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雙生(16)
◎沈琢在對沈琢說話。◎
巨大的運輸車如一簾鐵幕, 緊壓著阿瑞斯之都駛入空中停泊區。
這裡是提坦市最偏遠的西北海域,“人造太陽”也無法照亮此地。頭頂烏雲翻滾,濃聚著舊世界遺留的各色汙染物,腳底的所有建築則都被罩在黑霧深處, 隻有星點白光勉強溢出。
車內, 沈琢被氣流顛醒, 瘦高的男人還坐在身邊, 用肩膀扶了他一把:“你醒啦?”
沈琢有點發懵:“我們在哪?”
“還能在哪?”男人“嘖”了一聲, 手間鐐銬“嘩啦”作響, 他扭著沈琢的腦袋朝向窗外:“阿瑞斯之都啊,你睡得也太香了。”
腳底是一座巨大的監獄之城。
阿瑞斯之都結構特彆,像蛛網,又像八卦陣, 建築群以一座黑色高塔為核心, 無邊無際地向四周蔓延。
那座黑塔高不見頂,直入雲霄,每層樓都閃爍著白光, 似乎在監視阿瑞斯之都全境。其下則是一座古羅馬風格的鬥獸場, 中央懸浮數個全息投影, 正不斷播放比賽高光時刻, 曆代贏家在空中用刀槍貫穿對手, 鮮血迸射而出,點亮四周。
借著這一點紅光, 沈琢看見在鬥獸場周圍, 那些濃重成團的黑霧裡, 到處擠滿了高矮不一的“透明高樓”。但他很快發現, 嚴格地說, 那並不是樓,更像某種積木,由不同的“透明集裝箱”堆積而成——霧裡不時飛出幾根機械臂,準確抓起“集裝箱”並將其挪動到其它位置。一些水滴形的獄警巡邏車在空中起落,蒼蠅一樣嗡嗡亂飛。
控製塔與“樓”,或者“樓”與“樓”之間連有空中通道,就像提坦市區令人眼花繚亂的空中高速。但這些“通道”和“集裝箱”一樣,受某種程序控製,無時無刻不在改變自己的位置。於是在兩種機製的共同作用下,每分每秒、瞬息之間,阿瑞斯之都的地形都在發生變化。
“那是監獄區,”男人解釋道,“你看到的所有‘集裝箱’,那些小房間,那就是獨立監獄。阿瑞斯之都一共分成26個大區,由字母編號,大區裡又分有多個小區,由數字編號。一個編號對應著一個位置,每小時,係統都會給獨立監獄隨機刷新編號。編號刷新後,機械臂就會把它們挪至對應的區域——你永遠不知道自己在哪,也永遠搞不清那些通道下一秒會去到哪裡,所以你永遠也逃不出去——阿瑞斯之都沒有地圖。”
腳底恰有一個獨立監獄被機械臂轉移,房間六麵都是透明玻璃。沈琢看到裡頭站著一個體格彪悍的高大犯人,正用金屬義體手憤怒地捶打牆麵。不過牆麵毫發無損,玻璃外殼顯然被某種材料加固過。
“那是單向玻璃,你看得到他,他看不到你。這方便中心控製塔監視一切——即使成功黑進房間內部的監控係統,塔還是能從外麵注意到你的動靜。除非同時黑掉內外兩個監控係統,你才能完成逃出阿瑞斯的第一步——後麵還有九十九步呢,比如那些仿生人獄警……”男人罵了一聲,“犯人沒有隱私,你在這十平方米的空間裡做什麼控製塔都一清二楚,不過這不影響你打/飛/機——房間裡配有相當完善的‘幻夢’遊戲設備,如果你的積分夠高,你還可以在虛擬世界點個電子女友陪/睡。”
運輸車緩緩下落,男人指向高塔:“哦,那就是中心控製塔,監獄區的一切調度都從那發出指令,戒備相當森嚴。下麵是鬥獸場——嘖,那是‘芬裡爾’封神的那場比賽嗎?我記得我當時可沒少給他下注,媽的,現在輪到我自己進來了……”
男人望著鬥獸場上方的全息投影喃喃自語,沈琢一頭霧水:“什麼下注?什麼比賽?”
男人相當驚異:“你沒有看過鬥獸場比賽?”
沈琢搖頭。
“怪不得,你看起來對阿瑞斯之都一無所知……”男人說,“你可以把鬥獸場理解為阿瑞斯之都的支柱性產業。”
“阿瑞斯之都總共有多少犯人,我也不清楚,但我猜至少是五位數,這些人的服刑期長度不等,大多超過二十年——公司可不會放著這麼一大批人力資源浪費不用,於是它們研究出了鬥獸場。”
“鬥獸場的比賽有實時轉播,麵向全提坦市的所有公民,觀眾可以下注、對/賭、打賞喜歡的選手,就像看一場娛樂遊戲那樣……但鬥獸場吸引人的點在於,它是最真實的血腥和暴力——比賽中沒有任何保護措施。選手互相廝殺,隻有殺死對方,你才能晉級……唔,那有個排行榜。”
運輸車恰巧轉彎,排行榜映入眼簾。
“參加比賽的當然不僅僅是阿瑞斯之都的犯人,一些自由公民,大多是有膽量的打手或賞金獵人,也會來碰碰運氣——每一賽季都會決出前十稱為‘獠首’,獠首能獲得豐厚的獎金與名譽;犯人要是位居前三,還會獲得保釋,前科一筆勾銷,搖身變成一等公民離開阿瑞斯之都……”
男人豔羨地歎了口氣,沈琢問:“可隻有前三才能出去,比賽的死亡率又高,聽起來很不劃算。”
“與其在這小籠子裡蹲個四五十年,搏一把才是更好的死法吧?這些年鬥獸場每一賽季的報名人數可是逐年走高呢,獎金數額也相當驚人。”
“如果你不想參加鬥獸場比賽,那就老老實實待在房間裡攢積分吧。積分也能抵點刑期,聊勝於無。但那又是另一種活法了……”男人絮絮叨叨,把他聽聞來的積分規則一一講給沈琢。
終於,巨大的運輸車“咚”一聲接入停泊區,車身搖晃片刻,大門緩緩開啟。白光劃破黑暗,沈琢眯著眼適應,和男人前後走入空中平台,卻被眼前的景象震了須臾。
金屬牆壁下有成排的充電艙,數不清的仿生人正閉眼站立其中。拇指粗細的連接線刺入它們腦後,“滴”一聲藍光亮起,連接線收回,仿生人睜眼,頭頂緩緩傳來機械的電子音:
“第60081批次犯人已抵達,請0-18區獄警就位。”
它們便走下充電艙,站到犯人身側,和犯人一一對應後,整齊劃一地答:“0-18區獄警已就位。”
“請完成第60081批次犯人分配工作。”
仿生人將犯人的手/銬與自己連接,立刻向前走去,沈琢被拽得踉蹌。
仿生人目不斜視,但沈琢暗中打量它們。這些機器都頂著一模一樣的臉,英俊卻毫無表情,冰冷威嚴,令人膽戰心驚。
他唯一的“獄友”在身後嘟囔:“看歸看,可彆亂動啊,聽說它們都是戰鬥型機器人,一旦檢測到你有‘可能越獄’的不法行為,它們有權立刻擊殺你……”
“獄警都是仿生人嗎?”
“當然,人力資源多貴啊。”
“它們都長一個樣子嗎?我……”
話還沒說完,身旁的仿生人拽了他一下,用一種平靜但嚴肅的目光審視沈琢:“私自交談,60081-47A號犯人扣10分。”
男人在後麵笑:“媽的,還沒開始坐牢就被扣分,你也彆想著出去了……”
“違規言論,60081-29T號犯人扣20分。”
男人立刻閉嘴。
空中停泊區與中心控製塔直接相連,他們沿著平台走入高塔中心。這裡有數十座貫穿上下的高速電梯,一些仿生人獄警正站立其中穿梭來往。
他們乘電梯一路下行,沈琢站在最前,正好借著玻璃窗俯瞰阿瑞斯之都。
不知為何,在畏懼之餘,他心裡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這種熟悉感在路過鬥獸場時達到頂峰,他聽見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殺了他”的尖叫令人頭皮發麻。
沈琢覺得自己的血液沸騰起來,骨骼顫栗,就好像他曾站在鬥獸場中央,接受這樣的景仰與迷戀。
手指忽然不受控製地動了動,他聽見一聲呼喊:“沈琢!你媽的……”
他一怔,下意識回頭看。負責他的仿生人獄警再次給出“扣10分”的警告,沈琢立刻扭頭不敢亂來。
但那若有似無的呼喊和咒罵卻一聲聲震在耳邊,沈琢有些疑惑。
誰在罵他?他……來過這裡嗎?
犯人們被錄入個人信息,並獲得自己的首個牢房編號。沈琢和瘦高男人在中心控製塔分開,由各自的仿生人獄警帶著坐上巡邏車。
巡邏車在樓間穿梭時,仿生人獄警以極冰冷的腔調向沈琢宣讀了阿瑞斯之都犯人守則。沈琢一個字也沒聽進去,他發現自己在微微發抖——距離徹底失去自由隻有幾分鐘時間……他還有什麼機會逃離這裡嗎?
辛夷在哪?他知道自己被帶到阿瑞斯之都來了嗎?
沈琢胡思亂想,卻始終銘記那位獄友的警告。他不敢攻擊獄警,也深知自己沒有那個實力……巡邏車最終穩穩落在C-13監獄區的平台上。
沈琢被拽下時,瞧見不遠處有另一個犯人正被他的獄警帶向牢房。
對方顯然服刑多時,對眼前的一切見怪不怪。但他在望向沈琢的瞬間愣了片刻,隨即不管不顧地大叫起來:“我操!23Y?”
沈琢記得自己的編號是“47A”,因此露出疑惑的神情。
但對方更激動了:“媽的,真他媽是你啊!”
他似乎剛結束在鬥獸場的比賽,身上全是血,也沒有佩戴電子枷鎖,因此他的仿生人獄警一時間沒拽住他。
這男人撲過來:“你他媽不是被人買出去了嗎?怎麼又進來了!草,你他媽當年厲害啊,沒打高級賽就被金主買走了,他娘的,就因為這我才想著跑去鬥獸場撞撞運氣!可我是個菜逼啊,我他媽馬上就要被人揍死啦,23Y,我要死啦——”
他沒說完,被獄警“嗷”地一下扯走了,沈琢聽見自己歎了口氣。
他立刻頭皮發麻,汗毛倒豎——他根本沒想歎氣!他怎麼會不受控製地歎了一口氣?
獄警將他帶到一間獨立監獄門前,通過密鑰係統打開了鎖。沈琢窺見房間中的一切:雪白的牆壁,冰冷的簡單家具,和幻夢係統——被關在籠子裡的犯人唯一的安樂鄉。
獄警示意他轉身:“請平舉兩臂,兩手攤開。”
他會幫沈琢解開手/銬,但同時,他從口袋中掏出一枚微型芯片注射器。
隻要在手腕上輕輕一貼,芯片就會被打入血管下方,如影隨形,是跟蹤、監視犯人的重要工具。
沈琢頓了片刻,他知道自己已無路可去……
辛夷沒有來救他。
他有點認命了,忽地鼻頭發酸。
然而就在這時,他聽見那個聲音再度懶洋洋地響了起來:“彆吧,眼淚收收,早哭晚哭都可以,現在不太合適。”
仿生人麵無表情:“私自交談,60081-47A號犯人……”
10分還沒扣下來呢,那聲音歎了口氣:“彆抬手。”轉而極其堅定:“你得相信我,沈琢,這是我們初見的地方——彆抬手!”
