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萩原研二伸手,悄悄握住了鹿見春名的手,將手指擠入進他的指縫之中,與他十指相扣。

高大的黑發青年垂眼凝視著他,濃鬱的紫羅蘭色之中映照著屬於他的金色。

萩原研二對他微微笑了一下。

“沒事的。”

他敲響了門。

第166章

大概是早就做好了準備的原因, 萩原家的門被敲響之後很快就開啟了。

來開門的是萩原研二的父母,萩原千速跟在他們的身後,踮起腳,從萩原父母腦袋之間的縫隙中投來視線, 在看到鹿見春名之後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來。

而萩原父母的視線從萩原研二的臉上掃過, 落在了鹿見春名的身上。

這一家人都十分一致地忽略了萩原研二, 將所有的注意力都給了鹿見春名。

鹿見春名還在醞釀第一次見麵的時候該說的話, 愣了一下之後才開口:“初……”

他想說初次見麵, 然後簡單自我介紹一下的。

但萩原父母出乎意料地熱情,尤其是萩原媽媽,上來就給了鹿見春名一個擁抱。

他被抱了個滿懷, 愣在原地不敢動彈,也沒辦法回抱一下——他的兩隻手,一隻手牽著萩原研二,一隻手拎著給萩原研二的父母初次見麵準備的禮物。

兩隻手都滿滿當當,讓鹿見春名隻能無措地待在原地。

萩原媽媽的擁抱很快就分離了, 接著來擁抱的是萩原爸爸。萩原爸爸的擁抱要寬闊許多, 他甚至還有力地在鹿見春名的背上拍了拍。

鹿見春名被拍得一愣一愣的——委實說, 他很少在日本這個國度得到這樣熱情的擁抱。

日本人向來講究含蓄和委婉,他們擅長陰陽怪氣而不是直言直語, 上一輩的更是如此。按照鹿見春名自己的設想, 大概得流程就是他和萩原研二進了門之後和萩原父母客氣地寒暄一下,然後在飯桌上一邊聊天一邊被盤問,之後再禮禮貌貌十分客氣地道彆……這十分符合日本人見家長的一天就結束了。

但萩原父母一見麵就給出的熱情擁抱著實是鹿見春名計劃外的。

“你就是研二經常說起的小詩吧?”萩原媽媽笑眯眯地開口,“果然是個很好看的孩子。”

他躊躇了一下, 才接著將剛才沒說完的話接著說完:“是,初次見麵, 我是鹿見春名,是研二的……”

在說出這句話時,他忍不住偏了偏頭,看了一眼站在他身邊的萩原研二。

神奈川的天氣很好,此時接近正午時分,陽光已經漸漸偏移到了頭頂,金子般燦爛的日光灑落下來,為萩原研二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邊,他的發梢和睫毛都被陽光染成溫暖的金色,像是在烈日下發光。

他去看萩原研二的時候,萩原研二也正在看他——從一開始,就一直在看他,視線永遠會為他而停留。

紫羅蘭色的眼睛像是此世間最名貴的寶石,在光芒之中倒映出他的剪影,眼底流淌著溫和的笑意。

被這樣的目光注視著,鹿見春名忐忑不安的心頓時安定了下來。

他忍不住從唇邊露出一點微笑,將沒說完的那句話接著說了下去,“……是研二的戀人。”

沒錯,他們是戀人,是分享著一個秘密的戀人,是彼此之間關係最親密的共犯。

這樣小小的互動當然被萩原千速和萩原父母注意到了,他們三個人互相對視了一眼,臉上紛紛露出了一點欣慰的表情——家裡最小的孩子在七年的愛情長跑之後終於修成正果,他們當然會覺得高興了。

萩原媽媽立刻拉著鹿見春名的手,將他拉近了室內,至於後麵那個萩原研二,隻得到了萩原爸爸一句十分敷衍的“你回來了啊”。

好像他是順帶被問候的一樣……但明明他才是親生的吧?

萩原研二滿心想吐槽的欲望,最終無奈地歎了口氣,落在最後麵進入了這個曾經居住了十八年的家中,順手帶上了門。

這個點正應該吃午飯了,午餐是萩原父母早就準備好的,他們家習慣傳統的日式午餐,各種各樣的碟子琳琅滿目地擺了滿桌,還有特地從高級壽司店買回來的一大盤壽司,看得出來是用心準備的。

不是敷衍隨意的對待,他是被看重的——從萩原父母的這些細節之中,鹿見春名能看出來這一點。

鹿見春名給萩原媽媽準備的禮物是那條銀杏手鏈,給萩原爸爸準備的則是一個奢侈品牌的打火機,兩樣禮物都被裝在精美的包裝盒裡,他一坐下就拿出了這兩個拎在手中的禮物。

禮物是被當場打開的,被雕刻地十分精美的淡金色手鏈躺在黑色絨布的盒子之中,打火機是暗銀色的金屬質地,浮雕出了精美的圖案和logo。

鹿見春名不知道萩原研二的父母到底喜不喜歡這兩個禮物,但至少他們表現出來的都是十分驚喜的樣子,這讓他悄悄鬆了口氣。

當然是有回贈的禮物的——他們準備的見麵禮是一對袖扣,是金色的,和他的眼睛有著一樣的顏色,形狀被精雕細琢成了振翅欲飛的飛鳥。

“你喜歡就好,我和研二的爸爸一起精心挑選了很久哦,”萩原媽媽笑眯眯地說,“然後看到這對袖扣的時候就覺得——呀,真的太符合我們第一次看到你的照片時的印象了,所以就選擇了這對袖扣。”

“謝謝,”鹿見春名立刻就將袖扣戴上了,“我很喜歡。”

“你喜歡就好了,”萩原爸爸稍微顯得有點嚴肅,但在麵對鹿見春名時就將態度軟和了下來,“我們想見你很久了。”

“是呀,”萩原媽媽責怪地斜了一眼萩原研二,“都怪研二,這麼晚才帶你回家。”

萩原研二默默承受了一切,好像他突然就變成了從外麵撿來的孩子。

三年前的時候萩原研二就說過想帶鹿見春名回家,那個時候他雖然沒有和鹿見春名交往,但他的父母和姐姐都知道鹿見春名是他喜歡的人——這一點實在太過明顯,哪怕萩原研二自己沒有對他們說過,他們也能看的出來。

但這個見麵延遲了三年,直到現在他們才正式地見到了鹿見春名。

萩原研二帶他回家這個舉動本身就代表著某種不同尋常的意思,這意味著在戀人之上,鹿見春名將要成為萩原研二的家人,當然也就是他們的家人。

萩原爸爸開口了:“聽千速說,你在跨國貿易公司工作?”

“是的,”鹿見春名給出了肯定的回答,這是他上次用來糊弄萩原千速的說辭,“我是對外部門的經理,也算是業務員。”

“平時工作忙嗎?”萩原媽媽露出了擔憂的表情,“你看起來太瘦了。”

其實鹿見春名也是有肌肉的,但他跟萩原研二那種因為要出外勤而鍛煉地有八塊腹肌的身材不太一樣,他的肌肉隻有很薄一層,覆蓋在身體表麵,整個人白而纖細,站在萩原研二身邊的時候感覺戰鬥力都下降了好幾個檔次。

“我……”鹿見春名沉默了一下,斟酌著開口,“我天生吃不胖。”

萩原媽媽露出了羨慕的表情:“真好啊,我也想擁有這種體質。”

這個氛圍實在過於和諧,好像他不是萩原父母第一次見麵的兒子的戀人,而是在這個家庭裡生活了好幾年的親生孩子一樣,無論是誰,和他說話時的語氣態度都顯得嫻熟而自然。

“雖然今天才是第一次正式的見麵,但對我們來說,其實七年前就已經認識你了。”萩原媽媽笑眯眯地接著說下去,“研二還給我們看過你們的合照呢,七年前的那張照片,當時看到的時候我就覺得——啊,怪不得研二會喜歡小詩。”

萩原千速毫不客氣地揭了萩原研二的老底:“研二他是個不折不扣的顏控啦,從小就喜歡和長得好看的小孩一起玩,長大了也這樣。”

“哦,”鹿見春名了然了,“原來是這樣的啊。”

他意味深長地瞥了萩原研二一眼。

萩原研二承認,他急了:“才不是——!我怎麼可能是那種隻看臉的人呢?我對小詩超認真的!對吧?”

像是尋求認同感一樣,他直勾勾地盯著鹿見春名看。

鹿見春名對他的眼神表示了躲閃,含含糊糊地應答:“嗯……呃,對吧?”

“對吧這個回答好敷衍。”萩原研二十分不滿。

任誰都看得出來這隻是熱戀期情侶之間的玩笑,誰也沒有要鬨彆扭的意思,所以萩原父母和萩原千速都隻是帶著欣慰的表情看著這一切。

萩原爸爸打量著鹿見春名的臉,神情之中帶著點若有所思:“不過,七年過去了,好像都沒什麼變化啊……年輕地像是大學生呢。”

萩原爸爸隻是隨口一說,萩原媽媽聞言才開始仔細打量鹿見春名的臉——萩原研二給他們看過的合影是七年前在燒鳥店拍攝的那一張,當時的鹿見春名和現在一模一樣,根本找不到什麼變化。

但按理來說,時間走過了足足七年,照片中七年前的萩原研二和現在當然是不同的……照片裡所有的人都和現在有著明顯的區彆,隻有鹿見春名和七年前被拍攝進照片裡的時候一模一樣。

好像他是從相片之中走入了現實世界之中一樣,時間的流逝沒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跡,他的時間永遠停住在了照片拍攝定格的那一個瞬間。

這是當然的了,畢竟對其他人來說,這七年的時間是實打實地度過的,但對鹿見春名來說,他在每一個時間的夾縫之中都隻短暫地存在了幾個月,這些時間加起來也不過一年左右,還有重置這個外掛能幫他刷新身體的狀態,一年前的他和一年後的他看起來當然不會有什麼顯著的變化了。

萩原千速突然心裡咯噔了一下,突然想了起來自己到底遺忘了些什麼——她在回家和父母說起和鹿見春名的見麵時,隻大概說了工作之類的內容,還展示了鹿見春名送給她的見麵禮,卻完全忘記了那個致命的年齡問題。

她頓時有些氣弱,完全能想象的出來自己的母親接下來會怎麼發問了……而在得到答案之後,說不定會當場將萩原研二這個知法犯法的不孝子趕出家門吧?

“是呀,看起來真的很年輕,完全想象不到是工作了那麼久的人呢。”萩原媽媽注視著鹿見春名微笑。

她當然不會覺得鹿見春名七年前和現在的年齡差不多隻相差了一歲,在她看來這大概是基因之中先天的優勢——童顏。

接著萩原媽媽話鋒一轉,問到了那個她最關心的問題。

“研二也29歲了,我和孩子他爸都很操心關於他的事情,現在知道你們好好地在一起就很滿足了。”她微笑,“不過,結婚的事情……你們有考慮過嗎?”

似乎是擔心這麼問會讓熱戀期的情侶感覺到局促,萩原媽媽又開玩笑般多加了一句,“要不是知道小詩已經和你認識七年了,我肯定會擔心他這個年紀沒辦法去登記呢……小詩是25歲吧?”

“他……”萩原千速十分慎重地開口,“……19歲。”

萩原爸爸臉上的神情變得一片空白:“嗯?”

萩原媽媽大概覺得自己的耳力出了一點問題:“什麼?”

萩原研二破罐子破摔了:“是19歲,不是25歲。”

鹿見春名的戶籍上按照出生年份來算是19歲,但萩原研二估摸著他的實際年齡應該是25歲吧?

