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諶下車,步至水邊,觀大江,胸懷激蕩。
丞相,您圈點都安之名,到底暗藏何意?
錦囊之中,隻留下了些許地名與人名,彆無言語。
想來是要後人自己參悟,悟到了,社稷便還有救,悟不到,便無回天之力。
正沉思間,忽有湍流擊石,飛起白浪,向劉諶撲來。
劉諶下意識閉眼,將背在鬥篷中的手伸至麵前,舉起白羽扇掩麵遮擋水花。
可等了片刻,隻覺有細微水滴飛濺而來,不禁詫異睜眼,隻見那先前持鑼的漢子正擋在麵前,渾身濕透,眼睛直勾勾盯著自己手中的羽扇,神色恍惚不定。
餘光一瞥,又見都安令董宏目光所向,亦是羽扇。
劉諶手落,羽扇輕揮,凝眉問道:“汝識得此物?”
那年輕漢子頓時回過神,視線避開,倉猝答道:“不識得,臣還要督工,先行告退。”
說罷,便匆匆往遠處淘石處走去,雙肩微聳,腳步輕快。
都安令董宏收回視線,袖袍之中,雙手輕顫。
黝黑粗糙的麵龐上,神情稍顯不自然。
“此子何人?”
劉諶將羽扇彆於腰後,退至董宏麵前。
那青年方才有擋水之恩,不可不知。
“回大王,此乃本縣都水長,羅襲,字公輔,是為羅令則之子。”
“羅令則?巴東太守羅憲?”
“然也。”
董宏的話,就像是一顆石子落入了寒潭之中,在劉諶心中激蕩起了陣陣的漣漪。
沿江步行,眾人相隨。
都水長羅襲正指揮民夫籠石蛇絕江遏水,布榪槎分流減速,為天亮後修護外江堤壩做準備。
複行百步,劉諶有意無意向董宏講了講朝中變故。
董宏連連點頭,卻不發一言,似乎不願談論朝政。
劉諶便話鋒一轉,又問了一番大堰之事,董宏卻像是打開了話匣子,言語滔滔不絕。
“丞相在時,猶重大堰,歲歲修葺,數次淘浚,是以海晏河清,灌數郡之田,五穀豐盈,積粟無數。可以說,這裡的每一寸大堤,都是丞相之心血。”
董宏指著遠處的長堤,語氣頗具自豪。
但劉諶從他的字裡行間,卻感受到了一股淡淡的惋惜之情。
路過籠石之灘,自民夫人群中行過,劉諶頓成焦點。
一眼望去,數百民夫之中,青壯甚少,多為不惑之年,麵色滄桑,發須斑駁。
仔細觀察,不少人還身有殘疾,不是缺根手指,就是少個耳朵。
民夫們有意無意投來的眼神,令劉諶感受到一股異樣的感覺,說不清道不明。
於是匆匆轉了一圈,劉諶便返回了馬車之上。
此時已經是戌時末,時間緊迫,還需往都安彆處一探。
都安令董宏作陪,帶著劉諶又往飛沙堰、寶瓶口等地轉看。
魚嘴分江內外流,寶瓶直扼內江喉。
成都壩仰離堆水,禾稻年年慶飽收。
最後,返回都安縣城時,便已經入了亥時。
劉諶急於歸去,董宏親自碼頭送行。
荻花飄蓬,漁火零星。
臨登船之際,安平王劉輯率意而言,感慨道:“這小小的都安縣,竟藏著兩位忠良之後。”
一句話,便令正要上船的劉諶愣住。
腦中就像是有什麼東西瞬間融會貫通,疑雲籠罩的內心竟有雲開霧散之感。
安平王的話,將他一語點醒。
董允的孫子,羅憲的兒子,一文一武,不入朝廷樞要,不做軍中健將,卻屈居一縣之地,粗布短褐,搏浪擊水,日夜以都安大堰為伴,奇怪否?
他們的年紀,也不過二十餘歲啊。
劉諶驀然回首,董宏已轉身欲離。
目視背影,劉諶朗聲道:“今夜,孤替丞相而來。”
董宏聞言腳步一滯,回身長拜後,便健步離去。
劉諶也輕甩披風,轉身瀟灑躍至船上,率眾返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