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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莊真的忙,在和汝南的幾個軍頭陸續做了幾個買賣後,又有幾個鬼祟的找到了嚴莊。
一陣寒暄,嚴莊才知道是賣一批漢軍的輜重營吏士,嚴莊不敢怠慢,忙趕了過去。
原因無他,就是因為這批人的稀罕。
這些天,汝南和潁川的黃巾也漸漸琢磨過味道來了。原先他們是比較仇恨漢軍吏士的,尤其是潁川同道的,普遍都將收降的漢軍俘口給虐殺了,為的就是給之前被斬殺的同道複仇。後來泰山軍來了,說可以拿這些漢軍吏士來換甲械。這一戰,泰山軍的實力是有目共睹的,但兩方的都以為這更多的是來自於泰山軍甲多刃銳。所以一聽,泰山軍那邊願意交換甲胄,忙做起了生意。
但汝南、潁川的太平道也有聰明人,他們逐漸意識到這些漢軍吏士的重要性,有了這些人,他們也可以用漢家軍法來編練自己的隊伍,那他們豈不是也能如泰山軍這般能爭善戰?
所以,後麵汝南、潁川的黃巾軍,就不再賣軍吏了,隻是用一些抓來的壯丁或者徒附來交換一些軍資。
此戰中,因為泰山軍直接繳獲了漢軍的營壘,現在糧多甲多錢多,有的是本錢和兩方交易。
而現在,有一批原漢軍輜重營的吏士要發賣,嚴莊自然上心。一路被指引,就出了軍市。看來,對麵也覺得人多眼雜,想低調發賣。
這一切都讓嚴莊提高了期待,直到他來到圍籠前,嚴莊才大失所望。
隻見軍市外的這處人市,滿是糞便。那些漢軍輜重營吏士,全都被關在一個個窩棚裡,但凡有哭鬨的,就要被看管的黃巾軍兵一頓毒打,宛如牲口。
嚴莊失望的不是覺得黃巾軍這麼對待漢兵,他早就知道之前這些漢兵是如何對待汝潁黃巾軍的了,可以說,一丘之貉,現在被虐待,也不怪人家黃巾兵。
他失望的是,這些人看著就不像是有手藝的。要知道漢軍輜重營的配置基本都一應俱全,畢竟軍隊就是士兵的家,而照料軍隊後勤的輜重營,當然百工具備。
但看著這些老老小小,你和我說,他們是有手藝的嗎?
那邊的小帥是汝南劉辟的麾下,嚴莊臉色不好看,上去就抱怨:
“老賈,你這事不地道啊。我嚴某也是很忙的,不是你拿這些人給糊弄的。你來說,就這些老小,像是百工嗎?”
被嚴莊當麵叫破,那姓賈的小帥也有點訕訕。沒錯,這些人確實是漢軍輜重營的,但裡麵真正有手藝的,早就被他們魁劉辟給挑走了。這些剩下的,不過是一些後營的婦孺。這邊那姓賈的就想來糊弄一下,看能不能賣個價。
不過既然被叫破了,姓賈也混不吝,直接道:
“老嚴,這事就這麼個事。情況你也了解,你就看這百十號人值個啥價吧。我要是覺得合適,你就全拖走。”
既然這人都這麼說了,嚴莊也就開始認真看起這些俘口。
轉了幾圈,嚴莊心中有數了,這夥人整體還是比較健康的,雖然看是餓過,但都還能坐著,沒見著趴在地上的。他最怕的就是帶上有疫病的,那時候買回來,可不得多麻煩。
這些人大多數都低著頭,不敢和嚴莊對視,但也有幾個,眼神清涼,抬頭看了眼嚴莊就把頭低下了。
嚴莊折身回來,就對老賈道:
“這買賣也能做,我挑一些,剩下的你就帶走吧。”
誰知老賈搖了搖頭:
“老嚴,你是真會做買賣。但你當我老賈就是傻的?你這一挑,好的都挑走了,剩下的那些誰還要?而且我也不妨把話給你說清楚吧。這些人本來就是劉魁喊咱弟兄們殺掉的。我是見不得做這種事,給這些人個活路才來你這賣的。俺老賈在乎你那點錢?這一戰,弟兄們哪個不是撈得大錢的?”
這話說得漂亮,但嚴莊瞅著這老賈空蕩蕩的袴,光著的泥腳,始終覺得這話有點虛。
老賈不管嚴莊怎麼看,反而是繼續說了:
“你這要是隻買一點,剩下的,我肯定是不能再送回營的。到時候,也隻能讓這些人去土裡走一遭了。”
聽了這半是真言半是威脅的話,嚴莊沒說什麼,這些汝南黃巾就是這性子,多是粗疏的橫貨,犯不著和他們置氣。
見不能占便宜,嚴莊就上去點了一個人,探探底細。這點的一個,就是剛眼神還清亮的幾人之一,其人雖然邋遢,但嚴莊這眼睛,看著就覺得此人不一般:
“你叫啥名。之前乾啥的,會個啥?”
