大腦仿佛被燒紅的刀子攪動,抵抗力稍微差一點的人頓時慘叫起來。

他們淒厲的哀嚎應和著無聲的怪音,令早已經進入古城的幾名超凡者和異化種都禁不住恍惚起來。

原本萎靡的詭變物像是受了什麼刺激,趁著絕大多數進化者陷入呆滯,瘋了一樣向他們撲過去。

一條巨大的鯨魚,就於此刻在天空之上顯示出它虛幻的身影。

它搖擺著尾鰭,仰頭發出長長的鳴叫,半透明的身體逐漸實體化,躍動著向不知道哪片水域墜落而去。

嘹亮的鯨鳴聲響徹整個星球,陷入迷茫的人紛紛回過神來,一邊大驚失色地拿起武器對抗詭變物,一邊忍不住琢磨,這鯨魚的叫聲,怎麼聽起來有點驚恐和慌張啊??

……

“歡迎來到現實,藍鯨先生。”

沈湛蹲下身,伸手向落在一汪清水裡的鯨魚打招呼。

原本體型無比龐大的鯨魚,如今隻有半米來長,聽到沈湛激活了特質的聲線,當即不給麵子地一甩尾巴,把頭偏到一邊去了。

不過,它還記得為它提供了通往現實的坐標的人,噴了道水柱,就從嘴巴裡吐出一條隻有十幾公分長的迷你小鯨魚。

小鯨魚沒料到自己會被吐到半空,嚇了一跳,驚慌失措道:“等一等,我還沒法變回人形——”

“元鷓!”

晚一步被扔出幻夢境的鐘知非摔了個跟頭,一抬眼就看到好友被拋起來,嚇得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撲過去接“人”。

沈湛帶著笑,冷靜地等到混亂平息,才垂頭對藍鯨道:“你倒也不必這麼抗拒我。按照我主的安排,今天之後,你會進入幻夢境與現實的交界處,成為穩定通道的必要存在。”

既然是重朝的吩咐,就算他再好奇藍鯨的構成成分,也不會做什麼過分的事情。

不再去管驟然精神起來的藍鯨,他轉頭看向鐘知非:“幻夢境的情況怎麼樣?”

鐘知非小心地捧著連元鷓,聞言搖了搖頭:“我……不太清楚。”

他最大的作用就是帶大家穿過通往現實之門,全程基本就是在逃命。

不過進入燈塔之前,他還是大著膽子往外麵看了一眼。

“整個幻夢境都在地震。”鐘知非說,“我在海港看到了很多以前沒看到的眷族,它們因為震動跑了出來,大部分被遊上岸的鮫人斬殺。”

小部分運氣不好的,就直接死在了震蕩當中。

“隻有重朝建立的安全屋沒受到影響,但是海港這會兒沒有人,也不太用得上。”他撓了下頭。

沈湛卻有些驚愕:“鮫人上岸了?”

鐘知非不解道:“有什麼不對嗎?”

“……沒什麼不對。”沈湛沉吟著說,“但是鮫人居然會被趕上岸。”

那豈不是說明,他偉大的主將整個沉淵海都封鎖了嗎?

但幻夢境其實是不怎麼怕破壞的。

聯想到剛才突然恢複又迅速被抽取的前世記憶,沈湛神色微妙。

幻夢境根本不怕破壞,他的主卻將沉淵海整個封鎖……

那這一場對上幾位最強外神的戰爭,到底是你死我活的紛爭,還是……

儘在掌握的狩獵?

……

【嘩啦——!!】

不知從何處而來的暗流擊碎了在海中燃起的火焰。

處在暗流正中心的重朝巋然不動,一手按住裂星之風突然長出的數個頭顱,一手舉起由殺意凝聚而成的長刀。

試圖阻止他的隙中火感受到彙聚而來的意誌,迅速放棄救援,直接丟下裂星之風,向沉淵海外飛去。

裂星之風頓時發出一聲慘烈的淒號,那聲調怨毒幽森,不似任何生靈能發出的聲音。

重朝眼皮都沒掀一下,手中長刀利落斬下,曾殺死神明的意誌傾瀉而出,不可一世的外神被概念意義上的刀斬做兩段。

輕盈的、仿佛一縷風一樣的血液從端口溢出,濃烈的汙染也隨之炸開。

那些失去了身軀禁錮的信仰徘徊著、遊動著,卻在接觸到他的那一刻緩慢停下。

這是一位真正的神明。

也是一位未曾被信仰汙染過的神明。

他毫無破綻可言。

遊離的信仰在重朝身側徘徊兩圈,最終調轉方向,向更遠處的隙中火撲去。

裂星之風短暫清明了片刻。

祂用一種充滿恨意的眼神看了看隙中火,又看了看重朝,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就被重朝直接扯落了權柄。

第172章 風雪載途(47)

神明的權柄不存在實體,但它能影響這世間絕大多數存在。

星辰間的颶風驟然落入重朝手中,沉淵海的深處就卷起了風暴。

裂星之風未能散去的怨恨順著乍起的洋流四處飄蕩,瞬息湧到隙中火身側。

同時被憎恨與信仰糾纏的隙中火光芒微閃,隻覺得從靈魂深處升起一股混雜著恐懼的顫栗,當機立斷放棄突破籠罩在沉淵海上的儀式,直接掉頭向遠處避去。

神明的意誌擠壓著空間,祂的軀體驟然消失,又迅速在遠處浮現。

被祂遠遠甩下的信仰和憎恨沒有急著追過來,在原地盤旋一圈,就融入籠罩在沉淵海上的屏障之中。

隙中火再次被鎖定,人類的殺意和絕望流轉不息,引導著信仰與憎恨圍向隙中火。

祂不妙的預感應驗,聲音冰冷陰森:“是草木教你修改阻斷儀式的?”