沈琢在仿生人冰冷的藍色眼珠裡看清一切——他正呆呆地注視著獄警,嘴巴一張一合。
他在自言自語。
是時候直麵這個現實了,沈琢想,我的身體裡住著另一個人。
沈琢在對沈琢說話。
作者有話說:
晚點還有一更
42 雙生(17)
◎阿爾文說:“我還沒見過這麼漂亮的死刑犯。”◎
眼皮陡然抬起, 冰冷的藍色眼珠左右轉動,仿佛在窺探四周,但係統指令響起時,它立刻緊閉。
“冷凍速食運輸車已抵達, 請0-03區獄警就位。”
“滴”聲輕響, 藍光亮起, 仿生人走下充電艙, 在冰冷的金屬大門前站成一排。它們的頸側都有一串小小的出廠標識:134-12-17——這是昨天才完成生產、剛被啟用的新一批獄警。
停泊區的金屬大門緩緩升起, 冷霧彌漫。仿生人平靜走向運輸車, 目不斜視,步伐整齊。它們將沉重的保溫箱搬進倉庫,室內溫度保持在零下三度。仿生人們隻穿著一件單薄的獄警製服——但那不過是某種裝飾——仿生人是機器,不需要衣物取暖, 製服隻是地位與權力的象征, 是對犯人的威嚇。
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本周的食物儲備補充完畢,運輸車自動駛離。仿生人們又麵無表情地站成一排,等待下一個指令。
其中一個仿生人的冰藍色眼珠再次轉動, 但係統並未注意。
“請0-03至0-07區獄警開始分配午餐。”
更多的仿生人從充電艙中蘇醒, 它們打開保溫箱, 將一部分速食包裝袋放入冰櫃保存。又將另一部分拆開, 倒入自動加熱盤中, 一團團黃白色的粘稠膠質完成解凍,仿生人們端起“食物”。
它們走入金屬長廊, 分區域坐上不同的巡邏車, 向監獄區駛去——這類仿生人獄警負責的工作是食物供應。
最後一輛巡邏車車門打開, 站立其前的仿生人卻沒有上車。“它”抬手, 乾脆利落將車門合上, 這輛空車向監獄區某處疾駛而去。
仿生人回過頭來:“今天中午恐怕有幾個倒黴蛋要餓肚子了。”
身後還站著一個仿生人同事,“它”“嘖”了一聲,涼涼答道:“你那顆眼珠左右亂看,是嫌我們暴露得不夠早麼。”
賀逐山有些嫌惡地看了手中“食物”一眼。
阿爾文接過他手裡的自熱盤,將它們摞著藏在角落:“仿生人的視野範圍隻有正前方180度,你要是沒偷偷看我,你怎麼知道我在眼珠亂轉?”
賀逐山覺得這邏輯無懈可擊,一時沒能反駁。
阿爾文稍稍俯身盯住他,不安好心地說了句渾話:“讙給的虹膜芯片磨眼睛,特彆疼,我難受得快哭了……除非你幫我吹一吹。”
賀逐山沉默片刻,像是沒料到此等無恥言論,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阿爾文失笑跟在身後。
——自打那晚同床共枕,阿爾文知道自己“溫和、馴順、體貼、包容”的“年輕人”偽裝已不受控地逐步瓦解。取而代之暴露的,是隻對賀逐山的真實的惡劣與狡猾。
賀逐山像隻小貓,孤傲又脆弱,他忍不住就想逗他玩……逗得他忍無可忍,反嘴咬人,卻不舍得真咬傷見血,於是隻好用兩顆尖齒在主人頸間輕輕一磨,烙下一個淺紅色的隻屬於他的牙印。
阿爾文胡思亂想,一時沒留意到賀逐山已停下腳步。
他站定回頭,阿爾文險些撞上。還來不及說話,對方不太情願地對著他左眼吹了口氣。
“還疼嗎?”他到底放心不下,皺眉問了一句,表情認真又苦惱。
於是這回輪到阿爾文在心裡“嘖”了一聲,覺得自己有點過分……
但欺負貓是這樣過分又有趣的事情。
——賀逐山是那種能說出“我建議你不要喜歡我”的情場殺手,所以他對“我喜歡你”沒做任何反應,就已是最好的反應。這意味著他默認並允準阿爾文的喜歡,他對阿爾文抱有同樣的好感。
貓習慣在暗處觀察,仔細掂量一切,直到闖入領地的人給予他充足的安全與信任,他才會小心伸出尾巴卷一卷對方的手。
賀逐山被他微暗的目光看得耳尖發燙,隻好扭頭:“我們先去找沈琢,他應該已被關入某間牢房。阿瑞斯之都的牢房都是隨機分配的,位置不斷變化,隻有通過中央控製塔內置的主機程序才能鎖定目標。”
他沒法招架阿爾文的眼神,隻好拿出“扯開話題”這一殺手鐧:“我們按照讙的計劃行事,找到人後,帶沈琢從K區撤離。讙同意在那兒發動一場小型襲擊,以我們發射火光彈作為行動指令。”
阿瑞斯之都全境都有信號屏蔽,除鬥獸場比賽轉播以外,一個字符串都流不出去。
“我得去找和‘暗鋒’有關的實驗線索,它就藏在阿瑞斯之都某處……如果半小時內我還沒有回來,你們就先走。”
“你知道我不可能先走,我說過我的期限是永遠。”阿爾文說。
賀逐山微微一頓:“到時你可以把火光彈交給沈琢……之後你想怎麼做,那都是你的自由。”
兩人再次扮作仿生人獄警,一前一後目不斜視走入停泊區。停泊區與中心控製塔直接相連,他們順理成章進入電梯。
賀逐山按下“75”,讙告訴他們那就是數據儲存室和係統中樞的所在。電梯上升時,阿爾文站在他身後,麵無表情地假扮一個仿生人獄警,賀逐山卻能聽見他的心跳。
他的演技太拙劣了——即使把呼吸壓到最低,若有似無的熱氣也拍打著賀逐山頸後。賀逐山耳朵發癢,不由想起睡在這人懷裡的那一夜。
他忍了又忍,很想躲開,最終卻什麼也沒做。
不是因為害怕暴露身份,而是因為賀逐山忽然發現,其實他並不厭惡這種被山與雪裹挾的觸感。
這是阿爾文給他的安全感。
兩人進入中心控製塔75層長廊,這裡的守衛相當嚴備。崗哨分明,一排戰鬥型機器人正持槍站在入口處。它們的腦後接口閃爍紅光,立刻攔下兩個突來的仿生人“同事”,與賀逐山對視,眼中迸射出淡藍色光束。
這是仿生人在進行光信號交流,這種交流方式能大大提升它們的工作效率,並降低被入侵的可能性。讙早有準備,在芯片虹膜中加入了光信號處理器,並錄入一道“常規檢查”指令,此時,賀逐山的左眼也微微亮起,光信號完成連接。
對方接受到有效指令,關閉通訊,側身讓兩人進入。他們在複雜的通道中左拐右拐,終於,數據儲存室的正門現於眼前。
阿爾文嘴唇微動:“你有把握找到沈琢嗎?”
賀逐山照葫蘆畫瓢:“讙還給了一個搜索程序,是合法指令,隻要沈琢的信息被錄入監獄係統,我們不會找不到。”
他拔出腦後的連接線——也是讙提供的——插入門前接口,虛假的仿生人信息被自動讀取。大門緩緩打開,兩人進入儲存室。
為了杜絕黑客入侵,儲存室不配備任何有可能被攻擊的網絡係統,因此也沒有實時監控,他們可以在這裡鬆口氣。
然而賀逐山輸入搜索指令,麵板上卻彈出“目標不存在”的錯誤提示。
——沈琢確實已錄入個人信息,但這些數據隻有在沈琢注射芯片後才能被係統激活。賀逐山當然不知道,此時此刻對方正在和負責他的仿生人獄警僵持不下。
賀逐山隻好對自己產生懷疑:“為什麼?難道沈琢不在阿瑞斯嗎?”
話音未落,不遠處的大門再次開啟。
一個仿生人獄警正押著他的犯人走進儲存室,四“人”打上照麵,同時一怔。
獄警是機器,反應最快,眨眼兩次,打開光信號通訊,等待賀逐山回以自己的編號、任務、身份信息——這是阿瑞斯之都為仿生人獄警們編寫的安全程序,所有仿生人在相遇時都需要互相核驗,以防出現潛入或滲透。
於是潛入並滲透的賀逐山就被這種機製成功防住——賀逐山給不出任何回複,因為讙壓根沒編寫過這類光信號訊息。
賀逐山心下飛轉,麵上卻隻是平靜地看著仿生人,反而把仿生人看疑惑了——“同事”的目光那麼篤定,它卻沒有接收到任何通訊信息。
而控製台下,賀逐山的手已搭上腰間手/槍,他在等待一個最好的開槍時機——
不過有人速度比他更快。
人影一閃,乾脆利落,徑直用微型電磁脈衝器擊倒了仿生人——鮫提供給他們的武器外觀都與獄警隨身攜帶的完全一致,但在內部構造和功能上有巧妙的設計和升級。
犯人目瞪口呆,立在一旁,沒想過仿生人還會自相殘殺,正要大喊“彆殺我”,就被阿爾文一掌拍暈。
“他們身體裡有監視芯片,如果檢測到心率異常,也會自動上傳警報。”阿爾文皺眉。
“打暈他不是辦法,芯片有定位功能——他應該正要被押送去執行死刑,這種押送任務有時間限製。”賀逐山說:“拉他過來。”
阿爾文很少質疑賀逐山做出的決定,立刻將犯人拖到他身邊。賀逐山抓著犯人的手,在掃描器下來回一晃——皮下芯片便被立刻識彆,麵板彈出犯人的個人信息:
“編號59912-377T,因犯盜竊、殺人、非法破壞公司財產、非法倒賣植入體、非法走私罪獲死刑立刻執行。執行時間:新世紀134年12月18日上午12點整。”
阿爾文說:“是個賞金獵人。”
賀逐山說:“12點整,現在是11點55分。如果犯人不在12點前準時抵達執行室……我們也不用救什麼沈琢了。”
賀逐山上前兩步,切斷仿生人的電源係統,看著它徹底“關機”,又抽出它身上的微型芯片注射器。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他用小刀剜出犯人手腕處的芯片,再重新注射到自己身上——阿爾文下手很重,這人壓根沒醒。
而他果敢狠毒的行為隻是讓阿爾文微微挑眉,卻並不驚異——他們很像,脆弱無害都隻展示給彼此,對外時,殘忍不分伯仲。他看著賀逐山調出虛擬鍵盤,數次敲動,麵板上的犯人信息倏地變成賀逐山的頭像。
他一把摘下定製的仿生人義體麵具,並解開地上犯人所穿的囚服:“得去一趟死刑執行室,趕在12點之前,否則會觸發警報,那些仿生人警察很難對付。”
進入執行室之後則隻能隨機應變,因為誰也不知道裡麵會發生什麼。一切變得非常棘手,他們不說,卻都心知肚明。
賀逐山平靜地換上囚服,卻無法獨立穿戴那具沉重的金屬電子枷鎖。
於是他向阿爾文伸手,深吸一口氣:“給你個機會,把我銬起來。”
阿爾文頓了頓,昏暗的儲存室空氣一瞬間染上點曖昧的熾熱。
但輕描淡寫,阿爾文說:“我還沒見過這麼漂亮的死刑犯。”
作者有話說:
來晚了,大家晚安(頂著黑眼圈如是說道
p.s.小賀請你自己數一下你說了多少個我們。你已經默認你們是“我們”了。
43 雙生(18)
◎“你對我也太粗暴了。”◎
中心控製塔的14號電梯在46層緩緩停下。
管理員打了個哈欠, 懶洋洋看著金屬門向兩側開啟。
門裡麵無表情站了一個仿生人,手裡握鋼鏈,鏈子那頭係著枷鎖,牽了一個亟待執行的死刑犯。
管理員見怪不怪——他知道為了方便處理屍體, 死刑執行室建在中心控製塔地下, 所有死刑犯都曾在中央電梯裡回顧自己罪惡的一生。
管理員按下“12”。
12層是工作餐廳的所在, 現在恰好是午飯時間。
作為阿瑞斯之都少有的人類獄警, 管理員時常想放棄這份工作——每天睜眼閉眼不是和仿生人打交道, 就是目送犯人一個個走向刑場, 這誰頂得住?他的心理防線早已崩塌,隻是為了誘人的工資還在勉強堅持。
電梯快速下降,卻相當平穩,管理員盯著自己的腳, 發現腳底溢著一點朦朧的灰影。
那灰影忽然一晃, 像隻幽靈,要張開血口將他噬進肚中,管理員打了個激靈, 猛然嚇醒。
他定睛一看, 發現是身後的仿生人獄警人高馬大, 擋住了頭頂光源, 在他身下籠出一道模糊輪廓。
管理員又閉了閉眼, 覺得自己多少有點精神衰弱。
可他倏地反應過來——他在阿瑞斯之都負責獄警管理工作,沒有誰比他更了解仿生人。這一型號的警用仿生人統一出廠身高設定在185cm, 比自己還要矮1cm, 身後的這個卻能用影子攏著他……怎麼, 仿生人還會長身體?
