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自然不是問題,好作品就該公諸於世,天下共賞。”
李紀放下稿子,閉上眼睛平複心情,慢悠悠地表態道,“唯一需要考慮的地方在於,本文刊登後,如何應對可能產生的影響。”
“就像剛才那樣,你為了這部作品,都在編輯室跟人吵架了。一旦小說麵向大眾,屆時就會產生千千萬萬的不同意見。”
“那是他咎由自取。啥都不懂,還喜歡事事橫插一杠,肆意批判。”
王潮垠一昂首,滿不在乎道。
“你呀你,唉。”
李紀不禁莞爾一笑道,“你現在給我好好思考一個問題。”
“傳統的軍旅題材,喜歡把人物刻畫成高大全。這一部小說則反其道而行之,不回避人性中的缺點。”
“而且,讀者們看慣了大團圓,能接受這樣梁三喜、靳開來,小BJ他們最後的犧牲嗎?”
“所以說,必然有一些人會對內容感到不適應。儘管他們人數占比不高,卻很能製造聲浪、輿論,你打算怎麼應對?”
在主編的問題麵前,王潮垠陷入了沉吟。
小說內容一旦引起爭議,受衝擊的就不單是作品,還容易牽涉到作者本人。
輕則影響作者創作心態,重則導致作者一蹶不振,陷入自我懷疑。
遇到許躍新這樣優秀的作者,自己得維護好他。
王潮垠下定決心道。
“我打算在小說出版時,附一篇編者評論,亮明立場表達支持。”
“如此一來,哪怕有爭議,也是全部衝著我來,不會對作者產生乾擾。”
王潮垠斬釘截鐵道,“他是個小夥子,才二十出頭,不能讓他受到影響。”
“哦?你不怕?”
李紀饒有興味道。
王潮垠粲然一笑,露出滿口白牙:“不能保護好作者,我這編輯組長也算白當了。”
“好,編者評論寫完後交給我修改,把我的名字也加上。”
李紀斂起笑容,淡淡發話道。
上級的表態出乎了王潮垠意料,他連忙擺擺手:“您……還是彆了吧?有我就夠了。”
“你還年輕,我一把老骨頭,無所謂了。”
李紀滄桑的眼神中,透出睿智和堅定,“我們是立場辦刊,何為立場?就是在重大關口,重大問題上敢於表態,不和稀泥更不騎牆。”
“改革的春風已然吹來,文學界不能落後,要潮頭擊水,奮勇爭先。”
“而我們奮進的方式,就是不斷發表立意新,內容新,被時代所呼喚的作品。”
“你看,《高山下的花環》一文,風格上明顯不同於傳統軍旅文學,立意和內容上更是不回避尖銳問題。”
“它對社會上的一些醜惡現象,比如跑關係,走後門,進行了無情揭露。”
“同時,作者還借文中角色之口,表達了自身的鮮明觀點。”
“比如像靳開來這樣有缺點的人,能否稱其為英雄?文中給出的答案是完全可以。太陽都有黑子運動,有缺點的人當然也可以綻放光輝。”…。。
“再比如趙蒙生的母親,小說完整揭示了她從高尚墮落至卑劣,以及最終受到教育,幡然悔悟的全過程。”
“這給指明了改造當今社會上許多負麵現象的方法。無論在現實中是否有效,至少是一種嘗試。”
“就我從事文藝工作幾十年的經驗來看,《高山》一文不僅僅會給軍旅題材帶來變革,更是將給整個文藝界吹來一股新風。”
“我署名,不僅是為進一步保護作者,更是為亮明雜誌社的立場,為刊物爭取更多發展空間。你現在明白其中緣由了嗎?”
“我懂了,您可真是一片苦心。”
聽完李紀的一番話,王潮垠若有所悟,對於如何辦刊有了更多心得。
自1977年發表《班主任》開始,人民文學在內容刊發上一向較為大膽,扮演了文藝界變革先鋒的角色,在廣大讀者中受到熱烈好評,打下了一片廣闊市場。
銳意開拓,大膽創新,正是雜誌社得以發展壯大的法寶。
上級領導們看在眼裡,對人民文學很重視。這是王潮垠、李紀敢於給許躍新作品背書的底氣。
“對於稿費,你怎麼看?”
聊完對於可能出現情況的應對後,李紀發問道。
“我個人意見是給他按最高標準算,千字7元。”
“請問您覺得多少合適?”
王潮垠請示道。
“我同意。一會拿著這個,去財務處領錢。”
李紀說罷拉開抽屜,從裡頭取出紙筆,唰唰唰寫下一行字,蓋上公章交給王潮垠。
王潮垠接過紙條,道一聲您在這忙後退出辦公室,快步走向財務處。
編輯室內,許躍新在等待王潮垠的歸來,心情有些不安。
怎麼去了這麼久還不回來?是不是主編對小說有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