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家二爺來了信。”當晚康大寶將袁晉與蔣青一道叫齊,三兄弟也不坐蒲團,各自盤在康大掌門的軟床上坐著。
蔣青的麵色還未轉好,不過他聽了康大寶的話,卻還是有些緊張起來,待袁晉閱過信符之後,他便將其正色接過。
康大掌門話裡頭的這明家,便是三人師娘的家族。在師娘、師父相繼故去後,三人都受過師娘之父的照拂。
特彆是蔣青,聰慧俊秀,玲瓏剔透,最受那位老爺子的喜歡。
他小時還被康大寶單獨放在明家修行過兩年,受過明家二爺的劍術啟蒙。
若不是康大掌門怕後麵領不回來了,多次去接,明家怕是還真舍不得還,蔣青多半真要留在明家做女婿了。
明家跟賀家一樣,雖然從未出過築基真修,卻也是練氣大族。
比起重明宗來說,算是人丁興盛。
足有六七十名練氣修士在家修行,在唐固縣這樣的富裕縣邑中,也都能算是有數的一號勢力。
便是似火刀寨這類名聲狼藉的亡命匪修,也不敢侵占這些大族的利益,最多在蒯家這類小門小戶那頭占些便宜。
明家那位老大人前些年身故時,康大寶三兄弟還曾去拜謁過。
又過了幾年後,待重明宗境況好些了,康大掌門這邊三節兩壽也不曾忘了走動孝敬。
可人情淡薄,自老大人仙去過後,兩家關係還是漸漸疏遠下來。這一點,從康大寶當初招惹上史家之後,明家無人來援便可看出。
直到康大寶親自登門見不得明二爺、重明墟市開業,明家也無人來賀,這兩件事情過後,兩家的關係便算是斷了下來了。
可即便如此,認真說起來,相較於賀家、蒯家這些姻親而言,重明宗與明家的關係,也還是要單純許多。
不管怎麼說,明家與重明宗而言,畢竟是有恩的。他家若出了什麼要緊的事情,便是隻看在明家老大人的麵子上,康大掌門這三兄弟,是不好不管的。
“我前些日子聽裴師兄從坊市買靈草回來說過,酒肆裡有人傳些風言風語,說是唐固縣衙譴人去過之前與霍家關係不錯的幾戶人家,要了不少東西。”
袁晉開口說了起來,康大寶將信收好,聽得此言,倒是將心中的猜測落實了。
“明家二爺信上隻有些關切之語,倒未是說有什麼事。”康大寶覺得這事情不尋常。
自己資質不好,遂明家二爺跟自己向來不怎麼親近。便是小時候與賀德宗一道去他家的時候,糖也要少分幾顆。
按常理而言,明家二爺他老人家若是要寫信,也該是給蔣青寫才對。
“我記得早些年明家有位姨娘,好像是師娘的從姐罷,是嫁進了霍家小宗吧?”康大掌門突地問了起來,蔣青一臉茫然,他年歲還小,哪裡清楚這些事。
袁晉倒是點了點頭,他在三兄弟裡頭算是個人麵熟的,對康大寶提的事情有點印象。
康大寶思忖一陣,打定了主意:“老二你去庫裡頭備些拜禮,我得去找鐵西山一趟。”
————唐固縣衙
“康老弟莫要拘禮,快快滿飲此杯。”唐固縣廷的後衙內,一片觥籌交錯、歌舞升平的景象。
鐵西山左擁右抱地坐在主席,放浪形骸之餘,不忘招呼著康大寶吃酒,席上一列唐固縣僚佐也是各自摟著鶯鶯燕燕,好個靡靡之所。
席上坐著的康大寶臉上笑容已有些僵硬,這已是他在來唐固縣的三天內,吃的第十場酒了。
坐在主席上大笑不止的鐵西山令康大寶倏地有些陌生,曾經那個在擂台上令得一眾築基真修都開口讚賞的苦修士,似是已經淹死在了麵前這些靈酒靈肴裡。
三天來都未曾說過正事,康大寶已有些心急。
宴飲過後,待一眾僚佐各自散場,康大寶終於將鐵西山截住:“道兄留步。”
鐵西山醉眼朦朧地應了一聲,見編了幾個借口康大寶也不走,最後到底還是留了麵子,旋即扔下兩個還在抱怨的美姬,邀著康大寶入了靜室。
屏退左右,自沏了兩碗滾燙的熱茶牛飲下去,鐵西山總算醒了些酒氣,捧著茶盞笑眯眯地說道:“老弟是為何事而來,老哥我大抵也是清楚了,隻是這件事,老弟我幫不上忙。”
他說到此處時頓了一頓,習慣性地觀察了下四周,才開口說道:“霍家老兒做了悖逆之大事,霍家資產已經瓜分得七七八八,跟著他家為非作歹的那些倀鬼,若不狠狠拾掇一番,又算得個怎麼回事?”