管理員驚悚無比地向後看, 卻見那仿生人麵不斜視地直望前方。
“它”似乎察覺了管理員的視線, 有些僵硬地扭頭,對管理員露出“溫和”的微笑:“您好,請問我有什麼可以幫您嗎?”
標準的仿生人服務程序。
管理員的疑慮稍稍解消,但他皺眉:“你……要去執行室?押運任務嗎?給我看看你的——”
話還沒說完,仿生人忽轉身,將那死刑犯“哐”一聲,壓上牆麵,手指扣緊了對方枷鎖下冷白的長頸。
“檢測到59912-377T號犯人有攻擊傾向,給予二級警告。”
“它”轉過頭來:“我的任務是押送59912-377T號犯人前往執行室執行死刑,獄警編號0-01-27a.1。”
“0-01”是中心控製塔權限最高的仿生人,一直負責押送任務,這類獄警的警惕性相當高,執法手段也相當暴力,管理員看“它”一係列動作毫不拖泥帶水,這才放下心來,覺得那方寸的身高問題,多半和自己這周連軸轉累花了眼有關。
於是他不再要求察看仿生人的身份信息,電梯到達12層,人飄向餐廳。
剩下電梯裡賀逐山微皺眉頭,不爽般揉了揉手腕:“你對我也太粗暴了。”
阿爾文說:“戲要做全。”他沉默片刻,還是抓起賀逐山的小臂:“抱歉,疼嗎?”
“不疼。”剛剛還喊疼的人此時卻若無其事點頭,眼神裡流露點貓一樣的得意。
阿爾文頓了頓,賀逐山趁機把腕子從他手裡滑出來。那冷白的一截溜走了,阿爾文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被捉弄,忽地很想抓住他的衣袖捉到懷裡。
電梯裡的監控已經被賀逐山黑掉,貓心安理得地左右扭頭——枷鎖銬在手上、脖子上,壓出紅痕,有一種酸脹的疲痛感。
阿爾文看了他片刻,忽壓過去,用指腹摸了摸他頸側:“紅了。”
他麵無表情地撫弄方才自己弄出來的印子,嘴上卻說:“你是瓷瓶嗎,碰一碰就碎?”
掌心很燙,捕獲了賀逐山喉結那微微的一滾。
貓的得意立時煙消雲散,耳尖微紅,手足無措地後退一步,好像手都不知該往哪裡放。他察覺了阿爾文目光中暗示般的打趣,抿了抿唇,不敢對視,隻得操控視線漠然越過他,落到顯示麵板上。
貓倔強地瞪著那數字從“B3”跳到“B4”,聽見阿爾文輕輕一笑。
他在這笑聲裡咬牙切齒了兩秒。
但兩秒過去,賀逐山忽然意識到一件事:控製塔配備的是高速電梯,平均速度至少能達到7m/s。他們從75層下落到46層,隻花費了15秒時間,現在從B3到B4卻要間隔2秒——這說明兩層之間的落差至少達到14米,
這可能嗎?
不如說B3與B4之間還藏有另一層空間更令人信服。
他微怔,未及細思,電梯卻已“叮”的一聲停在B10層。
電梯門緩緩開啟,二人抵達執行區。
*
房間裡燈光極暗,水穀蒼介背對陽光坐在扶手椅裡,影子曲長,蜿蜒折在地上。
室內空調設定在26攝氏度,本該是人體最舒適的溫度環境,但他蓋著那條羊毛毯,輕咳兩聲,手帕上便落了星點血色。
他微垂眼,平靜將帕子丟到一旁。
老舊的數碼顯示屏裡,“吃豆人”一張一合動著那張三角嘴。
尤利西斯的聲音被電流扭曲得有點邪性:“你的身體似乎越來越差了。”
水穀蒼介注視著仿生人管家拿走帶血手帕,並合上大門——比起有鮮活血肉的人類,他更相信機器。水穀蒼介認為機器是一係列的程序和算法,沒有情感,沒有衝動,就也不會有欺騙和背叛。
房間裡寂靜下來,水穀蒼介悠悠開口:“你侵入了我的監控係統嗎?這也能看見。”
“唔,我無所不知呢。”尤利西斯“咯咯”地笑。
水穀蒼介給他笑得毛骨悚然,皺眉敲了敲扶手椅:“說吧,找我什麼事?”
“沒事就不能找你?我以為我們合作得很愉快。”
“當初是你先找上忒彌斯的,你哥哥應該不知道你有這麼神通廣大。”
“我哥哥很好……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尤利西斯把“哥哥”兩個字咬得又輕又淡,空曠房間裡回蕩著這種低吟。
音響裡忽然傳來某種輕快的遊戲音樂,吃豆人在屏幕中皮球一樣上下蹦跳:“好吧好吧,我們來說正事。一定有人向你彙報過了——有個‘殺手’把你們折騰得不輕。”
“噢,殺手,”水穀蒼介說,“我知道,一個該死的覺醒者。撒旦已經在著手對付他了,你又在操心什麼?”
“報喜不報憂,水穀。你明明已經得知那家夥一溜煙躲進地下城,輕而易舉甩掉了你派去跟蹤的小尾巴……嘖,很棘手吧,但我有一個有趣的情報可以提供給你,關於‘殺手’哦。”
“我不關心殺手,他對我無足輕重。”
“唔,如果我說,他會威脅到你的‘造神計劃’呢?”
聽見這四個字,水穀蒼介倏然抬眼,眼皮下凝著一層寒光。他緊盯屏幕裡的吃豆人:“你知道的不少,尤利。”
“你是在威脅我嗎?”
“我從來不威脅人,我都是公開公正地拿出砝碼。”水穀蒼介說,“我自信‘造神’的資料不是你能掌握的,但摸到這個詞已是你的本事……你的能力遠在你哥哥之上,為什麼臣服於他?”
“你當然不會理解,你這個孤兒。”尤利西斯口無遮攔,“我愛他,我比這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要愛他。但我有我自己的打算……這也是我找你尋求合作的原因。”
水穀蒼介思忖片刻:“說說看吧,什麼情報?”
“我得先看看你開出什麼條件。”
“你想要什麼?”
尤利西斯頓了頓:“我想要的一直都隻有一個……我要徹底的自由。”
水穀蒼介“嘖嘖”咂嘴,麵露嘲諷:“你的自由是被上帝剝奪的,從出生那一刻開始命中注定。在第一次見麵時,我就告訴過你,對此我也無能為力——”
“我知道你還有另一個方案。”尤利西斯倏然打斷,“‘新世界’,對吧?——哦,彆害怕,和‘造神’一樣,我也隻是模糊知道它的存在。我能摸到這些‘計劃’的原因很簡單……水穀,你有多畏懼死亡啊?”
“有誰不畏懼死亡嗎?”
“也許吧,我們是懦夫和小醜。”
水穀蒼介頓了頓:“你想讓我把你加入‘新世界’?”
“我,和我哥哥。”
“可以,但我事先提醒你,‘新世界’還在起步階段,現在成為實驗品,和腦電波徹底消亡也沒什麼區彆。”
“這個我自有把握。”
水穀蒼介挑眉:“好,我會轉告本傑明·阿徹。現在可以說說你的線索了吧?”
尤利西斯裝模作樣地咳了兩聲:“‘殺手’叫沈琢,人已不在地下城,昨天晚上,他陰差陽錯被抓進阿瑞斯之都。他的異能是‘窺觀’,和撒旦的‘諦聽’異曲同工,可以實時連接那些精神力波動強烈的覺醒者,感知他們的所在,共享他們的視野,附身似的,看到他們所看的畫麵——這是他順藤摸瓜抓到‘暗鋒’的方法。”
尤利西斯停頓片刻:“不過更好玩的在後麵——阿爾弗雷德非常想拉攏沈琢,他派出了Ghost前往追尋。Ghost是個很倔強的小家夥,也給你們製造過不少麻煩,他跟著沈琢,一頭紮進了阿瑞斯之都。”
“我見過Ghost,這個人……不達目的,絕不罷休,一定會把阿瑞斯攪得天翻地覆——我記得本傑明在那兒建立過非常完備的地下實驗基地,你應該不希望這些蛛絲馬跡被人發現吧?”
“我不喜歡Ghost,他會摧毀一切,推翻一切,但哥哥很喜歡他。所以我想告訴你……唔,Ghost是一個雙異能擁有者,他是我知道的唯一一個吸收了他人精神元腺體卻不產生排異反應、卻不出現不完全變異的活人……”
夕陽斜照落地窗內,尤利西斯輕笑起來:
“他已經喬裝打扮成仿生人潛入阿瑞斯之都,他的編號是0-03-49e.11。”
*
電梯門打開後,麵前隻有一條冷白色的金屬通道。
兩側站滿了持槍而立的戰鬥型仿生人獄警,麵無表情望向前方。在他們之間,每走三步就有網狀的可視掃描線上下移動,戒備森嚴,密無一疏,估計連隻機械蒼蠅都飛不進去。
阿爾文在門口頓了頓,他拿不準作為一個仿生人獄警,接下來該怎麼做。
賀逐山嘴唇微動:“彆看我,我也不知道。反正走是死,不走也是死,你選一個就行。”
阿爾文隻得硬著頭皮向前走。幸好讙為他們準備的仿生人偽裝相當逼真,連金屬質料都完全一致——掃描線檢測到阿爾文鑲嵌在左額角處的仿生人芯片,空中浮動出虛擬投影:“0-01-27a.1號獄警,身份確認。”緊接著又鎖定了賀逐山手腕處的內置芯片:“59912-377T號犯人,應於本日12點整執行死刑,身份確認。”
兩人順利來到執行室大門前,牆上自動彈出某一控製麵板。
“接線。”賀逐山麵無表情,在耳邊提醒他。
阿爾文反手打開頸後的偽腦機接口,抽出那根白色連接線。白線插頭“哢噠”一聲連入係統,麵板上跑了一陣程序。
終於,“滴”的一聲,數據流變作一隻綠色對勾,大門緩緩開啟。
賀逐山後腳踏入死刑執行室,頭頂冰冷的電子鐘恰好跳到“12:00”。
執行室和賀逐山的想象大相徑庭,沒有槍,沒有遮眼的黑布,沒有最後一頓美餐……甚至可以說,什麼都沒有。
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隻在一陣輕響後,四周微微亮起暗紫色的光。賀逐山這才看見,不遠處橫亙一條金屬長桌,桌那頭坐著一個籠在暗中的男人。他正漫不經心翻動著虛擬屏幕中的檔案。
“哦,59912-377T,”他掃了賀逐山一眼,聲音有點沙啞,像是剛剛睡醒,“還以為你不會來了呢。唔,你站在他旁邊就好了,”這句話是對阿爾文說的,“文件顯示他有嚴重的暴力傾向,雖然阿瑞斯有工傷賠償,但我覺得沒必要受此一遭。”
阿爾文麵無表情站在賀逐山身側,男人打量片刻:“我好像沒在阿瑞斯見過你。”
賀逐山冷冷說:“阿瑞斯上萬個犯人,你每個都認識嗎?”