一下三問,那人靠在圍子邊,不理睬嚴莊。嚴莊也不慣著他,直接點了邊上一個,又是這三問。
這人倒是老實,回道:
“學生姓陳名琴,是許縣陳氏子弟。之前在漢軍後營做個書記,會點字。”
嚴莊一驚,壓低聲音道:
“你竟然是許縣陳氏子弟,沒想到還是三君後人,敬仰了。”
嚴莊說的話,讓陳琴一陣羞赧,他搖了搖頭:
“隻是一個不被看重的旁支罷了。”
這話直接惹得邊上那自矜的一聲輕笑:
“你倒是知道自己什麼身份,那還做什麼賊?可恥!”
這話說的陳琴一陣暗淡。
沒錯,他們陳氏,是自其祖陳寔肇業的。老祖原本不過是一個縣衙裡的常給事廝役,後為都亭佐。後經縣令鄧邵賞拔,才得以受業太學。而後又因對同僚以德報怨,替太守受過等行為,才有天下服其德的名聲,老祖以學術、道德成為名士,與兩位叔伯陳紀、陳諶號稱三君,進而成為士大夫豪族。
所以他陳琴雖然不是主脈嫡流,但被俘後,依然聽邊上那人所言,不忘自己身份,殺聲成仁,不要墜了家聲。所以原先劉辟第一波抽選有手藝者,這陳琴就假說自己什麼也不會,才和邊上這人一起被拋棄了。
但真當陳琴和這些人一並要送去砍頭時,過去的記憶突然湧向陳琴。他終於想起,過去主家到底是如何對待他們這些支脈的了。
有一次,老祖大壽,他陳琴在野外特意捉了一隻山雞要送給老祖做壽。但不說進正門了,就是側門,那當家的都沒讓陳琴進。
聽陳琴說送了隻山雞,其人更是譏諷道:
“不是什麼雞都可以登堂入室主人家的。人呐,需要本分,知道自己的位置,省的整天想一些有的沒的。”
而這一切的隔閡都始於當年老祖陳寔的一句玩笑話。
當時,他和陳群等一乾同輩在老宅玩耍,老祖陳寔突然指著自己和陳群的位置說:
“此兒必興吾宗。”
而當時誰也不知道,老祖到底指的是誰。當然,因為陳群是主脈,而他陳琴隻是個陳寔弟弟的孫子,在場人都有意將這句話套在了陳群身上。
但當年老祖的一句玩笑話,依然成了主家人的一根刺。尤其是當陳琴和陳群同時入族學後,前者比後者展現的更聰穎,就更讓這根刺百爪撓心了。
此後,陳琴就被有意打壓,久之,外人都不知道陳家還有此兒輩。本來陳琴以為自己隻能做個族內的先生,但黃巾起義爆發了,皇甫嵩也來到了潁川,陳琴想搏一搏,就去投了皇甫嵩。
本來皇甫嵩還是因為其人陳氏子弟的身份,頗為重用。但後來陳氏來人給皇甫嵩說了些什麼,他陳琴又被從皇甫嵩幕府中弄到了輜重營,做了個書記,最後一直到被劉辟等人俘了為止。
而他邊上那人,和他一起被劉辟俘虜的就是左中郎將皇甫嵩的幕僚郭圖。此前皇甫嵩過陽翟,向潁川太守陰修借人充實幕府。陰修一連舉薦了自己郡下吏,張仲,鐘繇、張禮、杜佑、荀攸、郭圖入皇甫嵩的幕府。
本來他陳琴也是其中一員,與這些人都認識,但後來他被貶去輜重營做了個書記,便與這些人斷了關係。
但誰知道漢軍大敗,他和一隻輜重營一起撤退,路上就遇到了奔散的郭圖,兩邊一遇,正準備突圍就被劉辟給抓了。
郭圖是陽翟郭氏子弟。郭氏自先祖郭躬始,世代衣冠,修習《小杜律》。子孫至公者一人,廷尉七人,侯者三人,刺史、二千石、侍中、中郎將者二十餘人,侍禦史、正、監者無數。可以說郭氏就是漢庭律法家一門的代表,累世簪纓。
所以,郭圖一被俘,就要為漢守節,也攛掇陳琴一起,於是最後二人就被挑剩下了。
這會,陳琴又聽得郭圖的譏諷,垂下了腦袋,不再說話了。
將這一切看在眼裡的嚴莊,笑了一下。然後就對那邊的老賈道:
“老賈,這批人我要了。”
老賈一聽買賣成了,喜笑顏開走了過來,還不放心道:
“這價錢還沒說呢。”
“老賈,就按軍吏的價,咱這裡要了,一會你和咱們一起回營。”
嚴莊說這話,還看了下四周,然後附耳道:
“給金子。這樣你帶著不紮眼。”
老賈笑得眼睛都眯著了,直吹捧嚴莊,做事講究。
但嚴莊,突然指著郭圖,然後對老賈道:
“但這人你帶走,他命太硬,咱泰山軍用不了。”
老賈早想表現了,一聽這話,粗壯的手臂就從圍籠中將郭圖拎出。然後將他就像拎雞仔一樣,拖行到了一邊。
老賈抽出刀,笑著對嚴莊道:
“這種賣不出去的,留著也是浪費粟,直接膏我的刀口得了。”
說完,就將短刀放在郭圖的脖子上,正要抹,一聲尖銳到變形的公鴨嗓子哭道:
“彆殺我,我有用!”
隨後,郭圖羞愧的埋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