“這是人類的意誌,和草木之主有什麼關係。”

重朝漫不經心否定了隙中火的猜測。

他收緊握過權柄的手指,踏過逐漸開始消散的裂星之風屍體,拎著長刀向隙中火走去。

“但是,”他彎起唇角,語氣意味深長,“和祂的合作確實算得上愉快。”

尤其對方沒占到便宜,就更讓他覺得愉快了。

隙中火沒有理會重朝的話。

祂畢竟是老牌神明,即使早就被信仰汙染,對話的短短十幾秒時間也足夠祂擺脫新纏上來的信仰了。

但裂星之風的怨恨就沒那麼好對付了。

感受到裂星之風殘存意識中的恨與不甘,祂陡然意識到對方在死前獲得了片刻的清醒,才會重新燃起對祂的怨憎。

換句話說,重朝所凝聚出的意識,是有能力為祂們清除汙染的!

一瞬間,隙中火明白了萬千草木之主為什麼會和幼苗合作,也明白了裂星之風被幼苗按住之後,反抗為什麼不是不死不休。

那個年輕的神明,一定是感受到了刀刃的特殊,而幼苗又給予了祂錯誤的暗示,讓祂有了短暫的清醒,以為祂們當中有一個草木之主,就能再出現第二個。

可惜幼苗從來沒打算留下不安定的因素,裂星之風的怨恨完成鎖定,幼苗就直接扯落了對方的權柄。

隻剩下一個核心,眷族也被隔離在幻夢境外,裂星之風哪還有複蘇的機會?

這個幼苗從來就沒打算對祂們講誠信,隻清醒了瞬間的裂星之風被騙的骨頭渣都不剩。

真是蠢貨。

隙中火想冷笑,可祂捫心自問,如果同樣的機會擺在祂麵前,祂會不心動嗎?

那可是清理信仰汙染的機會!

祂沉默著躲開重朝劈來的利刃,心神劇烈的震動令祂渾身火焰都在亂晃。

“為什麼?來自渺小意識的刀,為什麼?”

祂的聲音充滿了困惑,連動作也變得遲緩。

信仰的汙染根深蒂固,祂們這些偉大存在花了數萬年都毫無辦法,為什麼這顆星球上弱小的人類卻能做到。

重朝沒有回答。

他不指望被信仰浸透的外神明白什麼叫無神論。

他隻是抬起眼睛,掀起一陣暗流,迅速拉進與隙中火的距離。

亮銀色的刀刃反射著絢爛的色彩,奇異的光自海洋深處噴湧而來。

隙中火向後一閃,卻未能快過同樣由光組成的色彩。

濃鬱的顏色在海中炸開,隙中火被光芒擊中的地方瞬間熄滅,仿佛山石的軀體也隨之消融。

靈魂與權柄融化的痛苦讓祂低哼一聲,驟然理解了當初無光之夜被重朝狙擊的慘烈。

難言的驚怒從祂心中炸開。

“這種權柄掌控力度——你根本不是幼苗!”

重朝笑了一聲,絢爛的光再度亮起。

“我也從沒說我是啊。”他這樣回答。

無邊陰影隨著光的出現而凝聚,伴隨著水流,衝向隙中火。

隙中火加快了躲閃速度,但在儀式的籠罩與怨恨的影響下,祂消失又重新勾勒的速度越來越慢——

無論是力量也好、權柄也好,祂的消耗越來越大,在這布滿靈源的地方,甚至無法得到一丁點補充,情況隻能越來越糟。

重朝謹慎地控製著揮刀的速度,配合著一道道亮起的光,逐步扯落祂的權柄。

鈍刀子割肉的壓迫感和痛苦感讓隙中火瘋狂嚎叫起來,尖利的聲音一度引起幻夢境與現實的雙重動蕩。

但重朝依然沒有改變步調。

哪怕這麼做會讓隙中火造成一定程度的破壞,甚至有可能給隙中火可趁之機,他也不像對裂星之風那樣,給隙中火一個痛快。

隙中火明白祂想做什麼,憤怒與不甘緩慢升起,最終與沉淵海中無處不在的汙染一起侵蝕了祂的理智。

祂嘶嚎一聲,放棄對抗無主的信仰,甚至主動吸收了它們!

刹那間,幽深的海底亮起了巨大的橙色火光,那火焰無窮無儘,卻照不亮一丁點黑暗。

重朝毫不意外地握緊長刀,揚聲道:“宗應諭,無光之夜的核心!”