“唔,我不一樣,我過目不忘。請坐吧,我們得走一些必要流程。”男人笑笑,麵不改色地再次比對犯人身份,遲疑片刻,卻沒再問些什麼。
賀逐山垂眼,在枷鎖的“嘩啦”聲中坐於長桌這頭。他靠上椅背,揉了揉左耳垂,那少了一朵白玫瑰,他還有些不習慣。
男人輕咳兩聲,找著屏幕念道:“根據提坦市第一至第三法令,包括忒彌斯1號、3號、7號和19號補充條款,犯人59912-377T因觸犯盜竊罪、殺人罪、非法破壞公司財產罪、非法倒賣植入體(含二手植入體)罪、非法走私罪於新世紀134年12月10日被判處死刑,執行時間:新世紀134年12月18日上午12點整,執行人:執行區037號執行官。”
“根據提坦市法律規定,犯人有權在受刑前口述遺言,忒彌斯將依法核對其法律效應,並免費代為轉達。這是我的工作證明,我是037號執行官,現在您可以向我口述遺言了。”
他公事公辦,丟下手中的納米屏,叉著十指望向賀逐山,仿佛神父在等待信徒告解。
然而賀逐山說:“現在是12月18日中午12點02分,我還沒死,時限已過,你依舊有權對我處以死刑嗎?”
037笑了笑:“一切解釋權歸執行官所有。”
賀逐山微微點頭,話鋒一轉:“037,彆繞圈子——能殺死我的是子彈,不是廢話——我還沒死,一定有彆的原因。”
037對他的敏銳並不意外。
“資料上說你入獄前曾是非常優秀的賞金獵人,我一直認為,對你們這樣的人處以死刑,是一種人才浪費。”
037慢條斯理地撣了撣衣領,從黑暗中露出一張笑眯眯的狐狸臉:“你一定有很多遺願尚未實現吧。有想見的人嗎?有想做的事嗎?有仇人還沒殺死嗎?想繼續活下去嗎?”
“我可以給你一次贖罪的機會——加入我們,替秩序部做事。”
037推來一份檔案,停在長桌正中。他耐心地等,賀逐山沒有動。
但他感覺到阿爾文的視線飛快地掃了自己一次——“秩序部”,說的再明白點,不出意外,這指的是“暗鋒”。
他們誤打誤撞,摸到了“暗鋒”的尾巴。
兩人在長桌兩端僵持,037並沒有催他。片刻後,賀逐山終於伸手,翻開一頁,檔案上是一些本該被執行死刑的犯人清單——他在其中看到了颶風的名字。
“有熟人嗎?”
賀逐山斟酌:“也許。”
“我想應該有吧,看最後一頁——43110-01Y,他曾是你的搭檔。當年你們形影不離,小布魯克林稱王稱霸,最後卻因為一點傭金的矛盾分道揚鑣……你把他出賣給了執行警/察。”
037說:“01Y被判處死刑後,曾和你坐在同樣的位置,我問了同樣的問題,他選擇相信我……猜猜看,支持他‘活下去’的動力是什麼?。”
賀逐山眼神微動:“他想殺死我。”
037說:“聰明。”
賀逐山並不了解兩個賞金獵人之間的恩怨情仇,但他可以從037說這番話的用意入手倒推:“他加入了你們,替你們做事,你們免除了他的死刑……而我之所以會被關進阿瑞斯之都,是他在背後搞鬼——”
“這充分說明我開出的條件不是假話,”037點了點頭,“現在你可以做出選擇了——相信我,加入我們,你還有一條活路。拒絕我……”037摸出手/槍:“啪。”
槍管上閃過冷光,正對著賀逐山的胸膛。阿爾文垂在兩側的手指微微一動,不知為何,賀逐山察覺了他的不爽。他頓頓,在桌下伸手,用小指勾了勾阿爾文的,對方立刻反手握住。
賀逐山沒有掙開,算作安撫,順著037的話問道:“我要替秩序部做什麼?”
“我不能告訴你。”
“你不能告訴我,我又為什麼要答應你?”
037似乎不是第一次被問這種問題,他搖了搖頭:“我還以為你很聰明……你沒得選。我是你唯一的生路。”
“不,是你沒得選。”賀逐山冷笑。
“秩序部深知‘買通’死刑犯這樣的醜聞一旦被公之於眾,會造成多麼巨大的輿情危機,卻依舊選擇頂著這種壓力向我們拋出橄欖枝……這說明你們非常急迫。沒有選擇的人是你們,是秩序部,是水穀蒼介,我沒猜錯吧?”
037終於收斂起漫不經心的慵懶神色,那雙狐狸眼刀一般釘在賀逐山身上:“請注意你的言辭,我隨時可以殺了你。”
“請便。”死刑犯不以為意,露出一個輕慢的笑容。
他很漂亮,037皺了皺眉。他不由再次懷疑自己是否見過這個犯人——他不可能忘記這樣一張驚心動魄的臉,他覺得哪裡不對。
037微微眯眼:“你想知道什麼?”
“你們要對我做什麼?一定不是殺人越貨這樣簡單的事情……我們聊了五分鐘,你的每一個字都在做同一件事——你在激發我的求生欲,你在挑撥我的欲望……對生命極端渴望,甚至為此不惜飽受苦痛……這是死刑犯和其它公民最大的區彆。你要利用我做什麼實驗嗎?”
037頓了頓,忽發出笑聲。
“你太聰明了,377,”037搖頭,“他們應該會後悔把你列在招安清單上。”
037歎了口氣,沒有回答,拿起槍,“哢噠”一聲,槍已上膛。
他緊盯賀逐山那雙一灰一藍的眼睛,不必多言,賀逐山已猜出他的用意。
賀逐山沉默片刻:“我們還能再談談。”
“談不了了,377,”037又說,“說多錯多,我不敢再和你說話。水穀先生不允許我們犯錯,不然我的項上人頭也不保……包括這個仿生人在內,我都得處理——”
他猛地舉起手/槍,朝賀逐山眉心扣動扳機。子彈飛射而至,卻在即將沒入他眉間、炸出千萬血花的瞬間悄然瓦解。
037愣住了:“你……異能?!”
“377”翹著二郎腿坐在原地,動也未動,垂眼看他的神情不再輕佻,漠然無光,仿佛菩薩憐憫眾生,又如惡鬼不吝殺戮。
037張惶失色,望向“仿生人獄警”:“快……觸發警報!有人混進阿瑞斯——”
話音未落,手上的槍被人一掌劈下。037還沒反應過來,便覺小腹遭了重重一踹,他整個人斜飛出去,撲倒在地上抽搐著吐出一口血牙。
“仿生人”一腳踩在他頭頂,輕輕一碾:“你不應該看他。”
037有一瞬間相信他會把自己的眼睛剜出來。
“377”歎了口氣,輕聲說:“阿爾文。”
那“仿生人”這才不太高興地收了點力氣,槍口卻依舊對準他的額頭。
賀逐山坐在長桌上,歪了歪頭看037號執行官:“我也以為你很聰明……期待著你滔滔不絕,把所有故事都講給我聽。但你沒有,我很遺憾。”
037目眥儘裂:“你是誰!”
“我是誰重要麼。”他明是譏笑,眉眼卻動人,“我剛剛提到實驗,你沒有否認。我想我沒有說錯——乖,告訴我,水穀蒼介想在犯人身上做什麼實驗?和異能有關,植入精神元腺體——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語速平和,卻一字一句把所有事實一一刺破,037這時才感受到一種寒意砭骨般的恐懼攏在心頭——這人對他背後的勢力、對“暗鋒”相當了解,他早已在這盤談判中反客為主,掌握一切,隻不過作為獵人,他有相當的耐心收斂鋒芒,冷眼看著獵物上鉤。
——他作為獵物,卻還在洋洋得意。
037顫栗搖頭:“我不會告訴你。”
賀逐山輕輕歎口氣,扭頭問一旁的“仿生人”,輕描淡寫:“學校有刑訊課嗎?”
阿爾文笑笑:“沒有。”
他便點了點頭:“唔,我可以教你。”
賀逐山從長桌上跳離,居高臨下睨著037,像踩癟一隻易拉罐一樣,用鞋底踹壓著037的臉。037被碾得說不出話,在地上掙紮,執行室裡卻忽然亮起紅光。
警報燈在頭頂閃爍,阿瑞斯之都冰冷的機械聲砸在三人身上:
“檢測到非法入侵,請所有仿生人立刻上傳位置信息。”
“請武裝隊檢查武器,原地待命。請武裝隊檢查武器,原地待命——”
賀逐山微微蹙眉,他不認為除了他和阿爾文,還有第三個家夥有膽量“非法入侵”阿瑞斯之都。
037聽見他輕輕“嘖”了一聲,沒有猶豫,忽翻身而下,扣住那“仿生人”的手——
他們十指相扣,指尖壓著指尖,一齊朝037扣下扳機。
作者有話說:
晚上好~
44 雙生(19)
◎“幼稚。”和“你比較幼稚。”◎
“被它注射芯片, 你就再也出不去了。”“另一個自己”涼涼說道,沈琢下意識後退。
仿生人獄警站在門口,冷漠地注視他:“檢測到60081-47A號犯人有反抗行為,請求擊斃。”
“你不知道之前我費了多大勁才把芯片搞出去……唉, 曆史總是驚人的相似。”
兩道聲線交錯響起, 沈琢腦海裡是一團亂麻。但他本能地向後退, 退入這間狹小的獨立監獄, 遠離仿生人獄警。
“你……之前來過阿瑞斯?”
“是我們啊!”那人怒道, “媽的, 你真是什麼也想不起來……但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看到它腰間的槍了嗎?想辦法搶過來。”
仿生人腰側有一把專用手/槍,沈琢沉默片刻:“我看是看到了,但這槍是我說搶就能搶的嗎——”
話音未落,仿生人左額角處的微型芯片發出紅光, 沈琢就算對獄警工作製度一無所知, 他也能猜到對方的“請求擊斃”獲得了允準。
仿生人一步步朝他走來。
沈琢退無可退:“我我我我怎麼辦!我把身體交給你你來解決吧!”
另一個沈琢罵道:“草,這身體的轉換機製我還沒搞明白呢,不然我能讓你這笨蛋亂跑!”
仿生人似乎不打算用槍解決不聽話的犯人——或許, 衛生清潔工作對它們來說也很麻煩——仿生人兩手表麵的生物皮膚褪去, 變作堅硬無比的機械金屬。
沈琢看明白了, 它想把自己活活掐死。
沈琢狼狽地在狹小空間中躲避, 鑽進桌底, 又跳到床上。
那聲音還在叫:“槍啊,槍……”
“槍你媽!”沈琢學著他罵了句臟話, 在地上一滾, 卻被獄警抓住小腿。仿生人有千鈞之力, 將他在空中一甩, 重重摜在牆上。沈琢頓時頭暈眼花。
五指扣住了他的脖子, 沈琢被釘在半空,兩腿亂蹬。
仿生人冷冰冰的:“已捕獲60081-47A號犯人,再次確認擊斃許可。”
沈琢用力咬了一口仿生人的機械手,金屬硌得他牙疼,但一些皮下數據線還真被他咬破了,仿生人被動自保機製,猛地一拳砸向沈琢。
沈琢扭頭躲開,拳頭擊碎了他身後的鏡子。
洗臉鏡“啪啦”一聲碎了滿地,沈琢下意識瞟去一眼。他在千萬塊玻璃碎片裡看到自己的眼睛,又在千萬隻眼睛的倒影裡重新看到自己。往往相複,不斷循環。他微微一愣。
紅光閃爍,係統給出回複。
“確認擊斃,立刻執行。”
仿生人收緊五指,準備捏螞蟻似的掐死沈琢。
然而就在它發力瞬間,沈琢小腿倏然一勾,槍從仿生人腰間彈出來,他猛探臂握住,單手上膛開槍,行雲流水,“啪”的一聲,子彈穿透眉心,機械零件炸了滿地。
“鏡子……”他滑落下來,微微喘息,揉著頸間紅痕:“這樣啊,原來如此。”
04G一邊被獄警領著準備回監,一邊還在回憶“23Y”鬥獸場上的颯爽英姿。他隻餘光掃到一個影子,還沒反應過來,身旁的仿生人就被一槍爆頭。
04G猛地抬頭:“靠,你怎麼又出來了?”
