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的接待,照常在筵席上展開,公子卬囑咐過,不放過任何一個挖牆腳的機會。
椒鹽肉,黃酒,大米……現代人不覺得什麼,管理隻覺得超規格的禮遇。
放在平常,周天子的使者才有資格得此珍饈。
管理起來拱拱手:“多謝三公子抬愛,隻可惜忠臣不侍二主。還望見諒。”
他暗中腹誹,之前的使者也是被這樣的筵席拉攏過吧?難怪……
糖衣收下,大炮奉還。管理毫不客氣大快朵頤起來。真彆說,這椒鹽肉刺激著他的味蕾,出生到現在,不曾品嘗過如此爽口。
莊遙道:“足下言語中有齊音,不知可是齊人?”
齊國和宋國的語言差彆很大。
齊國人和衛國人一樣,喜歡在句子的末尾加入“兮”,“而”等詞彙,來強化語氣,譬如讚美衛國媳婦盛世美顏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又譬如描述齊國貴族身材高大的,“猗嗟昌兮,頎而長兮”。
楚國人喜歡把感歎詞放在句子中間,譬如屈原的:“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又譬如項羽的,“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
魯國人不喜歡用“兮”,慣於用“然”,且放在疊詞之後。譬如論語中,“夫子循循然善誘人”,“言必信,行必果,硜硜然小人哉。”
宋國人則罕見用“兮”者。《墨子》通篇沒一個“兮”字。《莊子》隻在引用隱者羞辱孔子的時候有一句“鳳兮鳳兮,何德之衰?”
“足下所言甚是。”管理大方承認。
“不知足下尊姓大名。”
“微末小吏,賤名不足與聞。”管理不想暴露身份,否則刺探之味甚濃——區區請和之人,傳聲筒而已,用得著宋公帳下文武第一人麼?
“嗬嗬,不想管夷吾之後裔,竟是藏頭露尾之輩。”莊遙心中譏諷。
管理能瞞得過墨點這些眼拙之人,豈能逃得過莊遙的見微知著?管理持節仗劍而來,卻不曾佩玉——豈不知劍乃士人以上的身份標誌,玉亦如此,豈有佩劍不佩玉的道理?
唯一的解釋就是此人身份殊異。
再看看管理握著酒杯的手。卑下之人,世代做工務農,遺傳下來,指節寬大,不能並攏,而管理的手指修長,手指可以無縫貼在一起。管理拇指有深深的凹痕,拇指下麵的肌肉頗為可觀,足見此人經常射箭,佩戴扳指。
管理的牙齒白裡微黃,參差不齊,在現代,牙齒整齊的是小康之家,頓頓白米白麵;在古代,則是啃骨吸髓的肉食者。平常混的不好的士人牙齒黃如厚土,因為用不起鹽刷牙,古代牙齒潔白是不可能的——沒有牙膏,因此管理的牙齒當是高階士人,抑或是卿大夫之家所有的。
最大的破綻是,管理的帽子。男子二十加冠。國人之子在冠禮上,加緇布冠,一個黑布織就的帽子;士加雙冠,亦即緇布冠、皮弁,皮弁乃白鹿皮製成;卿大夫之家加三冠,多了一個爵弁,紅黑色。
在平日裡,國人以緇布冠示人;士以皮弁,卿大夫以爵弁。春秋的氣候炎熱,河南的溫度和後世的雲南差不多,大象都可以恬然安居,日照如毒,暑氣蒸騰,因此帽子下的皮膚和帽子外的皮膚膚色迥然,顯露出涇渭分明的一條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