……

天空黑了又亮、亮了又黑,日夜在短時間內轉換了許多回。

人類抬頭仰望,並沒有看到本該存在的太陽。

天空似乎被什麼東西罩起來了,會出現日夜現象不過是某種偉力的影響。

隨著光明與黑夜的轉換,凜冽的風充斥了天地之間。

暴雨隨之而來,在它不該出現的季節持續了十幾分鐘,就轉化成了漫天的飛雪。

氣溫劇烈下降,即便天空轉換到白日,刺骨的寒冷依然沒有任何減緩。

在本就是冬天的半球還好,沒有覺醒的普通人都穿著厚衣服,是夏季的半球就開始痛苦了。

仿佛天災席卷而來,世界在短短幾個小時裡就出現了凍土化的跡象。

有些超凡者自己都不太扛得住,不想管普通人死活,然而當他們丟下普通人離開,就會發現自身的靈源在快速流失。

為什麼會這樣?

很多人說不出答案,但內心卻隱隱有一個猜測。

或許,他們這裡出現了一個可以與傳說神話媲美的存在。

看對方的樣子,似乎很關心人類。

被迫回到普通人身邊扶起他們的超凡者想,如果是這樣的話,他是不是可以期待一下,對方會徹底收拾這個爛攤子?

……

不該凝聚的信仰穿過幻夢境,飄忽地湧向重朝。

他向後退了兩步,避開這些急切尋找吸納者的信仰。

因為他不曾被汙染,受到信仰控製隙中火又來者不拒,這份危險的“力量”自然就被隙中火接收。

隙中火發出痛苦又滿意的嘶吼,重朝冷靜地看著祂那一雙雙越顯狂暴的眼睛,舉起長刀,橫在身前。

他不意外這個情形。

或者說,就是因為預料到現實中出現異象,一定會有人類——尤其是龍國以外某些地方的人類——莫名其妙產生信仰,他才一定要把兩名實力最強的外神全部拉入幻夢境。

信仰會隨著時間磨滅,但在這場衝突裡,他目前最缺少的就是時間。

所以無論是一名外神死亡產生的遊離信仰,還是人類突然產生的遊離信仰,都必須有一個載體來承擔。

他當然不會成為這個載體,那麼,受到刺激的另一個外神就是最好的選擇。

不然,他為什麼一定要告訴對方真相呢?

要知道在他看過的無數教學短視頻中,都頻繁地提到同一個定律——

反派死於話多。

重朝銀色的眼瞳中閃過一抹狡黠。

他俯身拾起隻剩一小塊的裂星之風的核心,和無光之夜已經被吸乾淨能量的核心合在一起,用力安在長刀的把手上。

寶石般的光芒綻放。

重朝抬眼,看向隙中火身後湧動的陰影,他的原生信徒此刻已經吸納了無光之夜剩餘的權柄與能量,進化成了一片龐大的、幾乎能籠罩整個沉淵海的陰影。

“你準備好了嗎,宗應諭?”他輕聲喃喃,“用你的陰影把祂拖進人魚的歌聲中吧。”

那座雕像與這把刀一起,會一直封鎖著祂,直到祂力量耗儘、信仰消散。

隙中火感受到危險,嘶嚎著放出一片陰冷的火焰。

重朝不閃不避,提刀猛地向前。

“動手!”

……

雪下的更大了。

外貌清秀又帶點柔弱的男青年站在距離玉磬苑不遠處的樓頂,緩緩抬頭看向墨色的天空。

樓頂昏黃的燈光閃爍了幾下,這個季節不該亂飛的飛蛾從他頭頂劃過,撞向玻璃燈罩。

他的臉上出現了一抹真切的遺憾。

“如果不是全知全能的權柄早已落在彆處,他應該能直接獲得這個權柄。不過就算沒有這個權柄,這場神戰之後,他也將是此處唯一的主宰,獲得預見的力量不是難事。”

“太可惜了。”

太可惜了啊。

之前的他還是太過弱小了,不然何至於隻去看了一眼,就不得不丟下身軀逃走呢?

即便如此,重朝還是發現了他,給他塞了這麼個身份和身體。

“太可惜了。”他又重複了一遍,緩緩歎氣。

被重朝報複很可惜,重朝報複了他,卻懶得來看他的處境更可惜。

“或許,是時候找個機會和他見一麵了。”

第173章 風雪載途(48)

雖然算是受到了重朝的報複,但青年卻不怎麼怨恨重朝。

用人類的話來說,成王敗寇本就是應有之意。至於他那些被重朝利用、最後又被豢養或清理掉的眷族,他不但不在乎,還樂的重朝如此。

隻要他的眷族還存在,就會有源源不斷的信仰誕生並流向他,即使他找到合適的軀體進行更換,最終還是會被汙染。

重朝雖然是為了自保,但也算是幫了他,他當然不會怨恨重朝。

“真可惜啊,他不願意幫忙幫到底。”青年低聲喃喃,“這世界上不會有比他更合適的軀體了。”

既然都已經幫忙了,為什麼不能再多幫一些呢?

而且,對方也非常不樂意來看他的樂子。

青年露出困惑的,又有些厭煩的表情:“怎麼會有人不喜歡看樂子?真是個無聊又沒有品味的家夥。”

他並不怨恨重朝,可是對方都報複他了,為什麼不來看樂子?

遙想這個世界時間重置之前,祂們幾個被幻夢境阻擋,無法來到藍星,隻能借助其他國家某些教會的成員扭曲部分人類的認知,以此來尋找樂子。

人類喜歡看的小說和影視作品給祂們提供了不少選擇,祂們為重朝安排了不少充滿樂子的身份和橋段,果然也看了不少好戲。

但可惜的是,重朝本人對這些樂子身份很淡定,從來沒有產生什麼負麵的情緒,讓祂少了不少快樂。

現在,重朝報複了他,一切類似的事情都在他身上上演了,重朝為什麼不來看呢?

