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定了定神,對公子卬敷衍道:“昔日理以兵車禦狄,戰無不勝,今得如此寶器,焉有不勝之理?”馬屁一拍,管理又東拉西扯一陣。
“直臣與故友劫後重逢,定有千言萬語相敘,卬先辭以冗務。”
等到公子卬出,田單田雙忙不迭出言勸阻:“管大夫切切不可自誤。”
“理已非大司寇,忝為太傅門客,與二位無異,今後你等稱呼我字即可。再者,好端端的,為何言我自誤?”
田單單刀直入:“直臣騙得了旁人,難道瞞得過我兄弟二人的眼睛?被褥之下,可是謀刺的鈍器?”
管理老臉一紅,棋盤、玉帶從床上抖落:“兩位也是吃過先君祿米的,理祈求二位,即使不願意為先君報仇雪恨,也莫要出賣報信。”
田單嗟歎一聲:“直臣以為,單何人也?直臣乃忠臣不假,單又非薄情寡恩,安能加害?念及直臣老母賢妻尚在長丘,遍宋境之大,敢戰善戰之將,舍公子卬其誰?若今殺之商丘,他日令慈定遭長狄之毒手,何必?”
管理喟歎:“理豈有不知?然則,自古忠孝兩難全,二者不可兼得,理寧負不孝之名,而具全忠。”
田單跪坐下拜,請求道:“直臣有高堂,我兄弟二人亦然。奈何人各有誌,我兄弟二人不似直臣,終不舍父母三年之懷,直臣必欲興仇,我兄弟哪裡敢阻攔忠臣之誌。可忠孝未必兩難全,直臣何必先從公子卬而救家小,待長狄潰退,再加刀兵於公子卬之脖頸,也不遲啊?”
言迄,田氏兄弟再頓首。管理不免動容:“既是兩位相請,又言之有理,理怎麼會不從?且讓公子卬再活月餘,擇日取其首級。”
“直臣做此想,單感激不儘!”
……
士人從小習武,底子好。沒幾日,管理恢複如初,與齊人舊部一起在公子卬的地盤上學習馬鐙騎兵的列陣,訓練之餘,田氏兄弟總是主動湊到管理身邊,一起吃飯。
“椒鹽肉,早有耳聞,今日一品,果然不負盛名,其中滋味,嘖嘖嘖……”砸吧砸吧嘴,田單從懷中取出一冊,稱讚起來:“太傅發明紙張,騎陣之精要,都繪於紙上,即便是黃發垂髫,也能學得其中奧義,於練兵而言,其效百倍。還有那馬鐙騎兵,過去在楚丘兵手下吃儘苦頭,打不過、攆不上、逃不走,其進如風,其猛如洪。先君敗得不冤。
過去直臣常常說道乃祖輔佐桓公稱霸天下之壯舉,若不是命裡錯投,或許可以輔佐公子卬,為齊桓公第二。”田單最近稱讚公子卬次數太多,管理厭惡陡升,張口怒懟:“桓公大國之主,公子卬不過人臣之於效果,何能比?”
“宋國怎能算小國耶?當初先主門下,直臣常許宋室稱霸之圖景,激勵先主,今日為何改口言宋小?”
“哼,桓公手下群賢畢至,如管如鮑,你看公子卬門下,何人也?戴拂,區區獄吏,戰時為間,潛於公孫友之營帳,欺其老邁少智,小人哉!武馳,嘴不長毛,年不加冠,箭不能射,書未儘讀,成天張口閉口太傅說,從無己見,拾人牙慧,庸人哉!蕩虺,更不如。與我等同習騎陣,談吐之間暴露其腹中墨水,如河床般乾涸。輕文率武,十斤頭顱,九斤肌肉,蠢人哉!公子卬何能及桓公耶?”說罷,一口椒鹽肉入腹,怡怡然閉眼享受:“不過公子卬也不是一無是處,就衝這一口肥美,足見其人可堪庖廚。”
田單嘿嘿然:“伊尹也是好廚子。”
管理瞪了他一眼,要不是田單力戰到最後一刻,他都懷疑田單變節效忠公子卬了。
“今日,理發現有故人徘徊於太傅府之外,你猜是何人?”
“莫非是田讓?”
管理一驚:“田兄也認出來了?”
田單哂笑:“田讓不惜塗漆於身,使肌膚潰爛,如生癩瘡,又吞下炭火,使聲音嘶啞,猶如老叟,又剃去長髯、濃眉,喬裝乞討於市,今時今日,即使他妻小父母在此,也未必能認得出吧。”
“那田兄又如何識破?”
“直臣兄不也亦然?”
“昔日理為長丘家宰,田讓之股不幸中長之狄箭,爛而發癰,為結軍心,理吮之,故認得田讓。田兄如何識得?”
“一個宋國乞丐,卻操齊語,不覺得很奇怪嗎?一個宋國人怎麼會成天在句尾加一個‘兮’字?”