他是這麼想的——七年前認識小詩的時候,小詩是18歲,而小詩又因為吃下了那種該死的藥物而導致了身體出現異常,就連年齡都不再增長,一直停留在吃下藥的年紀之中,但如果要按實際增長的歲月來算年齡的話,應當是25歲才對。

但他知道沒用啊,即使鹿見春名現在去醫院測骨齡,也隻會測出來一個20歲以下的結果。

萩原父母這次終於聽清了年齡,表情呆滯的同時在心裡進行著簡單的兩位數加減法——今年19歲,按照七年前算……12歲?這怎麼可能?

照片上的鹿見春名怎麼也不像是12歲的樣子,難道是發育地太快了?

麵對萩原父母陷入混亂之中的表情,鹿見春名立刻出言解釋了:“其實……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誰,我很小的時候就在孤兒院了。”

他說話時才引起了一點萩原父母的注意力,雖然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說起這個,但萩原父母還是十分配合地擺出了傾聽的姿態。

“十幾年前的時候,孤兒院的管理還比較混亂,那段時間又剛好收養了一批因為地震而失去親人的孩子,在戶籍的重新登記管理上有些疏忽,導致將我的出生年月日弄錯了……所以戶籍上的年齡並不是我實際的年齡。”鹿見春名說,“隻是按照戶籍上來說,我應該是19歲。”

他的謊話張口就來,在麵對萩原父母時臉不紅心不跳,就連語氣和表情都那麼誠懇,完全看不出是撒謊。

要不是萩原研二知道真相,他估計真的就信了。

“咦?”萩原千速愣了一下,“是這樣嗎?既然這樣的話,上次為什麼……”為什麼不解釋呢?

“因為……我出身孤兒院,我沒有正常的父母、也沒有一個健全的家庭環境。”鹿見春名垂下濃密的睫羽,神情落寞,“我擔心你們會因為這個……”

他的話沒說完,但其他人瞬間都明白了他的未儘之語。

萩原千速神情一滯——我真該死啊!

萩原父母在心疼的同時鬆了口氣——好好好,兒子沒犯罪就好,不然七年前就喜歡12歲的小男孩未免有點太有判頭了。

隻有萩原研二知道鹿見春名是撒謊……但又不全是撒謊,至少出身孤兒院這一點是真的。

他覺得心口泛起了密密麻麻的麻癢感,在桌子的遮掩下,伸出手握住了鹿見春名的指尖,又扣入他的指縫之間。

兩人十指相扣,掌心相貼,屬於萩原研二的滾燙的熱度透過相貼的肌膚滾入心間。

鹿見春名察覺到了萩原研二心中的一點擔心,他偏過頭,對戀人露出了一個帶著安撫意味的笑容。

“我們不會因為這個而特彆看待你的。”萩原媽媽的語氣十分鄭重。

她伸出手,握住了鹿見春名放在桌麵上的那隻手,神情嚴肅而認真,和萩原研二如出一轍的紫色眼睛之中蘊含著溫和的柔光。

“以前沒有家人也沒關係,至少現在,研二和我們就是你的家人。”

我喜歡的人是很好很好的人。

鹿見春名忍不住想。

所以……能培養出很好的萩原研二的人,當然也是很好的人。

……

本來鹿見春名是打算訂酒店住的,但是萩原父母十分強勢且熱情,硬是讓他留了下來。

萩原家是典型兩層小樓的日式獨棟,家裡剛好是三間臥室,多出來的兩個房間被改造成了書房和雜物間,也就是說,這棟房子裡是沒有客房能給鹿見春名睡的。

那麼他能住的地方當然就隻有一個——萩原研二的房間。

雖然他的房間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住過,但仍舊保持著乾淨整潔。

既然是住在家裡,那麼兩個人理所當然不會亂來,畢竟眾所周知房子的隔音條件十分一般,所以兩個人就真的隻是單純地蓋著棉被純聊天。

比起單人宿舍的1.2米寬的單人床,萩原研二自己房間裡的床要顯得稍微寬敞一些,至少他們兩個成年男性躺在上麵時並不會覺得十分擁擠。

即便有了寬鬆的餘裕,萩原研二還是喜歡和戀人貼在一起,儼然被他當成了大型抱枕。

空調運作時不斷吹出冷氣,但萩原研二身上傳遞過來的體溫是溫暖的,像是源源不斷燃燒著的火爐。

鹿見春名躺在他的臂彎之間,鬢邊的一縷長發被萩原研二捏在手中,一圈一圈地繞著手指,將他纏繞起來。

萩原研二正在跟他商量明天的行程:“既然好不容易來神奈川一趟了,不如就去海邊玩一趟吧?神奈川這邊的海還是很出名的,可以看到富士山和很美的日落,剛好附近還有我和小陣平在上學的時候經常去的冷飲店,招牌的奶昔應該會是小詩喜歡的口味,我記得店主還養了一隻有金色眼睛的小貓,這麼說起來感覺跟小詩長得有點像,那隻小貓也是銀白的毛……”

萩原研二興致勃勃地說起這些時就有些沒完沒了。

他是分享欲十分旺盛的人,恨不得將在神奈川生活的曾經十幾年人生之中遇到的一切有趣的事情都一股腦地告訴喜歡的人,畢竟那是十幾年的時光,他敘說起來無比漫長。

鹿見春名是很樂意聽這些的。

那些他沒有參與過的屬於萩原研二的人生,他都很想知道。

他來到了萩原研二長大的故鄉,即使時間已經拭去、無法轉圜,他也想去嘗試萩原研二吃過的美味的冷飲店、去摸一摸他曾經可下痕跡的柱子、找到那張也許被他幼稚地用筆寫過字的課桌。

想讓萩原研二從過去到未來的所有人生之中都留下屬於他的影子。

他聽得很認真,但是躺在萩原研二身邊時,暖烘烘的感覺從心底蔓延上來,他覺得自己像是被溫水一般的愛意包裹了,戀人說話時的聲音也放的很輕,像是搖籃曲的餘韻,很快他就昏昏欲睡。

等萩原研二說完話卻許久沒有得到回應時,他低下頭,才發現鹿見春名已經睡著了。

他失笑,垂下眼睫,低頭輕輕碰了一下鹿見春名的眉心。

*

在燥熱的盛夏,去海邊當然是個十分不錯的選擇,就像諸多遊戲都會在夏日來臨時開啟夏日限定的活動一樣。

神奈川的海是十分著名的景點,很多人都會特意來到海邊遊玩,而今天是周末,海灘邊擠滿了人。

為了避免走散,萩原研二牽著鹿見春名的手,帶著他踩過細膩的金黃色的沙灘,來到了遠離人群的一片沙灘,將小腿沒入被日光照射地有些溫暖的海水之中。

這片沙灘沒什麼人,喧嘩的聲音也漸漸遠去,隻剩下海浪翻滾的水聲、以及海鷗的鳴叫。

鹿見春名抬起頭,有些驚詫:“真的能看到富士山啊。”

“當然了,”萩原研二笑了起來,“我才不會騙人。”

隔著雲霧和刺眼的日光,鹿見春名能隱約看到遠方富士山模糊的輪廓。

似乎是為了看得更清楚一點,他忍不住往前走了兩步,直到海水沒過了他的腰,又逐漸加深。

鹿見春名沒有很擔心——他會遊泳,就算不會也沒事,反正淹不死他。

也許正是因為太過放鬆,他在往海中走去的時候踩到了什麼東西,腳下一空,整個人都栽倒進了海水之中。

萩原研二一驚,下意識紮入海水之中。

他在水下睜開眼睛——鹿見春名銀色的長發在深藍的海水之中漂浮,周圍漂浮著海星,沙灘之中鑲嵌的貝殼閃閃發光,連帶著那雙眼睛也熠熠生輝。

細密的氣泡從鹿見春名的唇邊溢了出來。

萩原研二劃過海水,朝鹿見春名遊了過去。

他握住了鹿見春名的手腕,銀色的長發纏在他的手指之間,比起落水的人,也許更像是生活在海中的鮫人。

帶著鹹澀意味的吻印在了他的唇邊。

第167章

海水的味道是鹹的。

萩原研二在迷迷糊糊之中想。

這本該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常識, 海水除了鹹澀還能有什麼味道?但萩原研二的腦海裡隻剩下了這句話。

除了鹹澀的味道,他還嘗到了一點甜味、以及灌入鼻腔之中的冷薄荷的味道。

鹿見春名當然是沒有溺水的,他隻是不慎一腳踩到坑裡絆了一下而已。

淺岸邊的海水並不算很深,但再甩下去時顯然也能夠將成年人淹沒其中。這麼點高度不可能淹死鹿見春名, 當然也就不可能對萩原研二造成威脅了。

萩原研二會下水去撈鹿見春名一把純屬關心則亂, 等他在水下與鹿見春名那雙燦爛的金色眼睛對視的時候, 他就知道自己是多此一舉了。

銀色的長發在深藍色的海水之中飛舞旋轉, 如同流轉的、閃閃發光的銀色海藻, 在水下糾纏他的手臂,不讓他浮出海麵。

有著銀發的少年在水中行動自如,他更像是棲居於深海之中的海妖, 用昳麗的臉和歌聲誘惑英俊的青年警官,將他拖入海中,吞噬殆儘。

突然跌入海中並沒有讓鹿見春名受到驚嚇,但他不慎嗆了一點水,細密的氣泡從唇邊溢了出來。他沒有選擇浮上水麵去換氣, 而是撥開水流, 瞬息之間便來到了萩原研二的麵前。

那雙金色的眼睛近在咫尺, 透過深藍色的海水,萩原研二能從熠熠生輝的金瞳之中看到自己的眼睛。

接著鹿見春名就抬起雙手, 捧起了萩原研二的臉頰, 吻在了他的唇角。

最開始隻是十分單純地觸碰,然後這個吻在鹹澀的海水之中逐漸變得深入,唇舌糾纏,他從萩原研二的唇齒之間汲取著氧氣。

生機用這種最親昵的方式被渡了過來。

甜味在舌尖彌漫開來, 萩原研二遲鈍地意識到了這是什麼——是下海之前,鹿見春名吃的葡萄味的水果硬糖。糖果融化之後隻剩下純粹的甜味, 這甜蜜的味道化成熱流,湧入他的胸腔之中。

萩原研二很快就反客為主,握著鹿見春名的腰傾身過去,在海中沒有依靠的地方,隻剩下懸浮的力,他幾乎要將鹿見春名整個人折起。

可惜鹿見春名向來是不擅長接吻的,他一向擅長學習模仿,但總在這種時候學不會換氣呼吸,很快耳根便連同臉頰一起染上一層薄紅,就連眼尾也帶著一抹緋色。

萩原研二注意到了這點不對勁——戀人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溺水沒能讓鹿見春名窒息,反而接吻差點讓他無法呼吸。

他攬著戀人的腰,帶著他上浮,用雙臂拖著鹿見春名,讓他得以呼吸。

為了遊泳而紮起來的銀發在剛剛落入水中時已經散落開來,被浸濕的銀發濕漉漉地貼在他的臉頰和額頭上,濃密的銀色睫羽上掛著一點水珠,睫毛輕輕眨動一下之後便落了下來,沿著臉頰的弧度下滑,又墜入海麵之中,濺起一點微小的漣漪。

金瞳之中浸潤了一層水光,在燦爛的日光之下異常動人。

鹿見春名彎起唇角和金色的眼睛,笑眯眯地靠近萩原研二,伸出手臂環住他的肩,將下巴都擱在他的肩上。

他懶得再自己費力遊回岸邊,懶懶散散地掛在萩原研二的身上,不想再動彈。

萩原研二在這些小事上十分縱容鹿見春名——本身他對待鹿見春名的態度就可以說上是溺愛,既然小詩不想花力氣,那他帶著遊回去也沒什麼。

他偏了偏頭,將被海水打濕的銀發撥到了鹿見春名的耳後,順勢垂首,用嘴唇輕輕碰了一下少年發紅的耳尖。

“之前不是放話說從海上遊了兩年才回來嗎?”萩原研二低聲笑了起來,“現在怎麼隻有這麼一點距離都不想動了。”

鹿見春名整個人都黏黏糊糊地貼在萩原研二的身上,萩原研二低聲笑起來時,胸腔都在輕微地震動,連帶著鹿見春名也感覺到了著輕微的振動,細密的麻癢感從肌膚相貼的地方傳來。

“你真的相信了嗎?”鹿見春名懶散地趴在他的肩上,語氣中帶著一點不可置信。

“……我差點就信了。”萩原研二沉默了幾秒才回答。

其實他真的是相信的……如果鹿見春名自己沒有否認的話。

“我哪有那種精力啊,累死了。”鹿見春名輕輕撇了一下嘴。

他倒不是做不到,隻是不想而已,況且在這個世界習慣了輕鬆自在的生活,不用被追殺、大多數時間都躺在公寓裡無所事事地打遊戲看動畫,在和萩原研二有關的事情之外,他本身就是隨波逐流的性格,當然不會特彆努力地去做什麼。

萩原研二張了張嘴,他想說些什麼,最終又將那些話給咽了回去。

鹿見春名察覺到了萩原研二這瞬間的欲言又止。

他稍微鬆開了一點,拉開了自己和萩原研二之間的距離,用金色的眼睛十分認真地凝視著萩原研二。

“研二有什麼想說的話嗎?”他認真地問,“不管是什麼,我都會認真聽的。”

萩原研二陷入了沉默。

他似乎是在努力地掙紮糾結,斟酌了很久之後才遲疑著開口:“小詩……消失的那些時間裡,都在做些什麼呢?”

