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好大的狗膽,這是真不把我這兩千石放在眼裡。”
此時,濟陰郡,定陶縣,郡守府寺。
太守張寵正向著他的幕僚們發著脾氣。
早上他正照常署事,突然,郡督郵就進來,說乘氏李乾儘出其部曲,跨縣奔入成陽,意圖不明。
當時張寵就嚇得跌坐,他立馬想到,是否幕府中哪裡走漏了消息。
這兩年他是經常抱怨,這李氏豪強不法,自己這個真二千石,威不出郡寺。
總有一天,要殺一兩個土豪,以肅威風。
但天可憐鑒,他這隻是隨口說說。
他要是說都不說,豈不是更沒人把他放在眼裡了?
他張寵,出自河南郡偃師張氏,是西漢丞相張蒼之後。
張蒼隨高祖平定臧荼後,被封北平侯,他們家族就自河內遷於了偃師,世為顯姓。
他一直自豪一點,就是自己甚肖其祖,都又高又大,還有一身如同葫蘆籽一樣肥碩白皙的品貌。
他們家族有個秘門養身方子,即喝人奶,每日都有多名奶媽專供。
但族內那麼多喝的,隻有他養出了這幅好官身。
之後,果然一路亨通,現在已經到大郡為二千石,下一步就是九卿之列。
當年,他老祖憑借這副身子,免了一死。現在,他又憑此青雲直上。
果然,有美姿容的一般氣運都不會差。
他們家法學的是《春秋左氏傳》,但和彆家不同於,他們又兼修陰陽家。
張蒼早年師從荀子,與其同學李斯、韓非不同,其為人博覽群書,深通律曆,明於曆算,可以說,是一等一的大曆法家。
張寵主要研習的就是老祖寫的《張蒼》,天文、星象、望氣都頗有涉獵。
本來,這種學問是不允許私學的,但是因為這是張家族學,一直隻在族內流傳,上麵也就聽之任之。
他早看出李乾這種澤中草蛇,不甘人下,久為禍害。尤其是他那個弟弟李進,也是一梟獍之徒。
這一黨陰結賓客亡命,勾結水寇,是要乾什麼?
但他其實真沒打算辦李家的。
畢竟他們學陰陽的,最是了解因時而動,量力而行,絕不會搞什麼硬碰硬的事。
這不是慫怯,這是智慧,以柔克剛的智慧。
但沒想到這幫子莽夫,竟然直接掀案桌,直接要來給他下馬威。
為啥明火執仗去成陽啊,他能不知道?
不就是要鏟除他在郡裡的支持者仲氏嗎。
真真真,真是一個莽夫。
看來我還得繼續柔,雌伏下來,先忍再說。
就在張寵在心裡自圓其說時,一書佐帶著一封書信來了,說是李乾所報。
張寵心一痛,知道仲家是完了。
哎,可惜了這家好人了。家裡的幾個奶娘還是他們送來的呢?
但誰知,張寵打開一看,竟然是李乾的告罪表。
信裡說巨野澤水寇劫掠今年從青州出發的漕船,並濟北王四艘漕船。
然後他率巡檢所部連夜緝拿竄逃於岸上的水寇,最終於成陽外二十裡蘆葦澤處追上。
一番大戰,俘斬三百,首級一百二十枚,繳獲漕糧及貢物六船。
但可惜的是濟北王隨隊衛士及青州榜夫皆已遇難。
一並陣亡的還有他的族弟李進,希望太守哀憐其陣歿,贈官封墓,追封其功。
好啊,真的是好。
李進竟然死了,這真的是讓人喜出望外啊。這下子,那李乾豈不痛徹心扉?
哈哈,爽。
喜悅來得太快,就在張寵抱著最大傷感的時候,這封軍報就好像六月裡的一劑冰涼,爽到起飛。
然後,張寵官署都不願意坐了,連忙回後衙和幕僚們商議。
他把情況和幕僚們講了,然後裝模作樣的嗬斥了幾句,但其喜悅之情,溢於顏表。
有一個幕僚,機靈的上前,恭賀道:
“恭喜府君,所謂仁人者,天助之。虐人者,天厭之。
那李進隻知逞凶,不修仁德,仆早料其必暴死,這不,果然天就假手於人殺之。”
這邊剛恭喜,那邊就有人譏諷:
“好個狂生,怎的,你比主公更懂天人之道?
主公名門之後,早智珠在握,宴坐衙齋,緩帶投壺,悠遊讀書間,頑徒自斃。這是你能貪功的?
你還早料如此呢,難道這不都是在主公掌握中的?”
還以為是個直的,沒想到又是一個奉迎幸進。
先前那人被搶白,也不敢辯駁,隻是滿臉漲紅。
張寵被拍的心花怒放,麵上又淡然,悠悠:
“吾家法精妙,我不過學其一二,不敢稱精通,但對付這鄉野小戇,還是手到擒來的。”
說著,還捏著自己三寸胡須,言語間睥睨無人。
然後,像是突然想到的:
“這李乾跨縣執法,犯法嗎?”
有懂刑名的幕吏,上前說:
“據《漢律》,諸吏部伍,有私自出界者,笞一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