“23Y”把槍丟給他,自己撿了地上新的:“我他媽當年就告訴你彆去鬥獸場惹一身腥,你怎麼不聽話?”
04G有點分不清場合:“我也沒辦法啊哥,我他媽就是看公司那幫孫子不順眼,黑了他們一個信息機房,誰知道他們給我判七十年?七十年啊哥,我他媽今年二十六!”
沈琢躲開他那一把鼻涕一把淚:“沒人關心你二十幾——我記得你說過,你曾在A區監獄聽到過發動機引擎的聲音。你確定嗎?”
04G愣了愣:“啊,好像是有這麼回事,我當時被分配到A區,半夜睡著睡著給吵醒了……不是哥,你要乾嘛?”
04G身材壯碩有如熊虎,一口一個“哥”讓沈琢渾身雞皮疙瘩個個飽滿,他說:“廢話,那應該是阿瑞斯的某個秘密通道,運輸什麼就不知道了——你想不想出去?”
“當然想,可我們為什麼不走停泊區?”
沈琢忍住怒意:“停泊區有幾千個仿生人獄警看守,你有幾條命夠它們殺?”
04G恍然大悟:“哦——哥你真是太聰明了!”
沈琢:“……”
這人的智商到底是怎麼當上黑客的。
“鬥獸場都去過了,開槍不用我教你吧?”
04G一槍崩開沈琢手上枷鎖,子彈貼著掌心擦過去:“不用不用!”
差點死在他手裡的沈琢終於忍無可忍,正要開罵,這時,監獄區的所有燈光卻驟然熄滅。下一秒,警報四處尖叫,紅光刺穿了黑暗世界。
“檢測到非法入侵,請所有仿生人立刻上傳位置信息。”
“請武裝隊檢查武器,原地待命——”
04G沉默片刻:“哥,原來你是非法入侵。我還是低估你了。”
沈琢懶得理他,皺眉心道:你也不用高估我,我確實是被抓進來的。
那是誰這麼無法無天,竟敢非法入侵阿瑞斯之都?
是……辛夷嗎?
*
槍鳴如嘯,037被一發爆頭,血花濺了滿地,賀逐山皺眉避開。
“不問了?”阿爾文很平靜。
“不用問,他不會說的。”賀逐山垂眼,“況且我已經問到我想要的了。”
他轉身,頓了片刻,伸手撩起阿爾文耳邊鬢發。他左額角下的微型芯片正在閃爍紅光,不出意外,這是一個“無法識彆”標識,隻有在“上傳位置信息”後,這種標識才能被化解。
否則他會被列為“非法入侵者”由其它仿生人擊殺。
“我沒法上傳位置信息,”阿爾文說,“那是仿生人的內部係統。我們暴露了。”
“有人出賣我,”賀逐山答,“不是第一次了。上次在古京街……”他頓了頓,沒有繼續說:“但我沒想到他的權限會這麼高。”
從警報響徹阿瑞斯之都到現在不過數十秒鐘,賀逐山已在心裡把所有可能過了一遍:知道他潛入阿瑞斯之都這事的人並不多,無非003號基地的小野寺遙、機械師、達尼埃萊和阿尼,還有亞特蘭蒂斯的幾個人。
賀逐山沒法確定是誰——他甚至無從計算他們作為“叛變者”的可能性。
這是最恐怖的事情,叛徒隱藏得很好。
阿爾文想起當時與撒旦在秩序部中心基地的交流。撒旦說,“再嚴密的組織內部,也總會有一些叛變之徒。”
這說明秩序部與叛徒的合作由來已久。
“你問到了什麼?”
賀逐山收回手,瞥了037一眼:“他的心理戰打得太差了……他根本不會說謊。我提到水穀蒼介時,037的第一反應是‘回避’。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說,這比‘直接否認’更能給他帶來安全感——他不敢否認我的推測,這說明我沒猜錯。”
“我之前一直認為秩序部成立‘暗鋒’,是為了追殺覺醒者。但我發現我錯了——037給我的那份清單很長,保守估計名字至少有3000個,遠超‘颶風’告訴我的‘暗鋒’人數,這說明不是所有人都會變成‘暗鋒’。況且培養3000個‘暗鋒’的成本非常驚人,如果隻是為了獵殺覺醒者,秩序部大可不必費此周章。”
賀逐山頓了頓:“這說明一件事——‘暗鋒’確實存在,但‘暗鋒’隻是一個副產物,隻是為了不浪費人力資源而被臨時組建並用於抓捕覺醒者的殺手組織。水穀蒼介另有企圖。”
“我沒有證據,但他既然進行了這麼大規模的實驗,我猜測他真正的目的是研製出‘完全變異體’。”
阿爾文微微皺眉。
“‘不完全變異體’隻是失敗的實驗品,就像你看到的,他們身上有很多畸化特征,完全變異卻不一樣。完全變異意味著進化,甚至是物種的改變——覺醒者的身體強度遠超普通人,更不用提那些花裡胡哨的異能。”
賀逐山說:“至於為什麼水穀蒼介要尋求特定的‘死刑犯’進行實驗,這是因為人工縫合——也就是植入精神元腺體——會帶來常人難以想象的痛苦,甚至可能是死亡。完成實驗,需要被植入者有過人的毅力與精神,有近乎偏執的求生欲和優秀的身體素質,才能在畸化過程中存活下來。而也正是如此,‘怕死’是實驗體最大的軟肋,他們很容易被秩序部拿捏,受水穀蒼介驅馳。”
阿爾文皺眉:“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不知道,但我有個模糊的猜測。”
“進化論雖然不完全正確,但‘自然選擇’是一個有趣的概念。你會心甘情願成為被‘自然選擇’拋棄的那一部分‘物種’嗎?”賀逐山冷笑道,“你會心甘情願居於人下嗎?人與人之間竟開始有這樣大的分彆,水穀蒼介不能接受……他一定恨透了我們。”
賀逐山說:“他迫切地想要‘縫合’出某個完美的、強大的個體……是因為他厭惡覺醒者,這種厭惡源自於嫉妒——‘覺醒’是人類的進化,他卻不是其中一員。所以他一邊進行‘種/族清洗’,試圖扼殺這種‘被拋棄’的可能性,一邊在暗中用想方設法彌補差距——但這也隻是我拙劣的猜測。”
“水穀蒼介確實說過,”阿爾文低聲,“他是被世界拋棄的人。”
“這個世界上,有誰不是被拋棄的那一個呢?”賀逐山淡淡一笑,“人皆如此而已,他得接受。”
阿爾文左額角下的芯片紅光倏然熄滅,下一秒,電力恢複正常,警報消失,房間裡靜得隻有兩人的呼吸聲不斷交錯。
“它們鎖定了你的位置,”賀逐山拔出手/槍,“武裝隊應該已經行動起來了。”
“唔,現在推門出去,我應該會被立刻打成篩子。”阿爾文笑笑。
賀逐山聳肩,仿佛不置可否,但阿爾文忽在他臉上看到一點輕蔑與恣意。那麼飛揚靈動,是他從未見過的帶有少年氣的賀逐山。
他便這麼含一點笑地看阿爾文:“你是在看不起我嗎?”
“你覺得你能保護我——誰保護誰還說不定呢。”
賀逐山挑眉,好像在說“哦”:“要比一比嗎?”
阿爾文笑:“可以啊。”
賀逐山說:“從這到電梯口,40米,兩個計分量,擊殺數和時間。”
“不愧是當過教官的人……這是我的第一場測試嗎?”
賀逐山沒有回答,兩人站在門後。
阿爾文拔出腦後的數據連接線,正要接入插板、開啟大門,忽聽見賀逐山問:“你被人拋棄過嗎?”
阿爾文頓了頓。
“是否被拋棄過、被誰拋棄,都不重要。”
“現在,你在我身邊。”
大門升起的瞬間,兩人同時拔槍。
*
走廊上擠滿了仿生人獄警,額角處的芯片都在閃爍紅光。它們檢測到目標出現,齊刷刷轉身,眼也不眨地扣動扳機,雪白冰冷的空間裡頓時火光迸射、子彈亂飛。
它們成排朝那兩個“非法入侵者”進發,勢不可擋。但若有人觀看監控麵板,便會發現看似堅不可摧的仿生人正如稻穗一般被不斷收割,接二連三倒成一團。
貓太靈活了,他的身影矯健,貼著天花板躍起,在敵人深處閃動,仿生人的槍口根本無法將他鎖定。於是賀逐山率先閃進電梯艙,比阿爾文快一個身位。
他打開電梯內的控製麵板,迅速黑入操作係統,金屬門將要關閉時,阿爾文躍進電梯。
“你輸了。”
話沒說完,一個仿生人尾巴跟著擠進來。
賀逐山還沒反應,阿爾文一拳將它砸碎在地上。接線短路迸射火花,生物皮被高溫腐蝕,仿生人在地上抽搐,一灘溶液看起來猙獰可怖。金屬門這時才“哢”一聲關了個嚴絲合縫。
“比你多一個,”阿爾文甩甩手,“扯平了。”
這家夥力氣大得有點離譜,賀逐山心想。
“幼稚。”他麵無表情地說。
阿爾文想笑:“你不覺得提出比賽建議的人更幼稚一點嗎?”
兩人聽到了一連串撓抓金屬的“吱呀”聲。
阿爾文皺眉:“在抓到我們之前,它們不會罷休。更多的仿生人會被調來中心塔……我們得提前撤到K區。”
“撤到K區並不簡單,”賀逐山說,“他們應該已經切斷了中心塔和所有廊橋的空中連接。除非搶到一輛巡邏車,否則我們沒法離開這座塔。而且停泊區也擠滿了仿生人。”
他望向阿爾文:“不過有一個地方或許可以躲躲。我認為仿生人不知道它的存在……”
“信息”很容易被入侵獲取,達文公司深知此事,他們不會在仿生人的芯片裡隨便留下線索供人追尋。
他提起B3與B4之間的“秘層”。
“但之後呢?我們還是沒法離開這裡。”阿爾文說。
賀逐山“唔”了一聲:“到時再說。不是還有你在?”
他輕描淡寫,語氣裡露著一點無辜,阿爾文忽然覺得,與他平日裡的冷淡疏遠相比,賀逐山的無辜更令人難以招架。
於是仿生人們眼睜睜看著電梯上到38樓,又折回地下。麵板上的數字在“B3”與“B4”之間來回閃爍,最終暈頭轉向地飛到75。
金屬門拉開時,電梯裡卻空無一人,隻一具缺胳膊少腿的仿生人“屍體”。
——阿爾文用那堅固無比的機械腿,彆停並撬開了電梯門。
*
“仿生人”和“377”殺死數十個戰鬥型獄警並闖入電梯後,監控畫麵戛然而止。
撒旦卷著紅發:“這是十五分鐘前的監控?”