萩原研二想問這個問題其實已經很久了。

鹿見春名當然是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個體,他是真實存在的——萩原研二能確認這一點。

但鹿見春名出現在萩原研二身邊的時間實在是太少了,滿打滿算加起來大概也隻有一年多、絕對不足兩年,那麼剩下的那些時間,鹿見春名又去哪裡了?

至少他從降穀零那裡明確地知道,鹿見春名失蹤的這段時間也不在組織裡,而依照組織這惡行遍布全世界各地的龐大勢力,卻無法找到鹿見春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任何蹤跡……就好像他在這個世界之中生活的痕跡被神明無形的手徹底抹消了一樣。

那些消失的時間,鹿見春名到底在做些什麼呢?

如果是放在以前,萩原研二是不會問這些話的。他知道鹿見春名本質上是個很有防備心、並且敏銳的人,即使他隱約知道自己或許是不一樣的,也不打算貿然觸及一些敏感的問題。

至少他知道,自己是被鹿見春名信任著的人——他們共同守護著一個秘密,是這個世界上最親密的共犯。

但是現在……已經交往了,他理所當然地想知道更多關於戀人的事情,這不是危險的探究。

“如果小詩不想說也沒關係。”萩原研二接著補充了一句,“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隻要小詩在我身邊就好了。”

和往後所有的未來相比,已經度過的曾經都已經不重要了,如果那是會影響到今後的事情,那麼萩原研二覺得就算永遠不知道都沒什麼問題。

這不是日本人習慣的那種委婉含蓄的話,萩原研二無比認真——他從頭到尾,喜歡的都隻是鹿見春名本人而已,不管他使用什麼名字、擁有什麼特殊的能力,那都不重要,他在意的隻是這個人本身。

他握著戀人的手,輕輕捏了一下柔軟的指腹。

“我也說不清楚……”鹿見春名沉默很久之後才低聲說。

他不知道該怎麼和萩原研二解釋自己消失的事情——APTX-4869和銀色子彈本身就是為了達成起死回生、長生不老而研究出來的藥物,返老還童、青春永駐本身就代表著對時間的扭曲,而這種扭曲作用在他這個穿越了異世界的亞人身上,就像是有一隻手撥動了他命運的時間線一樣,將這些代表著時間的線團雜亂無章地糅合在一起。

他回握住萩原研二的手,抿緊了唇線。

“但是,至少我不是自己想離開的,”他輕輕笑了一下,“有一些讓我不得不離開的原因……”

鹿見春名的語氣凝滯了。

他垂下眼睛猶疑了一會兒,抬起眼睛,認真地注視著凝聚在萩原研二眼中的紫羅蘭色。

如同寶石一般美麗的紫羅蘭倒映在那雙金色的眼睛裡,像是落入鎏金流淌的光河之中的一片花瓣,氤氳著浮動的情緒。

萩原研二有些迷茫:“不得不離開的原因?”

裹挾著鹹澀氣息的海風沿著海平線吹拂而過,將海麵卷起波瀾,連帶著那頭長長的銀發也被卷起,在風中被勾勒出漂亮的弧線來,那雙燦爛的金色眼睛在被吹亂的銀發之間明明滅滅地閃動。

層層疊疊的雲緩緩漂浮,在這一刻驟然遮掩住了懸掛的燦爛的金日,將投落下來的燦光吞噬,倒映在海麵上的波光粼粼在瞬息之間便被抹去,天光暗淡,瞬間便陰沉了下來。

“研二,你覺得,”

他壓低了聲音。

“……我算是人類嗎?”

鹿見春名的聲音放的很輕。

陰翳的光線之中,隻有鹿見春名燦爛的金色眼睛像是在發光一樣——屬於他的、幾乎要將人切割開的鋒銳的美莫名被染上了驚心動魄的意味,連圓形的瞳孔都逐漸收縮成了細長的橢圓。

那確實不像是人類的眼睛……隻有殘忍的凶獸才會有這樣滿溢冰冷殺機的眼神。

但出乎意料地,被這樣一雙眼睛凝視著,萩原研二卻沒感覺到任何威脅和恐懼。

他像是被蠱惑了一樣,下意識伸出了手,指尖觸碰到了鹿見春名銀色的睫羽。

*

森川樂器店裡,化名為森川彌的諸伏景光十分兢兢業業,早上十點準時開店,然後坐在店裡無所事事。

上午時會光顧咖啡廳的客人並不多,榎本梓正在用消過毒的桌布擦拭著本來就亮的能夠反光的木質桌麵。

她用手背拭去額角滲出來的汗水,直起腰時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斜對麵的森川樂器店。

波洛咖啡廳中沒什麼人,所以她說話時也就沒怎麼注意音量:“誒——這麼久了,森川先生的樂器店好像都沒什麼客人光顧吧?”

“不,還是有的。”降穀零回答。

“啊啊我知道,每次一到中學生放學的時間,店裡就會有很多女子高中生啦……不是來看你的就是去看森川先生的。”榎本梓揶揄,“這條街的生意還得感謝你們兩個看板郎呢。”

降穀零歎了口氣,顯得有些無奈:“梓小姐,你又在取笑我們了。”

“我才沒有,安室先生你才是,不要那麼揣測我啦。”榎本梓振振有詞,“況且我也沒有說錯,那些高中生本來就是衝著你們來的。”

易容後的諸伏景光仍舊有著一副好皮囊,加上他本人溫柔隨和的氣質,當然是很容易被年輕的女孩喜歡的——看看臉又不犯法,隻不過舍得為此買單直接花大價錢買昂貴樂器的還是少之又少,要不是背後有公安買單,諸伏景光這樂器店絕對早就要倒閉了。

降穀零在洗手池將手清理乾淨,慢條斯理地將手上的水漬擦乾淨,順道解開了係在腰間的圍裙,卷好了之後放在了台麵上,向外走去。

榎本梓吃了一驚:“誒?安室先生,你要去哪裡?該不會是生氣了吧?是這樣的話我道……”

“不是,我沒有生氣。”降穀零對榎本梓微微笑了一下,神情之中顯出幾分無奈來,“我隻是去給那位被女高中生青睞的森川先生送一碟華夫餅而已。”

“原來是這樣,我就說安室先生不至於那麼小氣……”榎本梓鬆了口氣,十分大氣地揮了揮手,“去吧去吧。”

降穀零推開了門,走向了斜對麵的森川樂器店。

諸伏景光坐在櫃台後,正在為他常用的那把貝斯調整著琴弦。

聽到開門的聲音後他抬起頭來,在看清了來人的臉之後,想說出口的那句“歡迎光臨”卡在了喉嚨裡。

他失笑,將貝斯放在一邊,站了起來。

“特地帶來的慰問品嗎?”

“你有什麼好慰問的?”降穀零挑了一下眉,將裝著華夫餅的碟子放在了桌麵上。

諸伏景光不客氣地拿起一塊焦糖色的華夫餅來咬了一口,淡淡的蜂蜜甜味在唇齒之間彌漫開來。他抬起頭看了一眼降穀零:“我的協助人被綁架了,我當然擔心了,四舍五入也算是慰問我吧?”

“……比起擔心鹿見,你不如擔心擔心那兩個正副船長吧,我看他們已經被鹿見嚇出心理陰影來了。”降穀零欲言又止,“那艘船上除了那兩個人之外,根本就沒有活口。”

他不知道鹿見春名到底是怎麼做到把整艘船給殺穿的,但反正最關鍵的人是活著的,其他的人就算死了也沒有關係,公安向來隻在乎結果,船上那些人不是黑戶就是通緝犯和非法入境的雇傭兵,就是死光了公安也不會說些什麼。

諸伏景光露出了一個苦笑:“是啊……連我都有點被嚇到了。”

他知道鹿見春名的戰鬥力很強,但從來沒想過會強到這種地步。

成年人形態還好說,但被帶到船上去的時候,鹿見春名很顯然還是小孩子的身體……以一己之力殺穿整艘走私船,並且所有人都是一擊斃命、絲毫不拖泥帶水,至少諸伏景光想不出鹿見春名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有時候難免會覺得,”降穀零語氣淡淡的,“他強的不像是人類。”

“我也有這種感覺,但是好在他是站在我們這邊的,”諸伏景光歎了口氣,隨後又露出了笑容來,“要是他真的站在組織那邊,那就麻煩了。”

“你看起來好像一點都不擔心鹿見他最後反水,又去幫組織的忙?”降穀零的語氣輕鬆起來。

諸伏景光忍不住笑了:“如果你說的是彆人我可能還會擔心一下,但是鹿見……我確實對他很放心,誰讓萩原他是個警察呢?”

鹿見春名戀愛腦的形象深入人心。

降穀零也忍不住笑了:“是啊,誰能想到呢?我們和組織之間的差距,隻有一個萩原而已。”

萩原研二的立場,就間接地決定了鹿見春名會站在哪一邊。被組織的BOSS看重、深受信任且戰鬥力卓越的代號成員告死鳥,如果在最關鍵的時刻背刺一刀,大概能讓組織覺得痛苦難忍吧?

“不過,你不是說最近開始內部審查了嗎?”諸伏景光又忍不住覺得有些擔憂,“你和鹿見……”

“鹿見不用擔心,你覺得那位先生會放過他嗎?不管怎樣他都不可能有事的。”降穀零微微搖了一下頭,“至於我……”

他短促地笑了一聲。

“既然之前那麼長時間都沒能發現,那麼現在也不會查到我的。”

“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諸伏景光頷首,“對了,鹿見呢?”

降穀零沉默了一會兒,臉上的神情變得十分微妙:“……他跟著萩原回神奈川了。”

“神奈川?”諸伏景光愣了一下,很快就反應了過來,“我記得萩原就是神奈川出身的吧……他帶鹿見回家了?”

降穀零點點頭:“我猜是的。”

“他們還真是無憂無慮……算了算了,帶回家也挺好的,”諸伏景光神情複雜,“對了,你來找我是打算說什麼事情?”

“我懷疑一周之後,組織有大動作,這次的任務連朗姆都有參與……對組織來說,絕對是很重要的事情。”降穀零皺起了眉,“但琴酒口風很嚴,連我這邊都不知道他們究竟要做什麼。”

“一周後……”諸伏景光露出了沉思的表情,他回憶了一會兒,驟然抬起頭,露出了驚詫的表情,“……難道是自由政黨的黨首選舉?他們想插手總理大臣的候選?”

