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同戰車的駟馬,在同類嘶鳴的刺激中,難免強壯者衝鋒在前,遠超同儕,羸弱者遲滯於後,戰車原本拉開整齊的戰線,蕩然了秩序。
麵對排山倒海、士氣如虹的衝鋒,戎騎的小隊長絲毫不怵,指揮若定,山戎迅速轉向側前方,迅捷如風的騎兵宛如蜻蜓點水一般,搶在戰車觸及之前,避過了銳利的鋒芒,蜻蜓點水一般出現在戰車的側後。
一鼓作氣,撲了個空,楚丘車兵仿佛一圈打在空氣上。
這是山戎前所未有的新戰術,楚丘兵心裡都有一種有力無處使的空虛。不詳的預感、緊張和焦慮,宛如瘟疫一般,從馬匹擴散到士兵。
騎兵無法長期保持出發時的秩序,車兵的混亂有過之而無不及。兩相對衝之後的間隙,馬匹因為拖著人員和沉重的甲胄衝鋒,而耗儘了絕大部分氣力,衝鋒中掉隊的部下也晃晃悠悠地向本陣歸來。馬匹正在粗重地喘氣,重整秩序顯得十分緩慢,武功打著旗語,隊形散慢,稀稀拉拉地在三番五次的喝令中試圖重整旗鼓。
朝向各異、靜止不動的車隊,猶如待宰的羔羊。
反觀山戎騎兵,雖然也曾陷入短暫的混亂,然而一陣嘈雜與喧囂散去,犬牙交錯,參差不齊的馬隊先車兵一步,恢複到衝鋒前的鬆散陣型,而原先佯作分兵的十餘騎也及時歸隊。
戎騎隊正一陣怪叫,六十匹戰馬齊齊做出如出一轍的戰術動作。戎騎隊正一馬當先,馬速急速飆升到時速三十碼,狂風貫耳,眼角生寒,當戎騎如群蝗逼近楚丘車兵五十米時,列陣未整的車左倉促地在弓箭的極限射程發射箭矢。
羽箭激射而出,灑落到戎兵的人甲、馬鎧上,但後者的行動毫無停滯,依舊保持著原先的進攻頻率。
如果弓箭沒能貫穿頭盔和甲胄,身經百戰的戎人甚至不會低頭去看一看被擊中的部位,或是去拔掛在盔甲上的羽箭。
五十米的距離,在風馳電掣的馬背上不過幾個呼吸,一輪箭雨未能得手。在戎騎的新戰術麵前,車兵根本發揮不出應有的效能。
絕大多數的戰車猥集一處,位於中央的車兵因為戰友的身形擋在箭矢的彈道上而沒有引弓的契機,方才的箭雨稀稀拉拉,有窗口輸出的車左們均位於陣型的突出部,一矢之後,他們忙不迭探手箭囊,企圖挽弓再發。
但戎人豈會慷慨地覬覦他們再擊的契機?
吸引火力完迄的戎騎好整以暇放緩了馬速,在光滑的馬背上,他們張弓搭箭,現在是他們還手的時機了。馬蹄在車兵陣型的一角掠過,猶如蜻蜓點水一般,輕靈地劃過一道弧線,山戎騎手們陸陸續續抵近戰車五至十米,鬆弦,繼而拍馬而走,把最佳射擊位置留給身後的隊友。
每一個車兵眼睜睜看著數枚奪命之箭,先後衝著自己的瞳孔激射而來,往往倒地的先是最具威脅的車左,然後禦者、車右的胸前綻開血花,悶聲栽倒。
和中原人生產的箭簇不同,山戎的重箭完全犧牲了射程,隻在意破甲、初速度快。他們對距離的把握也很精妙,長戈長矛難以企及,而犀牛皮甲在此刻,於重箭而言隻餘下形同虛設的護佑。
戎兵的攻勢如同尖刀一般在陣角劃開了一道口子,短暫的休整、換馬之後,騎兵再度化身三棱刺,在車陣一隅複製切角戰術,楚丘車兵不斷被放血。
車兵陷入瘟疫般的恐慌當中,像失去蜂巢的工蜂一樣,各自為戰。武功徒然地嘗試一陣後,終是無能為力。他臉上的肌肉劇烈地顫動著,被壓製住的車兵幾乎沒有給敵人造成成規模的傷害,倘若任由局勢糜爛下去,全軍儘墨近在眼前。
城頭觀戰的眾人隻聽得鼓聲戛然而止,金聲取而代之,饒是公子卬一等不習金鼓之用的門外漢,也知道這是鳴金收兵的意思。
原本團作一簇的車兵四散而逃,戎騎獰笑著趁機掩殺。戰車的極限時速止步於十二到二十碼,強行提速,隻會令四馬之間的速度難以匹配,以至於有傾覆之危。騎兵的速度則足以提振至三十碼以上,山戎輕易黏上落後於戰友的車兵,因為高速之下鬆開韁繩射擊容易摔斷脖頸,山戎攆上對手後,嫻熟地減速,使之保持與車兵一致。
顛簸的戰車上,車左的弓弦也沒有閒著,強烈的求生欲催動著他們不斷反擊緊追不舍的騎兵。山戎猶如狼群一般既有耐心,又有狡黠,一輛戰車的後麵,往往有不下於三四騎銜尾。
戎騎的追擊愈發猖狂,乃至於抵近車左能破甲的距離攻擊,吃定了楚丘兵不飯而戰的綿軟。周朝兵書《軍政》記載,弓手發出九輪箭矢後,上肢就會力竭,饑腸轆轆的楚丘兵卻在五箭之後,就臂膀發酸,肌肉充血,再無挽弓破甲之能。
“放箭!”單邊倒的屠殺一直追逐到城牆附近方才罷手,隨著城垛上弓手的攢射,山戎一一勒馬,武功在城頭的掩護下,方才脫險回城。回首西顧,遍地狼藉,伏屍枕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