青年扯了扯嘴角,神色沉鬱:“怎麼會有人不喜歡樂子呢?”

紛飛的雪花飄蕩著落下,世界似乎都跟著變安靜了。

但淩亂而急促的腳步聲很快就打破了這份安寧。

兩個男聲先後響起。

衣料的摩擦聲中,有人聲淚俱下道:“這裡這麼危險,你還要來找他,果然,你還沒有忘記他。既然你這麼在乎他,為什麼不肯讓我離開?”

另一個男聲語氣冷了下來:“我都說了,我來這裡隻是不想看到朋友出事。你不要太無理取鬨,如果他出事了,那就是一條人命,你能負擔的起嗎?”

什麼東西被碰倒在地,年輕的男聲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青年憂鬱的神情僵住,眼中緩緩染上幾分殺意。

“好吵啊。”他喃喃道。

人類可真是麻煩的種族。

不但身軀羸弱,無法承受他殘存的力量,甚至還有這樣那樣的約束。

如果不是重朝強行把他按在這具身軀內,他又怎麼會每天都要麵對“父親”的責難、“母親”的眼淚,以及這對一直糾纏不休的狗男男?

更讓人不爽的是,這樣混亂的情節與人生發生在他身上,卻不能引來重朝的絲毫矚目……

青年深吸一口氣,輕聲道:“必須找個時間,去見他一麵了。”

……

穿透物質的風吹徹深海,吹散了橘紅色的火光,也凝固了無邊無際的黑暗。

無光之夜暗色的核心漂浮在巨大的火焰頭頂,向下張開充斥著貪婪的囚籠。

這塊核心依舊在本能地尋求力量,可是在宗應諭的牽製下,它所接觸的一切都轉變成了儀式所需的能量。

青綠色的微光逐漸將橘紅色的光擠壓到一角,隙中火的聲音逐漸消失,隻剩一捧暗淡的火焰持續燃燒。

重朝站在距離祂不遠的地方,鬆開了手中青色的核心。

屬於裂星之風的核心立刻撲到了隙中火身上,瘋狂地吸收著逸散在周圍的信仰。

重朝靜靜看了一會兒,直到所有信仰被核心吸收,才用長刀敲了一下青色核心,將它嵌進隙中火的焰心。

這熟練的動作看得剛恢複人形的宗應諭眉心一跳。

“朝朝?”他低聲喚了一聲,重朝以前難道也做過類似的事情?

重朝無辜地眨了下銀色的眼睛,拖著已經失去反抗能力的隙中火走向鮫人的城市因塞斯。

巨大的雕像之下,是與沉淵海之上幾乎相同的封鎖儀式,陣法的紋路古舊,明顯是與雕像一同建成的。

重朝臉上帶著點微妙的笑容,擦去了幾條紋路,屬於儀式的傳送功效消失,變成了與諸天羅網完全相同的東西。

宗應諭早就知道鮫人的特性不過是個幌子,見怪不怪地走上前,將雕像搬到一邊。

重朝就像塞一團棉花那樣把隙中火塞進儀式中心,宗應諭適時將雕像轉移回來。

儀式核心重新運轉,封鎖立刻生效。

重朝又把沉淵海上空的儀式稍微調整了下,將範圍縮小到因塞斯周圍,才開始重新穩定動蕩的幻夢境。

明亮的淺色星星重新出現在的沉淵海之上,少數幾顆猩紅的星球遲疑著、徘徊著,宛如驚恐的眼睛。

重朝意味深長地瞥了那些星星一眼,越過海中無數飄浮的、仍在散發著光芒的生物,坐上了宗應諭化成的毛茸茸的背。

“都怪那兩個外神,海裡不能吃的食物又變多了。”他抱怨著,“記得讓你的人清理一下,要是有進化者誤食了這些東西,畸變了就不好了。”

宗應諭應了一聲,有些無奈地說:“這些東西看起來就不太能吃,他們應該不會撿回去當食物。”

重朝瞥了他一眼:“這話說出來你自己信嗎?”

魔芋最初還有毒呢,但現在市麵上到處都有魔芋爽。

小瞧人類對食物的執著是會吃教訓的。

宗應諭更無奈了。

他可沒有小瞧過任何生物對食物的執著。不說他的同類,就是那些外神,哪個不是因為食物才出現在藍星外的。

最終,在重朝的注視下,他隻能點頭表示自己會和鮫人說的。

重朝滿意了。

兩人越過寬廣的海麵,幻夢境的動蕩逐漸平息,各個區域緩慢向外打開通道。

宗應諭在海港外停下了腳步。

重朝坐在他背上,俯視著這片再次被海浪席卷過的區域。

“今天之後,我會暫時留在朝光之域中。”他摸了摸宗應諭柔軟的白色皮毛,輕聲道,“直到隙中火徹底消耗了那些信仰,我再前往雪山。”

宗應諭意識到了什麼:“那以雪山神廟為中心的亡者之都……”

重朝彎了彎銀色的眼睛:“這幾天會先過去走一趟,建立起合適的區域。之後就交給你了。”

見宗應諭沉默,他捏了下白狼的耳朵,“不要讓我失望呀,我唯一的原生信徒。”