按照組織的龐大程度,他們不會去插手那些很小的事情……除非是看上了什麼研究人員,每一次出動五個以上的代號成員的任務,都代表著社會絕對會因此而出現動蕩。

一周後的事情,按照組織從很久之前就開始往政界安插自己人的行為、以及一年前和大和田乾事長所在政黨爭鋒相對的你來我往,諸伏景光很自然就能聯想到政界之中去。

而在政界,一周之後最引人注目的事情就是自由黨選舉新任黨首了,而新任黨首就是下一任總理大臣的有力競爭者之一。

如果組織是打算在自由黨的選舉之中插手、從而達到讓自己扶持的人成為新任總理大臣、進而掌控整個日本的目的……那麼這當然是符合組織的核心利益的。

“看來你跟我想的一樣。”降穀零神情沉重。

他和諸伏景光對視一眼,從彼此的眼神之中看到了自己嚴肅的表情。

“雖然還沒有說任務具體的內容,但我覺得應該不會有什麼差錯了。”諸伏景光沉聲說道,“早作準備吧。”

“我知道了。”降穀零頷首。

他本來就隻是來送一碟華夫餅的,沒有理由繼續多待,於是話音落下之後便起身準備離開了。

在走出店門、帶上玻璃門之前,他還不忘留下一句話:“記得把碟子洗乾淨還到波洛。”

“……”

*

深夜,鈴木財團旗下的私立醫院之中,探視者如同往常一樣造訪了這家醫院。

古賀進穿著不太符合他研究人員身份的西服,神情之中透露著些疲憊,眼神卻異常明亮,棕色的眼珠之中熠熠生輝,透著某種不同尋常的生機。

導引台的護士小姐快步走到古賀進的麵前:“古賀先生,您來了,今天也是來探望您的女兒嗎?”

古賀進點了點頭。

護士小姐臉上掛著禮貌的微笑:“我為您領路吧。”

想要上到最頂層的私密VIP病房需要工作人員刷工作證才能啟動電梯,古賀進跟在護士小姐的身後,電梯啟動,屏幕上的數字不斷變化之後停在了最高的那一層。

電梯門打開,古賀進走出了電梯。

時值深夜,醫院的頂層幾乎沒有什麼人,隻剩下護士小姐和古賀進兩人交錯的腳步聲。

走到古賀由紀所在的病房門口的時候,護士小姐沒有進去,隻是為古賀進拉開了門,微微鞠躬之後就離開了。

古賀進隨手帶上了門,在病床邊坐了下來。

他手裡拎著一個精美的紙袋,他將紙袋打開,拿出裡麵裝著的一盒油豆腐壽司,那是古賀由紀喜歡的。

壽司是冷的,油豆腐還帶著一點酸甜的味道,古賀進沉默著吃完了這一整盒壽司。

他擦乾淨了手指,輕輕握住了古賀由紀的手……躺在病床上昏迷數年,古賀由紀的身軀異常瘦弱蒼白,骨節分明,握在手中的時候幾乎感覺不到什麼柔軟的觸感。

“由紀,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

他低聲說道,眼睛中閃動著精光,像是地獄中的幽魂仰望人間。

“……爸爸很快就能讓你回到這個世界了。”

第168章

躺在病床上的古賀由紀是個植物人, 她當然無法對古賀進作出回答。

不管古賀進怎麼對她訴說,古賀由紀都不會作出反應。她的心臟仍然在跳動著,心跳檢測儀中起伏的線條平穩和緩,透明的液體沿著塑膠軟管流入進古賀由紀的身體之中。

病房之中很安靜, 除了儀器運作的聲音, 就隻剩下了古賀進說話的聲音。

古賀進站了起來, 走到了病床邊坐下, 低頭凝視著古賀由紀沉睡著的臉。

古賀由紀和古賀進長得很像, 隻是數年前她的黑發還隻到肩膀的位置,如今已經長及腰際。

她沉睡的樣子十分安靜,古賀進沉默著苦笑了一下, 伸出手輕輕碰了碰古賀由紀的臉頰,將一縷黑發撥到了她的耳後。

“由紀……”古賀進喃喃著低聲,“爸爸好想再一次和你說話啊……這次不管你說什麼爸爸都會認真地聽,哪怕是抱怨也好……爸爸想和你說話。”

他的語氣哽咽起來,死死咬著壓根, 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

古賀進握住古賀由紀沒有紮入針的手, 將她的手背抵在自己的額前。少女的膚色是慘白的, 手背上青紫的血管十分顯眼,消瘦地顯出了骨節凸起的痕跡。

“由紀, 你不會一直睡下去的。”

古賀進的語氣像是在發誓。

“爸爸會救你的, 絕對會讓你醒來的……”

“即使要付出的代價是全日本、乃至全世界也無所謂。”

他的眼睛中像是有火焰在燃燒,森白的火光在眼底跳動扭曲,映照出古賀由紀安靜沉睡的麵容。

“很快了,很快了……這痛苦的一切就要結束了。”

*

神奈川的海不算平靜, 在陰翳之下被風卷起波浪之後便顯得有些冰冷,驅散了夏日裡的燥熱。

似乎隻要他回答錯了一個字, 海妖就會將他拖入到海底之中,徹底埋葬。

萩原研二沒來由地感受到了冷意,但那不是因為恐懼,隻是莫名的,他覺得鹿見春名注視著他的眼光好像瞬間又變得疏離了起來……像是流浪的動物,用警惕的目光打量著他,在心中估量著要不要靠近。

“‘算是人類’……這是什麼意思?”萩原研二猶疑著出聲,“小詩怎麼會不是人類呢?”

雖然他知道鹿見春名有超能力這種超出常理的能力,但從小接受的教育和警察的身份讓萩原研二是個實打實的唯物主義者——偶爾會在重大考試、祈福和信念求簽的時候變成限定的唯心主義者,但本質上來說,萩原研二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妖怪之類長得像人的不科學的存在。

鹿見春名卻沒有回答萩原研二的疑問,隻是固執地用那雙金色的眼睛注視著他。

他用他的目光無聲地說——這絕不是一個玩笑。

萩原研二呼吸一滯,連同心跳也漏了一拍。

他第一反應是——不會吧?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妖怪嗎?

第二反應是——什麼?難道小詩不是人類、是妖怪?

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這麼想的話,好像鹿見春名身上一切不同尋常的事情都有了解釋……比如說他的超能力,比如說他的“不死”。

如果傳說之中的妖怪或者式神的話,擁有人類的外表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都能變成人形了,那麼有特殊的能力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了……妖怪怎麼可能沒點超自然力量嘛!再說了,不管是妖怪還是式神還是其他的什麼東西,本來自身就是不科學的。

至於不死這個能力……委實說,在得知這種身體上的“異常”是因為某種藥物的時候,萩原研二就覺得相當驚訝了,他沒想到如今科技樹已經點到了這種程度,不僅可以青春永駐、返老還童,甚至能讓人起死回生。

但如果鹿見春名本身就不是人類的話,那麼這種不死也許根本就不是因為藥物,而是因為他本身。

——或許他本來就擁有這種力量也說不定。

也是,如果是非人的存在,怎麼可能輕易就被殺死呢?

異常的一切都有了答案,但前提是——鹿見春名真的是非人類,而不是人。

“……好酷。”萩原研二憋了半天,憋出了這麼一句。

——這就是他的第三反應。

這幾個字從萩原研二的口中蹦出來的時候,鹿見春名十分明顯地愣了一下,喉嚨之中發出了一個單音節:“……誒?”

他很少會露出這種疑惑的表情來,但萩原研二的表現實在是不同尋常。

鹿見春名會問出那句話當然是鼓起了勇氣的。

對於萩原研二的疑問,他分明是可以糊弄過去的,就算不想糊弄,隻要他表露出一點不想回答的意思來,觀察力敏銳的萩原研二大概率都會順從他的意思不再追問……但凡鹿見春名沒有這麼做。

因為萩原研二是特彆的。

這是對他來說最特彆、最在意的存在,萩原研二是他在這個世界之中的錨,是他願意付出生命之外的全部的人。

鹿見春名想將自己是亞人的秘密繼續隱瞞下去,一直到他自然老去,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發現他是非人類,隻會將他的異常全都歸結於組織,而不會懷疑他就不是人類。

但是接下來呢?

將組織覆滅之後、等到灰原哀研究出解藥之後,又該怎麼辦呢?

或許其他人是瞞得過去的,畢竟不是朝夕相處的人,更何況在沒了組織之後,對於鹿見春名來說,很多事情並沒有那麼危險,他隻要及時規避,就能避免當著其他人的麵死亡。

但萩原研二是他選擇的人,是未來會一直和他在一起的人,在他規劃的未來之中,他醒來第一眼看到的人將是萩原研二、晚上睡覺前看到的最後一個人同樣會是萩原研二。

萩原研二會和他一起分享此後漫長的生命,共同度過流淌的時間。

作為最親密的人,觀察力格外敏銳的萩原研二怎麼可能會無法發現他的異常?如果那個時候灰原哀已經研製出了真正的解藥,吃下解藥的鹿見春名按理來說是不可能還擁有“不死”的能力的。

——但凡被萩原研二發現一次,那麼就不好再解釋了。

解藥沒有用?或者是編個彆的理由糊弄過去,就這樣守著這個秘密欺騙萩原研二一生嗎?

……鹿見春名不想這樣。

因為萩原研二是他可以付出生命之外的全部的存在,而這之中絕對不包括漫長的欺騙。

他不想騙萩原研二一生,分明已經認定了萩原研二是他可以交付除了生命之外全部的一切的人,但卻連最後的信任都不能給予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還算什麼付出全部啊。

假設——這隻是假設。假設組織真的在日後會被毀滅,那麼在漫長的餘生之中,他要怎麼在朝夕相處的人麵前隱藏自己非人的證據?

不再死亡?可他是亞人,死亡是他的特權。

雖然因為這個身份而遭受過許多不怎麼快樂的事情,但從本質上來說,鹿見春名一點也不排斥自己亞人的身份。

正是因為他是亞人,所有在很小的時候,就有藏太替代其他人類同伴陪伴在他的身邊,正因為他是亞人,所以在有危險的時刻他能毫不畏懼,也是因為他是亞人,才能擁有比這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要強悍的戰鬥力。

這一切益處都是因為他非人類的種族身份才得到的,隻在鹿見春名自己看來,他獲得的要遠比失去的多,既然如此,就根本沒有必要討厭亞人這個身份吧?

——隻是,他會擔心被萩原研二排斥。

人類總是天然地會恐懼擁有和自己完全相同、卻本質不同的生物。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並不是一句隻存在於書本上的話。

越不想發生的事情就越是會發生,鹿見春名沒有能將秘密隱瞞一生的自信。

比起因為隱瞞了這個秘密而在往後餘生一起度過的時光之中惶惶不可終日,鹿見春名寧願在這個時候提前將這件事情的真相鮮血淋漓地撕扯開,拍在萩原研二的麵前。

在問出那句話之前,鹿見春名已經下定了決心。

他設想好了萩原研二可能會作出的反應,比如說厭惡、害怕、又或者疏離……但這些設想全都是負麵的,他打從心底就沒覺得萩原研二會不害怕一個“非人類”。

當初他甚至還沒有成為亞人之前,就已經被孤立過了,所以鹿見春名絕不會輕視人類對同類甚至非同類的排斥心理。

可萩原研二的每一次反應都超乎他的意料。

他說“好酷”的時候,寶石一般的紫羅蘭色的眼睛裡像是倒映著海麵的粼粼波光,輝光灑進他的眼睛之中,熠熠生輝,像是碎金。

鹿見春名望進那片美麗的紫羅蘭色裡,恍惚之間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七年前的那個時間線……回到了那個玻璃碎片被落了滿地、夾雜著爆炸的硝煙氣息和衝天而起的燦爛光火的時間之中。

在他因為衝動而從即將爆炸的炸彈之中救下萩原研二的時候,萩原研二似乎也是這麼說的。

“好酷?”鹿見春名愣住了,他變得有些躊躇,“你不會覺得……很惡心嗎?”