一旁下屬恭敬回答:“是的,之後他們就消失了。電梯裡的監控也被入侵覆蓋,沒有在中心控製塔的任何一層搜索到他們的身影。”
“彆著急,我知道他們在哪——封好控製塔大門就行,他們跑不出去。”
撒旦凝視著屏幕中Ghost的臉,覺得那真是一張博得老天爺青睞的藝術品。
鋒利、銳氣、蒼白而淨薄,眉宇間流轉一點高傲,仿佛青玉之劍,隻可遠觀。
——但一旦頰邊濺上血色,發絲也因打鬥淩亂,他便露出野性的脆弱的美。
手腕上還掛著那隻手銬,似乎沒來得及解開。
撒旦現在有點理解為什麼當時A第一眼瞧見他,就會對他著迷。
高傲的藝術品適合被人打碎。
“這是公民信息庫的比對結果——他叫賀逐山,25歲,一等公民,常駐自由之鷹區,平日裡的身份是賽博病心理治療師,沒有事務所,隻提供私人定製的上/門服務。”
“治療師,”撒旦感慨,“我可想象不出他給人治病的樣子。”
她揮退下屬,起身給自己開了瓶新的香檳。酒液“嘩啦啦”敲擊冰塊時,她瞟了一眼窩在扶手椅上的男人。
“唔,起碼也有收獲,”她安慰道,“我們終於見到了Ghost的真容。”
“他們去了地下基地。”水穀蒼介說。
撒旦抿了口酒,靠在牆上:“啊,地下基地,我還記得那裡。你害怕他們發現什麼嗎?但你既然知道他們躲在那,為什麼不直接派仿生人過去滅口?”
“他身邊還有一個人。那是誰?”
撒旦聳了聳肩,那是“我哪知道”的意思:“你得去問‘吃豆人’。”
但數碼屏幕一片死寂,尤利西斯似乎已經離開。
水穀蒼介說:“他說那是Ghost自己的朋友,他也不清楚。”
“他這樣的獨行俠還有朋友呢。”
“我想要活口。”水穀蒼介倏然打斷,“Ghost,我需要他。”
“你都有一個A了,還不足夠嗎?”
“A和他不一樣。A能吞噬其它精神元腺體,但不能和它們共存。他的身體隻是將其化為己有……這是他的異能‘據有’決定的。我已經在A身上做了很多實驗……但我依舊無法破解覺醒的秘密,無法找到異能的規律。”
“你就那麼想長生不老嗎?”撒旦說,“我可沒覺得‘不死’是什麼好事。”
水穀蒼介沒有說話,撒旦仰頭將酒飲儘:“哦,這也要瞞著我嗎?我可是聽說了,‘清道夫基地’裡有一個研究項目,就是試圖找出所有擁有和‘血肉愈合’、‘肢體生長’有關的覺醒者的共同點,研究他們的染色體端粒變異規律——為什麼一些人的細胞分裂被加速,一些人的細胞分裂次數上限遠超平均數字,試圖研製出無毒性的‘癌變細胞’維持生命……但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生物學上的永生會違反熵增定律。你應該去和物理學家打一架。”
水穀蒼介笑了笑:“那不是我的研究項目,那是本傑明的。”
“哦,”撒旦有些驚訝,“是嗎?我以為他已經放棄了。”
“他和我一樣固執。有其父必有其子。”
“算了吧,”撒旦說,“你們又不是親父子。”
“所以我才不能理解他——本傑明·阿徹曾經擁有一切,他離成為世界主宰隻有一步之遙,他卻根本無意於此,隻醉心複活他的……”水穀蒼介看了撒旦一眼,沒有繼續說下去,但他發出冷笑。
“他恨透了覺醒者,他厭惡他們。所以一開始,他才會大肆建立‘集中營’,並將那些家夥屠殺殆儘……這也是‘清道夫’的由來。”水穀蒼介又咳了兩聲。
他裹緊毛毯,看著鮮血染紅潔白衣領,卻並不在乎:“但這是好事,他放著王位不坐,我倒是樂得替他打理,畢竟我得儘到自己養子的職責……”
“掌握‘變異’的來龍去脈,控製‘異能’的編碼,簡直相當於在工業革命初期就擁有人類的所有智慧和技術……撒旦,你應該是世界上唯一一個理解我野心的人。”
水穀蒼介說:“本傑明的研究項目確實誘人,我也的確需要延長我的壽命,所以我沒有叫停——但我更想製造出一個真正的‘神靈’。像忒彌斯那樣,完美而強大,撒旦,你難道不會為之振奮嗎?”
撒旦盯著酒杯上的冷霧:“水穀先生,你深不可測,你的話我向來隻信一半,哪怕你是我的頂頭上司——製造出一個真正的神靈?我看是你自己想封神吧。不過,那又怎麼樣呢?與我無關……”
“我已經是一個失敗的不完全實驗品了。你還不如告訴我,什麼時候可以發動進攻?你的仿生人已經迫不及待要去抓捕Ghost。”
作者有話說:
晚上好,是勤勞日6的阿蘇聿!
45 雙生(20)
◎“我是第1182號實驗體。”◎
長廊筆直向前, 一片漆黑,近乎死寂,不時卻有“窸窣”的聲音在角落湧動。賀逐山沒有開啟任何光源——光有時會招致危險,你永遠不知道黑暗中潛伏著什麼。
他們將後背交給彼此, 沿長廊以搜查姿態小心向前。很快, 血腥味鑽入鼻腔, 越來越濃重、越來越粘稠, 糊得鼻腔無法呼吸。
“啪嗒”一聲, 阿爾文覺得自己踩到什麼, 正要低頭去看,一團黑影“嗖”地從角落彈出。
他下意識擋抓,便見一隻小臂大小的老鼠正在手裡“吱吱”掙紮。鼠尾又細又長,鞭子一樣胡亂抽動, 嘴裡齜著兩顆鋒銳的大門牙, 似乎想把阿爾文扯碎。
它未免大得驚人——這老鼠顯然發生了某種變異。而變異的原因多半是,在這與世隔絕的秘密基地中,它隻能以滿地黑血為食——放眼望去, 牆上、地上到處濺著斑駁血跡, 噴血量之大, 哪怕不見天日數年, 腥氣依舊。
阿爾文心跳微快, 他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他已經忘卻一切,但那深入骨髓的恐懼如影隨形。
仿佛故地重遊。
他沒說什麼, 兩人繼續向前。
他們很快摸清了這裡的大致構造:這是一處臨時監牢。堅實的混凝土牆和鐵籠門將空間分割為成百上千個小牢房, 門上裝有高壓電係統, 以防“犯人”逃脫。牢房分布呈放射狀, 數十條通道都連向監牢中央——監牢中央是一隻更大的黑色鐵籠, 從天而降,劃分出一個仿若鬥獸場的區域。
有一瞬間,眼前的景象與阿爾文的噩夢重疊——他模糊看見了很多影子,被逼迫著走入籠中。人影交錯,鮮血飛濺,同伴一個接一個倒下,直到一個穿白色防護服的男人站到當時的他麵前。
“阿爾文?”
阿爾文回神。
兩人對視,誰也沒有說話,但賀逐山那句輕而柔軟的“阿爾文”,被層層疊疊的牢牆不斷反射,如波潮般四下回蕩……
似乎是千萬死靈的歎息。
“看上去,這裡荒廢已久,”賀逐山說,“地上殘留一些設備碎片,生產時間都在新世紀120年以前。這應該是‘基地’被停用的時間。”
“十四年前。那麼早嗎?”
“我也是這麼想的。037給我的清單上,第一名死刑犯的死刑執行時間是新世紀126年7月……126年。”
阿爾文敏銳地看了他一眼。
賀逐山說:“126年是水穀蒼介通過忒彌斯頒布‘反人類罪’的時間點,他將‘變異’從‘被動感染’重定義為‘主觀犯罪’。自那時開始,覺醒者的處境每況愈下。這兩個時間點的重疊並非巧合——‘暗鋒’八成是從126年開始建立的,水穀蒼介的實驗也是。”
“這個基地卻建立在那之前。”阿爾文補充,賀逐山點了點頭。
“你還記得我和你說過,本傑明·阿徹曾哄騙覺醒者進入醫療中心接受免費救治嗎?那些人再沒有回來過。”
“不出意外,這裡與‘暗鋒’無關。這是本傑明·阿徹的基地。”
破碎的畫麵再次於阿爾文眼前閃動。那些漆黑冷寂的牢房裡坐滿老少,用空洞的呆愴的目光將他刺穿。在血泊裡、胃液裡、嘔吐物裡,在尖叫聲和哭聲中,
穿白色防護服的男人有了模糊五官——白發蒼蒼,精神矍鑠。
那是本傑明·阿徹,他有一雙獵鷹般犀利的綠眼睛。
阿爾文忽然覺得惡心,喉嚨好像被某種粘稠的血肉堵滿。他試圖吞咽,卻又動彈不能,窒息感霸占了氣管。
但他將這種不適掩飾得很好,賀逐山似乎沒有留意到:“挑高不到四米,應該還有一層。”
他們在北側找到了向下的通道。
樓梯旋轉而下,兩側牆麵都是冰冷金屬。表麵凝著一層露水,因此室內濕度極高,人很不舒服。在這強烈的壓抑與不安中,阿爾文卻再次捕獲到一絲熟悉。
他似乎來過這裡。
基地下層與上層截然不同,乾淨、整潔、空曠、安靜,沒有老鼠的“吱吱”或窸窣,隻有兩人腳步沉默回響。
走廊兩側是裝有透明玻璃窗的大型實驗室,一些床、桌、投影儀還倒在原地,被切斷的電線、光纜從空中垂落。四麵牆上的條形燈則不時抽搐閃動——電力供應還未完全切斷。
他們一路走到儘頭,卻見儘頭處有一間完全密閉的實驗室。這間實驗室與眾不同,它沒有玻璃窗,卻由厚重的金屬防禦門作隔斷。門上還加裝秘鎖係統,綠燈依舊亮著。
賀逐山拂去蒙塵,打開控製麵板。“滋啦”響了兩下,屏幕半花半白地彈出指令。隱約可分辨是要進入者輸入密碼,但麵板沒有任何接口,這意味著通過外部入侵將其破解幾乎是不可能的,賀逐山拿它沒辦法。
阿爾文卻忽然說:“試試711115。”
他聲音很輕,兩人對視一眼,阿爾文點頭。
賀逐山將其輸入,“滴”一聲,屏幕裡閃出密碼正確的提示。
阿爾文說:“這串數字自己浮了上來。就好像——”
他還沒“好像”完,兩人同時頓住。
金屬門緩緩升高,塵封已久的實驗室裡,藍白色燈光再度亮起。這些透明光束落在牆麵上,照出千百張冷冰冰的仿生人麵具。
“它們”都空洞地望向前方,望著闖入這間實驗室的來客。“它”湖藍色的眼睛澄澈如天水交織,嘴唇粉紅鮮嫩,微微張開,仿佛下一秒,就要輕聲呼喊他的名字——
“忒彌斯?”阿爾文怔住了。
那千百張一模一樣的臉,正是忒彌斯的五官,正是那位一貫微笑著俯瞰全提坦市的虛擬神明,此時卻肢體破碎地被人藏在暗處。
牆上、桌上還懸掛擺放著零件與接線,似乎是一些被廢棄不用的金屬四肢。這裡像極了福山的地下工作室,乍眼一看,簡直是仿生人屠宰場。
賀逐山也緊皺眉頭,他徑直走到工作桌前,試圖開啟那些電腦和信息儲存器。不過絕大多數數據都被人為銷毀,亂碼之下,他隻翻出幾份文檔。文檔是一些實驗記錄,編號從“10017”排到“10314”,跟著成串看不懂的數據。隻有最後一頁,“10314”後,有人寫下一句話。
“4月23日,她給我唱了支水手船歌。”
一個“忒彌斯”忽然從展示牆上掉落,磕在地下,好像觸動了某種開關。“它”便露出那標準的和善微笑,兩眼彎彎,輕聲唱道:“如果……上……天……要我們向、向、向……愛人瑪戈等……我……數月……遠航……”
發聲係統顯然出了問題,滋滋啦啦斷續不清,唱得人頭皮發麻,賀逐山將它強製關機。
他垂眼望著手中“忒彌斯”的眼睛:“為什麼會有這麼多忒彌斯?”