宗應諭歎了口氣。

他抬起頭,看到幻夢境中的太陽重新勾勒在天空上。

幻夢境徹底天亮了。

……

風雪逐漸平息了。

星球恢複了它該有的日夜,無論是太陽還是月亮,都變回了最初的樣子。

一切好像都回歸了正常,但空氣中彌漫的血腥氣、滿地的殘肢和還在活動的詭變物都在說明一切不是幻覺。

有些重生者停下了動作,恍惚地望著重新變得乾淨的天空,神色有些許迷茫。

他們的腦中多了一些記憶,但隻有模糊的片段,連完整的前因後果都搞不明白。當他們努力去回憶、去思考的時候,大腦就隻剩一片空白,好像有很多東西被強行抽走了一樣。

好在這並不影響他們的正常活動,短暫的迷茫過後,不少人打起精神,重新投入清理詭變物的工作。

但是很快,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就在不同的地方響起。

正忙著對付詭變物的超凡者連忙抬頭,生怕是哪個普通人被襲擊了。

然而他們順著聲音望去,並沒有看到什麼危險的東西,視野裡隻有普通人和超凡者驚恐的麵容,以及……

正在像蠟像一樣融化的其他超凡者。

更多的尖叫聲響起,他們向後退了兩步,驚駭欲絕地看著那些人。

他們的身軀莫名出現了很多傷口,皮囊迅速化作粘稠的液體,順著骨架緩緩滑落。

但他們的思維依舊清晰,手足無措地想要停止這種變化,卻完全沒有辦法,隻能在絕望之中看著自己一點點融化。

一直到大腦跟著化為液體,這樣的恐懼與折磨才隨著死亡消散。

有的人思維比較敏銳,有的人正好認識出事的人,他們迅速反應過來,出事的這些人都是重生者,而且上輩子風評大多不怎麼樣。

更多的人雖然還沒明白這些人為什麼會出事,但他們感覺到幻夢境的封鎖鬆動,很多重生者下意識就向附近跑去,找一個安全的地方沉入夢境。

但即使記憶回歸了部分,讓他們得以恢複上輩子在幻夢境中的前行進度,能抵達海港,親自麵見重朝、詢問答案的還是極少數人。

這其中,速度最快的就是異管局和攻堅隊的超凡者。

他們急匆匆跑到海港與沉淵海交界的地方,腦子裡什麼都沒來得及想,直到看見巨大的白狼與坐在他背上的重朝,他們才後知後覺感受到了尷尬與羞愧。

——上輩子,他們竭儘全力克服了一切困難,用難以想象的毅力和勇氣完成了幾乎不可能完成的壯舉,但到頭來,他們才發現,他們確實殺死了神明,這是這個神明並不是這個世界的災難,而是他們本來的希望。

複雜的情緒就像是氣泡水,將他們的心臟淹沒,咕嘟嘟冒著各種滋味的泡泡。

重朝倒不是很在意這些。

人類之所以能弑神,本來也就是他期望和引導的結果。就淬煉出來的長刀看,人類的意誌確實值得嘉獎。

他很喜歡那把刀,所以,重生者的記憶他就收下了。

重朝笑了一下,保持著人類的形態,唯有一雙眼瞳銀光璀璨。

“你們來了啊。”他這樣說,“既然如此,海港和地宮的重建工作就交給你們了、”

第174章 風雪載途(49)

重朝的語氣和態度都太過自然,原本想說什麼的進化者們陷入沉默。

有人注意到了重朝坐著的白狼,祂轉過了頭,那雙同樣特殊的眼睛讓他們瞬間就確認了對方的身份。

那一刻,有很多人心都抖了下。

原來,上輩子他們以為的人類之光,根本就跟欽天司是一路的嗎?

那上輩子他們都在乾什麼?他們做的一切……真的是有意義的嗎?

斷片的記憶讓他們無法確定上輩子都做了什麼,有些人感到絕望,有些人則極度彷徨。

宗應諭隨便看了他們一眼,收回視線,並沒有搭理他們的意思。

倒是重朝歪了一下頭,疑惑地嗯了一聲。

“你們為什麼不說話?”

再恐慌的人聽到問題,都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一片寂靜中,是梁琤安率先走上前,勇敢地發問:“重先生,我想問一問,您現在是神明,還是——”

“安安!”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打斷了她未儘的話。

梁琤安一頓,回過頭,才發現她姐姐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了。

而在她姐姐身後,還跟著一名年齡很小的小女孩,和一男一女兩名年輕人。

除了那名年輕的女孩外,其他人竟都是他們的熟人。

人群躁動了片刻。

梁琤平神色溫和,雙手籠在身前,不疾不徐穿過人群。

超凡者們——尤其是異管局的超凡者——大多認識她,見狀下意識讓開了一條路。

梁琤平走到最前方,右手搭在心口,低頭向重朝致敬。

“我和風暴執政官會約束他們,儘快完成海港和地宮的重建工作。”

重朝哦了一聲,頗有些不置可否的味道。

梁琤平冷靜地再次請示:“現在整個幻夢境,隻有逐影、腐骨和風暴三位執政官,守門人也隻有兩位,您是否要先篩選一下海港、荒野、地宮和雪山區域的執政官?”