惡心——當然會覺得惡心了,這是正常人應該有的反應吧?

在他的亞人身份被暴露過後,網絡上鋪天蓋地都是這種流言。甚至在鹿見春名做好偽裝去便利店裡買東西的時候,都能聽到有人在閒聊著說“亞人這種跟人一樣的生物太奇怪了”、“不會死也太惡心了吧”……之類的話。

大眾對亞人的反饋毫無疑問是惡意的,而本身在原本身處的社會之中就沒有朋友的鹿見春名就更加不可能感受到什麼善意了。

他習慣了隻依靠自己,所有從未嘗試過去尋求正常人類的幫助……那完全就相當於自找死路,他從來不會小看人類對亞人懷抱的惡。

可萩原研二總是出乎他的意料。

“為什麼會覺得惡心呢?”萩原研二反過來認真地問他,“不管是人還是什麼其他的生物,對我來說那都是不重要的事情。”

鹿見春名張了張嘴,露出困惑的神情來:“不,這明明才是最重要的事吧?就連戀愛相親不都會對對方的家境和個人條件挑挑揀揀嗎?連國籍和皮膚的顏色都要挑剔的話,是不是人類就更加重要了吧?”

“不一樣的。”

萩原研二斬釘截鐵地說。

“我和其他人不一樣。”

他的語氣十分鄭重,握住鹿見春名指尖的掌心也在微微發燙,像是有火在灼燒。

萩原研二的語氣又緩緩地軟化了下來,他的語氣都變得柔和了,聲線中夾雜著一點笑意。

“小詩也是和其他人不一樣的,所以對我來說一點也不重要。”

“我在乎的隻是你而已。”

他話音落下的那一刻,流動的層層疊疊的雲翳驟然之間被燦爛的日光驅散了,金子般的陽光將濃灰色的雲層剪碎,光伏在海麵上,將湧動的深藍海水也染上星星點點的金色。

帶著熱意的光落下來,吻觸在鹿見春名的銀發、睫羽、鼻尖與唇上,他被燦爛的陽光籠罩其中,連帶著胸腔之中也湧動著陽光般的溫暖。

萩原研二牽著他的手,將自己的手指擠入他的指縫之間,十指相扣著帶著鹿見春名往岸上走去。

在海水裡行走時有些困難,要劃開海水,每一步都顯得格外沉重……可鹿見春名卻覺得自己輕飄飄的,好像連靈魂都要從身軀之中抽離,暈暈乎乎地飄浮在空中。

“其實關於‘不是人類’這一點,七年前的時候我就有想過了……因為小詩是我見到的一個超能力者嘛,”萩原研二笑了起來,“你的出現徹底打碎了我這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的世界觀哦。”

他一邊說話時又一邊回過頭來,海風卷過,將青年的黑發吹地拂動起來,瞳孔之中凝聚的紫羅蘭色在發光。

“之前在車上的時候,小詩其實也暗示過我的吧?你說自己說不定是妖怪什麼的……所以即使真的不是人類,我好像也沒有什麼好驚訝的。”

因為很多事情鹿見春名其實早就暗示過了,就連萩原研二自己也在鹿見春名消失的無數個夜晚輾轉反側地思考過。

事到如今,就算知道這件事,對萩原研二而言感受到的大概更多是“啊,果然是這樣”。

……所以根本沒有太多的驚訝,因為一切都是他曾經設想過的。

所以即使得到了鹿見春名的確認,萩原研二也不認為這是一件難以接受的事情。如果他真的討厭的話,就不會在鹿見春名一次又一次地消失和出現之後再度踩下油門了。

“我以為你會很在意……”鹿見春名躊躇著說。

他悄悄地握緊了萩原研二的手指。

萩原研二的手指指腹是帶著繭的,磨過肌膚時帶著一點粗礪的感覺,甚至會有一點刺痛,鹿見春名感覺不到這種輕微的痛感,隻是握著萩原研二的手而已,他就覺得心滿意足。

“我不在意哦。”萩原研二的語氣很輕鬆,“小詩不是喜歡看動畫嗎?很多動畫裡其實也有很多這樣的吧,身為人類的主角愛上妖怪什麼的……但結局基本上都可以用上童話的結尾——‘他們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了’。”

鹿見春名安靜地開口:“動畫和現實是不一樣的。”

“當然不一樣。”

萩原研二帶著鹿見春名走上了海岸,踩在金色細白的沙灘上,延伸出了一長串足跡來。

“我知道是不一樣的,我們不是動畫裡的主角。”

“隻是對我來說,不管小詩是妖怪、幽靈、式神還是彆的什麼也好,那都無所謂,我喜歡的人也不是‘鹿見詩’或者‘鹿見春名’這個名字寫下的符號……而是你本身。”

“因為是你,所以不管怎樣都無所謂,我不在乎。”

“我在乎的隻是你而已。”

萩原研二的神情很認真。他凝視著那雙燦爛的金色眼睛,像是在宣誓一樣,語氣無比鄭重。

他在說完這些話之後,語氣又陡然輕鬆了起來。

“不過,其實我覺得那很酷,看不見的幽靈、不會死什麼的,經常會想我要是也有超能力什麼的就好了,但是那樣的話感覺反而會活的比較累吧?”

大概是為了消弭鹿見春名心中的不安,萩原研二又話多了起來。

“所以我覺得一家人裡隻要有一個超能力者就好了……不過這麼說的話會不會有點貪心?啊但是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是希望小詩不要有那樣的能力比較好……我不是討厭這樣的意思哦!”

害怕被誤會,萩原研二神情緊張了起來,連語速也加快了。

“有幽靈或者影分身之類的超能力當然很好用啦,隻是不死什麼的被心懷不軌的人發現之後就有些難辦……就算小詩不會痛我也覺得那樣很過分……隻是我還是希望小詩能有安全的、普通的生活,不管你是人類還是非人類都一樣。”

“我……”

他還想接著說下去,但所有的話都被迫咽了回去,堵在了喉舌之中。

鹿見春名握著他的小臂,迫使他低下頭,將吻印在了他的唇角。

剩下所有沒說的話都被壓了下去。

鹿見春名是能察覺到萩原研二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是不是真心實意的,說謊在他眼中是可以被輕易識破的,所以不需要再用過多的語言來解釋了,他清楚地知道萩原研二沒有說謊。

這是鹿見春名人生之中唯一的一次賭博——是壓上一切的豪賭。

而他賭贏了。

這個吻不帶任何欲望,萩原研二隻能感受到純粹的感情,夾雜著歡欣雀躍、以及純然的喜歡,冷薄荷的味道和葡萄味的水果硬糖糅合在一起,充斥了他的感官。

被動隻在那短暫的一瞬間之中,很快萩原研二就反應了過來,反客為主地固定著戀人的後頸,將鹿見春名整個人都掌握其中,強勢地輕輕咬了一下少年的唇肉。

鹿見春名是有唇珠的。那顆飽滿的唇珠被摁著碾磨,原本淡色的唇很快就變成一片緋紅,像是山穀溪流之中被磨得圓潤的青石。

在難以呼吸之前,萩原研二鬆開了他。

高大的青年精光垂下眼睫,凝視著那雙含著水光的金色眼睛,連眼眶都是泛紅的。他伸手,將黏在鹿見春名唇邊的一根銀發撥開,又在戀人銀色的睫羽上輕輕觸碰了一下。

“我喜歡你。”

鹿見春名輕聲說。

他金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陽光下澄澈透明的琥珀樹脂,見證了從過去到現在、又一直延伸到未來的時光,將所有的記憶都凝聚在這一點金色之中。

這是告白。

鹿見春名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從來不會覺得扭捏,他並不掩飾自己的愛意,純然而熱烈,與獨屬於他的冷薄荷的味道不同,那樣的感情像是夏日祭的夜幕之中綻放的煙花,奪目而耀眼。

萩原研二聽見了自己心跳的聲音。

他知道自己感受到的隻剩下了喜悅——那雙金色的眼睛之中隻倒映出了他的麵容,好像他就是屬於鹿見春名的全世界一樣。

心跳聲和海潮湧動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在他的胸腔之中擂鼓般急促地跳動起來。

“我也是。”

“好喜歡小詩。”

“不管你是人類還是幽靈妖怪什麼的,我的這份感情絕對不會改變。”

“其實我想過,要是說出來的話是不是會被討厭……但是讓我一直將這件事情瞞著你、一直瞞到死亡老去的那一天的話,我也做不到。”鹿見春名的語氣十分認真,“如果真的被討厭的話……多少會覺得很難過。”

“我不會討厭小詩的。”萩原研二神情嚴肅。

鹿見春名忍不住笑了起來,“我知道了,現在已經很清楚地知道這一點了。”

“所以小詩不是人類的話是什麼呢?”萩原研二打量著鹿見春名的銀發和金色的眼睛,忍不住開始猜測,“有影子就不會是幽靈……妖怪的話……難道是雪女?”

銀發、皮膚是白皙的、體溫偏低、就連氣息都是帶著冷意的冷薄荷的味道……這麼一說確實很像雪女。

鹿見春名搖了搖頭。

他金色的眼睛像是在發光。

“你聽說過亞人嗎?”

黑色的IBM粒子鋪天蓋地地從鹿見春名的身體之中湧現出來,在他的身後驟然形成一個生長著蝠翼的人形怪物。

黑色的惡魔張開了翼翅,像是要擁抱站在陽光下的萩原研二。

第169章

分明什麼都沒有看到, 但萩原研二下意識抬起了頭。

他視野之中隻能看到與海麵連接在一起的深藍色的天空,純白的雲在空中流動,日光傾斜著落進紫羅蘭色的眼瞳之中,萩原研二下意識地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有種被人注視著的感覺。

藏太張開巨大的翼翅時便顯得遮天蔽日, 他就如同真正的幽靈一般, 沒有影子、也無法被觀測, 幽靈般的黑色惡魔伸出鋒利的巨爪, 輕輕觸碰了一下萩原研二的臉側。

那雙能將鋼鐵輕而易舉切割開來的巨爪像是在撫摸什麼琉璃般易碎的珍寶, 小心翼翼、又珍而重之……因為萩原研二是全世界最特彆的那個人。

藏太是和鹿見春名心意相通的存在,是他的半身,鹿見春名的想法就是藏太的想法, 萩原研二是對鹿見春名來說最重要的人,那麼這一點就如同計算機的底層代碼一樣被寫進了藏太的本能之中……藏太對待萩原研二時永遠是小心的、珍重的,即使被抓住也不會反抗,害怕會弄傷這個被特殊對待的人。

萩原研二的眼中隻有一片空茫,雖然他看不到藏太, 但能清楚地感覺到藏太的觸碰。

藏太本身是沒有溫度的, 觸碰到時隻覺得冰涼, 像是被毛巾包裹著的冰塊一樣,涼意沁入了萩原研二的掌心之中。

這個觸碰很輕, 一觸即分, 萩原研二甚至沒感覺到太多的動靜——但他能明顯地感覺到,有什麼看不見的存在擁抱了他,氣流在夾雜著海水氣息的空氣之中流動,他的額發被吹拂而動。

黑色的惡魔擁抱了此世最珍貴的禮物。

即使看不到, 萩原研二也能察覺到那種被重視著的小心翼翼的感覺,他心裡明白是鹿見春名驅使的那個看不見的幽靈出現了, 卻遺憾無法看到對方。

他伸手,下意識地想要將那個看不見的幽靈抓住,最後卻隻觸碰到了一點展開的巨大的翅膀,幽靈離開了——卻沒有消失,像是沉默而安靜的守衛,守候在他的身旁。

“亞人?那是什麼?”萩原研二帶著點疑惑,開始琢磨這個用詞,“隻從字麵意義上來看,感覺跟野生動物的亞成年之類的名詞很想……人類亞種的意思?”