而阿爾文已走到實驗室左側儘頭——光照不進的地方,那有一隻巨大的膠囊營養艙。
營養液早已蒸乾,但玻璃壁上還殘留一點深藍色液體遺痕。阿爾文仰頭而觀,沉默不語,在那模糊的重影中看見千萬個自己。
一些聲音忽鑽入腦海:“711115,我最喜歡的數字,那是我的生日。”
“女人”輕柔地說:“不要害怕,阿爾文,我可以給你唱支歌。”
如果上天總是想要我們勇向前,
我們就會直達金山港。
愛人瑪戈等著我,
遠航數月就回來。 ①
——記憶可以被刪改、清除、縫合、編寫,卻無法被徹底消弭,它總會在每一次故地重遊時悄然浮現,提醒你你曾擁有那樣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去。
阿爾文忽然看見自己蜷縮在落地窗旁,窗外是人造太陽照射下的城市廣場,一個女人抱住他,白發鋪地,蜿蜒而去,她沒有體溫,也沒有呼吸,但她加熱自己的懷抱,試圖捂熱一個心灰意冷、遍體鱗傷的幼童。
劇痛驟然刺穿阿爾文腦海,電流似的,在身體四處亂躥。疼痛來得猝不及防,好像大腦機製不允許他回憶起這段過去似的,他不慎腿一軟向前栽去,卻落入賀逐山的懷抱。
他摟緊了他的後背:“怎麼了?”
“沒事。”
“彆嘴硬,你從剛剛開始就不對勁。”賀逐山垂眼望著他。
阿爾文這才意識到,其實對方早已察覺一切。隻是他一貫體貼,不忍拂麵。
阿爾文忽地輕笑,把下巴抵在他頸窩:“我和你說過嗎?我忘記了很多事情,忘記了很多人……我的記憶被刪改過,有人希望我彆記起任何事。”
賀逐山輕聲:“你來過這嗎?”
阿爾文搖頭:“我見過‘她’。那不是什麼營養液,而是一種防腐劑。它可以使細胞永遠維持在主體死亡前的最後形態——這裡曾經裝過一具屍體。”
他們相識不久,但默契十足。賀逐山完全領悟了他的意思:“‘忒彌斯’真實存在過。”
“準確來說,作為一個真真正正的人,一個人類……‘忒彌斯’存在過。”
阿爾文喘了口氣,痛感消散。他便輕拍賀逐山的手起身,示意他自己沒事。
他走向工作台:“他們沒有將這個地方徹底清理,說明那個與‘忒彌斯’有關的未知實驗已被放棄。他們自信這裡不會被人發現,或者根本不怕被人發現。但……現在的我們知道的‘忒彌斯’,又是什麼呢?”
人工智能係統“忒彌斯”是達文公司最得意的產品,也是使他們徹底掌握提坦市的重要工具。它的第一代推出者是本傑明·阿徹,那位一手建立起機械洪流大廈的了不起的老人。
兩人都意識到,想要解開“暗鋒”、秩序部、達文公司的秘密,他們必須先找到有關“忒彌斯”謎底。他們分頭行動,試圖在殘餘的浩如煙海的資料與檔案中找到蛛絲馬跡。
阿爾文研究那些仿生人肢體零件——運用在這個“忒彌斯”身上的科技和材料遠比那些投放在市場上的家用仿生人高級。
它體內流動的生物血組件是鮮紅色的,90%的連接零件被仔細埋成不易察覺的暗線;仿生皮相當逼真,柔軟而富有彈性,連汗腺與汗毛都清晰分明,這使“忒彌斯”足以和人類媲美。
這便是“忒彌斯”和其它仿生人最大的不同——公司在製造商品類仿生人時,會儘可能降低它們在除外觀外的其它方麵與人類的相似度,“忒彌斯”卻是衝著完全複刻真人去的。
本傑明·阿徹到底想做什麼?
遠處忽傳來一聲巨響,實驗室輕微晃動。
賀逐山眼神一凜:“它們追過來了。”
沉重的腳步聲整齊劃一,一支仿生人大軍正在朝他們進發。
頭頂槍聲響起,仿生人一定在上層基地檢測到了熱源存在。它們才不管那到底是人還是老鼠——隻要目標表現出生命特征,它們就會將其擊殺。
仿生人沒有憐憫。
眨眼之間,它們已檢測到兩人的熱源活動。
這些機器同時抬槍,火舌噴發,穿透彈把厚達半米的金屬門打出腫瘤般的凸起。
那門撐不了多久,賀逐山乾脆先發製人,抬腿一踹,門壓倒了走在最前端的十數個仿生人,他趁機開槍。
子彈卻隻能使仿生人的腳步停頓須臾,它們不知道疼、不害怕死,立刻爬起,又把槍口指向前方。
阿爾文把他一拉,兩人朝左側逃跑。實驗室門前是個丁字形路口,仿生人隻來得及堵截豎直方向上的那條路,左右無人,不知通向何處。
他們在迷宮般的實驗室裡穿梭,仿生人追在身後。
賀逐山還有功夫開玩笑,輕描淡寫地說:“該你想辦法了。”
阿爾文頓了頓才意識到他在說什麼,冷笑道:“那你我隻能同生共死。”
槍聲驟然響起,他把賀逐山往懷裡一帶,摟著他向右一撲,撞碎了某間實驗室的巨大玻璃窗,互相抱著在玻璃碎片裡滾了兩滾。
這似乎是一個小型倉庫,鐵架林立,隻是沒有貨物,鏽跡斑駁。賀逐山抬頭:“通風管!”
阿爾文用肩膀撐著,讓他先上,自己斷後,兩人沿著通風管道向前爬。
仿生人眨眼已至。它們沒法爬入通風管道,那脆弱的鐵板承受不了它們的噸位——於是它們用最粗暴的方式解決問題,成串的子彈掃射。
穿透彈輕而易舉打穿了薄薄的通風管道金屬殼,兩人堪堪避過,繼續向前。幸好不遠處通風管道陡然一折,旋轉向上,上下兩層基地是聯通的。
賀逐山抓著鐵杆用力一攀,左臂青筋暴起,正要向上躍去,阿爾文餘光卻掃見腳底火光一閃,一個仿生人探出頭來,朝他們放了一炮。
阿爾文拽住賀逐山的腰帶,將他整個人向後一抓,力氣之大,賀逐山不慎被他摟到懷裡。還沒反應過來,便聽“嘭”聲巨響,熱浪撲臉,將他們輕而易舉拍出去,兩人天旋地轉,不知自己在無數金屬碎片中被噴到了哪裡。
水穀蒼介家中,撒旦打量著仿生人係統實時傳回的視野畫麵:“這是活捉?”
水穀蒼介說:“我覺得你說的對。A一個就足夠了,沒必要在Ghost身上多花力氣。”
撒旦聳了聳肩,不置可否。
——Ghost也算她的老熟人,還沒打過照麵,就這麼死了,她還有點遺憾。不過現在有另一件事更讓她在意——
熱浪燒灼了發射追擊炮的仿生人,它融化前傳回的最後一點畫麵裡,那個假仿生人的麵具驟然碎裂,露出一點下頜線,鋒利而清晰,她忽然覺得眼熟。
於是撒旦驀然心想:A這兩天都去哪裡了?我的大秩序官,怎麼不來給我找麻煩了?
而賀逐山咳嗽著從殘垣中爬出時,第一眼便望見阿爾文那因灼傷潰爛的後背,血跡斑駁,肌肉群間青筋暴起,其中還夾雜著一些炮彈碎片。
——讙打造的仿生人外殼救了他們一命,否則以剛剛的炮彈威力,兩人不會走運活到這時。
賀逐山眼神一冷,讓阿爾文撐著自己站起。他顯然吃痛得緊,不再逞強,卻也不吭聲,隻是微微靠在賀逐山肩上——甚至不舍得從他身上多借一點力。
他壓抑著自己不出動靜,隻輕咳兩聲,但血還是順流而下,從他的指縫間溢到賀逐山胸前。
鮮血流過賀逐山胸膛,他覺得自己的心口微微一熱。
方才他們已在通風管道中爬了一段距離,因此被擊落時,掉在了一間較遠的實驗室裡。仿生人還沒跟過來,熱浪又使周圍溫度高升,它們一時沒法鎖定敵人位置。
因禍得福,賀逐山說:“抓著我,我們離開這裡。”
阿爾文沒有出聲,但他握緊了賀逐山的手。這手從未鬆開,卻在眼瞧著電梯已出現在不遠處時,緊緊拽了賀逐山一下。
阿爾文像個小孩似的,站在一間實驗室玻璃窗前,說什麼也不肯走。
賀逐山扭頭望去,發現那是一間“培養室”。“培養室”中央有一具龐大的調控中樞,控製台上滿是麵板屏幕,上方又伸出千八百隻“蛛爪”,連接了數不清的休眠培養艙。
休眠培養艙裡空無一物,但那些輸送管道裡還殘留一點淡藍色液體。
於是阿爾文不再懷疑那若隱若現的熟悉感——
那不是錯覺,阿爾文心想,“重臨”不會出錯。
他當然來過這裡……
因為這是他誕生的地方。
他忽然有點想笑,覺得自己的一生就像一個笑話。
賀逐山聽見他輕聲呢喃:“我是第1182號實驗體。”
是1800分之一的隨機複製品。
作者有話說:
①歌曲《Santiano》
46 雙生(21)
◎在這個感情被量化為數據、靈魂被編寫作程序的時代,生命不值一提,人類何足道哉。◎
04G癱在地上氣喘籲籲, 擦了把額前熱汗。他費力抬起眼皮瞧身旁的“23Y”,大著舌頭問:“哥,你不會累的嗎?”
沈琢熟練換彈,並彎腰從滿地金屬零件中挑揀武器, 掛在腰上:“死人才需要休息。你可以多坐一會兒, 數十個數等著被獄警一槍爆頭, 就也不知道累了。”
04G立刻罵罵咧咧地爬起來。
04G懶歸懶, 但槍法是在鬥獸場上實打實練出來的。他兩下解決掉衝進長廊的仿生人, 扭腕甩槍, 在空中單手換匣,又幾槍崩散了這邊的三名獄警。
04G狂吹槍口清煙:“太帥了!”
後腦勺就被沈琢猛地一扣,一串子彈擦著頭皮射過去:“帥死你得了!”
他們剛從C-13區監獄殺出一條血路,還沒跑到外平台, 中心控製塔已經反應過來。
04G回頭一看, 回廊中央,每個監獄區獨立配備的防衛機槍已被激活,它們“吱呀”升起, 扭轉槍口咬死了他們。
子彈掃射而來, 兩人槍林彈雨中躲避。僥幸衝進平台區, 剛越上廊橋, 便聽見“咚”一聲巨響從中心控製塔傳來, 下一秒,齒輪轉動, 周圍數不清的機械臂“哢啦”伸長, 像挖掘機似的, 抓起一隻隻“集裝箱”開始轉運。
“草, ”04G罵道, “整點到了!監獄區編號全部刷新了!”
廊橋倏然震動,緊接著,它也顫巍巍“遊”向彆處。
兩人緊抓欄杆才不被震掉下去,然而低頭俯瞰,便見此時的阿瑞斯之都就如一隻精密無比的時鐘表盤,所有零件都在自己崗位上按部就班工作。無數犯人或坐或躺,呆滯在透明的玻璃監獄裡,習以為常等待著被轉去新的地方。
“這橋會去哪兒?!”04G在獵獵風聲中大喊。
“我怎麼知道?”沈琢回。
然而話音剛落,就見橋頭一扭,準確無誤指向了中心控製塔。
它的移動軌跡太過清晰,就算身為樂觀主義者,04G也沒法繼續自我安慰:“他們發現我們了!他們要把我們直接押去控製塔!”
“彆說廢話,”沈琢涼涼道,他環視四周,又上下打量04G一眼:“退到後麵去!再往後退!”
04G哭喪著臉:“還退啊哥?再退就掉下去了!”
“聽我指令,321你就起跳。”
04G還沒弄明白這煞神到底要自己乾嘛,就見“23Y”深吸一口氣,忽發力朝橋頭跑去。
04G立時明白了:A區的容載量很小,甚至沒有“C-13”這類後置編號,就坐落在中心控製塔旁邊,直接由其管理。據說A區受算法保護,一般的普通犯人不會被編入其中,04G上次是個意外,程序哪裡出錯了。
而廊橋若要回連中心控製塔,勢必經過A區——“23Y”想以蠻力直接彆停這架廊橋!