“另外,幻夢境這次遭到了不少衝擊,守門人儘快就位,或許能協助各個區域更好地封鎖外神殘留的眷族。”

“殘留的眷族?”重朝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嚴謹一點兒,它們是幻夢境不可或缺的資源。”

梁琤平動作頓住。

超凡者們隱約聽懂了重朝的意思,又一次躁動起來。

重朝似乎不怎麼在意他們的反應,隻是說:“最麻煩的兩個外神我已經處理掉了,流動的汙染也有了去處。再過不久,朝光之域散發出的靈源也會變得更加乾淨,那些弱小的外神,你們應該能自己處理了吧?”

梁琤安愣了下,本能地張嘴想說什麼,剛擠出些許聲音,就被她姐姐一把按住。

梁琤平冷靜地回答道:“請您放心,他們必須可以。”

重朝提了下唇角,滿意地拍了拍宗應諭。

巨大的白狼會意,也不理會人們突然爆發出的議論聲,載著重朝轉過身,向朝光之域所在的方向奔去。

超凡者們愣住了。

他們看著宗應諭和重朝毫不猶豫離開的背影,內心幾乎要被迷茫和錯愕淹沒了。

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人反應過來,湧到梁琤平身邊詢問她具體情況。

重朝為什麼不回答他們的疑問?

如果他真的是這個世界的神明,就這樣走了真的不會出問題嗎?

還有之前重朝的身份和人生經曆……

“好了,不要問了。”梁琤平打斷大家七嘴八舌的問話,情緒依舊很穩定,“想不通就不要想了,按照他的要求去做就是了。”

有超凡者遲疑道:“可是我們什麼都不清楚,做這些真的有用嗎?”

也有人問:“他說還有一些弱小的外神……他是不是對弱小的定義和人類有些區彆?以我們的實力,真的能對付那些外神嗎?”

“對啊!再說那些外神弱小,比起我們這些人類也該強大的多吧。我們真的有這種力量去斬殺祂們嗎?”

梁琤平被吵的頭疼,不得不提高聲音讓他們閉嘴。

等人群恢複安靜,她看著更多晚一步趕到的超凡者,重申了剛才的要求。

不等人們再次發出疑問,她直接質問道:“你們想法可真是不少,但上輩子怎麼沒見你們找對敵人?你們是比他更有智慧、力量更強,還是覺得眾人皆醉我獨醒?”

人群一時陷入沉默。

梁琤平冷淡地說:“如果不能確保你們有辦法處理掉外神,那就最好不要對他提出任何質疑。”

“畢竟你們無論是實力、智慧、手段,還是壓上所有籌碼去賭一個可能的勇氣,都完全比不上他,你們用什麼去質疑他?”

不敢走上棋盤的棋子,隻有努力完成職責的資格,沒有操縱棋局的資格。

沒有人說話。

異管局的異警們已經明了,他們的所作所為,乃至所經曆的一切,都很可能是重朝做下的布局。

他隨手下的每一步閒棋,未來不一定能用上,但他要做的,本來就是去爭取一個不可能的可能,自然要竭儘全力,考慮所有情況。

所以上輩子,到底發生了什麼呢?

想不起過去記憶的重生者們困惑著,有人囁嚅了半天,才輕聲問:“那……他現在到底是什麼樣的狀態?”

是擁有無上實力的神明嗎?

還是彆的什麼種類?

站在梁琤平身邊的小女孩突然笑了一聲。

一直沉默不語的她終於開了口:“重朝哥哥就是重朝哥哥呀。他說自己是人類,那他當然就是人類,你們有什麼可質疑的?”

超凡者們一呆,回過神來,麵麵相覷。

有人試探著問:“那……既然他還自認為是人類,我們可不可以請求他多指導我們一些?畢竟我們以前也沒有和外神交過手——”

“閉嘴吧。”梁琤平厲聲打斷他,眉目間染著冰冷,“你是重生者吧?”

試探的人訕訕笑了笑,沒敢說謊否認。

梁琤平冷笑道:“你們確實沒有和外神直接交過手,但你們上輩子不是也一直在和他戰鬥嗎?收起你那點不勞而獲的小心思。你覺得就憑你們這些人,也有能耐去算計他嗎?”

說話的人啞口無言。

梁琤平不想再和他們多解釋什麼,隻淡淡道:“如果不是全知全能的權柄已經落於他處,他有機會爭取一下。”

記憶喪失最多的那些重生者有點迷惑,不知道話題為什麼就到了這裡,其他重生者怔了一下,莫名感覺到一股寒意爬上脊梁。

然而他們又確實忘記了許多過往,無法確定這種恐懼來自何處,禁不住更加惶恐起來。

梁琤平看了妹妹一眼,梁琤安會意,連忙跟了上去,和姐姐一起離開。

司歸雲倒是又站在原地看了不安的人群一會兒,才轉過身離開。

她的臉上帶著一種不符合年齡的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並不很認可這些最早抵達海港的超凡者。

和吉也懶得和這些人接觸,直接跟在司歸雲身後離開。

最後,留下的居然是大家一點都不熟悉的年輕女孩。

陸雪抱臂看著這幫躊躇又迷惑的人,緩慢地冷笑一聲。

“怎麼,該說的事情已經說完了,你們還要在這裡呆多久?”

重生者們露出迷茫的表情:“啊?但現在是夜晚——”

“得了吧!”陸雪翻了個白眼,“你們不會以為自己重生一次,就不需要重新通過幻夢境的考驗了吧?”