人類的亞種——即指代某種和人類在外表上相似的種族,但本質上又與人類不同。

雖然在形態構造上是相似的,但人類亞種的生理機能會產生某些變化……如果隻是單純地從字麵意義上來解釋的話,萩原研二是能夠大概明白的。

但他不明白的是,什麼是“亞人”?

在鹿見春名說出這個詞之前,萩原研二的聯想方向都是奔著日本傳統的那些神話故事之中去的——例如百鬼夜行、被陰陽師驅使的式神、以及鑒於鹿見春名看起來擁有一點外國血統所以也被他進行猜測的西方神話故事之中的精靈之類的東西……說起來藏太的翅膀就很像是惡魔的翅膀。

而“亞人”這個從未聽說過的名詞推翻了萩原研二之前的所有猜測。

毫無疑問,地球上很多生物都擁有亞種,但這不包括人類。

人類行走在漫長的時間之中,從猿猴開始逐漸演變,非智人的哺乳類靈長動物並不被認為是人類的亞種。

“我就是亞人。”鹿見春名開口了,“你覺得,我和人類有區彆嗎?”

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那雙金色眼睛之中橢圓細長的瞳孔緩緩變化,又變成了溫和無害的圓形,失去了掠食者一般懾人的森然寒意,除了特殊的發色和瞳色之外,鹿見春名看起來和一般人沒有任何區彆。

萩原研二十分誠實地輕輕搖了搖頭:“不,我看不出你和人類有什麼區彆……除了那個幽靈。”

“第一次看到這種能力的時候,我還以為你是人類之中隱藏的‘超能力者’,因為……真的一模一樣。”

萩原研二歎了口氣。

“小詩,你和人類是沒有區彆的。”

“不,當然是有區彆的。”鹿見春名扯動唇角,也微微笑了一下,“我是亞人……從字麵意思上就能知道,我是和人類完全相似、但又本質不同的種族。”

“但是……”萩原研二愣了一下,“就連檢查不也沒有檢測出任何不對勁的地方來嗎?”

“醫院檢查不出來的,不管用什麼方法都不可能檢測的出來,分析基因也不可能找到什麼異樣的東西,亞人就是這樣的存在。”

鹿見春名一字一頓,金色的眼睛緊緊地盯住了他。

“唯一分辨亞人和人類的方法,隻有死亡。”

萩原研二聽出來了鹿見春名的意思——所謂的不死並不是因為實驗,和銀色子彈、APTX-4869之類的東西更是毫無關聯,他不死隻是因為他是“亞人”而已,是和人類完全不同的種族。

而且聽鹿見春名的意思,“不死”是亞人的固有天賦……是他們這個種族的特點。

萩原研二露出了“我沒想到”的表情:“這個世界上還有其他的亞人嗎?”

這個世界上幾乎不存在什麼人類還沒發現的種族,衛星拍攝甚至能拍到地球上每一個角落,地球在人類的眼中是沒有什麼死角的。如果亞人這個種族從以前開始就存在了,那麼早就該被發現了才對,而不是直到現在,都隻有鹿見春名這一個個體的存在。

鹿見春名的語氣變得有些意味深長:“在這個世界,大概隻有我一個亞人吧。”

他用的並不是十分肯定的語氣,就連鹿見春名都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第一個穿越到這個世界來的亞人。

就像原本有亞人存在的世界那樣,雖然表麵上日本國土內隻出現了幾個亞人而已,但鹿見春名實際上見到的亞人數量極多,光是現身的亞人加起來就有十幾個……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是在大眾的目光下死亡的,那些發現自己死亡的亞人都會很謹慎地將自己給隱藏起來。

“研二,”鹿見春名輕聲念出了他的名字,兩個音節組成的詞彙在他的舌尖滾了一圈才被輕輕吐露了出來,像是含著什麼動聽的情話,“你覺得,平行世界是存在的嗎?”

萩原研二整個人被定住了。

他幾乎控製不住自己臉上的表情,驚愕的神情出現在眼角眉梢,海邊的風驟然沸騰,在鹿見春名的身後卷起巨大的海浪來。深藍色的海浪濺在他的腳邊,落在濃密的銀色睫羽上,像是沾著一粒水晶。

他的銀發在燦爛的銀光下顯出了半透明的質感,像是終年不化的雪山上凝結的冰晶,眼底流動著鎏金般燦爛的光河,身後是鋪天蓋地湧來的巨浪——這麼看來,鹿見春名確實不像是這個世界上會誕生的人。

而他的話語也很顯然在表明一件事情——鹿見春名來自於平行世界,而非這個世界。

這個猜測出現的瞬間,曾經讓萩原研二十分費解的事情便迎刃而解了。

在鹿見春名第一次失蹤的那四年之間,伊達航有去特地調查過關於鹿見春名的事情,隻是當時他還沒有調入搜查一課,權限有限,查不出什麼太多的東西來。而在進入搜查一課之後,伊達航也利用權利去調查過鹿見春名,包括降穀零也特地用公安的渠道進行過調查……隻是他們都一無所獲。

在他們調查出來的檔案之中,開始的時間是在七年前。

也就是說,和鹿見春名相關的所有事情都是從七年前開始的,直到現在,而在比七年前更久遠的時間之中到底發生了什麼?沒有人知道,鹿見春名就像是七年前憑空出現在日本的一樣。

但如果是“穿越”、“平行世界”,那麼就可以解釋了……七年前更久的記錄當然不會存在,因為鹿見春名本身就不是屬於這個世界的人,他是穿越而來,毫無疑問,是憑空出現在這個世界之中的。

鹿見春名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的痕跡,要從七年前他們相遇的那一天開始。

但萩原研二驚訝的不是鹿見春名來自於平行世界這件事……或許也是因為這個,但他在意的並不是鹿見春名的來曆。

他的神情驟然變得緊張起來,忍不住緊緊抓著鹿見春名的手腕,握著戀人的肩,將之半抱進懷中,“小詩會留下來嗎?”

不是人類也沒關係,萩原研二不在乎;平行世界什麼的他也不想去理會……他唯一關心的是鹿見春名本身。

就像當初穿越過來一樣,小詩會就這麼再一次地消失嗎?會……回到那個屬於他自己的世界嗎?

他被巨大的恐懼籠罩了,心臟雜亂地跳動著,海潮湧動與海鷗鳴叫的聲音都在頃刻之間遠去,他的耳邊隻剩下了作響的耳鳴。

好不容易走到了今天這一步,好不容易踩下油門、闖到了最後,甚至還許下了以後要一直在一起的諾言……他絕對無法接受鹿見春名會在未來的某一天無聲無息地離開。

“我覺得那種事不會發生。”鹿見春名抬起頭,將下巴擱在萩原研二的肩上,在他耳邊笑了一聲,“這種機會,一生隻有一次吧?”

“也許這是神明給我的唯一的禮物……讓我來到這裡,遇到你。”

“不管發生什麼,我都會留在你身邊,就算離開也隻是短暫的離彆。”

他的語氣十分鄭重。

一次穿越本來就已經是十分不可思議的事情了,鹿見春名向來是隨波逐流生活的人,直到遇見萩原研二——他才改變了自己隨波逐流生活的心態,擁有了明確的目標,而為了達到設想之中的未來,不管什麼事情他都會去做。

隻需要想著這些就夠了。

就像穿越到這個世界來不是鹿見春名自己能控製的事情一樣,就算哪天真的穿越回去了,他也同樣無法改變這個結果。

既然無法改變也無法進行控製,那麼就沒有必要再因為擔心一件可能永遠都不會發生的事情而惶惶不可終日了。

——這一點,萩原研二再獲得了這個擁抱之後也冷靜地明白了。

擔心之後有沒有可能再次穿越是完全沒有必要的,那是因噎廢食的行為,不管這件事有沒有可能發生,萩原研二都不會放棄和鹿見春名的這段感情。

好不容易已經要走到終點了,怎麼可能在這個時候放棄?

已經沒辦法放手了。

萩原研二深深吸了一口氣,抬手輕輕按了一下戀人柔軟的發頂,銀發在他掌心中傳來微涼的觸感。

他不想再繼續去發散這個會令人忐忑不安的事情,於是順勢便轉移了話題:“不過,我沒有想到還會有‘亞人’……之前還以為會是妖怪或者外星人什麼的。”

這轉移話題的方式對於一向高情商的萩原研二來說委實有點生硬,但鹿見春名心裡明白這是為什麼,從善如流地給出了回答。

“雖然不是妖怪,但跟外星人好像也沒有什麼差彆吧?”鹿見春名的語氣之中帶著笑意。

畢竟他本質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平行世界當然也可以算作是彆的星球,那麼他這個平行世界的來客怎麼不能算是外星人呢?

萩原研二好像立刻就想到了什麼,他張了張嘴,想出聲說話,但在片刻的斟酌之後,又將這些話給壓了回去。

鹿見春名察覺到了萩原研二的遲疑:“嗯?如果有什麼想問的事情,就現在說出來吧……不管是什麼我都願意告訴你的。”

因為是他最在乎的人,所以不介意將所有的秘密都共同分享。

萩原研二這次沉默了很久才開口,“小詩……是什麼時候知道自己是亞人的?”

他的語氣變得有些低落,還帶著點小心翼翼。

“……”

鹿見春名罕見地沉默了一下。

“我不知道。”

他給出了誠懇的回答。

“不知道?”萩原研二愣了一下,“不是說隻有死亡才能分辨嗎?”

他本來已經做好了要聽鹿見春名說出悲傷的經曆的準備了,但峰回路轉——就連鹿見春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成為亞人的。

鹿見春名微微搖頭:“我不到一歲的時候就去孤兒院了,可以肯定的是,直到我上中學之前,我都沒有因為意外或者彆的什麼原因死亡過,但我從小就看得到藏太……”

他笑了一下。

“藏太是我給我的IBM取的名字,IBM是隻有亞人能看見的夥伴,也隻有在因為死亡而覺醒了亞人的能力時才有可能會出現……你就把他當作是動畫裡的替身使者、影分身之類的存在就好了——至少在幼稚園的年紀,藏太就能出現在我身邊了,所以我猜測,我大概在一歲以前就因為意外死亡過了吧?”

鹿見春名與萩原研二十指相扣。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但是那對我來說並不是痛苦的回憶,成為亞人也不是什麼壞事。”

那雙金色的眼睛像是燦爛的鎏金,亮晶晶地閃爍著光。

“就是因為有亞人的能力,我才能保護你,不是嗎?”

正是因為他是亞人,可以驅使藏太,可以用自己的死亡替代重視之人的死亡,才保護了萩原研二,讓他不至於在危險之中死去——所以鹿見春名一直都覺得,成為亞人是一件幸運的事情。

因為是亞人,所以他擁有自保和反抗的力量,也能用這樣的力量去拯救和保護他在乎的人。

萩原研二從亮晶晶的金色眼睛之中看到了自己。

即使不用去努力分辨,他也能察覺到從那雙眼睛之中幾乎滿溢出來的感情。

他心中微微一動,垂下眼睫來,將吻烙印在了戀人的眼睛上。

鹿見春名的聲音在這一瞬間被製止了,他默不作聲地下意識閉上了眼睛,感受到灼熱的溫度靠近又抽離。

“不管是不是人類,我都希望小詩不要死。”萩原研二在他的耳邊輕聲說。

即使鹿見春名沒有痛覺,即使他是能複活的亞人,可他仍然會因為鹿見春名的死亡而感到心悸。

隻是這是鹿見春名生存和戰鬥的方式,他不會自以為是地禁止鹿見春名利用自己的這份特殊性。

……隻是會有些心疼而已。

“沒關係的,我不會痛,而且‘不死’能讓我受的那些傷都恢複成完好無損的樣子,其實很方便,而且就是因為有這樣的能力,我才能繼續安安心心地當好這個‘公安協助人’,不是嗎?”