04G大喊:“你瘋了嗎?你會被角力撕成兩片!”
沈琢置若罔聞:“3——2——”
04G隻得用力一跳。
此時廊橋恰巧橫亙在AB兩區之間,馬上要離開A區飛向中心控製塔。
04G人高馬大,噸位不小,有一百八十斤。廊橋固然堅實,承力點卻隻在中部那小小半米區域。因此他重重一踩,橋身頓時如蹺蹺板一般向這側傾斜,沈琢那側便高高翹起——
他縱身一躍,一腳緊勾廊橋欄杆,兩手向前一扒,勉力抓住了A區停泊區的金屬板邊緣,廊橋一震,他在空中被撕扯成“大”字形。
沈琢看著瘦弱,兩臂的肌肉卻相當堅實有力,此時青筋暴起,臉漲通紅。04G說得沒錯,兩股角力拉拽他的身體,他覺得自己就要被扯碎了——幸好04G終於聰明一回,“噔噔”地從橋那頭跑過來,伸手把他一抱,拽著人一起跳上停泊區。
04G心有餘悸地流汗:“哥你也太生猛——”
話沒說完,一串子彈掃過來,沈琢拉著他就跑。
A區的仿生人顯然也收到了擊殺命令,發現目標後,持槍朝他們走來。兩人在停泊區上抱頭鼠竄,解決了幾個守在門口的獄警,沿回廊邊跑邊反擊,沈琢大喊:“你不是來過A區嗎?怎麼下去!”
04G雙槍反擊,被後坐力震得連連後退:“你自己看一眼——沒路!我上次是真倒黴,恰好被分到最底下那間房,才偶然聽到了引擎聲!”
沈琢暗罵一聲,抽空向下看。
A區的建築結構相當詭異,上大下小,上寬下窄,是一個中空的倒金字塔,從外部看不出承重柱位置。一間間獨立監獄積木似的互相堆疊,聚成高樓,搖搖欲墜,給人一種隨時都會坍塌的可怕錯覺。
而想要去到A區底部,隻能一層層向下“爬”。
成排的防衛機槍已從中空處升起,槍口與二人所在持平。再留在走廊上無異於自尋死路,火舌噴射的瞬間,沈琢猛然閉眼,拉著04G往前跳,兩人像跳樓似的往下墜。
但落了不過幾米,“咚”一聲掉在剛開始工作的機械臂上。
04G說:“福、福禍相生……”
機械臂毫無知覺,一絲不苟地履行著它的職責。它抓起一隻玻璃房監獄,準備將它從“A-2317”位置挪到“A-0203”,因此它“隆隆”地向下走,正順了沈琢的心意。
機槍循著目標扭頭,試圖攻擊敵人,但他們恰巧在在射擊範圍外。機槍便沿著軌道迅速移動,試圖繞到兩人身後重新射擊。
第二隻機械臂卻在這時伸了過來。
兩人便這麼“人猿泰山”地在機械臂群中蕩來蕩去,最終跳回監獄外置的狹窄走廊上。沈琢抬頭一看,虛擬投影浮在頂上,標著“0411”。
04G上次分到了“0101”。
還得再下三層,沈琢沒有猶豫,抓著欄杆就要往外翻。
“咚”的一聲,一名仿生人獄警憑空出現,重重落在走廊上,整副欄杆鐵架都倏然一歪。這是一個加強型武裝獄警,周身都是防彈金屬殼,得有半噸重,一拳一個小朋友。
它專門負責追殺越獄逃犯。
04G把沈琢撈回來——下一秒,方才他所在的位置就被跳撲過來的仿生人徒手撕裂。04G心如槁木死灰,連連哀嚎:“怎麼辦怎麼辦!它能把我剁成肉泥!”
沈琢麵無表情:“還能怎麼辦?腿在你身上——跑啊!”
但人類如何跑得過機器?
仿生人一步能有兩米遠,眨眼工夫就追到二人身後。它伸出鐵手遽然一掏,沈琢閃身躲過。04G卻沒那麼幸運,被拍到一旁的監獄外牆上。
玻璃“咚”聲巨響,裂出一點蛛絲般的碎縫,裡頭的犯人不知發生什麼,摘下幻夢遊戲機茫然四顧。
沈琢卻眼睛一亮,驟然刹車,回身直衝著仿生人跑去,04G看呆了,心想這人難道想死個痛快?
卻見仿生人又是一拳,直直砸向沈琢,沈琢靈活避開,那拳頭落在監獄牆上,玻璃又是“咚”聲,這回卻更加清脆,裂紋擴大,屋裡的犯人惶然站起。
04G看明白了,這人在利用仿生人攻擊監獄。
但為什麼要攻擊監獄?
拳拳狠重,玻璃外牆被徹底擊碎時,04G恍然大悟——
監獄配備高壓電係統,以防犯人越獄。仿生人獄警擊破牢門的瞬間,警報被自動觸發,金屬板上立刻流通高壓電流,能把活物電成焦炭。
而仿生人本就是一個金屬殼子,導電好得不得了,於是所有零件在瞬間被高溫燒蝕,“劈啪”亂炸,它在白煙中轟然倒地。
沈琢後退一步,以免觸電而亡,那犯人站起身“啊”大了嘴:“你……我……它……”
“彆你我它了,”04G不耐煩,“坐回去,沒你的事。”
犯人眼睛一亮:“你們在越獄?能帶我一個嗎?我不會拖後腿的!”
沈琢說:“彆。這事我們自己都沒把握——你要是想活,最好還是坐這兒乖乖彆動,控製塔有監控,不會牽扯你進來。”
犯人動了動嘴皮,似乎還想爭取,但沈琢說:“有水嗎?給我喝一口。”
一路連滾帶爬,兩人早累得口乾。04G也連連點頭,犯人給他們各遞來一隻馬克杯。沈琢埋頭就喝,一杯水見底,他餘光忽瞥見金屬牆上隱約有幾道抓痕,曲折斷續,像是指甲硬生生摳出來的。
他問:“你乾的?”
犯人搖頭:“我進來時就有了。上一個老兄乾的吧,估計他也無聊透頂。”
那幾個“正”字觸目驚心,沈琢一愣,忽覺得十指指尖疼痛鑽心,鮮血橫流,好像挖出這痕跡的人是他自己。
他眼前忽閃動過一些畫麵:他被關入監獄,四牆雪白,寂靜無人,任憑你哭、你喊、你歇斯底裡一般撕咬自己,都不會有人搭理。時間仿佛凝滯,世界不再運轉,你被所有人遺忘,你被所有人放棄。
你感受不到日夜的流逝,你的五感越發遲鈍,你喃喃著乞求有人放你出去,你願意為他做任何事——但頭頂隻浮動冰冷數字:您的服刑時間還剩24037天6小時27分鐘。
仿生人獄警準時發放“營養餐”,你抓著它的手臂試圖和它說話,它溫和而平靜,卻殘忍地一言不發。
你開始忘記自己是誰。
你開始忘記自己的曾經,忘記自己的過去,忘記自己本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忘記自己曾被人愛過。有一天睡中,你倏然驚醒,淚流滿麵想著那浮光掠影般的夢境,你認為不能再這樣下去。
於是你開始刻“正”字,開始根據三餐進食記錄時間,開始一遍遍呢喃自己的姓名,開始反複回憶一個人。
沈琢順著成排顛倒模糊的“正”字摸下去,在牆角下方,看見一個圖案。
一朵小玉蘭,花中有蕾,清孤瘦弱①。
辛夷。
記憶走馬觀花不斷閃爍,心口驟痛,大腦裡像有一個人不斷錘擊身體四處,極惶恐地喊:“沈琢?沈琢?放我出去!你在做什麼!”
沈琢咬牙:“草,彆在這個時候……”
但他又忽地平靜下來,對著牆壁自言自語般道:“我想起來了,你是另一個我。正字是我劃的,這是我們初遇的地方。他們都死了,父親也好,姐姐也好……我一直在自我欺騙。我無法接受這種現實,於是我創造了你。我把最陰暗的情緒都交由你消化,自己躲了起來。”
一會兒又陡然暴躁:“彆他媽說這些廢話了!你給我安分一點!”
04G毛骨悚然地看著他極其分裂地自說自話:“哥你乾嘛呢,喝完水我們就走吧……”
那犯人卻在這時跳起來:“不!我不能再待下去!我遲早會變得和他一樣,瘋了,都瘋了!”
他渾身顫栗,不顧一切朝房門衝去。
沈琢勉強壓製住主人格的覺醒:“攔住他!彆讓他露頭!”
為時已晚,那犯人快得像隻兔子,“嗖”一下閃身出門,子彈立刻掃射過來。“噗呲”一聲,穿透彈炸碎了他的左臂,他被04G往後一拉,倒在地上,淒厲無比地慘叫起來。
第二個武裝仿生人獄警轟然躍下,一步步走入門內,目光森然:“檢測到60081-47A、47781-04G、53819-13M號犯人有越獄傾向,執行擊殺。”
他一拳砸來,犯人來不及躲,在瞬間炸碎成血漿肉泥,慘叫戛然而止。04G人都傻了——那血腥的一切就發生在他眼前,那麼清晰,那麼震撼,他一時兩腿發軟,躲都不會躲。
仿生人又是一拳。
04G以為自己會交代在這裡,沈琢卻將他一撲,兩人倒在地上。拳頭挨著他後背擦過去,巨力使胸腔震動,肋骨儘碎,沈琢猛噴出一口血。
04G來不及說話,被沈琢一踹,仿生人便握著沈琢脖子將他拎起,一切又回到原點。
沈琢用力掙紮,勉強吐出幾個字:“還愣著乾什麼!走啊!”
04G怔怔地看著他——23Y剛受了重傷,此時體內氣血倒湧,出口卻被堵住,於是血絲一簇簇從他嘴角噴出,染紅了白齒。
04G忽然大喊:“媽的,老子和你拚了!”
他衝向仿生人,紅著眼一下又一下用力撲打。他打得很凶,仿生人卻不過後退半步,居高臨下,如看螻蟻。
他鬆開沈琢,猝然出手,一拳將04G砸進金屬牆深處——清脆的碎聲四起,骨骼與金屬一起崩成千萬片,都落在滿泊熱血之中,一具殘破不堪的“屍體”緩緩滑落。
04G坐在地上,歪斜著頭,一顆眼球爆成白漿,一顆眼球咕嚕滾掉。皮膚翻裂,露出白骨,但牙齒堅硬,還有幾顆搖搖欲墜,正上下開合著:“這樣死掉,比……比關在……阿瑞斯裡70年舒暢。謝、謝謝你啊……哥。”
牙齒跌落,被仿生人一腳踩碎。
血肉之軀,怎敢與機械抗衡?
他的死隻能為沈琢多爭取三秒時間。
仿生人再次轉向沈琢,閃躲不多時,沈琢就被它壓在身下。他兩手抓著仿生人的鐵臂,試圖緩解那窒息的痛感,但於事無補,仿生人越鉗越狠。
他在這掙紮中兩眼翻白,卻瞧見仿生人身上的出廠標識。
達文公司的商標是放飛白鴿的忒彌斯女神。
沈琢忽然恥笑,咬著滿嘴的血和牙含混道:
“去你媽的機器人……”
“去你媽的達文公司……”
“去你媽的未來科技!”
在這個感情被量化為數據、靈魂被編寫作程序的時代,生命不值一提,人類何足道哉。
他眼前逐漸發黑,意識消散,卻在這時聽到一聲槍響。
身上的仿生人倏然一抖,正要回頭,腦後遭受重擊。
來人是個瘋子,不管不顧痛砸它的中樞處理器,接線“滋啦”火花,幾下之後,仿生人轟然倒地。
沈琢看清來人,露出一點笑,柔軟地喊:“……辛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