重生者們又一次呆住了。

陸雪嗬嗬一笑,毫不猶豫動用自己守門人的權限,把這幫重生者全部從海港清了出去。

“一幫沒腦子的,這個世界是時間回退了,又不是虛幻之夢,這會兒的境界不過是重朝寬容的結果,還以為自己和上輩子完全一樣呢??”

……

時間是真的倒流了,世界是真的重置了,這個消息在不少人看來是真的重要。

被陸雪趕出幻夢境後,不少人顧不上抱怨,連忙趕回自家去送消息。

梁琤安晚了一些離開幻夢境,一回到現實,就有專門的人來詢問沉淵海的具體情況。

考慮到今晚發生的事情不少,梁琤安應該也很累,他們稍微問了個大概,確定幻夢境還是穩定的,重朝也沒黑化,就告辭離開了。

最大的困難似乎已經渡過,就算有什麼想法也不必非要趕在今晚。

梁琤安累了這麼久,也該早些休息了。

梁琤安確實累了,也沒和他們客氣。

她好好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才乘坐專車前往會議室。

她到的時候,高層的大佬們早已經在會議室等候了。

梁琤安向他們敬了禮,就開始詳細敘述她仍存在的記憶,以及昨天在幻夢境看到的情景。

高層們認真地聽著,時不時點點頭,一直到梁琤安說完,他們才小聲交流起來。

“他居然還保持著人類的形態?看來他對人類還是很有香火情的。”

“感覺他不太在意上輩子人類的行為,那些沒有回歸的記憶……莫非是他需要的?”

“如果小梁的說法不是誇張,那上輩子恐怕也是他安排的。”

這種處處不見重朝安排,又處處都被安排好的感覺,讓不少高層背上都有點冒冷汗。

但他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既然重朝對人類還有香火情,又連外神也處理了,那他們是瘋了才會不聽重朝的建議。

“要儘快把相關事宜安排下去。”

“雖然重生者還要再次接受考驗,但他們既然已經經曆過一次,恐怕心態和掌握的知識都與一般人不同。不如分開安排……”

“有些道理。但他們的經驗也可以傳授給其他人……”

高層們大致商量了一下方案,主要還是希望超凡者們能儘快達到重朝的要求,完成重朝定下地目標。

他們交流時,梁琤安就坐在一邊的椅子上,靜靜聽著,沒有插話。

雖然高層也詢問了她的意見,但她堅定地表示自己不想參與。

直到高層們大致拿定主意,她才再次開口:“昨天我姐姐叫我去說話,還叮囑了一件事。”

高層們紛紛看向她:“是什麼事?”

梁琤安用略帶不解的口吻重複她姐姐的話:“我姐姐說,對於重朝而言,信仰不過是一種.毒.藥。”

“他不需要信仰,但如果國外有教派要祭祀他,那也不用阻止。他自有安排。”

高層們神色一動:“嗯??”

第175章 風雪載途(50)

明知道信仰有.毒,卻暫時不打算禁止外界的祭祀和信仰……

幾位高層對視一眼,都從梁琤平的告誡中聽出了風雨欲來的味道。

他們並不覺得自己能比重朝知道更多,因此毫不猶豫決定執行重朝的要求。

梁琤安見狀,覺得自己該傳達的話也傳達到了,就向幾位高層告辭。

高層簡短地鼓勵了她幾句,就送她離開了。

等她走了以後,他們又仔細討論了一下梁琤平的話,覺得他們多少能派上些用場,就安排鐘知非去找梁琤平談了幾回。

——畢竟和那些重生者相比,並不清楚自己重生了、似乎保持著完整記憶的鐘知非境界依舊停留在海港階段,還能在守門人的寬容下前往彆的區域,實在是最合適的人選了。

聯想到鐘知非被留在幻夢境的那些時間,高層們私下裡也有點懷疑,他就是重朝專門留下來、方便以後傳遞消息的人。

“虧了他對人類還有香火情,不然人類是真的毫無還手之力。”

“我看他對動植物甚至沒有生命的東西都挺寬容的。上個禮拜不是有個報告,說有原型是石頭的異化種出現嗎?”

“不管怎麼說,起碼他還惦念著人類,還存有一些憐憫,這就已經足夠了。”

高層們是這樣認為的,但有些重生者對重朝的印象卻更偏向莫測和恐怖。

他們實在沒有更久遠的記憶,忍不住懷疑腦中對於“人類殺死了欽天司”的認知是否真實。

而最讓他們熟悉的梁琤平莫名成了森林的執政官,又強調重朝能夠安排一切,這很難不讓他們聯想到昨晚詭譎的異象。

作為重生者,他們遠比普通進化者更了解高緯的力量,那種異象,怎麼可能不讓他們心驚膽戰?