萩原研二的關注點卻有些歪了:“能將傷口都治好的話……失憶症沒辦法治療嗎?難道說亞人死而複生的自愈能力並不包括腦補?”

他又憂心忡忡。

如果不包括腦補的話,那要是被狙擊槍瞄準頭部怎麼辦?不對,等等……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鹿見春名被炸的屍骨無存過吧?那這又是怎麼重新長出頭部來的?

萩原研二很費解,鹿見春名就有些心虛了——他當然沒有失憶症了,那都是他瞎說的。

或許是他的心虛和沉默太過明顯,萩原研二立刻就從鹿見春名這種不太正常的態度之中揣摩出了真相。

他打量著鹿見春名的表情開口:“……看起來,好像不是失憶症呢。”

鹿見春名斟酌了一會兒措辭,才將遊移的目光挪了回來,正視著萩原研二。

“我確實沒有失憶症,是我說謊了。”

他覺得自己身上發生的事情顯然是有些離奇的。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相信,”

“其實今年春假的第一天,在那片櫻花林裡,才是我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

“我的時間是逆行的。”

今天這個下午,萩原研二隻覺得自己的三觀正在被一次又一次地以極高的頻率刷新著,聽到鹿見春名所說的話時,他的臉上露出了空白的表情。

簡而言之,他的CPU燒了。

今天獲得的信息量實在太大,要讓萩原研二一次性地處理過來屬實是有點為難——畢竟,他的戀人先是自己坦白了自己不是人這件事情,光不是人這一點其實就已經足以讓其他人輾轉反側地糾結十天半個月了,萩原研二的反應已經要比一般人強上太多,沒花幾秒鐘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光知道戀人不是人類這個消息還不算完,他又知道了戀人是穿越的——話說穿越這種事情本來就很離奇,至少他隻在各種動畫漫畫小說電視劇裡看到過,誰能想到真的有穿越者啊?甚至穿越者還是他的戀人。

連續遭受兩件極具衝擊力的事情重塑世界觀,萩原研二已經有些麻木了。

他以為已經不會有什麼事情能再驚訝他,但是……顯然還有。

萩原研二緩緩長大了嘴巴,發出了一個顯得有些傻乎乎的單音節:“啊?”

逆行是什麼意思?CPU被燒壞的大腦遲鈍地運作起來——假設鹿見春名在今年才是第一次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話,那麼七年前、三年前以及一年前的事情又是怎麼回事?

他的腦袋亂成了一片漿糊,好在鹿見春名適時地給出了解答。

“我之前跟你說過的吧?銀色子彈和APTX-4869的實際效果你已經親眼看到過了,但是這兩種藥物在我身上會出現奇怪的現象。”

鹿見春名歎了口氣。

“要麼就隻是單純的毒藥而已,要麼就是藥效非常強烈……大概是因為我是亞人的原因,這種能夠操縱人體時間的神奇的藥物會在我死亡和複活的間隙之中操縱我的時間,讓我回到過去。”

“所以我回到了七年前,遇到了你。”

“然後是三年前、一年前……直到那次在列車爆炸時的死亡,我也說不清楚我的感受,我隻是突然之間有種預感。”

鹿見春名皺起了眉。

“有種……再也不會回到過去的預感。”

“明明藥物會因為我的死亡而在複活的過程之中被IBM粒子吞噬殆儘,但我的身體仍然離奇地產生了類似於抗藥性一樣的東西,在那一次之後,我總覺得我不會再回到過去了。”

“我要抵達的,是我們一起的未來。”

他輕輕笑了一下。

“這麼說來,也許這七年的時間也是神明贈送的禮物,否則的話,我就要錯過研二了。”

因為這長達七年的錯亂倒轉的時間,他才能回到過去,才能參與那些擁有萩原研二的時間,才能在七年前的那一次,救下萩原研二……然後讓七年前埋進心土裡的種子生根發芽,開出了花。

鹿見春名的聲音放輕了,“所以我想……研二也是屬於我的幸運。”

金子般耀眼的日光將染上濃灰的雲翳全部驅散,連同深藍色的海綿都被染上了燦爛的金色。

踩在足下的金黃色的細沙都因為熱意而滾燙,胸腔之中也被灌注了融化的蜜糖。

萩原研二聽到了最熱烈的告白。

第170章

語言是有力量的, 至少萩原研二能從這些音節組成的字句裡體會到比大海還要更加深沉的感情。

鹿見春名是個喜歡說謊的人。謊言是他為了生存下去而必須掌握的技能之一,大多數的時候,他說謊就像喝水一樣自然,麵不改色、就連心跳都不會因為緊張而過速, 機器都無法從他的脈搏之中捕捉到謊言的痕跡。

萩原研二是能夠分辨出鹿見春名的話到底是真是假的, 但他並不要求戀人要對自己毫無保留——以鹿見春名現在的身份, 這一點本身就不可能實現。

這當然也意味著, 鹿見春名是可以對他說謊的。

畢竟, 就算對象是萩原研二,鹿見春名也不見得總是對他說真話——或者是有所保留地說真話。

對待萩原研二之前提出的那個開啟了一切真相的疑問,鹿見春名原本也是可以不回答的, 萩原研二不會追問太多。即使是追問,鹿見春名也可以欺騙他。

他們兩個人都對彼此心知肚明——就算明知道鹿見春名在說謊,萩原研二也不會非要去拆穿他、再刨根問底地將一切事情都搞清楚不可,比起已經發生而無法再改變的過去,萩原研二更加在意現在和將來, 更在乎眼前這個就站在他麵前的人。

萩原研二自己知道這一點, 鹿見春名也知道。

他知道萩原研二永遠會包容自己、不會在意那些虛假的謊言, 就算明知道是說謊也會用溫和的態度對他點頭——但就是因為這樣,鹿見春名才更加不願意對萩原研二說謊。

因為是想將未來都交付給他的人, 所以不想用謊言敷衍地對待……這相當於提前在未來的生活之中埋下了一個地雷, 引線卻暴露在空氣之中,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被徹底引爆。

如果無法完全地信任對方,那麼就沒有理由要許下永遠的承諾吧?

誰願意和自己都不信任的人朝夕相處,度過這漫長的一生呢?

既然是除了生命之外全部都能付出的、那個特彆的存在, 那麼將一切都告訴他也是可以的吧?

懷抱著這樣的想法,鹿見春名將和自己的一切都毫無保留地、坦誠地告訴了他。

而對於萩原研二來說, 他最在意的其實並不是鹿見春名這些信息量極大的話,這些超乎他想象的事情並不會影響他對鹿見春名的感情和態度,他在乎的隻是鹿見春名本身、是他閃閃發光的一切。

比語言更直白的,是鹿見春名的決定本身。

他這種毫無保留地將自己的一切都誠懇地交付給萩原研二的行為,才是讓萩原研二招架不住的告白,讓他的心跳都為之而紊亂。

萩原研二清楚地明白鹿見春名這種舉動意味著什麼——他本來可以不說的,隻要不說,就可以永遠在合理的誤會之中被當作一個遭受了人體實驗的普通人那樣而繼續生活下去,他不會成為地球幾十億人類之中唯一的那個異類。

可鹿見春名偏偏說了,好像完全不擔心他會將自己的秘密暴露出去。

即使鹿見春名自己沒有明確地將他曾經那個世界之中發生的一切說出來,但僅從他現在的性格和習慣,萩原研二就知道那絕對不會是什麼幸福快樂的過去。

要知道,如果萩原研二將這些事情說出去,等待鹿見春名的絕對隻會是比組織的研究所更加殘酷黑暗的下場。

鹿見春名警惕、敏感、疏離又習慣用謊言偽裝自己,遇到事情時總是下意識地往極端的方向去考慮,即使認識了那麼久,他也沒有對誰坦誠地說過和自己有關的事情——除了萩原研二。

在乎一個人時,做出來的任何事情、任何行動都是不會騙人的。

至少萩原研二能夠切切實實地感覺到,自己是被鹿見春名在乎著的。

——這本身就比告白要更加溫柔。

萩原研二緩緩舒出一口氣來,握緊了鹿見春名的指尖。

他微微笑了一下,這笑容裡的溫度像是融化在了深藍色的海中,紫羅蘭的色彩沉澱在璀璨的金色光芒之中。

“現在是罪加一等了。”

他的隱瞞、包庇與縱容——在共犯的基礎上,罪加一等。

……

回到東京是周日的夜晚。

萩原父母相當熱情,一直留他們在家裡吃了晚飯,萩原研二才帶鹿見春名一起開車回了東京。

因為要開車,萩原研二沒有喝酒——畢竟家裡就有個交通科的姐姐盯著,萩原研二是一滴也沒碰,反而鹿見春名喝了一點酒。

鹿見春名的酒量不算很差,隻能說是普通人的水準,他不是千杯不醉,隻是會在感覺自己真的快要醉過去的時候趕緊去洗手間重置一下。

酒精回麻痹大腦,讓他行動遲緩,如果在這個時候麵臨危機,醉酒的狀態之下他根本無法保持清醒,甚至連反抗能力也會失去一部分。

現在的這種狀態,就是鹿見春名覺得有些醉的了程度,但他沒有選擇重置……因為萩原研二就在他身邊。

萩原研二絕對不會傷害他——這個認知已經銘刻進了他的潛意識之中,所以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時,姿態安靜而閒適,身體肌肉是完全放鬆的狀態。

酒精是會讓人覺得嗜睡的,從神奈川開車到東京需要一段時間,又剛剛吃過飯,飽腹感和酒精帶來的暈暈乎乎糅雜在一起,讓鹿見春名覺得困意上湧,眼皮沉重,一點一點地睜不開了。

他睡著了。

萩原研二在蜿蜒的山道上開車駛過,透過搖下來的車窗,能看到深沉的夜幕之下被月光照亮的海麵,被銀光浸染的海水此起彼伏,夾雜著鹹澀意味的海風被卷入狹小的車廂之中,將鹿見春名的銀發也吹拂了起來。

“小詩。”

萩原研二出聲了,他想讓鹿見春名也看一看窗外月色映照下的神奈川的海,遠方的富士山被隱匿在濃厚的雲層之中,隻顯露出來了隱約的輪廓。

但叫出了名字卻沒有得到回應,萩原研二下意識轉頭,看向鹿見春名——這個時候,他才發覺鹿見春名已經睡著了。

有著銀發的少年靠在副駕駛的座椅上,他睡著時很安靜,頭向萩原研二的方向輕輕偏了過來,銀發垂落而下,散落在深色的座椅上,格外顯眼。他的呼吸聲很淺,被海浪翻湧、樹葉簌簌與蟬鳴夾雜在一起的聲音壓了下去,隻能看到他身體因為呼吸而輕輕起伏。

萩原研二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

蜿蜒的山道變成了直道,他單手握著方向盤,讓車輛能夠十分穩定地行駛在平穩的水泥路麵上,另一隻手則伸了出去,指尖拂過垂落在座椅上的銀發,又握住了他的指尖。

和平時偏涼的體溫不同,大概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鹿見春名的體溫有些上升,觸碰到掌心的時候,萩原研二感覺到的是輕微的發燙,連臉頰上都染著很淺的緋紅色。

指腹是柔軟的,他抬起眼睛,從車窗前懸掛著的鏡子之中看了一眼靠在椅背上的鹿見春名——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恍然發覺一件事。

