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儁也鬆動了,他喃喃低語幾句,彆人聽不清。
最後他猶在擔心,對虞翻道:
“你多去探,一旦有變,立即報我。”
說完,朱儁感覺疲憊,便讓虞翻下去了。
之後剛入夜,虞翻就進來了,焦道:
“大帥,那鄭泰真的帶人出擊了,他是真的有膽。”
朱儁大急,意識到大勢不好,於是一方麵讓虞翻去追趕,一方麵就讓侄子朱韜去組織剩下的兵力,務必去救出鄭泰。
兩人應下後,轉身出門朱韜就對虞翻道:
“你要是追上倒無事,如果沒追上,就讓人將城門關了。”
虞翻竇疑的看著朱韜,弄不明白他什麼意思。
黑夜中,暗影婆娑,朱韜淡淡道:
“錯已經鑄了,那就不能一錯再錯,不能讓全京都都被鄭泰給拖下水。”
虞翻猶豫了一下,對朱韜道:
“我雖然看不上公卿子弟,但像鄭泰這樣有種的,我還是佩服的,我們得救他。而且這也是大帥的命令,不然如何交代。”
聽了虞翻這麼天真無邪的話,朱韜一下子就笑了,他搖了搖頭:
“你呀,還是不懂那些公卿們到底是什麼人。”
虞翻討厭朱韜的故弄玄虛,正色道:
“哦,他們是什麼人?”
朱韜不在乎虞翻的小性子,而是望著那高處的南宮,悠悠道:
“他們啊,是一群能為了利益做儘天下最寡義廉恥的事情而仍可以義正言辭的人呀。”
說著,他就告訴虞翻:
“你不覺得這事滿是蹊蹺嗎?為何那鄭泰忽然就變得這麼烈氣?為何這襲城的事會弄得滿城皆知?為何戰事中一直事不關己的公卿們,會允許自家子弟們帶著精銳部曲出城?這些你都沒有想過嗎?”
虞翻不傻,相反這人有著大智慧,他很愛研究《易經》,雖然一開始研究這個隻因為這是經典中字數最少的,最不需要名師句讀的。
但真的學習了後,他就為《易經》所傾倒,他從中學習的一個最深刻的道理,那就是萬事皆處在變化之中,沒有所謂的恒常,所以意外和轉折必然會出現。
所以他在聽了朱韜的話後,很快就明白了,說道:
“所以他們出城是想逃?”
朱韜點頭又搖頭,他無奈道:
“有這個可能,而我更擔心的,這是人家的投名狀啊?”
虞翻聽了這句話後,一言不發轉頭就跑向馬廄,隨後快馬奔往雍門。
二人並沒有再聊,作為投名狀的到底是什麼?
可能是那鄭泰,可能是那群公卿子弟,也可能是他們中的一些人,甚至更有可能的就是這京都。
到底是什麼,外人不得而知,但一切也都在不言中。
……
翌日,晨旦。
城牆上的漢軍們驚恐的發現城外的泰山軍在地上放了數百麵的旗幟,隨後還有一群俘口被捆著遊行。
在被看押走了一圈京都城後,這些養尊處優的公卿子弟們精疲力倦,終於解脫地回了俘口營。
城中勇士夜襲全軍覆沒對於漢軍來說是個壞消息,但也有一個好消息,那就是今日泰山軍並沒有攻城。
城頭上的漢軍們終於可以喘一口氣了。
而人一閒下來,腦子就容易想東想西,此前種種事情,如泰山軍的條件,他們淩厲的攻勢,他們承偌的分田分地的政策,甚至昨夜出城部隊全軍覆滅的消息,一下子串聯起來。
城頭上的軍心一下子就渙散了。
現在鄭泰是生是死也不清楚,於是朱儁隻能讓牙兵們扛著他的胡床,帶著他巡視城牆。
朱儁眼見著城頭上士氣低落,但空口白牙也說不了什麼,於是他隻能讓人馱著他入宮。
在北宮內,白發蒼蒼的朱儁看著同樣白發的劉辯,君臣二人相擁哭泣。
最後,朱儁告訴劉辯,如今之計隻能讓陛下登城樓以鼓舞軍中士氣了。
劉辯恢複著理智,明白漢室社稷就在自己的肩頭,他沒有任性和退縮,而是點頭同意了。
四月十一日,劉辯登城犒軍,之後的四天,城外矢石俱下,他依舊帶著唐妃先後登上北、西、南、東四城牆上,慰勞城頭上的吏士。
他穿著鎧甲,腳步沉重,帶著同樣不善於行的唐妃,將宮內的布帛和膳食賜給吏士們。
眾血戰的吏士們是第一次看到漢家天子,他們看見這個年紀很小卻麵容蒼老的天子,心裡懷著複雜的情緒。
原來這就是他們守護的天子,原來他也在乎我們。
於是,一種士為君死的就義之心逐漸在城頭上蕩漾。
這個時代的人從來不怕死,不是因為他們對死亡沒有畏懼,而是因為他們本來就活不長。
在這個匆匆不過二三十載的人生裡,他們在乎的是一種精神上的價值。
於是,在這一刻,所有人覺悟了一種宏大的使命。
他們要為漢室而死,如果漢室注定要亡了,那就從他們開始吧,他們就是大漢的殉道人。
真是一種諷刺啊。
當那些享受著漢室紅利的公卿們絞儘腦汁,厚顏無恥的要活的時候,這群從沒有沾染片絲漢室榮耀的軍吏們,卻要選擇為它而死。
城頭上,一眾軍吏哭泣的跪在地上親吻著劉辯的靴子,而唐妃則將宮婢們的織好的軍衣披在他們身上。
軍吏們咬破自己的手,在這些軍衣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和家族的所在。當他們寫下這些信息時,就意味著他們要死戰到底,因為這關乎自己和家族的榮譽。
劉辯也在哭泣,他為這些人感動也愧疚。
從瘋癲中蘇醒後,劉辯不再是過去的劉辯了,他不再居高臨下,而是將自己當成了普普通通的人,也因此,他覺知這些人的承偌有多重。
他感覺自己對不住這些人。
劉辯看到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卒也在哭泣,就問:
“老漢,為大漢死,它值得嗎?”
老卒激動的排出來,他跪著小心翼翼的親吻著劉辯靴子下的泥土,抑製住激動道:
“我不知道,我的阿公就是為大漢死在西域的,我的父親是為大漢死在北疆的,而我現在則為大漢死在京都,我希望我的孫子也能繼續為大漢而死。”
說著,老卒顫抖的再一次吻著劉辯的靴子,這一次親吻的地方更近了一點。
聽著老卒這番話,劉辯心頭滴血,忽然他感覺臉上一涼,伸手去摸時,卻發現是一片雪花。
於是,劉辯放眼望去,卻見無數雪花從天上飄灑在人間。
這四月的天,竟然下起了大雪。
所有人都呆住了,隨後城頭上爆發出熱烈的呼喊。
而劉辯身邊的宗正劉虞也熱淚盈眶,跪著向太廟的方向磕頭:
“天不絕我漢室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