重生前的些許記憶和這輩子的認知困擾著他們,讓他們忍不住反複回想和重朝見麵的短暫場麵。

越想,他們就越覺得恐懼,而恐懼又催生了他們對未知的疑惑,以及對強者的傾慕。

這樣複雜的感情混合在一起,就變成了一種古怪的信仰。

或許正是因為這種怪異,許多原本沒注意到重生者的人也開始覺得不對勁了。

就在他們瞎琢磨的關頭,官方忽然公布了那天發生異象的原因,和外神存在的事實,鼓勵大家努力提升自己,以便應對未來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出現的危機。

雖然大家都知道官方在這個時候發布公告,肯定是安慰加引導的意思,但他們很難不去聯想更多東西。

尤其,在他們認知中足夠強大的超凡者,大多數都是有著過往記憶的重生者,於是在觀望到重生者的態度後,他們也產生了一些奇妙的想法。

這些想法並不帶有扭曲的情緒,然而隨之產生的崇拜和渴慕,同樣彙成了一股濃鬱的信仰。

兩股性質完全不同的信仰就這樣彙往一處,關注到這一點的人,很難不產生相關的聯想。

這樣的人多了,又不是每個都能對自己的猜測守口如瓶,最終,一種類似於“我悄悄和你說個秘密,你不要告訴彆人”的說法很快就在人群中流傳開。

越來越多的人知道,有這樣一個強大的存在守護著藍星,對方雖然對人類很慈悲,但畢竟是神明,總會有和人類想法不一樣的地方。

不要把神明當做徹頭徹尾的聖人,可以崇拜祂,但不能完全依賴祂。

這個說法還是比較受人認可的。

哪怕是國外那些宗教氣氛很濃厚的地方,在經曆過長達三年的沉睡之後,也非常讚同這個推測。

神的喜怒是無常的,誰也不知道祂會因為降下處罰。

要敬畏神明,但不要一味索取和祈求。

當然還有一些人,哪怕官方已經公布了外神的存在,他們依然將信將疑的,對重朝的存在更是不信任。

官方沒有要求這些人相信,也沒有約束前一種人,隻是大力推行他們的新式教育計劃,爭取從娃娃抓起。

成年人一看這情況,也顧不得思考藍星是不是有自己的神明了,隻心急火燎地加入培訓。

笑話,這培訓不但是免費的,還能提升覺醒和突破的概率,傻子才不參加!

因為這個培訓的推行,龍國在外麵閒逛的人越來越少。

如果不是大多數人還必須工作討生活,他們甚至想進行全日製的培訓。

畢竟詭變物是真的出現過,而且一度造成了不小的危險。

沒有人願意就這麼死去。

望著街道上行色匆匆的路人,麵容清秀的男青年停下腳步,神色晦暗不明。

一場神戰過後,這個世界似乎變了,又似乎根本沒變。

人們還是要正常工作上學,隻是多了些許新的安排。

所有人乃至非人都處於急速覺醒的過程中,沒有人會歧視任何超凡者或異化種,因為大家都不清楚下一個覺醒的會不會是自己。

也許有人會覺得覺醒不是什麼好事,可是在洪流的挾裹與生命安全的威脅下,他們隻能沉默地閉上嘴巴。

整個世界在飛快的向前走,好像要補回上輩子被浪費的幾十年一樣。

“這就是你的目的嗎?”青年喃喃自語,“那你可真是個心軟過頭的神。”

數不儘的信仰凝聚成湍流,順著無形的路線一路向幻夢境流淌。

他的目光掃過那些肉眼看不到的細線,臉上露出了真真切切的遺憾。

“是想用這種方法削減信仰的效力,以及帶來的汙染嗎?”

“可真是天真啊。”

如果信仰所帶的汙染能這麼容易被清理,那就不會有這麼多失去家鄉、不得不在宇宙中遊蕩的神明了。

“等到你也沾染到信仰的汙染,你就會明白你的掙紮隻是徒勞。”

他彆過頭,唇邊挑起一個隱秘的微笑。

新生的幼苗啊,就算成功算計了隙中火和裂星之風又怎樣呢?

祂們的確是力量最強的存在,但也是被汙染浸染最深、最沒有辦法理智思考的存在。

嬗變、感染的本能支配著祂們的一切,祂們才會為了自己的渴望不顧一切。

或許在不遠的一天,這顆星球也會重蹈覆轍、被它自己催生的神明毀滅?

“如果是這樣……”青年低聲自語道,“那還不如將這顆星球交給我。”

起碼他已經徹底擺脫汙染了,也知道該怎樣維持自己的理智。

比起那些脆弱的、毫無未來的生命,這顆星球的意誌應該也明白和誰合作最能抵達光輝的未來吧?

青年愉悅地笑了一聲,仔細感受著信仰的流向,推測重朝目前所在的坐標。

屬於男性的爭吵聲伴隨著急促的腳步聲從轉角的巷子裡傳來,將他的思維繞的一陣混亂。

“我就知道你是來找他的!既然你忘不了他,為什麼不肯和我解除婚約?”

“你不要無理取鬨!我說過很多次了,我隻是把他當作朋友。”

“朋友?哈哈,朋友!有這樣一天不見就恨不得直接衝到對方家裡的朋友嗎?”

“你能不能正常點?我難道沒有和你說過嗎?我是去見世叔的!”

“嗬嗬……都什麼年代了,還世叔呢。你覺得我很好騙嗎?”

帶著哭腔的男聲不斷質問,另一個男人則不耐煩地反複讓對方安靜點。

然而在前者崩潰大喊的時候,後者也沒有直接打斷,反而拉拉扯扯的,也不知道是打算乾什麼。

青年眼中染上一抹戾氣。

他是喜歡看樂子,也喜歡下場找樂子。

但同一個場景見得多了,他實在是有些膩歪。

“真的……不能直接處理掉他們嗎?”他低聲喃喃,“看來,還是要早點找到幼苗。”

……

“……原來你根本就不愛我!既然你的心裡就隻有他,又為什麼要答應聯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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