……他的戀人,可能不是他以為的25歲,而是貨真價實的19歲。

萩原研二默默在心裡算了一下時間,最終鬆了口氣:還好還好,已經年滿18了,他不用去警局自首,也不會吃到鬆田陣平送來的豬扒飯。

他心裡很輕鬆,因此才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但這些思緒都在鹿見春名給出回應時戛然而止了。

或許是在淺眠之中察覺到了什麼,鹿見春名下意識地朝萩原研二所在的方向靠了一下,手指蹭過了萩原研二的掌心。

像是觸電一樣,這輕微的觸碰帶給了萩原研二顫栗的麻癢感。

鹿見春名沒有睜開眼睛,隻是遲緩而含糊地,低聲叫出萩原研二的名字:“研二……”

這個名字如同某種咒語,讓萩原研二心中所有的思緒都頃刻間蕩開了,他的心奇異地安定了下來。

*

貝爾摩德最近很忙。

但不是忙著排查內鬼——這種活一般都輪不到讓她去乾,隻有後勤組的人最遭罪,要是他們負責審查的人裡出現了臥底,搞不好就要吃琴酒的花生米……琴酒也是那個對剿滅老鼠最感興趣的人。

雖然是行動組的Top Killer,但琴酒很少負責和科研相關的事情,頂多就是盯一盯有代號的研究員——比如雪莉。

貝爾摩德作為曾經吃下過銀色子彈,因此而被改變了身體的人,對研究更是喜歡不起來……尤其是和那個目標相關的實驗。但BOSS給她安排任務時向來不會在乎她本人的意誌和喜好,所以從三年前告死鳥回到組織開始,貝爾摩德就開始負責一部分極度機密的研究所的事務。

那位先生有很多不信任的人,朗姆是虎視眈眈野心蓬勃,琴酒是他的刀,而貝爾摩德就像是那柄會被壓在枕下的匕首或者短劍。

她是那位先生的心腹,隻可惜,這位心腹的忠心也不算太過純粹。

貝爾摩德是個徹頭徹尾的利己主義者,她在乎自身要更加甚於組織,甚至對工藤新一和毛利蘭的重視都要比組織在她心裡的分量更重。

而現在,被她注意到的人又多了一個——告死鳥。

不死的告死鳥,單這個前綴詞就足以讓她升起興趣了。

她一如既往地在高檔公寓之中的浴缸裡將自己浸泡了進去,水麵上漂浮著鮮紅的玫瑰花的花瓣,放在浴缸池壁邊上的手機之中收到了一條新發送過來的郵件。

貝爾摩德將垂落下來的一縷金色鬢發彆在耳後,伸出手,將手機拿了過來,解鎖之後查看那條跳成已讀的郵件。

郵件之中的內容很簡短,中心思想可以概括為讓她來實驗室一趟,去驗收一下研究組最新的成果——數秒過後,這條被打開閱讀的郵件被貝爾摩德主動刪除了。

她清理完手機之中的痕跡,不太高興地將鬢邊的金發在手指上卷了幾圈。輕輕歎了口氣之後,貝爾摩德從溫暖的水之中站起了身,她赤足踩在光潔的瓷磚地麵上,用白色的浴袍將自己裹了起來。

她走進衣帽間之中,不過十幾分鐘就走了出來——但走出來的人和貝爾摩德本人毫無關係。

她偽裝成了一個看起來十分普通的上班族。

從高檔公寓去往研究所時,乘坐地鐵需要在一個聯通著地下商場的地鐵站換乘。貝爾摩德沒有自己開車,她擔心開車會留下痕跡。

雖然一路上都很平安,但貝爾摩德就是有種說不清楚的不安的感覺。

——這種不安在那個聯通地下商場的換乘地鐵站時得到了驗證。

在得知地鐵站中突然發生了騷亂的時候,貝爾摩德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地鐵站上的名字——米花町。

很好,不愧是被稱為罪惡之都的米花町,發生這種事情她完全不覺得奇怪。

地下商場職中發生的不是貝爾摩德以為的殺人案,而是搶劫案——甚至還出動了排爆警和緝毒科,搶劫犯大概率是磕上頭了,一時衝動到金店之中搶劫,還在女性店員的身上捆上了自製的雷管炸彈。

好在隻是雷管炸彈,並不是什麼難以對付的類型,趕到現場的萩原研二和鬆田陣平在來之前還以為是什麼複雜的炸彈,在看到隻是雷管的時候鬆了口氣。

雷管炸彈是十分簡易的炸彈,報警十分鐘之後,伊達航就迅速趕到現場,按住了這個磕了藥之後膽大包天來搶劫的搶劫犯;萩原研二十分輕鬆地拆掉了炸彈,鬆田陣平甚至都沒有出手。

拆掉炸彈之後,所有圍觀的群眾都鬆了口氣。

貝爾摩德也在圍觀的人群之中——這不怪她,誰讓八卦是人類的天性?更何況她還是已經易容偽裝過的樣子,和周圍一圈津津有味圍觀的人群融為一體。

排爆警的工作已經完成,萩原研二將拆下來的雷管炸彈作為證物交給伊達航,和鬆田陣平並肩朝外走。

圍成一圈的人們十分自覺地為這些警察讓出了一條通路來。

大概是手機之中收到了什麼消息,萩原研二摸出了外套之中的手機,掃了一眼之後,臉上立刻就克製不住地露出了笑容來。

鬆田陣平一看他這笑容就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鹿見給你發的消息?”

鹿見——這個姓氏十分少見,即使在日本也沒有多少人,更何況鹿見春名的名字裡,鹿見的發音還是更加少見的Kanami,這個音節一讀出來,便讓準備轉身離開的貝爾摩德腳步一頓。

她沒有做出什麼明顯的舉動,隻是像是不經意一般緩緩地、輕輕地將頭偏了一下,然後慢悠悠地轉身,就像是仍然對金店之中的搶劫案感到好奇一樣。

萩原研二嗯了一聲之後回答了鬆田陣平:“對,小詩發Line給我了。”

小詩——這就是那個人的名字。

鹿見、小詩,這兩個名字拚湊起來就是——鹿見詩。

不管這是不是假名,但貝爾摩德清楚地記得,鹿見詩是告死鳥使用過的名字。

既然會叫鹿見詩……難道是以前就認識的人?因為今年開始時,告死鳥將自己的假名換成了鹿見春名,而不是一年之前一直在使用的鹿見詩。

和警察認識……這其實不是什麼大問題,但問題在於,聽這兩個警察說話時的口風和語氣,告死鳥和他們似乎不僅僅隻是維持著單純的朋友關係而已。

尤其是那個有著紫色眼睛的警察,他和告死鳥之間……似乎不怎麼單純。

貝爾摩德不動聲色地用眼角的餘光打量了一眼萩原研二,看清了青年警官修長優越的身材、俊美英氣的臉,以及紫羅蘭色的寶石般的眼睛。

他看起來是個健談愛笑的人,臉上一直都帶著笑容,反而是身邊那個戴著墨鏡、一看就很不像是警察的警察露出了十分嫌棄的表情:“自從你帶鹿見回家見父母之後,你們倆是越來越黏糊了。”

“因為我們在‘交往中’。”萩原研二在“交往中”這個詞上加重了讀音,讓鬆田陣平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在走過貝爾摩德麵前時,她隱秘的視線得到了萩原研二投來的一眼——他原本就是個對視線十分敏感的人,當然能夠察覺到有人正在看他。

但看見看他的人是個普通的女性之後,萩原研二便沒有太在意。

和他對視的一般女性完全沒有要躲閃視線的意思,十分大方地衝他笑了一下,萩原研二愣了愣,才下意識回以一個微笑,隨後才和鬆田陣平一起並肩離開。

他們的背影逐漸遠去,連交談的聲音也漸漸低了下去,貝爾摩德無法再聽清他們交談的內容了。

但剛剛得知的那些關鍵的信息已經足夠她得出結論來了。

貝爾摩德也轉身,離開了圍觀的人群,走向了緩緩駛來、正在逐漸停下的地鐵之中。

地鐵門緩緩打開,貝爾摩德走了進去,融入到人群之中。

萩原研二下意識地回頭,卻找不到貝爾摩德的影子了,隻能捕捉到逐漸閉合的地鐵門。

“怎麼了?”鬆田陣平疑惑地停下了腳步。

萩原研二皺起了眉:“沒什麼……隻是覺得有點奇怪。”

“奇怪?”鬆田陣平愣了一下,聲音立刻便顯得有些嚴肅,“哪裡奇怪?你發現什麼了?”

作為萩原研二的幼馴染,他向來是十分相信萩原研二的觀察力的。

萩原研二天生是個觀察力敏銳而細心的人,他總是能提前一步找到被其他人忽略的異狀——這次也不例外。

但萩原研二沒有發現什麼明顯的異常,隻是他的直覺和第六感在叫囂著某種危機感,讓他覺得空氣之中浮動著某種異樣,違和感橫亙在他的心間。

而當他回過頭想要去尋找這種莫名其妙出現的違和感的時候,這種奇異的感覺就又消失了。

“沒什麼,我就是覺得有點違和……但說不出哪裡不太對勁。”萩原研二抿了一下唇,“但現在又覺得沒有那種違和感了,可能是我的錯覺……走吧。”

違和感消失,他沒再覺得有哪裡不對勁,仔細想了想之後也沒發覺有哪裡是不對的,於是乾脆和鬆田陣平一起離開了。

……

先一步進入地鐵的貝爾摩德握著從欄杆上垂下來的手環,站在最近的門邊沉思。

剛才從那兩個警察的對話之中透露出了一個十分重要的信息——那個警察,那個有著紫眼睛的警察,和組織的告死鳥存在著某種親密的關係。

“帶鹿見回家”、“見家長”、“交往中”……單單隻是這幾個詞彙,就能概括出全部的事實了。

這一切都顯而易見,告死鳥——他大概在用鹿見詩作為假名的時候就認識了這個警察,而在之後又和這個警察交往了,現在甚至已經發展到了見家長的地步。

見家長意味著什麼,哪怕是貝爾摩德這個外國人也很清楚。

告死鳥是玩玩而已,還是來真的?

貝爾摩德無法確定這個答案,但她更加傾向於是後者。

雖然和鹿見春名接觸地不夠多,但她覺得自己是明白鹿見春名的想法的。

告死鳥甚至敢對脾氣不好的琴酒貼臉開大,還有什麼是他不敢的?

要說用自己的身體和戀愛關係從警察那裡換取情報的話……可很顯然,告死鳥的交往對象是個排爆警,是組織都懶得安插人進去的特殊警種,但凡萩原研二是個公安或者警視廳高層,貝爾摩德都覺得這是在使用□□。

可既然都不是,貝爾摩德覺得這除了真愛,好像也沒有什麼其他的解釋了。

這一瞬間,她恍然之間終於明悟了——那兩次沒來由的殺意終於有了答案。

第一次是在列車爆炸案時,鹿見春名曾經問過她,要不要殺了那兩個警察。貝爾摩德當時以為告死鳥隻是衝動,現在才發現這其實是在試探她。

而那種森然的殺意,很顯然是針對她而來的。

貝爾摩德毫不懷疑,如果她當時敢回答殺了萩原研二,那告死鳥絕對會毫不猶豫地對她下手。

而第二次就是在前幾天的場上之中偶遇告死鳥的時候,她當時甚至拿“和警察交往”開了個玩笑……現在想來這簡直是雷點踩爆。

貝爾摩德毫不懷疑鹿見春名這殺意的真實性——她能感覺到,在那幾個瞬間,鹿見春名的殺意淩冽而殘忍,寒意直接浸入到她的骨髓深處。

但凡她當時回答錯了一個字,告死鳥估計就得背刺了。

貝爾摩德在心裡鬱悶地歎了口氣,又忍不住有些咬牙切齒。

她本來以為告死鳥是個和她一樣清醒的利己主義者,但……

誰能想到這家夥是個該死的的戀愛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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