“縱是霍家有罪,我師娘家在左近可是有名的良善人家,對於仙朝亦是忠心耿耿,道兄...”康大寶適時插了一句。
卻被鐵西山伸手打斷:“老弟你何必在我麵前裝糊塗?明家自跟霍稟結成姻親過後,伸手攬了多少好處,你當真不曉得?這唐固縣哪家哪戶沒有幾十張狀子在衙門裡頭壓著,又哪有你口中的良善人家?”
“不瞞道兄,唐固明家於我家有恩,還請道兄高抬貴手,放他一放。”隻從鐵西山的口氣裡,康大寶便能輕易覺察出,鐵家是當真有意要清除曾經與霍家親近的勢力了。
康大掌門而今雖也算有點分量了,但也絕達不到能改變鐵流雲心意的程度。
後者而今正是誌得意滿的時候,哪容得康大寶這小
小練氣在耳邊聒噪。
康大掌門索性便絕了去尋鐵流雲的念頭,從衣襟內摸出封靈石來,放在鐵西山身前。
“老弟這是做什麼,”鐵西山連忙板著臉將靈石推了回去,“我兩交情,何須這些阿堵物。”
康大寶見他居然是真的不想要,不禁發問道:“道兄是鐵指揮的親近族人,這等小事,怎可能在鐵指揮麵前說不上話。”
“老弟莫要難為人,阿叔自己定的事情,我這晚輩怎好去說。”鐵西山一臉難色,他與康大寶交情不錯,後者如今也能算得上是左近幾縣中,最值得相交的幾個同輩之一。
若真是抬手便能做個順水人情的小事,他自然會放上一把。
可敲打明家一事,當真是鐵流雲親自交待下來的,鐵西山作為下僚與晚輩,又哪敢置喙半個字呢?
鐵流雲如今可真成了雲角州的風雲人物,隨著州廷在雲角州落得越來越穩,匡琉亭除了大事之外也隻一心修行,靜待結丹之機。
由此,整個雲角州的政務便幾乎都被費南応這類京畿來的家臣與鐵流雲這些本地大豪分潤。
特彆是如今雲角州糾魔司的架子也已經粗粗架好,鐵流雲受了伯爺親點,擔了指揮僉事這個職司,糾魔司又由他一手操持。
自此依著這個名頭,鐵指揮旗下的糾魔司司卒們,打殺了不知道多少夥流匪坐寇的同時,也將雲角州內傾向兩儀宗的本地勢力禍害得夠嗆。
僅康大寶知道的消息,就是在小吳山之役之前,光是被鐵流雲破家滅門的築基勢力也都有兩三家了,更莫說那些被打秋風的了。
而在小吳山之役過後,兩儀宗明麵上已經徹底撤出了雲角州中的觸手,糾魔司行事便要更加肆無忌憚了。
莫說破家滅門之事做得多了,會激起其他勢力唇亡齒寒的念頭。
鐵流雲不是個好吃獨食的,手段高超得很,每次行事之前,總要帶上幾家與苦主有冤仇的勢力一起做個幌子。
如此拉一派打一派之下,反令得他這指揮僉事位子越做越穩,在雲角州的凶名也愈來愈盛。
說來明家也是倒黴,便是在匡琉亭這位南安伯空降之前,他家也算是跟仙朝一方走得近的,不然也不會攀霍家這門親了。
畢竟霍家是有築基不假,可霍稟在雲角州一眾築基裡頭,實力差不多也是墊底的存在,談不上有多高的地位。
按說如此忠義的人家,便是在整個山南道中都難找,這清算之事怎麼也輪不到他家才對。
可偏偏霍稟在匡琉亭初到雲角州的時候得了器重,連帶跟著他家親厚的明家等勢力也沾了些油水,如此明家便被鐵指揮惦記上了。
他如今正著急著招賢納士、豐滿羽翼呢,靈石資糧自然是越多越好。
在而今的唐固縣,當真沒有幾件事,是他鐵指揮想做、又做不成的。
隻看看鐵西山在唐固縣做了縣尊,鐵西水在州廷做南安伯的典庫心腹,鐵流雲自己則擔任著糾魔司指揮僉事這關鍵職司。
鐵家子弟在整個州廷而言,都能算是官運亨通的,區區一個明家,當真是揮手可破。
不說鐵指揮這類大員,隻看現今各縣中的普通官員,也都要比從前值錢得多了。
州廷如今真能為人撐腰了,旗下的大小官員手裡頭便才真有了權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