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擊鼓!”公子禦和宋公同坐一車,他代替宋公下令。
龐大的戰爭機器蠕動了起來。中軍的前驅,也就是先鋒隊應聲而動,申驅隨後策應,他們是次前軍,宋公的戰車緩緩而動,後續部隊緊緊護佑著他。
五十乘的兵力組成緊密的中央警衛部隊,確保國君無虞,他們是軍隊的貳廣;貳廣左翼是啟,右翼是紸,謹防假象敵的迂回包抄;大殿拱衛貳廣的後方,他們的士卒戰力最弱,但是人數眾多。
軍隊的最末是輜重隊,野人們拖著木車,像忠犬一般踽踽而行。
田獵隻是模仿真正的戰爭而已,現在輜重隊的作用是把三軍獵取的假想敵,也就是圍場裡的各色野味裝載輸運。
宋公統領的中軍隊列最龐大,武穆襄三族族兵九十乘、公子成率領的右師五十乘、公孫友左師五十乘,加上國君的衛隊五十乘,凡二百四十乘。
戴族、桓族各領一百八十乘,分彆列作右軍、左軍。除了各個邊城共計一百乘需要戍邊不能參與國都的田獵,餘者都參與了這次盛大的軍事演習。
圍場好是一番酣戰,野彘、大鹿……所獵者不可勝計。
宋公按照周禮,在野外設宴,開美酒與士卿共享,酒酣興濃之時,竟與眾人生啖野味。
“今天田獵,少司馬主持得好!來,諸位請與孤一起為少司馬祝酒!”公子禦今天表現得毫無紕漏,金鼓、旗語配合無間,下麵的大臣也紛紛稱讚公子禦知兵之能。
“吉日維戊,既伯既禱。田車既好,四牡孔阜。……既張我弓,既挾我矢。發彼小豝,殪此大兕。以禦賓客,且以酌醴。”公子禦對以詩經中的吉日篇,既歌頌了田獵,也含蓄地稱讚了宋公今天勇武的表現。
諸大夫聞言也附和。
滿臉緋紅的宋公樂不可支,吃完黑色膏藥的他,感覺身體又恢複如常了,他張弓搭箭,親手射殺麋鹿,臉上的病態一掃而光。
觥籌交錯,賓主儘歡。少司馬命令今晚結寨安營,大軍明日返回,這也是田獵最後的訓練。
夜幕沉沉,公子禦單獨扶著宋公進入大賬,身邊隻站著宋公的禦醫和服侍的寺人。
為宋公掖好被子後,公子禦正待出門,宋公滿臉酒意,招呼他坐下。
“車臣,你不是好奇,孤今天為什麼讓你主兵事,而不是太子,或者司馬大夫嗎?”
公子禦也詫異,國之大事,在戎在祭,這樣的田獵,從來都是儲君或者大司馬作指揮的。
宋公示意他附耳過來……
是夜,熒惑守心。
……
翌日,天色大白,一則駭人的消息隨著田獵大軍的折返,傳遍了整個國家。
朝廷火速派出行人,作為外交官,向周天子以及中原諸侯通報宋公的死訊。
宋國舉國白喪,輿人按指令,在東市西市的各處張貼朝廷的公告,宋公王臣傳位詔書的內容也被昭示天下。
“孤一人初得疾,不過痢耳;後百症叢生,殆不自濟。孤一人聞人過三十,不稱夭壽。今年三十有七,死複何恨?先君敗於泓水,孤收拾山河,以使民殷國富,可全麵目,見殷宋列祖列宗於地下。公子禦,吾同胞母弟,恭謙忠孝,公室之表。
兄終弟及,自古之理也。孤一人百年之後,維望諸卿,輔佑車臣,全社稷,而強國家,外則事晉國而結魯衛,內則倡賢德而明政事。
勿怠!勿忘!至囑!至囑!”
按周禮,國君薨後,朝臣衣著喪服二十七日,奏折批文不用朱紅批示,改用藍筆,各級部門的行文,加蓋藍印,每日都城之內,須鳴鐘三萬次。
朝臣在靈堂前,頭束白巾,逐一吊唁先君。不論官員白身,百日之內,杜絕作樂;四十九日,不可屠宰;一月之內,嫁娶不行。
結束田獵的杵臼恍恍惚惚,回到家中,身體仿佛一夜之間被抽乾了血液,麵色蒼白。宋公之死對於他的打擊,不僅僅是少了一個血親那麼簡單。
方今天下,姬姓諸侯的傳位都是父死子繼,而宋、陳等非姬姓諸侯卻保持兄終弟及的傳統。因此宋公的繼任者既可以是他的子嗣,也可以是他的弟弟公子禦。
傳位詔書裡,明文讓公子禦繼位,且沒有給予諸公子一官半職。杵臼從今天起,就不再享有國君之位的繼承權,宗人定期的供養、自由出入宮門的權利也被一並取消。留給杵臼的前途,唯二而已。要麼向新宋公表現自己,求個一官半職;要麼出國,尋求他國的青睞,謀個處身之所。
這都需要時間。可時間不在杵臼這邊,父親昔日裡給自己定下的供養,較之他國公子,堪稱吝嗇,而弟弟公子卬的病情尚需大量支出,杵臼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杵臼叩響自家的宅門,穿著粗重生麻的妻子迎了上來,懷中抱著酣睡的嬰孩,那是他唯一的兒子。
“夫君,回來了!”
女人麵色蒼白,身形稍微有些瘦削,白色的斬衰穿在身上,顯得俏麗幾分。妻子是魯國的公女,及笄之前,養尊處優。自從嫁給他以來,處處縮衣儉食。為了給公子卬治病,杵臼削減了家裡的開支。妻子尚在哺乳期,卻得不到充足的肉食供應,杵臼有些自責,說話的語氣都淡了幾分。
“嗯。”
“夫君,有客。”妻子神神秘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